江湖黑马 第十二章 六剑飘动
且说神剑北童、赛西施两人,带着白猿狒狒,坐于“死亡之车”内,一阵狂奔之后,觉得车行已不巅簸了,情知已离开山区,进入平坦大道。
他以为徐玉麟定然在前车辕上,权充做御者,否则,那四匹健马,不会如此按步就班的前进,所以并未留意察看,而却暗自庆幸逃过蛇、火二魔之掌。
原来,他们在谷中饮马时所发现的那些小蛇,却是大有来头的。那正是“东海三魔”中蛇魔邬朋之物。
提起“东海三魔”来,当年武林中人,无不闻之丧胆!
那蛇魔邬朋,非但武功在当时睥睨江湖,除了“一尊”“二奇”之外,无人能望其项背,而且手下成千上万的毒蛇,更使人难惹难缠,畏之若蝎!
邬朋是一个道地的驯蛇魔师,每到一处,人未至而蛇先发,江湖人凡见到他的毒蛇者,不管是什么高手,就得趋而避之,邬魔一现,群蛇齐攻,甚少人能逃过毒手。
神剑北童年已届百,见闻广博,岂有不知蛇魔厉害之理?
火魔名叫邝良,为三魔之末。此人除武功卓绝外,更擅火器,霸道无轮。
两团绿火出现谷中,神剑北童自是认得正为火魔之物。以故,流露出未曾有过的惊惶神色!
他哪里知道,绿火虽为三魔中的火魔特有之物,但火魔却不在此,仅是由其传人“绿火龙”焦炳所施而已。
在神剑北童的心目中,“东海三魔”已现其二,即使连“北雁老人”那种功高莫测的奇人异士在场,也不一定能够落到好处,是以,怎不使他神情大变?!
“死亡之车”又前进良久,赛西施马大嫂眨动了下那只独目,终于忍耐不住,对神剑北童问道:“你这位艺胆双绝的老少年,怎的今儿见了那几条小蛇和两堆火焰,就吓成个三魂出窍的样子?”
神剑北童面色微凝,叹道:“你以为老朽真的会这般草包,居然畏惧起几条小蛇与两把烈火来?要知道这蛇、火之后,尚有两个功高莫测的老魔哩!”
赛西施马大嫂疑惑不解地又道:“你说的是哪两个老魔?”
“‘东海三魔’中的蛇、火二魔!”神剑北童微一沉思,接着又道:“世上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据家师北雁老人所说,‘东海三魔’已于六十年前死于东岳丈人峰下,但是于今却有两个,又已出现了!”
“‘东海三魔’死于泰山之事,我也略知……”
赛西施马大嫂沉思片晌,又道:“但仅从那蛇、火二物上判断,焉能确定他们未死?”
她这话问得确是颇有道理,竟使神剑北童一时无言以对。
于是车内有了片刻的沉默。
蓦然间,神剑北童若有所觉地道:“我俩只管在闲聊,不知我那徐老弟是否跟来?”
他行说着,一手竟把“死亡之车”的前门打开,脑袋往外探出,倏又缩回,神色大变,对马大嫂急道:“这怎么办?徐老弟竟未跟来!唉!都是我越老越糊涂,竟然一时大意,万一……”
赛西施一听徐玉麟竟未跟来,也不由凛然吃惊!
她倏地纵出车门,缰绳一勒,将兀自奔驰不停的四头健马勒住。
“死亡之车”于是停在了官道之旁。
神剑北童连忙跃出车厢,凝目四顾,荒野寂寂,悄无声息,仰首观天,银河倒转,距黎明已不远矣!
他按星斗之位,分辨了一番方向,始知马车正往东行,回首望来路上瞧去,三拱山犹隐约在望,估量距离,最少也有五六十里!
赛西施跳下车辕,焦灼不安地道:“童老哥,你看这待如何是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可向庄主交不了差!”
“唉!你说怎么办?”神剑北童道:“老朽至今不明白,贵庄主紫阳女侠为什么非要用这辆惹人注目的车送我等不可?倘若没有它,也许不会招来这多麻烦!”
的确,神剑北童这种看法,颇有道理,但为时已晚!
赛西施丑脸扭曲,焦急已极,道:“这都是我们庄主出的主意,你别只管抱怨,总得想个办法找他呀?”
神剑北童沉忖片时,道:“以我那位徐老弟之武功来说,即使两魔出现,取胜自是不足,但自保尚且有余,如今之计,我们只好趁天亮之前,先赶往石岛,投下宿店,把这引人注目的车辆藏住,然后,再决定等他还是找他,反正他知道我们是要到那里的。”
马大嫂忖度了会,莫可奈何地道:“那就只好如此了!”
于是——
“死亡之车”在马大嫂驱策之下,黑暗中又自往前奔行起来……
天刚发亮,“死亡之车”辚辚驶进了石岛。
这时,街道上尚无行人,两旁商店人家,有的刚刚开门,有的仍还门窗禁闭,正睡大觉哩。
马大嫂高踞车辕,策马前行,瞥见路旁有一家名叫“聚英楼”的客栈,大门“呀然”而开,里面走出了个店小二来。
马大嫂将健马勒住,正待向店小二打招呼,却见那店小二对“死亡之车”瞅了惊奇的一眼,目光移到车辕上时,不由“啊!”声出口,反身将大门“砰”地又自关上。
赛西施马大嫂向来最痛恨说她丑的人,既见店小二那种惊惧神色,情知必系对副尊容不敢领教,乃狠狠地骂了声:“有眼不识财神爷,瞎了招子的狗东西!”
骂罢,也只好驱马前行,又过了数座店铺,这才找了家店名“升平旅社”的客寓。
“升平旅社”的小二,是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健朗老头,一见马大嫂那个模样,起先也不由面现惊惧之色,但一看那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那辆既高贵又华丽的轿车,始才改变颜色,把马大嫂招呼下来,打开店旁大门,领进后院。
四头大马,由店小二牵去厩下喂料。
神剑北童跳出车门,白猿狒狒自也跟出。他和马大嫂将“死亡之车”推进车栅,又向店小二要来张大雨布,遮盖严密,以免被人发现,而妄生事端。
店小二对马大嫂笑问道:“请问老婆婆是和令郎同房,还是需要两个房间?”
马大嫂一只独眼对神剑北童眨了几眨,几乎笑出声来,丑脸上闪过一阵怪异神情,道:“老娘向来有个怪癖,非独房不能睡觉。”
她这一语双关半开玩笑式的两句话,更把神剑北童气得眼冒火星,但又不便发作,乃向店小二怒叱道:“瞎了眼睛的东西!还不赶快带路,去找宿房?”
他这一出言喝骂,听在马大嫂的耳中,无异是冲她而来,不由怒道:“老孩子,你骂哪个瞎了眼睛?”
