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骑 第十四章 翡翠谷主
不知道别人走的是什么路,李燕豪登上了一座高山。
他走的路,本来就是最艰险难走的一条,而且他已经走过一段了。
这座高山,他老远就看见了,如今它矗立眼前,也是意料中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走了上去。
这座山,没有盘旋迂回的登山道,甚至连一条人踩过的羊肠小径都没有。
有的只是野兽觅食,经常出没,行走所留下的路径。
想来是人迹罕至,想来当初黑衣教人在岛上的时候,也没有人开发过它,甚至没有人登临。
李燕豪只在遍山的林木、野草中往上走。
刚走到半山腰,左前力一片矮树丛里,一样随风略作飘动的东西吸引了他。
那东西飘得很快,只随风一闪就静止了。
是鸟雀么,不会,鸟雀一旦被惊动,尤其是在矮树丛里,应该展翅惊飞,那是什么?
李燕豪认准了地方,提一口气掠了过去。
既然是认准了地方,落脚地自然是飘动的那东西之前,他一眼就看见了,那是一块布,一块破布,一块绿色的破布。
幸亏它随风一飘,若是它静止不动,挂在枝头,不走近细看,任何人都会把它当成成千上万树丛里的一片。
这块绿色的玻布,有巴掌大,颜色还相当鲜艳。
当然,布是从衣裳上来的。
颜色还鲜艳,那表示没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打太阳晒,也就是说它是前不久才留下来的。
衣裳自然是穿在人身上,那么情形应该是怎样,前不久,一个穿绿衣裳的人从这儿匆忙跑过,让树枝把衣裳扯破了一块,挂在了这根树枝上。
这个穿绿衣裳的人,为什么跑得那么匆忙呢?
在这座离魂岛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迫赶而逃跑,为了躲某个人的追赶而逃跑。
逃跑的人是谁,追赶的人又是谁,不得而知。
逃跑的人往哪儿去了,追赶的人到底赶上了没有?
李燕豪忙看地上,蹲下来仔细找寻。
不知是下过雨的关系还是怎么,地上竟没有一点痕迹可寻。
李燕豪皱皱眉站了起来,没有可寻的痕迹,往哪儿找去?
偌大这座山,总不能到处找啊。皱眉愁苦中,陡地,一点灵光自脑际闪过,李燕豪凝目望向挂在枝头的那块绿布。
它不能叫作布,它是绸质的,穿绫罗绸缎的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人。
看这块绿绸扯挂的方向,李燕豪推测那人是往山左跑了,抬眼望山左,没有路,一片树林遮住了视线。
突然,李燕豪扬起了一双眉梢,迈步往山左行去。
说是走,可比常人的步履快了一倍,一边走,还一边竭尽目力搜寻方圆两丈的地上跟枝头,希望能找出什么可循的蛛丝马迹来。
以李燕豪的目力,倘若有什么蛛丝马迹,是绝难逃过李燕豪的目光的。
可是,一直走到了那片树林前,仍然没能找到什么痕迹。
李燕豪停了步,他几乎怀疑自己的错误,那绿衣人并没有往这个方向来。
而,事实上,他自己知道,从那片绿绸的扯挂方向看,他的判断并没有错误,他迟疑了,下之后,毅然再度迈步进了树林。
树林相当茂密,遮蔽天光,光线较外头为暗,但并不影响李燕豪的目力。
树林走了一半,仍然没发现什么痕迹,但他却隐隐听见一阵雷声。
晴空万里无云,艳阳高照,何来雷声?
再往前走,细听,隆隆之声中还夹带哗哗之声,李燕豪恍然大悟,那不是雷声,而是水声,必然是白高处急泻而下的一道激流。
果然,走出树林再看,插天峭壁顶端挂下,注入峭壁下一个水潭,隆隆之声,一如万马奔腾,战鼓齐鸣。
水潭中激起水花四溅,飞珠喷五,几丈内水气氲氤,沾衣欲湿,使得这一带的林木水草特别翠绿,特别茂盛。
真个是:“飞瀑直泻三千丈,疑是银河下九天。”奇景天成,令人尘念俱消。
但是,李燕豪却感到一阵失望。
峭壁阻路,飞瀑当前,哪里还有可行的路径。
毕竟,他还是判断错误了。
纵然是神仙世界,李燕豪也没有雅兴,没有心情留连,他眉锋深皱,转身要走。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眼角余光看见了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在瀑布旁,水潭中,一块突出水面尺许的石头上。
那块石头,由于长年浸沾水份,上面长满了青苔,但是,却有一块巴掌大地方露出了石头。
当然,那并不是只那块地方不长青苔,而是原有的厚厚一层青苔被日积月累的磨损掉了。
是什么磨掉了那一块青苔?
李燕豪胸气翻腾,心猛一阵剧跳,俯身拾起一颗石子,振腕向瀑布打了过去。
小石子疾如流星赶月,“噗!”地一声没入瀑布,但却没听见一点回响。
是啦。
李燕豪心头又一阵剧跳,提一口气纵身拔起一掠三丈余,单足落在那块石头上——那没有青苔、巴掌大的一块上。
像淋雨似的,衣裳湿了。
李燕豪顾不了那么多,凝目再看,从瀑布与峭壁之间的两三尺宽的隙缝中看过去。
瀑布后,石壁上,有个半人高的黑漆漆洞袕。
这就够了。
李燕豪再提气,闪身一穿,从瀑布与峭壁之间的缝隙穿过、折腰、踹脚,变成头前脚后,轻巧异常地穿入洞袕之中。
落地俯身再看,洞中虽然黑暗,洞势却忽然开阔,洞宽五尺有余,洞顶足有一人多高。
再看洞道,五尺外是干地,很明显的,经常人有走动。
是谁躲在洞中,藏身在这天成的隐密之地,绿衣人?还是另有其人?
李燕豪运功护体,屏息凝神,移步往里行去。
洞里不见天光,自然是够暗的,但是拐过一个弯便看见了从外面射进来的天光,就在三五丈外,圆圆的一个,那应该是另一端的洞口。
李燕豪疾快地扑了过去,身贴洞壁,缓缓探头外望,这一看,他怔住了。
洞外,别有天地,应是人间胜境、尘世福地。
洞口,距地面高可十丈,在峭壁的半腰,一条绳梯垂挂下去。
地面,一水若带,绿草如茵,那弯溪流,晶莹清澈,拦腰还横跨一座石桥。
桥彼端,也就是小溪的那一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林深处,偶露几角流丹飞檐,高喙狼牙。
这不是一般建筑,有这样的建筑,就该有人居住了。
什么人住在这人间胜境、尘世福地?住在这人间胜境、尘世福地的,又是何许人?李燕豪正自思潮汹涌,正自惊讶莫名,从小溪彼岸的树林中,袅袅走出个绿衣女子。
李燕豪心猛-跳。
那绿衣女子,云髻高挽,环佩低垂,粉臂上还挽个竹篮,篮里装的像是衣物。
果然,那绿衣女子走到河边竟然洗起了衣裳。;
好一幅“玉女浣纱图”。
虽然看不见那绿衣女子的面貌,此时此地有这么一个她,她就必是神仙中人。
她一身绿衣,就是那扯破衣裳的人儿么?她何许人,为什么住在这儿?
是她-个人,还是另有别人?
如果扯破衣裳的是她,她又为什么匆忙逃跑,躲避的又是什么人?李燕豪好奇,本来嘛,人都不免好奇。
但李燕豪好奇,还没到非要一探究竟的地步不可。
他是为缉捕哈三而来的,这才是重要的。
可是,这显然是个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谁都没碰见过哈三,哈三会不会藏在这儿?
谁也不敢说没有这个可能,所以,李燕豪非一探究竟不可。
怎么个探法?李燕豪皱了眉。
洞口下去,空旷辽阔,没有一处可资隐身之地,绿衣人儿面向洞口在溪畔洗衣,只一下去,势必会被她发现。
怎么办呢?李燕豪只有这一个笨办法了,等,等那绿衣人儿洗好衣裳回去。
李燕豪耐心地等上了。
还好,衣裳似乎没几件,不过一盏茶工夫,绿衣人儿提起竹篮站起身,袅袅走了回去,很快地没入了树林。
李燕豪不敢怠慢,连绳梯都没走便飞身疾掠而下,停都没停,脚一沾如茵绿地,腾身又起,两个起落便掠过小溪,扑进了树林之中。
进树林,他收势停住了,隐身树后,屏息凝神静听,往里看。
绿衣人儿不见了。
一条青石小径蜿蜒伸入林深处,林深处,一角红墙绿瓦。
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息。
李燕豪闪身疾扑,入林一半,豁然开朗,一圈红墙,两扇朱门墙里,可是森森林木,庭院深不知几许,但亭、楼、榭该是一应俱全。
那两扇朱门,虚掩着,是绿衣人儿刚进去没关好。
抑或是——其实,住在这种隐密所在,又何必非关门不可。
李燕豪轻轻掩近,身躯贴在门边,从两扇朱门缝里往里看,门里,是前院所在,很雅致的前院,但却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声息,适才那溪边洗衣的绿衣人儿已不知何处去了。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是什么人住在这种地方?要不要、该不该进去看个究竟?哈三会不会在这儿?李燕豪转过身来思忖。
也就在他转过身来的当儿,眼前的景象,也就是他的来路,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景象,看得他猛然吃了一惊,刹时怔住。
适才的来路,那片树林,赫然已经不见了,现在在眼前的,是云封雾锁的混沌一片,再好的目力,看不出五尺以外去。
再看左右,一圈红墙还在,只是,整座院落都笼罩在弥漫的云雾之中,除了这座院落,别的再也看不见什么。
刚才还是天晴日朗,什么时候变了天,难道山中的天气,真是这么变幻无常。
李燕豪定过了神,深吸一口气,恢复平静,迈步往云雾中小心行去,他要先模索出来路。
人入云雾中,更难看出三尺以外,李燕豪竭尽目力前望,同时缓步前行。
十几步过后,他突然心头剧跳,急忙停了步。
只因为他发觉,他走上的不是来路。
既然目力难望出三尺以外,何以能知道走上的不是来路?