神剑北童还未作声,店小二恐怕他们真的吵将起来,惊动客人,有所不便,连忙劝道:“老婆婆,请勿发怒,令郎是骂……骂我的……”
“呸!说你瞎了眼,你果真瞎了眼,你看看哪个是她的令郎?”
店小二莫名奇妙的对着神剑北童瞧了一阵,若有所悟地急急说道:“不,不,少爷请息怒,我……我说错了,该打,该打!”竟自真的拍拍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神剑北童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憋了满吐子闷气,喝道:“谁是你的少爷?告诉你,老朽上童下真,你应该叫我童老爷才对哪!”
店小二更觉糊涂起来,但为生意起见,自不敢惹客人发怒,只好说道:“那么老婆婆,请和童……童真的老爷,跟小的来吧。”
神剑北童啼笑皆非,便也不再作声,乃当先跟店小二走去。
马大嫂后面捂着嘴,闷了一肚子笑声!
太阳快要接近午时了,海上风平浪静,一望无际,水天一色。
港湾里驶出艘双帆大船,快如离弦之矢,直指向那水天相接处……
船上,大部分的乘客都是些跑码头的行商,但也搭载着十几个武林人模样的老少。
常言道得好:三句话离不了本行。商旅们凑在一起,自是说不完的生意经,而武林中人,所交谈的则不外是刀颈上黏血故事。
这艘风帆,乃是沿海客货两用之船,客舱是通着的,所搭客人,彼此一目了然!
此刻,只见靠近舱口的一角上,七八个浓眉巨目,装束紧实的汉子,围坐在一起,唧唧哝哝地交谈个不停,行家一看便知,这些人绝不是安分守己的善类!
内中有一个四十多岁青布裹头的瘦削汉,似是他们的首领,说话极多,而且声音也比较大些。
这首领模样的瘦削汉,交谈了一回之后,看情形像是已经决定了件重要之事,极为兴奋的把膝盖一拍,哈哈笑道:“来!弟兄们!我这里准备下一坛好酒,反正天黑之前便可到达,天大事情自有岛主定夺,我们先来喝个痛快再说!”
说着,由身后搬过一坛酒来,拍去泥封,牛饮似的首先就着坛口咕噜了一阵,然后,用衣袖揩揩嘴角,又道:“好酒!好酒!各位尝尝吧!”
于是,另一个肥头大耳的胖汉接过酒坛,也依样画葫芦喝下几口,然后,又递给身边的另一个……
就这样一个一个捧坛牛饮,不多一会,一坛约二十多斤的酒,便饮得一空而尽!
那个肥胖大汉见酒已饮光,不由口沫四溅地骂道:“他妈的,老子酒虫被引出来,你们却把酒喝光,真不过瘾!”
这时,只见有一个矮矮胖胖的少年去了片刻,搬着一大坛酒回来,对那胖汉笑道:“副旗主想喝酒还不容易吗?嘿嘿!只要肯把你那手绝活教给我,什么时候过瘾都成!”
肥胖大汉两只小眼睛眯得只剩下了条细缝,咧咧嘴,笑道:“他妈的,李三义真有你一手,就凭着这一点,我孙大牛也得收你做个徒弟,这次回去我就教你!”
李三义乐得喜笑颜开,正待开口说话,只听那首领模样的瘦削汉子吩咐道:“李三义,你既然拿酒来,那就再劳动你去找几只碗吧,用碗喝才比较公平。”
“对!使碗喝,使碗喝……”其他六七个人一同嚷叫起来。
孙大牛虽是个酒鬼,倒还蛮够义气,一见情形如此,也就落个顺水人情,哈哈笑道:“我孙大牛既是收了个三只手的小徒弟,各位还怕没有吃喝的吗!”
众人彼此相视一眼,也跟着大笑了一阵,李三义恰好把碗拿回,每人面前放下一只,并且给他们倒满。
于是呼五喝六,猜拳行令之声,震得舱中所有搭客,两耳嗡嗡作响……
然而,久跑码头的行旅,哪一个招子不是雪亮的?看看这些人们的打扮,就知道是干什么吃的,谁还敢惹事生非?所以,也只好忍气吞声,捂住耳朵,缩在一旁,装做充耳不闻。
酒能乱性,言多必失。这七八个酒鬼黄汤下肚,兴高采烈中,你一言,我一语,无形中透露出了他们的底细……
原来他们是莫邪一枭的所属,去东平“逍遥山庄”公干而返,途中听到赛李逵王大康与“逍遥山庄”的病叔宝宫琦于太乙门古墓附近,全军覆没,以至石岛上船时,又得悉三拱山火龙旗主焦炳兵败受伤之事,但均事非关己,便匆匆赶上海程,返岛面报莫邪一枭。
所谓此间说话,隔墙有耳,半点不假。更何况这船乃是通舱,以致他们所谈一切,均被两位同舱的有心人听去。
这些人一则是酒后高兴,说话溜了嘴;一则是已进入自己势力地盘,胆大无忌,因此什么话都存不住了。
但见那个首领模样的中年瘦削汉子,脑袋摇了几摇,面色变得特别的严肃,对环坐众人扫视了一匝,郑重地说道:“我们莫邪岛十数年来,雄霸海上,无人敢惹,想不到如今连番受挫,唉!这简直是陰沟里翻了船……”
他说到这里,见众人已停止饮酒,个个肃静,复又接道:“各位都是我白虎旗下多年的好弟兄,本旗在海上屡建奇功,向受岛主倚重,这次达命归来,尤其是各位卖力之功,本旗主见到岛主之后,当一一面报,论功行赏,但是……各位也要知道,莫邪岛虽如龙潭虎袕,敌人势力,也不可轻估,以火龙旗主焦炳那样的武艺,犹被人打伤,看来本岛即将有……”
“他妈个巴子的!”肥胖大汉孙大牛突然打断了白虎旗主的话道:“老子就不信那个什么白猿秀士有什么三头六臂,倘若遇到我,非叫他吃一记‘黑虎爪’不可!”
其余几个大汉也都磨拳擦掌,七言八语地哄道:“孙副旗主说得对,我们碰到那小子,定有他好看的!旗主何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呢!”
哄罢,又大喝起酒来,那瘦削的白虎旗主,似欲言未尽,但却沉思半晌,再没作声。
那些大汉们喝了一回,似是兴犹未尽,随又鼓掌引吭高歌起来,其歌道:“莫邪雄风,六旗飘动,称霸海疆,龙虎居功。长风黑云,鲸跃蛟腾,聚英满堂,声威振东!”
歌声盈于全舱,令人震耳欲聋!
七八个大汉,就这样说说唱唱,闹闹哄哄,目空一切地又将一大坛水酒喝光。
于是有的人已经醉倒,有的人则走上甲板放风去了。
海上无风,船行较慢,本是入暮前即可到达莫邪岛,但直至初更时分,始抵码头。
瘦削的白虎旗主率领着七个犹自醉眼惺忪,歪歪斜斜的手下跳上码头,黑暗中数点了一下人手,不由惊“咦”道:“怎的多了两个?!”
话刚出口,只见一条黑影飘动间,七个手下,“咕咚!咕咚……”一齐栽倒!
他大喝一声,正待向那黑影扑去,突然后心阵凉,已然被人用剑抵住!
莫邪岛孤悬海中,南北长约十里,东西较狭,俨然一艘横卧汪洋中的巨船。
岛上种满了桃林,在那桃林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宅院。
巨宅房舍,乃是环绕着座矗立的小小山峰所建,因此山峰陡而高,直似巨船之主桅,上面经年累月,不分昼夜地飘扬着六面黑旗,旗上以至为显眼的颜色,绣着六种不同的图形,分为“火龙”,“白虎”,“长风”,“黑云”,“毒鲸”,“绿蛟”等等。
这六面黑旗,就是莫邪岛人之歌中的“六旗飘动”之六旗,它代表着莫邪一枭手下的六支人马。
黑旗下面,便是依山尖大小和颜色所建成的一座堡垒,登临四瞩,非但全岛形势尽入眼底,即海中远远过往船只,亦一目了然,日夜有人把守,成为岛上的眼哨。
“聚英堂”依山而建,是岛上最大的一所建筑物,为莫邪一枭召集所属以及议事之用。雅名“聚英”,倒不如叫做“分金堂”更来得恰切!
这时,“聚英堂”中,灯烛辉煌,莫邪一枭高坐首位,身后站着护卫黑白无常胡氏兄弟,两旁依次坐着四旗旗主以及岛中重要人物,不下二十多个。
莫邪一枭身为海上一方雄主,气派自是不小,这种场面,也是常有之事,并不足为奇。
而奇怪的是从莫邪一枭以下,所有在场众人,无不面色冷肃,神经紧张,像是在讨论着一件严重问题,又似是得不出结论。
但见莫邪一枭秦振东欠了欠坐于交椅上的身躯,干咳一声,道:“那小子虽已闹了三拱山,打伤焦旗主,但本岛孤悬海外,防守严密,固不能称作龙潭虎袕,可也不是外人所能逾越之地。因此,目下那小子尚不至于来此,各位只要严加防范,勿令不明身份之人混进岛内,至于石岛码头那方面,老夫已命人暗中监视,只要发觉可疑之人,即以飞鸽传信,通知本岛,以海上快船拦截。所以,那小子就是有偷天换日的本领,要想混进岛来,绝非易事。”
青鲸旗旗主鬼斧田吉于莫邪一枭话毕,不解地问道:“岛主既是掳来他的手下,旨在交换‘紫玉狸’,倘白猿秀士果来本岛,岂不正好当面谈判?但不知岛主何以不令其自投虎袕?”
莫邪一枭陰险地一笑,道:“田旗主所说不错,老夫把秦大川与杨金萍掳至本岛,确是想和他交换‘紫玉狸’的,但以那小子的武功来说,本岛高手中有几个能敌挡得住?”
鬼斧田吉被莫邪一枭如此一问,竟然一时也答不出。
莫邪一枭见田吉不语,又道:“黑衣教与本岛在实力上相比,只在伯仲之间,竟被那小子迅速地土崩瓦解了。
所以,欲保本岛安全,只有绝不容许他越雷池一步,将谈判换人之事,移地举行,才为良策。”
鬼斧田吉正待再行出言,但见一个守门的黑衣大汉,急急忙忙走进厅来,向莫邪一枭施礼道:“启禀岛主,白虎旗孙旗主返岛复命,有事面报。”
莫邪一枭挥挥手道:“孙旗主既然返岛,就叫他到‘聚英堂’来见我好了。”
守门大汉道声:“是!”复行一礼,即转身而去。
鬼斧田吉望了望“长风旗主”铁掌追魂游宏进,嘴唇掀动了一下,道:“岛主,本旗……”
突然,两名庄丁慌慌张张地跑进厅来,嚷道:“岛主,不……不……不好了!后庄粮仓失火……不知什么人混进岛来啦!”
“啊!粮仓失火?竟有这回事情!”莫邪一枭向以沉稳见称江湖,但面临这种意外事件,也不由略现惊惶,道:“田旗主即率领旗下人手,前去庄内庄外四周各处查巡查巡,倘遇不明身分之人,格杀勿论。”
鬼斧田吉领命自去集合所属,莫邪一枭又吩咐绿蛟旗旗主独眼龙张超带领旗下,前往粮仓救火。又恐巡查的人手不足,复命长风旗主铁追魂游宏进挑选精干部属二名,前去接应。
“聚英堂”内,这时剩下了黑、白无常胡氏兄弟,以及黑云旗新旗主笑面虎温鹂,和几个二流人物了。
莫邪一枭沉思片刻,不知要吩咐什么,却只见返岛复命的白虎旗旗主乾坤手孙云龙身后带着两个高矮悬殊的青衣人,迳自进入了大厅。
乾坤手孙云龙进得“聚英堂”,对莫邪一枭呆呆地站着,一言不发,厅内所有人手都以惊奇的目光集中到这位如中疯魔似的白虎旗主身上!
就在这时,孙云龙身后的那个矮小的青衣人,以简直令人不敢置信的快捷身法,像鬼魔似的已至莫邪一枭身前。
黑、白无常胡氏兄弟,兵刃尚未出手,莫邪一枭的胸口,已被那矮小的青衣人抵上了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同一时间,孙云龙的背后,一个较高的青衣人亦以一只手按上了“风府袕”!
这变化太快,也太使人出乎意料之外,以致使所有“聚英堂”内的莫邪高手,不知所措起来。
“你们都不许动,否则,老身先送他去见阎王!”以手按住孙云龙“风府袕”的青衣人往脸上抹了一把,道:“你们这些孙子们,还认识我云梦马大嫂吗?”
莫邪岛人循声望去,但见那自称为云梦马大嫂的青衣人,此刻已现出了本来面目,竟是一个眇目丑怪老妪!
坐中有人惊叫道:“你……你是赛西施?!”
眇目老妪道:“不错,老身就是赛西施!”
说罢,竟然纵声长笑,直如夜枭悲啼,令人听来,刺耳发毛!
“秦岛主,当该认识老朽吧?”长剑抵住莫邪一枭的短小青衣人,宏声道:“十年未晤,想不到岛主风采如昔!”
莫邪一枭面孔扭曲,浑身发抖,二目尽赤,可知其愤怒至极!
他身后的两大护卫,黑无常胡传海,白无常胡传山,每人手里紧握着柄单刀,眼看着主人受制,也只有白气的份儿。
终于,莫邪一枭怞搐了一阵,心境似是平静了不少,喝道:“童真,你要把老夫怎样?”