来时,他记得清清楚楚,树林中央,是一条青石小径,按如今他走的方向,应该是踏着青石小径前进,而事实上,他脚下踩着,却是一片砂土。
难道他模错方向,走进了树林中。
不可能,树林中也不是砂土地,而且,那片树林相当茂密,照他走的步数,也应该碰着一两株树了,而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一株也没有碰着。
照他的感觉,他现在简直像置身在一片无垠的沙漠里。
这是绝不可能,然而,这却是事实,退不得只好前进。
所谓前进,以现在来说,应该是后退,他缓缓的,一步、一步退向那座院落,退向那两扇朱门。
而,渐渐后退,他却义渐渐心惊,只因为他记得,适才前进不过十步,而如今已退了廿多步了,居然还没有退到那座院落的两扇朱门前。;
他霍然转身前望,他看得一呆,也不禁心头一震。
看不见红墙,也看不见朱门,满眼只是云雾,尽管他艺高大胆大,此时也不禁为之心惊不已。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铃声。
铃声不怎么响亮,但是很清脆,而且很缓慢,一声声间有一段间隔,而且间隔都是一样,甚有节奏,似乎,铃声是敲打出来的。
李燕豪心头猛一阵剧跳,铃声传来处,应该有人,他霍然转身,先确定了铃声从云雾中传来的方向,然后迈步循声寻了过去。
才走十几步,他心神再猛震,立时停住脚步。
他看见了,他看见了一圈红墙、两扇朱门、整座的院落。
而也就在这时候,铃声倏然而止,听不见了,又是寂静一片。
尽管人在云雾中,他依然很清醒,他清晰记得,这红墙、这朱门、这院落,的的确确应该在他身后方向,怎么却到了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整块地转动,让院落挪了方向,还是他置身睡梦中?
当然,地不可能转动,他也很清晰地知道,他不是在睡梦中,而是……
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他陷身于人家摆布的奇门遁甲阵围之中了。
擅奇门遁甲者,必属高人奇士?
住在这种地方的,本就该是高人奇士。
只是,“离魂岛”上有这种奇人异士,为什么没听呼延烈说起呢?
难道,连呼延烈这位黑衣教的教主,也不知道他黑衣教的根据地里,有这么一处隐密所在,住有奇人异士。;
这地方既然是这么一处隐密所在,那就应该是这样了!
李燕豪他不是不懂九宫八卦、奇门遁甲、河图洛书之类之学,但是他无法破眼前阵图,出不了此困。
再看两扇朱门,仍是虚掩着的,那么,现在眼前的情势,是只许进,不许退了。
而且,也就在这一刹那问,他突然悟出,那铃声,适才那铃声,分明是指引他回到此处来的。
也就是说,此间居停,已经知道有他这么一个外人侵入了。
既是如此,何妨大方一点。
一念及此,李燕豪双眉陡扬,伸手推开两扇朱门,毅然迈步行了进去。
一条青石路,将这雅致前院一分为二,直通往后。
李燕豪他在青石路上刚走两步,轻盈步履响动,从青石路的那一头,并肩袅袅行来两个绿衣少女。
这两名绿衣少女,除了面貌不同外,其他衣裙、服饰、发式,甚至连裙脚下绣花鞋,竟无不相似。
只是不知道,适才溪边洗衣那绿衣人儿,有没在其中?
李燕豪停了步。
两名绿衣少女很快到近前,浅浅一礼,齐声说道:“奉家主人之命,特来请贵客花厅相会。”
果然人家已知道他来了。
李燕豪忍住震动,答了-礼,道:“敢问两位姑娘,此处是……”
两名绿衣少女似是不愿回答,不等话完,齐声又道:“请贵客随婢子来。”
浅浅一礼,转身行去。
既来之,则安之。
既来之,也不得不安之。
李燕豪暗一咬牙,迈步跟上。
走完青石路,踏上画廊,转过画廊,进入花厅,花厅不大,但极精雅,摆设很简单,但都是精品,两边壁上挂着几幅字画,似乎出自名家手笔,不是凡品。
李燕豪正打量间,两名绿衣少女又施一礼:“贵客请稍坐。”
李燕豪答一礼,尚未说话,两名绿衣少女已转身行出了花厅。
两名绿衣少女不见,李燕豪转身再打量花厅,越看越不俗,越看越雅,不由地对此间主人产生了几分好感。
信步走到壁前一看字画,看得他一怔,仕女图出自唐寅手笔,那幅字落题的竟是祝允明,果然都是名家真迹。
正观赏间,忽听厅外画廊上步履响动,李燕豪转身望去,只见适才那两名绿衣少女走了进来,进花厅退立两侧,施下礼去。
紧接着,花厅里一前二后地走进三个人来。
这三位,俱都是绿衣少女,所不同的,是前面那位绿衣少女穿的是一身宫装,后头那两位,衣着服饰跟先进来那两位一样。
宫装少女,美艳如花,但那如花的娇靥上,却布着一层浓浓的寒霜,尤其一双明眸中,光芒闪动,冷厉若两把利刃,几几乎令人不敢正视。
她一进花厅,那利刃般一双冷厉目光便盯住了李燕豪。
李燕豪可不在乎这双目光,直视不避,抱拳一礼道:“莫非此间居停当面?”
宫装少女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答礼,停了一下才道:“我以为婢女们已经告诉你了。”
话声,比她娇靥上的寒霜还冷三分。
李燕豪听得眉梢儿微扬道:“两位姑娘是已经告诉我了……”
“那你何必多此一问。”;
“只因为我看芳驾不像个待客的主人。”
宫装少女脸色一变,明眸中冷厉光芒暴闪:“好犀利的词锋,你要知道,逞口舌之利,对你没什么好处?”
李燕豪淡然一笑:“那么容我请教,我若是一言不发,任由芳驾凌辱,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至少我会把你当个客人。”
“否则呢?”
“否则我就拿你当贼。”
“我误入此间,自知理曲,但是芳驾也应该知道一点,士可杀,不可辱。”
“这么说,你愿意死得像个英雄?”
“只要芳驾能说出我该死的理由,我可以死。”
“闯我居处,非奸即盗,你还要什么理由?”
“芳驾,据我所知,此地是离魂岛。”
“离魂岛又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指的是什么王,哪个王?”
“大明先皇帝。”
宫装少女目中厉芒一闪:“你可知道,此地不是中原。”
“难道此地不服王化?”;
“此地是座没人管的荒岛,自汉唐以至于今,哪一朝、哪一代也没经过王化。”
“那么,先明一帮遗民志士迁来此地,此地就该是他们的。”
“无知,你可知道,我家在此地已住了三代。”
“这么说,此地应该是府上的?”
“本来就是。”
“芳驾,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
宫装少女厉声道:“我就是此地的主人。”
“这么说,我是死定了。”
“你本有一线生机,可惜让你自己断送了。”
李燕豪扬眉一笑;“既是如此,芳驾还等什么?”
宫装少女变色厉叱:“我等的是你的性命,给我拿下。”
身后两名绿衣少女躬身答应,衣裙微动,一闪便到了李燕豪面前,快得令人咋舌,她两个身形还没有停住,两只欺雪赛霜的柔荑已递到李燕豪双肩之前,一气呵成,不带一丝火气,简直是一流高手。
李燕豪淡然一笑:“芳驾欺错人了。”
他脚下未动,上身不移,右掌疾抬,突出一指,向着绿衣二女的掌心点了过去。
绿衣二女脸色一变,脚下微退,沉腕收手,就要变招。
宫装少女一声冷喝:“回来!”
绿衣二女恭应一声,飘身而退。
宫装少女凝目望李燕豪:“怪不得你这么骄狂,原来你有这么两下子。”
李燕豪道:“芳驾小看人了,我何止只有两下子。”
“我看看你有几下子。”
宫装少女一个娇躯随活飘起,未见作势已飞射而至。
她来得极快,但发招却极慢,缓抬玉手,缓缓一掌拍向了李燕豪。
只这缓慢的一掌,已将李燕豪身前诸要袕完全罩住,果然比绿衣二女又不知高明几许。
而李燕豪,他却纹风不动,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只有一双目光,凝注在那只柔荑之上。
宫装少女出掌虽慢,但由于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此刻一只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已递到李燕豪胸前,眼看就要沾衣。
这时候她却发现李燕豪周身无懈可击,她心神震动,脸色一寒,跟着变招,在一转眼间,向着李燕豪攻出了八掌。
李燕豪上半身突然闪动,疾快无比,连闪八闪,宫装少女一连攻出的八掌,全部都落了空,只听他道:“芳驾,该我了。”他作势欲抬右掌。
宫装少女飘身疾退,一双明眸中暴闪杀机,右手缩入衣袖之中。
就在这时候,一连三声铃响传了过来。
正是适才指点李燕豪回到两扇门之前的铃声,只不过此刻响动较适才快了一倍。;
铃声甫起,宫装少女微一怔,三声铃响过后,她双目之中的杀机收敛得无影无踪,道:“将客人送入雅舍歇息。”
这是什么意思?
李燕豪忍不住道:“两位——”
只听两名绿衣少女道:“容婢子为贵客带路。”转身出厅而去。
显然,她俩仍不愿做任何回答。
李燕豪忍了忍,迈步跟了出去。
出花厅踏上画廊,跟在两名绿衣少女之后,一路留心察看,四下里都是房舍,一色宫殿式的建筑,条条画廊交错纵横于各幢房舍之间,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正察看间,两名绿衣少女已将他导入一间精舍之中,这间精舍,外面是个小客厅,靠里有个门,垂着珠帘,里头似乎还有个套间。
一名绿衣少女道:“贵客请在此间暂做歇息,此间应用什物一应俱全,倘若缺少什么,请出声招呼,婢子们自会前来侍候。”说完了话,她两个施礼要走。
李燕豪横身一拦道:“两位姑娘请留一步。”
两名绿衣少女停步不动,也不说话,两对眼睛只盯着李燕豪。
李燕豪道;“也许两位不便跟我交谈,可是总该能让我知道此地是什么所在吧?”