“哈哈!无事不登三宝殿,老朽此来,想问秦岛主讨个人情,不知秦岛主可否肯给老朽点脸面吗?”
“何必绕圈子,什么事,童老儿你说吧!”
“其一,徐玉麟的家人现在何处,照实说来,其二,你我十年之旧帐,也需要藉此机会,了结一番。”
“童老儿就为这个吗?哈哈哈……”莫邪一枭竟自仰天大笑起来!
神剑北童手中剑一紧,剑尖已将莫邪一枭衣服穿破,正好刺到心窝的皮肤上,喝道:“秦振东,你还想卖什么狂,你以为老朽杀你不得吗?”
莫邪一枭又是一阵放声大笑之后,道:“童老儿,你以为老夫会如此怕死吗?你就是杀了我,不见得能救走他们,更何况你未必就敢!”
他这几句话的确说得神剑北童心中激动,暗道,此来目的,是为救人,十年前的梁子,倒在其次,如果把他一剑刺死,莫邪岛人失去了顾忌,救人目的便不易达成……
莫邪一枭眼见神剑北童沉思不语,心知他已被言语打动,灵机微转,遂又毫不在意的笑道:“童老儿,你这种态势,算是哪门子英雄好汉?有本领的坐下来,我们面对面谈谈,如果谈不成,那时你再动手也不为迟,反正你那‘秘剑快斩’,本岛所属,无人能敌。老夫闯荡江湖,大小也闯出了点名头。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还能临阵逃月兑不成?老夫言尽于斯,一切悉听尊便!”说毕,竟自闭目不语!
神剑北童在武林中已是个颇有地位之人,既听莫邪一枭这番捧激均有之辞,虽明知其乃故意拖延时间,或在玩什么花样?但这种乘人不备的要胁手段,实在也不屑而为,随微作沉忖,左手食中二指在袖下微微一弹,神不知鬼不觉地以“神功指”力,隔空点了莫邪一枭的袕道,宝剑也在众目睽睽之下,令人几乎不能察觉的毫发之间,还归鞘中。
他这种拔剑入剑的神快动作,正是震骇江湖的“秘剑快斩”之学,待到胡传海、胡传山兄弟两人,瞥及岛主胸前受制之剑已自撤去时,神剑北童适已后退五尺,坐在了一把交椅之上。
蓦然间,两声沉喝,胡氏兄弟迳向神剑北童扑上!
黑云旗新旗主笑面虎温鹏,也在同时跃起,率领着厅内所有二流高手,围向赛西施马大嫂。
赛西施马大嫂向来手下狠辣,既见众人同时发动,电光石火间,将在乾坤手孙云龙“风府袕”上的手掌用力一推,顺手由身边扯出了一支拇指来粗的短竹竿,迎风微抖,变作丈许之长,招出“威震八方”,扫向四面来敌。
乾坤手孙云龙瘦削的身躯,口出黑血,软软的像条死狗,伏地不动了!
突然“呛啷”两声,毫光闪动,胡氏兄弟刺向神剑北童的两柄单刀飞出老远,落在地上!
神剑北童依然端坐椅中,但手里宝剑又已出鞘!
“聚英堂”内混乱中,只听莫邪一枭沉喝道:“你们这些饭桶,都给我住手!”
随此喝声,两名黑云旗下的二流人物,闷哼未出,已被赛西施马大嫂点上死袕,“咕咚!”“咕咚!”倒地死去。
莫邪岛人怔呆呆瞧着莫邪一枭痛苦的神色,收兵站住。
石火之间,莫邪一枭虽则适时喝住手下,但已白白地送上了三条人命!
莫邪一枭喝住了属下,对死去的三人瞧过一眼,目蕴怨毒之光,向神剑北童道:“童老儿总算你狠,但是我秦振乐只要尚有一口气在,王大康断臂之仇,二十名黑云旗下性命,以及今日之事,永不了帐!”
莫邪岛人见岛主怒愤填膺却依然端坐椅中,始恍然大悟。
神剑北童哈哈笑道:“很好!很好!老朽就是愿意担当血帐,只要你秦振东能把握时光,赶在老朽入土之前就行!不过眼下之事,请问秦岛主还有什么话说?”
莫邪一枭还未答言,却见赛西施马大嫂竹杖“咚”的一点地面,已跃近身前,喝骂道:“秦振东,怎的不叫你这些鸟部下打啊?老身这支竹杖好久没过瘾啦!”说时,“唰”的一声,将手中竹杖缩做尺长,纳入袖管。
原来她这根看来不起眼的竹杖,实是别具匠心而制,能短能长,巧妙至极!
莫邪一枭冷哼一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马婆子你有什么好神气的!”
“好哇!秦振东敢出言骂我?”赛西施正待发作,却被神剑北童摇手制止,遂狠狠地瞪了莫邪一枭一独眼,忿忿的道:“童老哥,你和他在这里谈谈吧,老身去挡住厅门,莫被外边的鸟孙子们闯进来。”
神剑北童心中暗喜,马大嫂不失为是识时势有心机的老太婆,乃扫了秦振东一眼,道:“秦岛主现下可以把白猿秀士、秦大川、杨金萍三人,交出来了吧?”
“童老儿你说什么?白猿秀士?”莫邪一枭惑然不解地道:“杨金萍与秦大川两人确在本岛囚居着,但白猿秀士并未来此,怎的凭空间老夫要起人来?”
神剑北童面色倏然大变,怒道:“秦振东,你休在老朽面前玩花样,老朽在石岛明明打听清楚,徐老弟已乘船来莫邪,为何说是未见,难道说……”
“难道说老夫已把他处死不成?”莫邪一枭说着,竟又哈哈大笑道:“童老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白猿秀士果至本岛,老夫这所‘莫邪一村’,时下还能如此平静吗?”
神剑北童暗自一怔,正待说话,只听赛西施马大嫂吼道:“你们这些龟儿子,再敢向前走近一步,老身立即送你们到西天!”
紧接着马大嫂的沉喝之声,“聚英堂”外哄成一片,乱嚷中,有人喊打,有人高叫道:“不好啦,水牢里的点子,被人劫走!……”
莫邪一枭与神剑北童听到外面的喊声,不由同时一怔!
这当儿绿蛟旗旗主独眼龙张超已将粮仓之火救熄,恰与长风旗旗主铁掌追魂游宏进率领所属赶回“聚英堂”来,一见马大嫂横杖门前,不由分说,各施兵刃,一拥而上。
厅内的莫邪岛人,也在同时递了个眼色,围攻向神剑北童。
于是——
“聚英堂”堂里堂外,兵刃交击,喊杀连天,打成了两团!
神剑北童出手之间,两名莫邪岛人惨嚎半声,首级落地!
黑、白无常弟兄两个已将单刀捡回,一左一右“力劈华山”向神剑北童砸下!
神剑北童剑出“二龙探珠”,甫将两柄单刀点向一旁,黑云旗新旗主笑面虎温鹏,一件乌黑而沉重的外门兵刃复又横腰戮至。
神剑北童脚下微滑,剑走“横江截浪”,格向温鹏出手兵器。
只听“卡嚓”震响,火星四迸,两条人影倏合即分。
笑面虎温鹏虎口震裂,鲜血滴下,兵刃几乎不能再举。
神剑北童闷哼出声,手腕一阵酸麻,暗道:“这家伙手底下还不弱哩!”
要知笑面虎温鹏手中这件外门兵器,叫做“弯月铡”,是用精钢打成,足足有五十斤重,三尺长,半尺宽,形似半月,中央凹陷,故有此名。
此人生来膂力过人,原为黑云旗的副旗主,自从旗主赛李逵王大康于太乙门古墓之战,被神剑北童断去二臂,返岛疗伤后,心怀悲愤,向莫邪一枭辞去旗主之职,发誓寻名师学艺复仇去了,是以,莫邪一枭顺理成章,将温鹏升做旗主。
要非神剑北童已有将近百年之功力修为,而且手内又是柄宝剑的话,这一硬拼硬的对锋,即使不伤,兵刃已必震断。
温鹏受伤之下,退到一旁包扎去了,胡氏兄弟又同数名各旗中二流人物,蜂拥涌向神剑北童。
神剑北童掌剑并施,将围拢而上的敌手迫退了两步,乘机对兀自大睁着两眼瘫痪在椅上的莫邪一枭喝道:“秦振东,你已中了老朽独门‘神功指’的断筋切脉,三日如不由老朽亲手治疗,必将气血倒转,脉断血崩而死,还不制止你的属下,犹作困兽之斗吗?”
这几句话果生效力,秦振东还未开口,厅内属下因听得明白,已自凛然怔住。
莫邪一枭秦振东在神剑北童宝剑撤去的刹那间,突感周身一阵麻木,四肢已瘫痪无力,情知必为对方暗中点了袕道,然而尚还不明这位狠辣俐落的敌手,究竟使的什么法子呢?
如今一听乃是对方独门“神功指”的断脉切筋之学,直如雷贯顶门,凉了大半!
神剑北童非但“秘剑快斩”震慑江湖,而其独门“神功指”犹称一绝,实与天山神尼的“天星指”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邪一枭行走江湖数十年,见闻广博,岂有不知厉害之理,但他毕竟是个一方枭雄,倒了架子不肯沾肉!于是色厉内荏的喝道:“你们暂且都给我住手,胡大护卫,你到堂外也叫他们停下,所有到场旗旗主,都到厅里来。”
胡传海应声跳出厅去,喊道:“岛主有命,请各位暂时停手,所有在此旗主,都到‘聚英堂’来,副旗主以下,暂停厅外,监视敌人。”
绿蛟旗主独眼龙张超,长风旗主铁掌迫魂游宏进,以及两旗的副旗主,共是四人,对赛西施马大嫂堪堪拉成个平手,正自打得出火,听到胡传海的喝叫,随虚晃一招,跳出战圈,张、游两旗主正待举步入厅,赛西施竹杖顿得“咚咚”响,骂道:“臭小子,想进去不难,可要问问老娘的竹杖准不准哩!”
行说间,竹杖挥出,挟以尖锐啸风,硬生生又将张、游两人迫退。
神剑北童闻言,在厅内喊道:“马大嫂,让他们进来吧。”
马大嫂这才独目一翻,往旁一闪,让张超、游宏进进入“聚英堂”去。
莫邪一枭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椅上,一如平时般的沉稳从容,出言向张、游两人问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独眼龙张超随将粮仓起火已经扑灭之事,报告了一遍。
长风旗主铁掌追魂游宏进,是个头顶无毛,额下无须,红光满面的矮胖老头,瞧了莫邪一枭一眼,净光光的秃脑袋摇了几摇,唉声叹气地答道:“本旗主奉命接应田旗主,巡查至水牢时,发现看守水牢的人都被人点上睡袕,睡得像死猪一般,牢里其余的人都在,惟独失了飞云堡的一男一女,所以才赶急回‘聚英堂’报告岛主定夺,谁知……”
莫邪一枭挥挥手,止住长风旗主游宏进还要继续说下去的话,对神剑北童道:“童老儿你可是听见了吧?这可不能怨老夫交不出人来!”
神剑北童凝思俄顷,道:“单方面之词何足为凭,既然有人救去秦、杨两位,此人谅必不是个泛泛之辈,明人不做暗事,即使他不肯露面,也必然留下表记,但你们有何证据以证明此事?”
“童老儿,你把老夫看作什么人物?”莫邪一枭怒道:“老夫属下当面报告,这岂能是假!”
长风旗主游宏进因不明就里,虎吼道:“本旗主听说十年前有个什么‘神剑北童’,以‘秘剑快斩’称绝江湖……”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睥睨了神剑北童一眼,接道:“看来你这不满三尺的小娃儿,谅必就是当年海底的游魂吧?本旗主倒要领教领教你的绝学!”
神剑北童最忌讳别人把他看做个小孩子,如今听到铁掌追魂游宏进的这番连说带骂,直气得三佛出窍,怒火升天!
当即旧恨新仇一齐迸发,霍然跃前两步,沉喝道:“无知小辈,有多大本领,敢在老朽面前卖弄口舌之能?来来来,老朽和你见个真章!”
莫邪一枭明知铁掌追魂游宏进掌上功夫虽有独到之处,但绝非神剑北童敌手,可是按武林中规矩,既敢向人挑战,就不能反悔。以故,眼睁睁地看自己的人要吃亏,却不便制止。
“聚英堂”内甚为宽阔,两人打斗自无须到外面。
铁掌追魂游宏进拼掌当胸,喝道:“小孩子,有什么绝活尽管对爷爷施为吧!”
神剑北童怒叱道:“无知畜生,亮你的兵刃,童爷爷向来不杀手无寸铁之辈!”
“哈哈哈!要打你这三寸钉的儿童,一双肉掌都用不完,还亮啥子兵刃?”
“小辈,既是不肯亮出兵刃,你童爷爷自然也要用掌来教训你啦,好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神剑北童口虽如此说,心下却暗自打鼓,他毕竟是个有经验的老江湖,对手既敢以肉掌相搏,这方面必有其独到之学。所以,暗下里也自提高了警觉。
“毛孩子,休要口出狂言,看掌!”