刚才说话那名绿衣少女道:“翡翠谷。”
竟不多一个字。
“那么贵居停既拿我当客,又拿我当阶下囚,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贵客究竟是客,抑或是阶下囚,目下尚未可知。”;
“呃,那么——”
“只等贵客被确定为敝居停的座上佳宾后,一切自当分晓,如今又何必多问。”
这话听得李燕豪一怔,就在他微一怔神间,两名绿衣少女双双掠过他身边要走。
李燕豪伸手一拦道;“两位——”;
那名绿衣少女道:“贵客就是强把婢子们留下,也是没有用的,未得敝居停许可,婢子们就是斧钺加身也不会多说一个字,贵客又何必跟婢子们这等下人为难。”
说得也是。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垂下了手。
两名绿衣少女低头行了出去。
望着两名绿衣少女踏上画廊,转弯过去,走得不见了,李燕豪这才收回目光,打量置身处的小客厅,
小客厅里,摆设很简单,但是一几一椅都透着雅致。
李燕豪一眼瞥见了垂着珠帘的那一间,心中一动,走过去掀起了珠帘,不错,一间小卧房,也是简单雅致的一间卧房,很舒适的一间卧房。
李燕豪投往里走,垂手放下珠帘又退了回来,他明白,现在的情形,等于是让那位冷艳翡翠谷主把他软禁了。
他之所以闯到此地来,是为了希望能在这儿找到哈三的踪迹,岂能被软禁,又岂甘被软禁,他明知道,此地绝非善地,但他对此地却不能不多了解一些。
这座翡翠谷里,住的是些什么人,有多少人,都是些干什么的?
适才那阵铃声,把此间的主人,那位翡翠谷主召去干什么去了?
最重要的一点,哈三有没有在这儿?
这些疑问,都是他急于获得解答的,真相也是他急于探究的。
他沉思了片刻之后,迈步走出了精舍。
来的那条路,他走过了,没能看到什么,似乎没有再走一趟的必要了,但是那两个绿衣少女是往哪儿去的?
也就是说两个绿衣少女的去处,必然是翡翠谷主的所在地,翡翠谷主的所在地,自当必是翡翠谷中的重地,要想解疑问、明真相,当然也就应该深入翡翠谷的重地去。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来的时候的那条路。;
踏上画廊,转过弯,他到了花厅前,画廊一分为二,一边转往前去,他知道,过去就是前院,刚经过,没什么,翡翠谷主也没有住在前院的道理。
另一边的画廊,直直地通往一座月形门,两扇门是开着的,门的那一边,想必另有世界,走这一条该是对的。
李燕豪走了过去,抬手轻推两扇门。
门只是关着,并未从里头上闩,轻轻一推,呀然而开,门开处,看得李燕豪一怔。
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满了翠竹,竹叶茂密,铁骨直挺,一条青石小径伸入竹林深处,路势蜿蜒,再往里就看不见了。
李燕豪踏上青石小径行去,进入竹林随蜿蜒地路势左转右弯一阵,突然,一间竹屋呈现眼前。
这间竹屋,也看得李燕豪为之一呆。;
竹子,本身是翠绿的,但用它来盖一间竹屋,日久之后,竹色必然变黄,眼前这间竹屋,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是竹盖的,但是,这座竹屋的每一根竹子,其颜色仍然是翠绿的,而且根根晶莹,一如绿玉。
竹屋有门,有窗,门是竹子编排的,窗户也是竹子编排的,都开着,听不见里头有一点声音。
这可是翡翠谷的什么所在,为什么整个院子里,只有一片竹林、一间竹屋。
李燕豪走过去,抬手推门,两扇门又是应手而开,李燕豪看得又一呆。
这间竹屋里,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整间屋子里,放满了酒坛子,只有几个是空的,其他的口上都有泥封。
这么一个地方,只是放着酒,岂不可惜。
是了,翡翠谷中住的是奇人异士,奇人异士往往都跟酒结下了不解缘,想必是这个道理了。
李燕豪正思忖间,忽听一阵轻快步履声传了过来,有人来了。
李燕豪听见的步履声,至少还在十丈以外,他心念转动,闪身进入竹屋,关上门,藏身在那堆放如山的酒坛之后。
来人走得相当快,一转眼工夫便到了竹屋外,只见两扇门被推开,进来了两名绿衣少女,不是李燕豪见过的那两名。
只听一名绿衣少女道:“乐爷也真怪,干什么都要喝酒,做首诗、填阕词,喝点酒还有可说,怎么刻个东西也要喝酒。”
随听另一名绿衣少女道:“爱喝酒的人怎么都能巧立名目,找出借口来喝酒,让他喝吧,反正姑娘这酒本是为他酿的。”;
先一名道:“这乐爷哪是喝酒哇,端起坛子来往嘴里倒,简直就像海鲸吸水嘛。”
“乐爷海量,没听他说吗,不这样嘛,肚子里的酒虫不依,快给拿去吧,迟了他又要叫了。”
说话间,两名绿衣少女一个人抱起一坛酒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婢女都知诗词,岂是等闲,奇人异士的婢女,自当如是。
姑娘,应该指的是那位冷艳的翡翠谷主。
那位乐爷又是何许人,如此嗜饮,又这么能喝?
李燕豪心念转动间,飞快地跟了出去。
一转眼工夫,他便听见了前面的步履声,进了小院子,踏上画廊,一阵东弯西拐,把人都拐糊涂了,最后,他看见抱酒坛的两名绿衣少女进了-个月形门,掩上了门。
又是一个院子,门关着,围墙又高,看不见里头的情形,但是从围墙顶上往里看,一片郁郁苍苍的林木,想得见院子里必是一片树海。
李燕豪跟了过去,刚要推门,只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阁下,请自爱。”
李燕豪回身一看,只见两名绿衣少女并肩站在不远处的画廊上,正是最先见着的那两个,随即她两个快步行了过来。
李燕豪没再动,静静的站立着,等候两名绿衣少女来到面前.
两名绿衣少女带着一阵香风到了,两张寒霜娇靥,四道冰冷目光:“尊驾太不自重了,未得主人允许,怎么到处走动,随便乱闯。”
李燕豪道:“姑娘怎么好这样说话?”;
“尊驾不自重,如何教我们这些下人尊重你。”
“贵居停还没有把我当成阶下囚吧?”
“目前我们还不知道。”
“这就是了,我既不是阶下囚,为什么不能随意走动走动?”
“就算你阁下是贵客,想到处走走,也得先征得主人同意,更何况阁下这种举动,有点像想窥人隐私。”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我向来不窥人隐私,贵谷又何必如此心虚,难道贵谷之中,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么?”
两名绿衣少女脸色陡然一变,一名道:“在没确定你的身分之前,我们不便得罪。”
另一名道:“请跟我们回雅舍去吧。”
李燕豪道:“我若是不愿跟你们回雅舍去呢?”
“那恐怕由不得你。”
“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由不得我法。”
“阁下最好不要看,否则会后悔莫及。”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是么?那么,姑娘是逼得我非看不可了?”
两名绿衣少女脸色再变,突然飘身后退,左边一名举手将一个竹哨放在嘴里,“吱!”地一声,吹出一声尖锐的声响来。
哨音甫落,绿影闪动,满院生香,一二十名绿衣少女从四面八方飞掠而至。
刚才看不见一个人,如今只一声哨音,就从四面八方掠来了这么多绿衣少女,这些绿衣裙钗竟是从哪儿来的?
李燕豪正自心念转动,吹哨那名绿衣少女冰冷道:“我再请阁下跟我们回到雅舍去。”
李燕豪道:“姑娘应该知道,目下的情势更不容我就这么跟随两位回到雅舍去了,除非——”
“除非怎么样?”
“除非诸位能把我抬回雅舍去。”
吹哨绿衣少女变色叱道:“翡翠谷中岂容你撒赖,更不能任你恣意骄狂,擒下。”一声擒下,众绿衣少女就要动。
忽听一声冷叱传了过来:“且慢。”
众绿衣少女立即收住扑势。
李燕豪转眼望去,只见那位冷艳的翡翠谷主走了过来,
吹哨绿衣少女迎前施礼;“启禀姑娘!”
翡翠谷主一摆手道:“你不用说,他人不在雅舍而在此处,猜我也猜透了八分。”
话声一落,霜刃般目光直逼李燕豪:“是谁叫你私出雅舍,到处乱闯的?”
“我自己。”
翡翠谷主脸色一变,厉声叱道:“大胆!”
“芳驾这两个字用得欠妥——”
“我却认为已是十分客气,我要你马上回到雅舍去——”
“要去我刚才就去了,虽然我是误入此地,但请芳驾不要用这种态度对我。”
“这样对你已是万分客气,要以我翡翠谷所立规法,早就斩去双足要你的命了。”
“这么说,我应该知足?”
“你本就该知足。”
“可惜我这个人不知足。”
“难道说,你想要我待你如上宾?”
“那倒不必,我也不敢奢求那么多,至少,芳驾应有个待客之道。”
“你不是我翡翠谷的客人,不配我以待客之道待你。”
“我明知道一时难出翡翠谷,可是芳驾也休想以阶下囚待我。”
那位翡翠谷主似乎是忍无可忍真恼了,一张吹弹欲破的美艳娇靥,突然间变得色呈铁青,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叱道;“我就不信!”