游宏进喝声中,肥胖身躯一摇,左掌“雪山盖顶”当头罩下,右掌“水中捞月”,拦腰扫出。
掌未至,劲风先到,神剑北童因早有提防,哪肯硬接,矮小身躯,滴溜溜一转,轻巧地月兑出铁掌追魂的掌风范围,反手攻出三掌,劲风滚滚,如巨涛排岸,亦是够得上“狠、辣”二字了!
霎时间,两人已自拼斗了二十多个回合,竟然未分胜败。
莫邪岛人上至莫邪一枭,原是担心神剑北童用剑对敌,如今既然双方都以掌而搏,自然放心不少。
原来铁掌追魂之所以有此绰号,确是在掌法上有其独特之处——“铁砂掌”己练得颇具火候。无奈他遇上了个江湖老手,是以不能立即奏效。
神剑北童固是功力深厚,掌势威凌,但乃是正宗武学,而且吃亏在不敢硬接,以致两人打了个平手。
五十多招下来,依然未分轩轾,铁掌追魂游宏进,存心要在岛主面前表现才能,于是吐气开声,掌势加紧,但心中已自略感烦躁。
心浮气躁,是高手过招中的最大忌讳。神剑北童何等老辣?已觑准对方心情,反而掌劲稍敛,故意卖了个小小破绽,门户洞开。
铁掌追魂哪里肯放过这种机会,舌绽春雷般喝声:“小孩子拿命来吧……”
双手运上了十成“铁砂掌”功,暴然向神剑北童迎面推出。
神剑北童略现慌张,出掌迎拒。
铁掌追魂暗道:“这回看你还往哪里跑?!”
他原以为神剑北童会硬碰硬地接下,哪知两股掌风稍微接触之间,对手蓦然身形缩矮,紧贴地面,迅快绝轮地施近身边。
铁掌追魂凛然大骇,两掌疾撤,一式“金鲤倒穿波”
向后跃开五尺。
饶是他见机得早,左臂已被神剑北童“神功指”力拂中,麻痛难忍,红红的面孔,变得一阵苍白。
厅内掠阵的莫邪岛众,虽未看出对方使用的什么手法,但从铁掌追魂惊悸的神情上看,已知必系吃了暗亏。
铁掌追魂甫定,自是不肯就此认输罢手,神色一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小孩子,我们掌上功夫,就算平平吧……”
说着,由背后拉出了把奇形兵刃,银光闪跃,四尺来长,去掉了一端皮套,露出只银色的,五指微曲的铁掌。
神剑北童也不答理他,仅对那只铁掌瞟过一眼,暗道:“小子,你既亮出兵刃来,这可是自找苦吃!”
其实,所有厅内的莫邪岛人尽皆明白,铁掌追魂再行出手,只不过是在岛主面前死要面子而已,并无制胜把握,既见其亮出兵刃.更为其担心。
铁掌追魂见神剑北童既不答言,也不拔剑,手中银色铁掌晃动了一下,喝道:“小毛孩子,还不拔剑,可是垂手等死?!”
神剑北童目光对他电射掠过,不屑地道:“畜生,不要忘了老朽是‘秘剑快斩’!”言时,仍自双手下垂,连剑柄都不去碰碰。
可是“秘剑快斩”四字出口,却不免使莫邪一枭以及余众凛然吃惊!尤其是胡氏兄弟与黑云旗主温鹏,因已领教过,更感心情紧张万分!
“好!爷爷就试试孩子的‘秘剑快斩’究竟如何?”
铁掌追魂话落,身形似电,动作如风,掌出“苍鹰搏兔”,呼地向神剑北童当头砸下!
这种招式,在武林中是最瞧不起对手的,神剑北童年已届百,江湖声威卓著,对此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心念微转,杀机倏现!
眼看一只沉甸甸的铁掌已将砸至头上,身子依然未动地,连莫邪岛人也为此老沉稳得近乎麻木的状态,而感到紧张无穷!
一幕脑浆四迸,惨不忍睹的情事,在众人的心目中就要发生了!
可是——
事情大大的出乎他们的预料之外,就在铁掌追魂的那只铁掌堪堪击在神剑北童的发际上,蓦地另一条毫光出现,紧接着惨嚎一声!
但见铁掌追魂游宏进面孔怞搐,右手齐腕断掉;那只月兑离他躯体的手掌,犹自紧握住铁掌之柄,落在身前!
神剑北童双手依然下垂,宝剑仍在鞘中,人却于此时冷哼道:“老朽本待把你这目无尊长的狂妄小辈一剑送上西天,但那太痛快,太便宜你了,倒不如先给你个活罪受受,也好使你知道天高地厚!”
说罢,身形微动,一脚把地上那柄铁掌带着人手踢飞起老高,喝道:“无知小辈接住!”
铁掌追魂游宏进确也是硬绑绑的汉子,半声也不声吟,出左手接下手掌,咬紧牙关,狠声道:“断手之仇,爷爷记下啦,童老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鲜血突突地流着,他毫不顾惜地大步向“聚英堂”外走去。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堂内的莫邪一枭及其所属,望着铁掌追魂游宏进的蹒跚背影,怆然欲泪!
但,谁不怜惜自己的体肤与生命?对此简直令人不敢置信的神秘剑法,哪个还肯强自出头呢?!
然而等候在“聚英堂”前的长风旗下二十名精干武士,见旗主如此情景,群吼一声,又向赛西施围攻出手,要想打进堂去,为旗主复仇!
赛西施竹杖连挥带点,嚎叫迭起,犹如风扫落叶,直打得绿蛟旗下所属也纷纷参加攻来!
堂前惨嚎迭起,堂内的莫邪一枭心如刀割!
他此刻一失往日沉潜之态,身躯颤抖,须发根根倒竖,倏地心中似是作了个重大决定,沉喝道:“童老儿,老夫豁出性命也要和你拼啦……”一侧身子“咕噜噜”向椅外倒去。
接着,独眼龙张超首先对神剑北童发难,胡氏兄弟与笑面虎温鹏以及其余十数名二流莫邪岛属,也跟着各出兵刃,实施联手群殴起来。
神剑北童情知一场杀劫已不可避免,喝声:“跟老朽到外面来,干个痛快吧!”声落,人已射出“聚英堂”外。
于是——
莫邪岛上的“莫邪一村”中,“聚英堂”前的广场上,展开了一场空前未有的屠杀!
被包围在核心的虽是一男一女两个老人,但一个是十年前震骇江湖的剑中能手,一个则是曾经称霸云梦一带,令人闻名丧胆的母大虫!
这两老已然各展生平绝学,但见剑光杖影到处,血肉横飞,哀嚎迭起,直杀得星月无光,天昏地暗!