一挥香袖,众绿衣少女一个个闪动如飞,穿花蝴蝶般互换位置。一转眼间随又静止不动,一个个立掌当胸,庄严肃穆,数十道霜刃般的目光,凝注在李燕豪身上,眨也不眨一下。
原来,就在这一转眼工夫间,众绿衣少女已经摆好了一个阵式。;
这个阵式李燕豪虽然叫不出它的名字,看不出它的奥妙,但是李燕豪知道,它一定是一个相当厉害的阵式,否则的话,这位翡翠谷主不会在盛怒之际,摆出这个阵式来对付他。
李燕豪也知道,这位翡翠谷主是位奇人,她摆出来的奇门遁甲、九宫八卦阵式,穷天地之变化,奥妙无轮,都能把他困在这儿,让他出不了翡翠谷,那么眼前这个阵式,其厉害、其威力,应该是可以想见的。
有此一念,李燕豪自足不敢大意,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要是败在这帮娘子军粉拳玉腿下,落在她们手里,那可是把“虎符剑令”的威名扫了地了,他立即凝神提气、功聚双臂静待阵式发动。
这是他的慎重,也是他够沉着,更是他的智慧高人一等。
大凡对付这类阵式,要不是熟知阵式的变化,了解阵式的奥妙,有十分把握破阵,最好是以静制动,待阵式发动,再看准对方的攻势,采取对策,最忌讳不够沉着,急进贪功,要是一旦被卷进阵式之中,再想月兑身可就难了。
翡翠谷主既是高人,自具慧眼。
见李燕豪凝立不动,当然明白李燕豪是不谙这类阵式,没有破阵的把握,当即一声冷笑道:“我道你凭什么骄狂,原来也不过尔尔。”
话声一落,香肩微晃,人已欺到李燕豪面前,香袖一抖,直往李燕豪面门拂到。
任何一个练武的人,都不敢小看这轻飘飘的一只衣袖,只因为此刻这只衣袖上贯注了内家真力,已无殊一块钢板。
李燕豪自是更明白,但是他不躲不闪,飞起一指向着疾拂而来的衣袖点了过去。
他对了,不要躲,不能闪,这位冷艳的翡翠谷主此刻疾拂一袖的目的,就是要逼他躲闪,一旦躲闪,阵式马上被引动,那时威力无轮,令人难以招架的功势,将来自四面八方。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若是不躲不闪,必得有克制这一袖的能耐不可,设若不然,固然可以免掉伤在来自四面八方、威力无轮的攻势下,但却非伤在这一袖之下不可。
李燕豪就有这种能耐。
翡翠谷主显然没料到李燕豪会出手,等到她发现李燕豪出了手时,她的一拂之势太快,想收手或者是变招,都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噗!”地一声,衣袖被凌厉的指风射穿了一个洞。
指风破袖事小,要紧的是,指风破袖后,威力不减,闪电似的往她身上袭来,这,逼得她非躲不可。
一着受制,全盘俱失,想让人家躲,人家没有躲,自己不该躲反倒被人家逼得非躲不可。
她这一躲,李燕豪不放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如影附形闪身欺到,双掌翻飞,攻势连绵,绝不让这位冷艳的翡翠谷主,有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么一来,翡翠谷主立居下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这么一来,众绿衣少女只有看的份,一个也插不上手,只因为群龙无首,阵式无法发动了。
转眼十招,李燕豪道:“芳驾,我要得罪了。”
话落,右掌闪电一抓,他抓的是翡翠谷主高挽云髻上的一根玉簪,眼看就要抓着。
就在这间难容发的当儿,“叮!”地一声铃响传了过来。
这一声铃响,异常清脆,声音并不大,就算是声音大,那也大不到哪里去。
但,就这么声音不大的清脆一声铃响,却震得李燕豪手上为之一顿。
也就这么间不容发的一顿,那冷艳的翡翠谷主娇躯一转,闪电飘退,月兑出了李燕豪的掌抓范围之外,免除了螓首上玉簪被抓之危。
翡翠谷主,她面带惊容的站着,没再动,也没说话。
李燕豪惊得怔住了,着实惊得怔住了,那只右手还悬在半空都忘了收回了。
他没想到,他绝不相信,当世之中能有人藉铃声传送内家真力,震得他出招之手为之一顿。
没想到归没想到,不相信归不相信,这毕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若以功力论,这位以铃声传递内家真力的人,要比眼前这位翡翠谷主高多了。;
这是谁?
而且,前后三次铃声响动,琢磨起来对李燕豪他都没恶意。
第一次,铃声指引他回到宅院门口来。
第二次,阻止翡翠谷主出手。
第三次,尤其是这第三次,铃声有余力震伤他,但那余力却及时收住未发。
的确是不像有恶意,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燕豪毕竟超人,他很快地定过了神,垂下了手,一双眉梢高扬,道:“想不到翡翠谷主之后,竟然还有高人,可否请出来容李某人一见?”
翡翠谷主陡然脸色一沉:“你还不配。”
李燕豪淡然一笑:“我若是把芳驾头上那根玉簪拿了下来,配不配呢?”
翡翠谷主脸色一变,倏然煞白,银牙碎咬道:“我若是不把你拿下——”
李燕豪截口道:“怎么样?”
翡翠谷主道,“我就誓——”
“誓”字甫出口,突然一个银钤似的话声传了过来:“翠吟,带他来见我。”、
话声若有若无,但却字字清晰可闻,而且轻柔、甜美、动人已极,连李燕豪都听得不禁心头一阵猛跳。
那轻柔、甜美话声把话说完,翡翠谷主娇靥上的气恨、煞白立即云消雾散,一转恭谨,她娇躯微欠,扬声应道:“婢子遵命。”
婢子。
能使悲翠谷主自称婢子,那话声轻柔、甜美的女子又是何人?
莫非,这位谷主身后,还有位太上谷主。
李燕豪正自心念转动,那位翡翠谷主投过冷冷一瞥道:“跟我来!”转身行去。
众绿衣少女立即往两旁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李燕豪迈步跟了上去。
跟在翡翠谷主身后,穿过重重院落,李燕豪怎么也没想到,这座宅院里会有这么多院落,而且适才他在这一带走动,并没有发现可行之路,现在到处居然是可行之路。
推开两扇朱门,翡翠谷主带着李燕豪进了一个小院子。
好清幽的一个院子。
没有花,只有如茵的草地。
没有树,只有几根翠叶鸣凤、铁青穿空的修竹。
就在草地的中央,有一座小小竹楼,完全是竹子搭盖的,一相根黄得几乎透亮的竹子。
走完一条青石小径,来到小小竹楼之前。
李燕豪暗中默计,穿过这么多院落,这座竹楼距刚才打斗处,少说也有几十丈,那女子能以内家真力把话声传送到几十丈外而仍清晰可闻,其修为岂是等闲。
本来嘛,能以内家真力传送铃声,震得李燕豪手上一顿,修为自不等闲。
只见翡翠谷主恭谨施下礼去,只听她恭谨说道:“禀姑娘,婢子已将私入本谷之人带到。”
刚说完话,竹楼两扇竹门倏然打开,翡翠谷主带着李燕豪行了进去。
进门处是个小客厅,无论一几一椅都是竹制的,客厅旁便是一具竹梯,翡翠谷主又带着李燕豪拾级而上。
上了竹楼再看,眼前是一座厅堂,左边壁下,竹架上一架瑶琴,右边壁下,竹架上一柄斑斓古剑,壁角,竹架上一只香炉,香烟袅袅,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靠里,垂着一卷特大竹帘,帘后,隐约可看见,坐着个绿衣女子,只能看见身影,看不见面貌,但由那美好的身影看,那绿衣女子必然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
李燕豪正在看,翡翠谷主已盈盈施下礼去:“婢子见过姑娘。”
只见帘后绿衣女子手抬了抬,翡翠谷主低头退向一旁,随听帘后女子道:“我这里从不接待外客,所以没有椅子,你要是愿意,可以席地而坐,不会弄脏你衣裳的。”
话声近听,更显甜美轻柔,直令人有闻仙乐,饮琼浆之感。
李燕豪道:“主人高雅之士,做客人的岂敢让主人以一个俗字见薄。”
立即盘膝席地坐下。
“你这个客人不俗,我这个主人却当不起高雅之士,容我先请教。”
“不敢,李,李燕豪!”
“名字不俗,顾名思义,也应该是个正派侠义之士。”
“主人夸奖,不敢以侠义自许,行事唯能仰不愧、俯不怍而已。”
“好一个行事唯能仰不愧、俯不怍,跟你谈了几句话,你不像是个骄狂之人,为什么表现得那么让人厌恶。”
“主人明鉴,对人,我自问一向谦恭,只是在贵谷,硬是被人逼的,谦恭不是卑下,不能加以屈辱,主人以为然否?”
“你很会说话,我颇有同感,你的修为惊人,是我生平仅见,可否容我请教你的师承?”
“家师无名老人。”
“那我就不便再问了,不过令师必是隐世高人,因为当世知名的这些人,还教不出你这种徒弟来。”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芳驾过奖了,隐世高人的徒弟,也禁受不住芳驾那铃声一响啊。”
“你是怪我及时阻拦你出手了?”
“不敢,芳驾身为翡翠谷主,这位是芳驾的下属,芳驾护自己的下属,乃属理所应当。”
“你很会挖苦人,说话也相当尖刻,只是你没有想到,我这铃声包曾经不止一次为你响过。”
李燕豪道:“这……”
“我不单单是护我的人,同时我居住这个地方,也不希望跟外界有任何来往,发生任何纷争,我自然也要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误会与伤亡,你这个人不俗,应该看得出,我翡翠谷这种地方,不适宜有任何伤亡、任何流血事件,否则不但是大煞风景,而且是渎冒灵山胜坛,你是个大男人家,何必这么小心眼儿,跟女孩子斤斤计较。”
一番话绝不声色俱厉,仍然是那么轻柔甜美,但却听得李燕豪脸上直发烫。
他无法否认,也无法辩驳,事实上,人家说的都是实情。;
容得脸上臊热稍退,他道:“芳驾,我自认理屈就是。”
“你阁下理屈的不止这一桩啊,你闯我翡翠谷,意欲何为?”
“芳驾,我不是闯,是误入。”
“误入与闯,有什么分别?”
“若是明知此地有这么一处所在而来,是闯,否则的话就应该是误入。”
“你很会说话,你的确很会说话,我怎么知道,你事先是不是知道这儿有这么一处所在呢?”
“若是让人轻易获知这儿有这么一个人间仙境,世外桃源般的翡翠谷,我就不会是头一个来到此地的外人了,事实上芳驾清楚,贵谷那处入口,是如何的隐密,又有如何的天然掩护——”
“我当然知道,所以说,要不是事先知道此地有这么一处所在,是很难找到那处入口,进入我翡翠谷的。”
“知道翡翠谷没有用,翡翠谷在虚无飘渺间,何处去寻,还要知道那隐密的入口才行,而知道隐密入口的机会,远不如误打误撞的机会来得大。”
“你深具辩才,那么,你是怎么误打误撞进入我翡翠谷的呢?”
李燕豪道:“说来芳驾也许不信,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实情,我是在谷外山腰上,发现一块挂在树枝上的绿绸——”;
“绿绸怎么样?”
“那情形很明显,当然是身着绿衣的人,从那边奔过,不小心扯破衣衫留下的。”
“我信,我绝对相信,事实上目前我‘翡翠谷’确有一名姐妹出外,不慎扯破了衣衫。”
“这就对了。”
“不对,以她返回‘翡翠谷’,跟你闯我‘翡翠谷’的先后时间来看,你当然不会是跟在她身后进入我‘翡翠谷’的。”;
李燕豪道:“我是根据那片绿绸挂在树枝上的部位,判断出绿衣人奔跑的方向,然后根据我判断的方向,到了那处瀑布前,瀑布前的水潭中有块突出的石头,石头上方有巴掌大一块没有青苔,芳驾,我就是这样找到那处隐密的入口的,芳驾信也不信?”
“你说的都是实情,丝毫没有一点杜撰,只好相信了。”
李燕豪道:“那么——”
“别忙,你看见树枝上的一块绿绸,因而误打误撞进入我翡翠谷,只是为了一时好奇吧?”
李燕豪道:“原先我的确是为一时好奇,可是现在我知道这儿有这么一处隐密处所,就不只是为好奇了。”
“呃,别的你还为什么?”
“我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有可能在这‘翡翠谷’里。”
“呃,你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有可能在我这‘翡翠谷’里?”
“芳驾,我只是说可能。”
“恐怕没有这个可能,如今我‘翡翠谷’里,除了你,再没有一个外人。”
“是么?”
“当然。”
“芳驾,这自己人跟外人的分别,是很难让人信服的,芳驾怎么知道,我找的是你‘翡翠谷’眼中的外人。”
“我不信你找的会是我翡翠谷的人,因为我翡翠谷的人绝少出谷,向不跟人来往,不可能跟你有任何瓜葛。”
“芳驾这么有自信?”
“当然。”;
“树枝上那片绿绸何解?”
“那是我翡翠谷中人头一次出谷,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出谷了。”
“那么,出谷的那位为什么到山腰就折了回来,而且还跑得那么匆忙?”;
“这是我翡翠谷的事,也须要告诉你么?”
“当然不必,我没有权力过问贵谷中事,只是,设若出谷的那位是被人追赶,而在后追赶的那个人,又是我要找的人——”
“怎么样?”
“那个人十成十会跟在出谷的那位后面进入贵谷——”
“你错了,我翡翠谷的人没有被人追赶,也没有人跟在她后面进入我翡翠谷。”
李燕豪已听出帘后人儿的话声,已微透冷意,当然,这种变化令人动疑,他微微一笑道:“芳驾既这么说,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只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对我关系十分重大,他若是在贵谷中,还望芳驾把他交给我,我会感激不尽的。”
“我也很想让你欠我一份情,奈何我这翡翠谷中并没有你所要的人。”
李燕豪道:“芳驾不该是谎言欺人的人。”
只听站在一旁的那位西贝谷主厉声叱道:“大胆,你敢说我家姑娘——”
帘后人儿道:“不许无礼。”
西贝谷主立即恭谨答应:“是。”
帘后人儿道:“我已经告诉你,我翡翠谷里没你所要的人,而且我也知道误入我翡翠谷情有可原,所以我不拿你当敌人看待,你可以出谷去了,我派人送你出去。”
西贝谷主立即转望李燕豪:“我家姑娘已有令谕准你出谷了,请吧,我们自会有人送你出去。”
“慢着!”李燕豪道:“芳驾——”;
西贝谷主道:“我们姑娘已颁下令渝,你不必再说什么了。”
“芳驾——”
帘后人儿道:“她说得不错,你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李燕豪双眉微扬,冷笑道:“芳驾当初不让我走,现在却又急着让我离去——”
“当初我并没有不让你走,是你自己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
“现在我也没有马上离去的意思。”
“以你的才智跟修为,应该是我翡翠谷的座上佳宾,奈何我翡翠谷的谷规,不容翡翠谷长留外人。”
“不是怕我去‘翡翠谷’里找到我要找的人么?”
“自然不是。”
“那么一-”
帘后人儿的话声,忽然间变得更为轻柔动人,道:“阁下,有句话,我不能不先告诉你。”
“芳驾告诉我什么?”
“你要是现在不走,可就永远别想出我这翡翠谷了。”
李燕豪听得心头猛一震,他绝对相信,这位帘后人儿有能耐困住他,困他一辈子,让他永远待在这座翡翠谷里,她随便布个阵式,就能让他找不到出路。
他不能留在这儿,一旦留在了这儿,今后他就什么事也不能做了,还谈什么领导匡复大业。
只是,他能走么?
哈三十有九成是躲在这翡翠谷里,而且“虎符剑令”也大半捏在哈三手里,要是没有“虎符剑令”,又凭什么指挥各地的忠义豪雄。
如今这真是走不得,不走也不行。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李燕豪正自心念转动,忽听帘后人儿道:“送这位贵客出去吧。”;
那西贝谷主恭应一声,向着李燕豪道:“请吧。”
走就走吧,等日后再跟大家一起来不也一样,李燕豪转身往下行去,西贝谷主跟了出去。
那帘后人儿望着李燕豪下了小楼,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何苦呢!”
西贝谷主带着李燕豪下了竹楼,没跟李燕豪说一句话,便径自带着李燕豪往院外行去。
刚出小院子,迎面来了两名绿衣少女,一见西贝谷主带着着李燕豪走出院子,当即双双施了一礼,道:“四姑娘。”
西贝谷主虽是真谷主的婢女,看来她在翡翠谷中的身分还不算低,要不然怎么会有人向她施礼,还尊称她一声四姑娘呢。
只听西贝谷主道:“你们上哪儿去?”
一名绿衣少女道:“回四姑娘,玲珑阁里的那个人要见谷主。”
“胡闹。”西贝谷主脸色一变道:“谷主岂是任由他见的。”
那绿衣少女道:“他说有要紧的事,非要见谷主一面不可。”
西贝谷主道:“你们就是来请示的?”
“是的。”
“那么你们不用请示了,回去告诉他,谷主不见他这种滢恶之徒,让他在‘玲珑阁’里等死吧。”
“是。”两名绿衣少女未再多言,施一礼,转身行去。
望着两名绿衣少女走了,西贝谷主也要走,李燕豪突然道:“请等等。”
西贝谷主听若无闻,不理李燕豪,袅袅向前走去。
李燕豪又道:“芳驾,请等等。”
西贝谷主仍不停地往前走,李燕豪不怕她不理,索性他来个站着不动。
西贝谷主停住了,但却没回过身来,冷然道:“你是不想出我翡翠谷了?”
李燕豪道:“我记得刚听贵主说,贵谷之中,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外人。”
“我们谷主说这样,就是这样。”;
“那么我请教,在‘玲珑阁’里等死的那位,又是什么人?”
“那是我翡翠谷中人,事是我翡翠谷中事,你无须过问。”
“恐怕那个人不是你翡翠谷中人吧。”
“我说他是我翡翠谷中人。”
“贵谷之中,都是女流,何来所谓的婬恶之徒。”
“这……”
“想必是追赶贵谷中人,闯进贵谷来的那个人吧?”
西贝谷土霍然转过身来,目光如刃,直逼李燕豪,冰冷道:“你也不该忘记,我们谷主说过,你要是现在不离开我翡翠谷,你就永远出不了翡翠谷了。”
“我想知道一下,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
“办不到。”
“姑娘,我是找人来的,我也跟贵谷主当面说过,那个人,对我十分重要。”
“那是你的事。”
“若是贵谷肯帮我一个忙——”
“我们帮不上你的忙,也没有必要帮你的忙。”
西贝谷主说的每一句话,不但是斩钉截铁,而且是冷酷无情,任何一句,都让人觉得像冬天里刺骨的寒风从脖子后面吹进去,直透脊梁骨。
李燕豪倒没觉得冷,只觉得心底的火儿往上冒,他双眉一挑,冰冷说道:“求诸人不如求诸己,既是这样,我只好自己帮自己的忙了。”
他转身向适才两名绿衣少女所行方向行去。
西贝谷主脸色一变,娇躯闪动,一掠而至挡在了李燕豪面前,话声比严冬里的冰雪还冷三分:“看来你不只是不想离开翡翠谷,你是想找死。”
话虽这么说,但是她并没有出手。
尽管她没有出手,但是这句话比出手更激得李燕豪豪情万丈:“我相信你们有能耐把我闲在这座翡翠谷里,但是我却不相信你们还能拿我怎么样?”
他陡然腾身拔起,升空三丈有余,然后从西贝谷主头上飞掠而过,直向适才两名绿衣少女所行方向扑去。
西贝谷主既惊又怒,厉叱一声:“站住!”一面飞身追赶,一面连连吹响了竹哨。
竹哨之声刺耳,李燕豪立即碰上了拦截,一拨拨的绿衣少女,她们为拦截李燕豪,自然一见李燕豪莫不出手。
但李燕豪却不还手,他-直以他高绝的身法躲闪,就这样,他一连通过了五六拨的拦阻。
通过这五六拨的拦截,通过得不但毫不困难,而且还轻松潇洒兼而有之。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在一个小院子的两扇朱门前被拦住了。
拦他的,是两名并肩而立的绿衣少女,这两名绿衣少女,装束打扮跟那位西页谷主一样,绿色的宫装、高挽的云髫。
她们两个并没有一见到李燕豪就出手,堆在两张娇靥上的寒霜,跟四把利刃似的目光,似于比见面就出手更具威力。
李燕豪收势停住。
西贝谷主带着众绿衣少女如飞追到。
西贝谷主显然是恨透了李燕豪,人一追到,厉叱声中,就要扑击。
两名宫装少女中,那左边的一名发了话:“四妹。”
只这一声“四妹”,西贝谷主立即硬生生地收住了扑击之势,说道:“二姐,三姐,这个该死的贼徒——”
这恐怕是她所能骂的最严重的一句了,再重,不便出口,再轻,又不解恨,所以李燕豪就成了该死的贼徒了。
左边宫装少女微一抬手,西贝谷主也把话收住,没再说下去。
左边宫装少女拦住了西贝谷主的话,森冷犀利的目光,落在了李燕豪脸上:“我家姑娘叫我们代她问问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玲珑阁里的那个人?”
“你凭什么要看玲珑阁里的那个人。”;
“我怕他是我所要找的那个人。”
“你不用怕,他不是你所要找的人。”
“姑娘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必知道。”
“那么,我所要找的人就只有我知道,我要是不看看他,怎么能相信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说他不是他就不是,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李燕豪又冒了火,淡然一笑;“我原以为碰见了通情理的,没想到却是一个赛过一个,看来我只好再度别走蹊径了。”
话落,他刚要动,左边宫装少女招手道:“慢着,你先答我一句,如果那个人不是你所要找的人,怎么办?”
“如果那个人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向贵谷主当面道歉,立即离开贵谷——”
只听西贝谷主冷笑道:“好便宜啊。”
左边绿衣少女缓缓说道:“如果他不是你所要我的那个人,你也休想生出我‘翡翠谷’,他受什么样的待遇,你也要受什么样的待遇。”
李燕豪道:“如果他是我所要找的人呢?”