莫邪岛人原是些好勇斗狠的海上亡命之徒,把生命早已视成草芥,虽见同伴纷纷死去,但依然前仆后继地涌上……
海上。
夜凉如冰,碧涛万顷中荡漾着一叶扁舟。
没有桨橹,亦无桅篷,但此小舟,却如离弦之矢般地快速,鼓浪前进着……
小舟的指向是隐约中的一个海岛,由于舟行快捷,很迅速地驰过去。
但见那艘小船,离海岛石岸尚有数十丈远,突然停住,蓦地由舱中跃出了一条人影,足点水面,向岛上疾驰。
“登萍渡水”,“一苇过江”,已可以说是轻功之健者,然而此人的轻功尤高出多多,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这条人影跃登石岸之后,四周略微打量一番,见无人阻拦,便迳向海岛中央的一个山峰奔去。
刚刚越过一片桃林,奔行间,突地从桃林边沿小径上,出现了二三十个大汉,挡住他的去路,为首一人,沉声喝道:“是什么人寅夜擅闯本岛?报上名来,以便领死!”
那独行人仅是略微稍停,更不答话,竟向这排大汉出手就是两掌,劲飙如山地撞去。
大汉们依仗人多势众,对独行人似是根本未放在心上,但当劲风袭体时,顿觉不妙,已然迟了!
只见撞撞跌跌,闷哼,哭叫声,已是躺下了十多个。
独行人在他们混乱中,又连续挥出了数掌,掌掌不空,将近三十余众,所剩竟不过四五人了!
为首喝问之人因见机得早而疾然跃开,始未受伤,但已惊得面如土色,远远地站着对独行人惊呼出声:“啊!‘五行掌’!”
“既知是‘五行掌’,那就无须问在下何人了!”独行人停止了出手,道:“阁下可是金岭镇曾有一面之缘的鬼斧田吉吗?”
这为首大汉果是鬼斧田吉。他因奉莫邪一枭之命,巡逻村外至此,才赶上这位不速之客!
鬼斧田吉一见对方竟将其姓名叫出,更觉讶异,暗道:“果真是他,怎的变成这般模样?”
原来这位独行客,衣衫褴褛,破碎不堪,发髻散乱,满脸泥沙,简直不成人形!
独行人见鬼斧田吉怔怔的不发一语,知系被他这副形态而惊呆,于是爽朗一笑道:“阁下出身昆仑名门正派,艺业超群,自金岭镇一会,即倾心仰慕已久,在下今有一言奉告,不知当否?……”他微作凝思,接道:“方今天下武林,扰攘不定,弱肉强食,彼争我夺,杀戮不止,凡我辈中人,有志之士,应替天行道,为苍生谋命,才是英雄本色,所以,……在下甚为兄台行事非人,殊为惋惜……”
独行人说到这里,蓦闻山峰下面传来一阵阵喊杀之声,突将豪语停住,微微一怔,倏地身形纵跃,以迅捷无轮的手法,将躺地受伤声吟之众,一阵挥拍之后,复对鬼斧田吉道:“他们休养几日即无妨碍。适才在下所言,还望兄台三思!”说罢,身形一纵而杳。
鬼斧田吉命手下几个未曾受伤的人,把地上倒着的一个个搀扶起来,果然均已健复,不由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唉!我鬼斧田吉岂是甘愿厕身绿林之徒?大丈夫应替天行道,为苍生谋命,才是英雄本色!对!……”
懊然之间,他心中已自作了个重大决定。
要知鬼斧田吉,原为昆仑派中有数弟子,只因连犯派规,被逐出门墙,这才厕身莫邪,挤于海盗绿林群中,但其本性,原非甘愿为此,今被独行人一篇豪语打动,茅塞顿开。
他虽与绿林为伍,但本性梗直,守正不阿,武艺出众,手中一柄开山板斧,七十二式“降魔斧法”,神出鬼没,故颇受莫邪一枭之器重。
蛟龙原非池中之物,他早就有心向善,但苦于栖身之所。自从随莫邪一枭为争夺“紫玉狸”在金岭镇与白猿秀士一战中中了“五行掌”,复被白猿秀士以独门疗伤大法治愈,正邪之辨,在他心中更加分明,而对白猿秀士,也衷心地敬慕与爱戴。
独行人施展的武林绝学——“五行掌”,他自是识得,只是独行人面目狼狈,使他一时难以辨识,至独行人说出一席话后,自然已将身份表明,使他对独行人更加敬慕。
至于独行人究竟为谁?读者谅必判断得出,于此不再多作赘述。
且说鬼斧田吉沉忖一番之后,见独行人已去,又听“莫邪一村”中,杀声阵阵,情知有变,便也不顾属下余众,竟自急急赶去。
此际,“莫邪一村”六旗飘飘的“聚英堂”前,已经杀得人仰马翻!
驻于莫邪岛的六旗人手,不下四五百众,上上下下,都已参加了战斗。
莫邪岛众虽然骁勇,视死如归,无奈所遇敌人太过强梁,白白地送上八九十人的生命,连对方的毫毛都未损掉一根!
别看这两个敌人,一个是位年迈苍苍的老妪,一个是不满三尺的老顽童,但均怀绝艺,任你如浪似涌的人手再多,也近身不得他们。
赛西施马大嫂,武功得自武夷山中一位前代异人的传授,一套“九环杖法”,点打捣截,犹云龙摆尾,钜力万钧,当者披靡。
神剑北童十年前被莫邪一枭秦振东联合了“夺命飞爪”苏文彪,设计凿船沉于海底,幸遇北雁老人及时相救,始得逃生,早已对莫邪岛与逍遥山庄中人恨之入骨,无奈北雁老人,因其杀孽太重,令其面壁十年,此仇此恨,故而始终未报。今番仇人见面,岂不分外眼红,尽施煞手!
但见他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星夜中直似一道电光闪奔,所到之处,鲜血四溅,人头齐飞!
莫邪一枭瘫痪在“聚英堂”中,听到外面惨嚎之声此起彼伏,心头抖颤,萦念百转,眼睁睁看着十数年辛苦经营的基业以及长相伴随的部属,就要土崩瓦解,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怎不使他心如刀搅,老泪纵横!
他的算盘原是打得非常天真,将秦大川、杨金萍两人掳来岛上,然后通知白猿秀士,与他谈判,以物易人。
在莫邪一枭的想法上,也许是正确的。莫邪岛远离海中,有险可守,而白猿秀士即使有天大本领,也不敢渡海侵犯,必然乖乖地就范,如此,宝物岂不垂手可得?
然而,世事变幻,往往与人相左,白猿秀士尚未答复谈判地点,莫邪岛却来了两个煞星!
他哪里知道派往飞云堡的差使尚未到达,而白猿秀士徐玉麟等人已由沂山“藏龙谷”东来。
如今,秦、杨已被人劫走,神剑北童与马大嫂却又来要人、寻仇,而自己复受制于人,一切无能为力……
忽然间,莫邪一枭深深地痛悔起来,他觉得已经做下了一件无可挽救的错事。独霸海疆,俨若九五之尊,何等威风自在,缘何贪心不足,强要参与“紫玉狸”之争夺,以致造成如此局面,而使基业动摇?