“算你命大,你可以活着离开我翡翠谷。”
李燕豪一笑道:“这岂不是更便宜。”;
“你人在我翡翠谷中,就得听我翡翠谷的,否则——”
“否则怎么样?”;
“否则你休想见着玲珑阁中那人。”;
一句话听得李燕豪火冒三丈,道:“我就不信我进不了这房门,到不了‘玲珑阁’前。”他迈步逼了过去。
站在门前的两名宫装少女,娇靥颜色骤变,四掌扬起,作势欲劈。
那在李燕豪身后的西贝谷主也要动。
突然,竹楼上那位帘后人儿的话声传了过来,“让他进来。”
两名宫装少女立即垂手躬身:“是,婢子们遵命。”说完了话,两人立即侧身往后退去。李燕豪脚下停了一停,走过去推开了两扇朱门。
是个小院子,满院种的都是花,姹紫嫣红,争奇斗妍。
李燕豪举步跨进院子,立即看见院子左边座落着那座玲珑阁。
这座玲珑阁,是用一块块的白石头砌成的,石色如玉,质地也如玉,简直就像玉屋。;
两层;底层是间房屋,顶层却是座八角宝塔,八处飞檐下都挂着风铃,风过处叮当脆响,煞是好听。
空空的一个院子,看不见一个人影,也听不见一点声息。
宫装少女等跟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院门。
李燕豪迈步向玲珑阁走去,一直到门前,没听见一个人说话。
玲珑阁有门,但是只是门框,没有门板,门前摆着十几盆盆景,摆得挺规则。
李燕豪迈步要往里走,可是到了十几盆盆景前,他又停下了。
他不敢轻易进去,真不敢轻易进去。
因为他看出那十几盆盆景很怪。;
很可能又是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一类的阵式。
倒不是他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是他不相信眼前这座玲珑阁能困住人,事实上它毕竟困住了一个人,这就必然有它的奇特之处。
就在他停在那十几盆盆景之前的当儿,玲珑阁里传出了那位人儿的甜美话声:“你学聪明了。”
李燕豪道:“芳驾所以让我进来,应该不会是为困住我?”
“何以见得不是?”
“以芳驾的能耐,如果是想困住我,在哪儿都可以做得到,大可不必把我赚到这座玲珑阁来呀。”
“你很能捧人,既是这样,你又为什么裹足不前?”
李燕豪脸上一热道:“未待芳驾召唤,岂敢贸然行动。”
“事实上我也没有让你到这儿来的,我本是让你离开我翡翠谷的,是不是,你不是已经贸然行动了么?”;
李燕豪脸上又-热:“事非得已,还望芳驾凉宥。”;
“我现在让你进来了,你进来吧。”
“敬遵芳谕。”
这回李燕豪没有犹豫,话声一落,他便立即迈步前行,直向那座玲珑阁的阁门行去。
表面上表现得丝毫没有犹豫,但暗地里,他却凝聚真力,贯注双臂,并暗暗运功护住周身大穴。
他知道,这座玲珑阁,名虽玲珑,其实无殊龙潭虎穴,他不能不特别提高警觉。
他一步跨进玲珑阁之后,没有继续往前走,立即收步停住,屏息凝神,静待变化,同时,锐利目光扫动,打量眼前情势。
眼前,只是一条石砌的甬道,别无长物,五尺外便拐了弯,再往里去,视线就被遮断看不见了。
打量之中,没有发现有仟何变化,而那位真正的翡翠谷主的甜美话声,却从甬道中传了过来:“既然知道我不会在此时此地困住你,你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李燕豪没正面答复,问道:“芳驾,我是否顺着甬道走进去?”
“正是,你只管放心大胆往前走,我可以保证,既没有阻拦,也没有狙击。”
李燕豪一声:“多谢芳驾!”迈步往前行去。
这座玲珑阁建造得十分奇特,进阁来没见-房一厅,却只有这条石砌的甬道,而且这条甬道是一直弯曲着的,就像一盘蚊香似的,一圈一圈盘旋着往里绕。
翡翠谷主没骗他,一路行来,果然是既无阻拦,也无狙击。
片刻之后.李燕豪停在了玲珑阁的中心。何以知道他停身处是玲珑阁的中心呢?
因为眼前已经无路可走了。
眼前,是一间桶状的圆形石室。
刚才,那位翡翠谷主的话声,是从这里头传出去的。而如今,却未见那位翡翠谷主的芳踪。;
这不是“八阵图”,也不是迷魂阵,但却是一间相当好、相当坚固的石牢,如果此刻上方落下一扇石门一堵,就算是大罗金仙他被困在这儿,也休想出得这间石室。
李燕豪扬声叫道:“芳驾——”
他一声“芳驾”甫出口,只觉石室忽起旋转,只那么一转,李燕豪心中震惊,还没来得及转任何念头,石室已然静止不动。凝目再看时,他怔住了。
眼前,已不是适才那间圆桶形的石室,如今呈现眼前的,是一间方形石室,也可以说是一间十分精雅、十分舒适的小客厅。
一把朱红色的漆椅上,坐着一个轻纱蒙面的绿衣女子,没错,蒙面的一块轻纱,而月是块绿色的轻纱。
既然是轻纱,它就绝无法完全遮断人的视线。
但是透过这块轻纱,只能让李燕豪看见轻纱后那张脸的轮廓,却让李燕豪他无法看见轻纱后那张脸上的五官。
只轮廓就够了,任何人都能从这轮廓推断,那是绝美的一张脸,因为即便上古来的任何一位巧匠,也无法雕塑出一张像这么美、这么对称、这么均匀、又这么合度的轮廓来。
有这么美的一个轮廓,它的五官、它的容貌,还能错得了么。
有轻纱后的那么一张娇靥,再加上呈现在眼前,这么美妙的身材,这位绿衣人儿,应该是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当世之中独一无二的美人。
只听绿衣人儿道:“你来了。”
李燕豪心头一震定过了神,从那甜美动人的话声,他认出,她就是那位真正的翡翠谷主,竹楼上,隐身帘后的那位。
他道:“是的,我来了。”
“我想,你不会有心情坐一下。”
“芳驾相当体恤人,我的确没心情坐,我巴不得赶快见一见那个人。”;
“容易,我既让你来了玲珑阁,又让你进到了此地,当然会让你尽快见那个人,只是——”;
“只是怎么样?”;
“你是否愿意告诉我,你跟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芳驾可否稍作宽容?”;
“怎么说?”
“等我确认在这儿的那个人,正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之后,芳驾所要知道的,我自当奉知。”;
“这么说,你还不能确定,你要见的这个人,是你要找的那个
人?”;
“事实如此。”;
“那么,为什么非要等你确定之后?”
“芳驾!”李燕豪庄容道:“我要找的那个人,关系十分重大,否则我不会从中原一直追到此地,倘若这个人不是我所要找的那个人——”;
“那么,秘密就会泄露,对你很不利,是不是?”;
“倒不是对我有什么不利,即或对我有什么不利,我并不计较,在这件事里,个人的生死祸福,太以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
“那究竟关系着什么呢?”
“我只能告诉芳驾,这件事关系着难以数计的生死祸福。”
“中原武林?”
“真要说起来,武林也太狭小了,不值得一提。”
“呃!”;
绿衣人儿的身躯,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那覆面轻纱后,似也透射过来两道奇异的光芒,只是这两道奇异的光芒显得太短暂了,几乎是闪一下就不见了:“那么,又为什么等你确认之后,就可以说了呢?”;
“等我见过那个人以后,如果我确认他就是我所要找的人,我势必得向芳驾索取他这个人,到那时候我若是不肯让芳驾知道我所以要他的道理,恐怕芳驾不会轻易把他交给我。”
“等你确认之后,就算你告诉了我,你又凭什么这么有把握,认为我一定会把他交给你呢?”;
李燕豪双目之中陡然射出两道威棱来。;
只听绿衣人儿道:“好吓人的目光。”
李燕豪目中威棱倏敛,道:“芳驾,恕我失态,如果到了那时候,真如芳驾所说,芳驾不肯把人交给我——”
“怎么样?”
“芳驾!”李燕豪吸了一口气:“我只好不惜流血五步了。”
“呃!”绿衣人儿身躯又震动了一下:“有这么严重么?”;
“芳驾,生命可贵而无价,倘若一个人愿意为某件事付出他的性命,那么这件事的重要,应该是可想而知了。”
“说得是!”绿衣人儿微一点头又道:“那就等你看过之后再说吧。”
说完话,她缓缓站了起来,道:“你往前走两步吧。”
李燕豪略一迟疑,也未多问,当即往前走了两步。
这两步,使他到了绿衣人儿面前,鼻端闻见了一阵阵的兰麝幽香。
这阵阵的兰麝幽香,使得李燕豪心中猛一阵跳动。
李燕豪一非贪色,二非轻薄,即使是铁石人儿,闻见这种幽香,它也会心跳。;
李燕豪毕竟过人,他吸一口气,马上就把心跳抑制了下去。
绿衣人儿说了话:“请你转过身去。”
李燕豪为之一怔。
绿衣人接着又道:“你要是不怕我从背后袭击你,你就转过身去。”
李燕豪一笑道:“芳驾如果要袭击我,随时都有下手的机会,甚至根本不必自己动手,何必非从背后袭击我。”
话落,他立即转过身去,把整个背后交给绿衣人儿。
他没有觉察到,背后的绿衣人儿有什么动静,但是他却发现,面前,上方,石室顶那个角落里,嵌着一颗大可双手合捧的水晶球。
就在他看见那颗水晶球的当儿,背后绿衣人说了话:“你看见那颗水晶球了么?”;
李燕豪应道:“看见了。”;
“你凝目仔细看。”
李燕豪照着绿衣人儿的话,凝目仔细看那颗水晶球,只见那颗水晶球滴溜溜转了一下,然后水晶球里映出个人来。;
一个人的背影,一个男人的背影。
这个男人的背影,看得李燕豪心中一阵猛跳。
看背影,水晶球里的那个人,像极了哈三。
李燕豪霍地转过了身:“芳驾——”
绿衣人儿道:“他就是你要见的人。”
“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他是不是你所要找的人?”
李燕豪道:“看背影很像,可是看不见他的脸,我不敢确定。”
“你倒不失为一个实事求是的人,我不妨告诉你,他说他姓胡,你找的人是不是姓胡?”
“芳驾,姓名可以改换,他可以随便说个姓。”;
“这倒是!”绿衣人儿道:“那么我只好让你看看他的脸了。”
话锋微顿,她把话声提高了些,又道:“这儿有个人要看看你,你转过身子让他看看吧。”
这话听得李燕豪一怔,难道她这样说话,水晶球里那人就会听见。
想想,应该是不足为奇的,这一套,他在金家船帮总舵见过,是无奇老人的杰作。
那么,此地应该也有跟水晶球里那人能话的装置。在绿衣人儿说完话后,李燕豪马上转过身看水晶球,那人并没有转过身来,他的话声却从石室顶四面八方传入耳中:“什么人要看我?”话声,也像煞了哈三。
李燕豪听得心头又是一阵跳,月兑口说道:“我,李燕豪!”