目下之局,已至为明显,属下虽多,然无杰出之才,绝非神剑北童与赛西施之敌手,惨败已成定数!
莫邪一枭悲痛绝望中,蓦闻堂外杀声突然停止,心中更是疑惧有加,莫知缘由。
原来这时斗场上,由半空中泻落一条人影,由于来人出现之突然,如从天降,又发出了声震撼山岳的沉喝,竟将激战制止。
在场数百余人,见来人蓬头散发,衣衫破碎,都不禁为之一怔!
但见那人向斗场中央的神剑北童和马大嫂行近几步,说道:“原来两位老前辈果已到此,不知秦伯父和杨姑姑如何了?”
神剑北童与赛西施同时惊咦一声:“是你?……”
来人自顾了一下形象,不由唉叹道:“童老哥哥,马老前辈,这事说来话长……”他略微一停,又道:“眼下还是先找到莫邪一枭,要他交出秦、杨两位再说吧!”
神剑北童哈哈笑道:“徐老弟既然无恙,那么我们就先到厅内找莫邪一枭秦振东要人要紧。”
这位衣衫褴褛之人,正是堕海而被鲸吞的白猿秀士徐玉麟,他环扫了四周莫邪岛人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枕藉尸首,沉声喝道:“在下徐玉麟不愿多造杀孽,尔等请勿妄动,性命自保!”
徐玉麟三字一出,又使莫邪岛众吃惊不小,齐都怔怔地不敢再向前移动半步!
因为白猿秀士徐玉麟,一战金岭,再战徂徕,三战尚君,名声大噪,不胫而走,江湖中人已是老幼皆知!
莫邪一枭这时已被胡氏兄弟扶坐椅中,听到外面杀声停止,正自惊疑不定,欲命胡传海前去察看,但见门前人影一闪,神剑北童、赛西施当先进入,后面还跟了位头发散乱,衣服破烂的少年。
神剑北童行前数步,对莫邪一枭戟指道:“秦振东,向你要人的飞云堡主已到!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老朽也不便再问,至于你我之间,另行解决吧!”
莫邪一枭看看徐玉麟,心中暗骇,但他依然摆出一方雄主的风度,对神剑北童从容而道:“童老儿你说得甚好,血债血还,老夫自然不会放过你的……”
徐玉麟未容他把话说完,疑惑不解地向前问道:“秦岛主,且莫发狠,在下与你无冤,无仇,即使想要在下‘紫玉狸’,亦当遵守武林规矩,待泰山之会,凭真才实学,名正言顺地争夺,因何以一方雄主之尊,竟不顾身份,做起剪径绑架的行为?是是非非,在下不愿多说。不过现下只请岛主将敝堡秦、杨二人交出,在下自当和平退出贵岛。”
徐玉麟自然不知莫邪一枭是被神剑北童以“神功指”点了袕道,他只是觉得外面打成一片,身为岛主竟然端坐厅中,若无所知,即使沉稳也不近人情,所以认为这位枭雄可能身体不适。
然而,他这篇义正词严,软中带硬的话,却把个莫邪一枭说得一时无言可对!
但见莫邪一枭嚅嚅了半天,老脸上闪过一阵惭愧之色,终于说道:“老夫闯荡江湖,今日算是栽到家啦!贵堡的秦大川、杨金萍两人确在本岛。但此时又不知被什么人暗地劫走,老夫正为此事……唉!……”
赛西施马大嫂独目一翻,淬了口唾沫,不屑地道:“哼!秦振东你应该识趣些,事到如今,难道说还要再叫我们动一番手脚不成?徐相公你可千万不要被这老奸巨猾愚弄啦!”
莫邪一枭面色倏变,方待出言反击,徐玉麟惊“咦”
一声道:“他们又被人劫走啦!这可是真的吗?”
莫邪一枭面色凝重,答道:“老夫之言,岂能虚假!”
“那么……”徐玉麟半信半疑地吐出两个字来,倏地住口,沉思俄顷,又道:“在下对岛主之言尚可置信,但以岛主的江湖经验,谅必能判断出此人为谁吧?倘若贵体无甚大碍,可否劳驾带在下到秦、杨两位居处,实地察看察看,也许……”
徐玉麟话语至此,突被绿蛟旗主独眼龙张超急闯进厅的变故所阻。
只见张超走近莫邪一枭身前,由手里拿出了张纸条道:“这是本旗属下于水牢墙上揭下的,请岛主过目。”
莫邪一枭伸手接过,凝神一瞧,勃然怒道:“长山门欺人太甚,老夫非和他们见个上下不可!”
说罢,竟将纸条递给徐玉麟道:“这你总该相信老夫所言不虚了吧!”
徐玉麟接过纸条,端详了半晌,凑近神剑北童面前,问道:“童老哥,你看这两只飞鹰,是不是长山二圣的表记?”
神剑北童点头道:“不错。”
“如此说来,秦伯父与杨姑姑定是被长山二圣劫走了?”
“可能,别人既无此能耐,也不屑而为。”
神剑北童话毕,也未待徐太麟再说什么,竟向莫邪一枭冷哼道:“秦振东,你可注意啦,老朽先点活你的袕道,然后再了结十年前之旧帐……”说着,两指轻弹,一缕白气,迳向莫邪一枭肋间射去。
莫邪一枭凛然一怔,吐出了口浓重浊气,霍地由椅上跃起,冷声笑道:“童老儿你说吧,要怎样了结法?”
徐玉麟对神剑北童与莫邪一枭之间的冤仇,自是不知就理,虽然心中有事着急,但也不便出言相问。不过,此刻他方始明白莫邪一枭原是早已受制,勿怪这般沉着得不近人情。
“很简单,老朽要叫你死得心服口服!”神剑北童道,“因此,必须由你自己选择武功之一!”
莫邪一枭活动了下筋脉,微作沉忖,道:“童老儿休先卖狂,老夫倒要先试试你那什么‘秘剑快斩’,究有多大道行!”
“好!”
神剑北童“好”字甫出,蓦然一缕白影直射进厅中,落向徐玉麟身旁,众人凝目看时,原是只摇头摆尾,状极欢愉的小小白猿!
就在同一时间,“聚英堂”屋瓦上传下阵哈哈长笑,门前泻下了八九条人影,晃眼进入堂来,身法之快,实为武林中罕见高手!
莫邪一枭秦振东倏地神色大变,痛苦而严肃地宣道:“胡传海、胡传山听着,老夫烦你兄弟两位即刻去把堡垒上的六面旗帜扯下……”
他说到这里,对堂内众人环视了一眼,接道:“各位朋友,秦振东今日当众郑重宣布,从此封刀退出武林,至于往日所属,请……”他似是情绪激动得已不能继续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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