那人身躯一震,猛然回过了身,一脸惊容,是哈三,一点也没错,是哈三。
李燕豪浑身热血往上一涌:“哈三,我到底还是找到你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水晶球滴溜溜一转,里头的哈三突然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颗浑圆透明的水晶球了。;
李燕豪急忙转过身,道:“芳驾……”
绿衣人儿缓缓坐回了椅子上,道:“看样子,他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
“不错,他确是我要找的人。”
“你说他叫什么?”
“哈三,他姓哈,行三,所以武林中人都叫他哈三。”
“这个姓倒是少见……既然他确是你要找的人,说不得你要跟我要他这个人了?”
“事实如此,我不能否认。”
“那么,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跟这个哈三是什么关系了?”
“自当奉告,只是我告诉芳驾以后,芳驾是不是马上可以把他交给我?”
“我可以告诉你,他就是追赶我翡翠谷使女进入我翡翠谷的,他轻薄,犯了我翡翠谷的大忌,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我是不是能把他交给你,还要看你要他这个人的理由怎么样?”
“芳驾,我的理由既充分又正当。”
“那得让我也认为是这样才行。”
李燕豪猛吸一口气道:“好吧,我就说给芳驾听听,这个人,是个满虏鹰犬——”
绿衣人儿微一怔,月兑口“哦!”了一声。
李燕豪接着说道:“他是虏主秘密卫队的一名首脑,他以奸谋夺去了我一样很要紧的东西,这样东西关系着所有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安危祸福,也关系着整个匡复大计的成败得失,我从中原一直追他到此地,我誓必要找到他,誓必要夺回我那样东西,否则我就是千古一大罪人——”
“呃,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关系这么重大?”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芳驾可曾听说过‘虎符剑令’?”
绿衣人霍地站了起来,失声道:“什么,你说是‘虎符剑令’?”
“不错,是‘虎符剑令’。”;
“你原拥有‘虎符剑令’?”
“不错。”
“那么你是——”
“‘虎符剑令’的传人。”
“你是‘虎符剑令’的传人,你居然让‘虎符剑令’满在落虏鹰犬的手中。”;
一阵羞愧袭上心头,李燕豪低了低头,又抬起了头,道:“所以我从中原追他到此地,所以我誓必要把‘虎符剑令’夺回来,否则我万死难赎。”
“倘若‘虎符剑令’夺不回来,你可的确是万死难赎啊。”
“芳驾——”
忽听哈三的话声传来:“姑娘,可否让我见见你?”
李燕豪扬眉道:“哈三……”
绿衣人儿道:“现在他的话声可以传过来,可是他却听不见这边的话声。”;
“芳驾,哈三现在何处?”
“你在这儿等着。”说完这句话,绿衣人儿又坐回了椅上,她刚坐回椅子上,李燕豪只觉石室一转,再静止时,他回到了那桶形的石室内,绿衣人儿已不见了。
而事实上,这时候绿衣人儿还在那间方形石室内,她面前仍然有个人,不过那个人已变成哈三了。
哈三的立身处,在石室的角上,他举步要走向绿衣人儿。
只听绿衣人儿道:“不要动。”
哈三还真听话,忙把迈出的腿收了回去,道:“姑娘,那个人叫李燕豪,是不是?”
“不错。”
“他让姑娘把我交给他,是不是?”;
“不错。”
“他说我叫哈三,是满虏的鹰犬,是不是?”;
“你都料想到了。”;
“那么,他一定也告诉姑娘,我身上有块‘虎符剑令’,那块‘虎符剑令’原是他的,对不对?”
“是这样。”
“怎见得,又有谁能证明,那块‘虎符剑令’原是他的呢?”
绿衣人儿为之一怔。
哈三跟着又是一句:“姑娘有过人的才智,应该不会不懂我这话什么意思。”;
绿衣人儿凝目道:“那块‘虎符剑令’,不是他的。”
哈三道:“这块‘虎符剑令’关系太以重大,如果我是他,我也会有他这么一番说辞。”
绿衣人儿深深看了哈三一眼:“那么,以你说,这块‘虎符剑令’该是谁的呢?”
哈三道:“姑娘,这还用问么。”
绿衣人儿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块‘虎符剑令’,原是你的?”
哈三道:“姑娘可以把他所说的话,跟我这人试着掉过来,也就明白了。”
绿衣人儿明眸一转,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把他自己的事,完全推在了你身上。”;
哈三道:“正是这样。”
绿衣人儿微一摇头道;“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姑娘是说想不到他会这么做呢,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绿衣人儿道:“你知道,我这个人并不傻、不笨,对不对?”
哈三道:“姑娘何止是不傻不笨,姑娘才智过人,聪明绝顶。”
“那么,你就该知道我是想不到他会这么做呢,还是不相信你的话。”
哈三道:“这么说,姑娘是不相信我了?”
哈三不愧心智深沉,到了这节骨眼,他居然还能颜色不变。
绿衣人儿道:“你倒是很沉得住气啊!”
哈三微微一笑道;“事到如今,沉不住又能如何,于事无补,徒乱阵脚——”;
话锋微顿,他接问道:“姑娘可否让我知道一下,为什么姑娘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绿衣人儿道:“很简单,我这双眼,能相人。”
“这么说,我是面露奸诈?”;
“可以这么说。”
哈三吁了一口气,自嘲一笑道;“看来我要怪我的爹娘了,为什么把我生得面露奸诈,让人一眼便看透了我,从而产生了戒心,不能加以信任。”
绿衣人儿道:“真要说起来,你倒还好,你并不是顶可怕的人。”
哈三道:“顶可怕的,大概是面带忠厚,内藏奸诈的人。”
“不错!”绿衣人儿道:“其实,你这种人用不着怎么去相,只你所表现的一样,也就可以把你的人品心性推测个十之八九了。”
“呃,姑娘是说哪一样?”;
“执掌‘虎符剑令’的人,绝不可能是轻薄贪色之徒。”;
哈三轻击一掌笑道:“姑娘好记性,也推测得极是,自己都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哈三的心智的确够深沉,他居然还能谈笑自若,跟谈论别人一样。
绿衣人儿道:“事已至今,我看你也不用再说什么了。”
哈三道:“姑娘是决定要把我交给他了?”
“是的。”
哈三叹了口气道:“真是一念贪色误我啊,不过姑娘,我还有两句话要说。”
“你还有什么话说?”
“照现在的情形看,姑娘应该是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所谓忠义分子,对么?”
“难道你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哈三轻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还真不能算是汉人。”;
“呃,你既然不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那就怪不得你了,各为其主嘛。”;
“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女子……据我所知,凡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人,无不遵奉这块‘虎符剑令’为无上权威,无不服膺于它的领导,为它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是不是?”
绿衣人儿微一点头道:“是这样。”;
“而且,我也听说,你们这些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所谓忠义分子,是只认‘虎符剑令’而不认人的,是么?”;
绿衣人儿目光一凝道:“也不错,你打算怎么样?”;
哈三微笑道:“姑娘高明,已经知道我有某种打算,预备做些什么了。”
他一翻腕,手中托起了那块“虎符剑令”。
绿衣人儿神情一肃,浅浅施了一礼,道;“参见令符。”;
哈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但却笑得阴险狡猾:“姑娘,我想请你把李燕豪的项上人头给我送来,行么?”
绿衣人儿猛抬螓首,两道闪亮,犀利绝伦,威棱外射的目光直逼哈三。
哈三神情微震,退了一步,手中的“虎符剑令”跟着扬起。
绿衣人儿目中威棱缓缓敛去,道:“碍难从命,我这翡翠谷中由来一片清净祥和,从不沾染血腥。”
哈三脸色微一变,但在一刹那间却又恢复了平静:“那么,我退求其次,把他囚禁在这座玲珑阁中。”
绿衣人儿道:“这我做得到。”;
哈三道:“现在就动手。”
“你尽可以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他就绝走不出这座玲珑阁去。”
哈三微一点头:“这我信得过,现在,你把我送出翡翠谷去。”
绿衣人儿道,“绝对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呃,你有什么条件?”
“留下‘虎符剑令’我马上送你出翡翠谷。”;
哈三微一怔,旋即笑了:“姑娘高明,夺回‘虎符剑令’不费吹灰之力啊,姑娘可知道,我夺取这块‘虎符剑令’费了多大的事么?”
“我无意夺‘虎符剑令’,这只是我送你出翡翠谷的唯一条件——”;
“姑娘应该知道,这块‘虎符剑令’是我的护身符,一旦这块‘虎符剑令’离开了我的手,我随时随地都可能有生命之危。”
“你考虑得太周到了,愿不愿意还在你,我绝不勉强。”
“我若是不愿意呢?”;
“那只好委屈你,也留在这座玲珑阁里,跟他做个伴儿。”
“我倒不知道,遵从这块‘虎符剑令’的令谕,还有条件啊。”
“以前没有,现在刚从我这儿开始。”
哈三微一摇头道:“看来我是真碰上劲敌了。”话落,他就要欺身扑过去。
但是他双肩方动,绿衣人儿已冷然说道:“我早料到你到最后会这样了,我希望你考虑后果。”
哈三急忙收住扑势,硬是没敢动。;
绿衣人儿冷然又道:“你决定了,不愿意是不是?”;
哈三道:“姑娘可否让我考虑一下利害?”
“我可以给你分析利害,留下‘虎符剑令’,离开翡翠谷,你或许还可有条生路,要是你被囚在翡翠谷,万一事情有点什么变化,你可是一点生机都不会有,这利害还不够明显么?”
哈三沉吟了一下,然后失笑道:“这么看来,姑娘也想要这块‘虎符剑令’了?”
绿衣人儿道:“谁有了这块‘虎符剑令’,谁就能号令天下,谁不想要呢?”;
哈三点头道:“说得是,那么姑娘要这块‘虎符剑令’,是想领导所谓匡复呢,还是想用它号令天下,称霸武林呢?”
绿衣人儿道:“那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哈三微微一笑道:“我可以交出这块‘虎符剑令’,只是我也有个条件。”;
“你已经有所要求,而且我也已经答应了,你无权再提条件。”
“我这个条件,是我交出‘虎符剑令’来所必须有的,否则的话,我无法交出这块‘虎符剑令’来。”
绿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看在‘虎符剑令’的份上,也只好听听你的条件了,你说吧。”;
哈三脸色一整道:“我愿意交出‘虎符剑令’来,只是姑娘得给我一个保证。”;
“保证,你要什么保证?”
哈三道:“保证我毫发无损地离开翡翠谷,保证我的性命安全。”
绿衣人儿微一摇头道:“前者,我可以担保,在你没离开翡翠谷以前,绝没有人会伤害你,但是后者——”
“怎么样?”
“一旦你出了翡翠谷,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哈三道:“姑娘可知道,李燕豪还有很多同伴,他们并没有到翡翠谷,却一定在这座离魂岛上搜寻我的踪迹,一旦我离开了这个隐密的翡翠谷,便绝难逃过他们的搜寻,到那时候——”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保护你一辈子——”
“不必一辈子,只能护我不受伤害,平安离开离魂岛也就够了。”
绿衣人儿微一摇头道:“办不到,只要你出我翡翠谷一步,我便无权,也不愿再管你的死活。”
哈三目光一凝道:“这么说,我在翡翠谷里,不会有人伤害我?”
“不错,你在翡翠谷里,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伤你毫发。”
哈三道:“那么我只有留在翡翠谷不走了。”
“照这么说,你也不打算交出‘虎符剑令’来了?”
“那是当然。”
“你认为留在我翡翠谷有利?”
“姑娘,还有什么比保命更要紧的。”
“那也只有任由你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有办法让你自动交出‘虎符剑令’来的。”
“当然,这我相信,我人落在翡翠谷里,割剐自然得任由姑娘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由得了我么?”;
绿衣人儿微一摇头道;“不,你错了,我绝不逼迫你,绝不勉强你,我要让你心甘情愿的把‘虎符剑令’交出来。”哈三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之色,“哦!”了一声道:“这我倒是不太相信。”
绿衣人儿道:“信不信由你,你等着看好了。”她说完话,抬手一挥,人就又不见了。
哈三脸色立即趋于阴沉——
口口口
李燕豪猛觉石室转动,转眼后静止,石室变成方形,绿衣人儿又出现在眼前,李燕豪忙迎上一步道:“芳驾——”
绿衣人儿淡然道:“那个人确是哈三。”
“那——”
“‘虎符剑令’的确在他手里。”;
“这些我知道,他人——”
“你要原谅,暂时我不能把人交给你。”
李燕豪一怔;“芳驾——”
“我话还没说完呢!”
李燕豪忍了忍道:“芳驾请说。”;
“我不但暂时不能把人交给你,而且,而——且我还要暂时把你囚禁起来。”
李燕豪又一怔:“芳驾,这话——”
“我不得已,你千万原谅。”
“芳驾,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你知道,‘虎符剑令’在他手里,我不能不听他的。”
“这么说,是哈三他——”;
绿衣人儿道:“不错,是他的意思,是他让我把你囚禁在‘翡翠谷’的。”
“芳驾就那么相信他的话么?”
“你错了,我不是听他的话,我是听‘虎符剑令’的话。”
“姑娘相信他是个满虏鹰犬么?”
“相信,绝对相信,他自己也承认。”
“这么说,姑娘是满虏的人?”
“不,我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要不然我不会遵从‘虎符剑令’的指示,也不会把你囚禁在这儿了。”
“可是他明明是个满虏鹰犬——”
“我知道,可是现在他执掌‘虎符剑令’。”
“芳驾到底是认令还是认人?”
“阁下,你应该知道,‘虎符剑令’是认令不认人的。”
李燕豪默然了,事实上这是实情,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听绿衣人儿道:“尽管名为囚禁,我保证待你如上宾。”
李燕豪道:“我……”
“‘虎符剑令’在翡翠谷,你暂时留在这儿,对你不会有害处。”
“可是我无法忍受那囚禁二字。”
绿衣人儿沉声道:“受人重托,你却丢失了‘虎符剑令’,你不愿童受一点委屈,你可知道你给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带来了大的灾难。”
这番话,听得李燕豪心头连震,无言以对,继而一阵惊恐与羞愧袭上了心头。
他不能不承认,绿衣人儿说的是实情,他等于是个大罪人,丢失了“虎符剑令”,几乎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带来了大灾难,带来了空前的浩劫,纵是受千刀万剐也是应该的,这点委屈又有什么不能受的。
沉默了一下之后,他道;“多谢芳驾明教,我请问,芳驾适才一句‘虎符剑令’在此,难道说哈三没让芳驾放他走?”
“他岂甘心被困在此,只是我提出了个条件,使得他不能轻离翡翠谷。”
“芳驾跟他提出了什么条件?”;
“我要他交出‘虎符剑令’,我马上送他出翡翠谷?”
李燕豪心头一跳:“芳驾高明。”
绿衣人儿道:“奈何他不愿意。”
“那么‘虎符剑令’——”
“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自会让他自动交出‘虎符剑令’来。”
李燕豪心头又一跳:“芳驾有什么办法,能让他——”
“那就是我的事了。”
李燕豪神情一肃,抱拳道:“多谢芳驾……”
“用不着谢我,只要你不怪我把你囚禁在这儿,我就知足了。”
李燕豪只觉脸上一热,道:“是我鲁莽,还请芳驾谅宥!”
绿衣人儿淡然道:“不要再说什么了,我这就为你安排住处。”
绿衣人儿话落,李燕豪只觉石室一转,他又到了另一间石室里。
很显然的,这间石室是卧房,陈设不算华丽,但很雅致、也很舒适。
绿衣人儿道:“还中意么?”
“芳驾不要这么说了,以我的罪过,就是打下十八层阿鼻地狱也不为多。”
绿衣人儿娇靥上忽然掠过一丝不忍之色,因之娇靥上的神色也为之柔和了不少,柔声道:“就委屈你暂时在这儿住些时日吧,我会命人按时给你送茶饭来,如果你有事要找我,也可以招呼一声让人通知我,什么时候我请你出这座玲珑阁了,也就是我把‘虎符剑令’拿到手的时候,我失陪了。”
一声“失陪。”,李燕豪只觉石室微微-转,绿衣人儿就失去了踪影。
这座玲珑阁看似无奇,其实内蕴无穷的变化,也包藏着无数的机关,对这位才智过人的奇女子,李燕豪又更认识了几分,也增加了无限的敬佩,同时对她从哈三手中夺回虎符剑令,也有着无比的信心。
缓缓坐在了软绵绵的床上,李燕豪为之思潮汹涌,他在想,等到金无垢、霍天翔等发现他失踪了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口口口
翡翠谷那座竹楼上,如今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那绿衣人儿,她已经摘下了面纱,一张娇靥清丽若仙,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另一个,坐在她的对面,一张矮几之后,正在喝酒,按理,这种喝法,应该是几上几味精美菜肴、银壶玉杯,浅酌细饮才对。
可是理虽如此,事却不然,矮几上放的不是几味精美菜肴,前是一只鹿腿,他用于撕着吃,那银壶玉杯也不是银壶玉杯,而是一整坛的酒,他用于捧着狂饮。
怪么,不怪,看看他这个人,就丝毫不会引以为怪了!;
他是个年纪四十上下的锦袍大汉,虎头燕颔,浓眉环目,狮鼻海口,颔下一部络腮胡,一双环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威猛绝伦,衣袖卷着,露出两段小臂,筋肉坟起,透着劲力,让人直觉得他能举起一座山。
力拔山兮气盖世,活月兑月兑的西楚霸王再世,极似张三爷重生、这么一个人必具海量,也自然该是这么样个喝酒法。
他吃喝他的,绿衣人儿坐在对面,以她那轻柔甜美的话声,正在述说她在玲珑阁跟李燕豪、哈三分别见面的经过。
她说完了话。
他也喝完了一坛酒,点滴不剩,面不改色,只见他一双环目中精光外射,活声异常低沉:“这么看来,姓哈的匹夫,确是个该杀的满虏鹰犬。”;
“那是不会错的。”
锦袍大汉猛一拍矮几,震得儿上半只鹿腿跳起,整座竹楼为之一阵晃动:“恨只恨那匹夫掌握着‘虎符剑令’,如若不然……”
活声到此,他日光忽凝:“小妹,你看见了?‘虎符剑令’确是真的?”
“我见是见着‘虎符剑令’了,但是我以前没见过‘虎符剑令’,难辨真假。”;
锦袍大汉忽一阵激动,环目中闪现泪光,道:“如果‘虎符剑令’是真,那姓李的年轻人,就必是大将军的传人无疑了,自从当年拜别——”
“大哥!”绿衣人儿截口道:“大哥,你又喝多了。”
“不,小妹,事不关酒,你投见过大将军,你不知道,大将军他不是凡人,是神,凡是跟过他的弟兄,无不敬他若神明,像他那样的忠肝义胆,盖世功勋,今生今世,是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绿衣人儿沉默了一下,道:“我没见过大将军,但常听大哥说起,对大将军也认识了不少,看这个李燕豪的人品,他应该就是大将军的传人。”
锦袍大汉一阵激动:“我真想现在就见见他。”
“忍忍吧,大哥,总会让您见着他的。”
锦袍大汉恢复平静,吁了一口气道:“咱们隐居在这离魂岛的翡翠谷,为的就是远离虏贼耳目,培养实力,联络志士,企盼大将军振臂一呼,咱们立即响应,将翡翠谷的所有力量,投进匡复行列,哪知道如今虽然见着了‘虎符剑令’,没想到却在满虏手中。”
绿衣人儿道:“大哥尽管放心,我担保,‘虎符剑令’一定会回到咱们手里来的。”
锦袍大汉道:“小妹的保证,我自然信得过,只是,愚兄我自离开大将军麾下,曲指算算,至今可有不少年了,在这些年当中,无时无刻不惦念着大将军,如今我是见虎符如见主,见着大将军的传人,如同见着大将军,愚兄我……唉。”
他长叹一声,没再说下去。
其实,他不必说,总而言之一句话,他是极为企盼能见着李燕豪,能见着“虎符剑令”。
绿衣人儿看了锦袍大汉一眼:“大哥现在还是不要跟他们见面的好,要不然我做起事来就不好做了。”
锦袍大汉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也只好忍了,只等小妹你把那‘虎符剑令’拿到手,那姓哈的满虏鹰犬——”
话说到这儿,他神态突变,一双环目圆睁,精芒暴射,一部钢髯也根根竖起,威煞怕人,绿衣人儿轻轻叫道:“大哥。”
锦袍大汉威煞倏敛,默然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