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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深仇 第六章 群魔秘录

这个人,四手八脚地平躺在那张木榻之上,上身没穿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两肋,四肢被长约数寸的铁钉,贯穿地钉在身子下的木板上。

灯光很暗,那木榻上一片乌黑,不知那是血,抑或是这人的便溺污秽之物,有一股难以忍受的腥臭,阵阵迫人。

古沛顿时被这前所未见的,残酷的情景所惊骇,屏息而立,呆呆地望着这个可怜的人,半晌无语。

那人忽然哀怆地叹了一口气,道:

“小哥,我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是难以活命的了,适才你本不用救我,凭我……死在当年横扫武林的青狼老人手下,却也比死在自己骨肉之亲的三独神君手里,要强得多了……”

古沛听到他这“骨肉之亲”,猛可心下一动。

却听身后响起一阵哈哈暴笑,声震屋宇地说道:

“小古,如何?这厮竟也跟老孩子他们一样,你救了他,他还不承情呢!”

古沛冷冷回了一句:“老头儿,你管不着……”

手起腕落之间,快疾无比地起去了钉在那人四肢之上的铁钉!

那人又是一声叹息,双臂微微一扬,然后又无力地落下,只听他语音低弱地说道:

“小哥……你这样对我,并不能解除我的厄运,我那致命之伤,并不在于这区区四只铁钉……”

古沛心道:

“我既打算救你,自然要救你到底。”于是问道:

“那么,你那致命之伤,又在何处?”

只听那人怆然长叹,道:

“说出来也是枉然,小哥……不是我小看于你,那三独神君‘五陰绝脉’制袕手法,可称惨酷无双,不是你这等初涉江湖的少年英侠,所能解得的……”

古沛心念一动,暗道:

“我初涉江湖,这人怎会知道?”

其实,他从未涉足武林,丝毫没有武林中人的气质,经验阅历,自然更谈不上,老练之人,一眼之下便能看出……

转而,他又想到道:

“这‘五陰绝脉’是什么手法,我果然不曾听说过……”于是,转过头来,望着面色神秘,而口角微露冷笑的青狼老人,问道:

“老人家,‘五陰绝脉’手法是什么玩意,你可知道吗?……”

青狼老人“哼”了一声,心道:

“好小子,这会可又叫我‘老人家’啦?”

他眨了眨眼,道:

“‘五陰绝脉’有什么了不得?我老人家不但知道,而且还能够解哩!”

古沛不由大喜,星目中神光逼射,接道:

“那么……老人家,烦你替他解一解吧!”

青狼老人又是一声激越的狂笑,笑声一落,却听他傲然说道:

“我老人家命三独那厮让出此岛,一样活着的东西也不能带走,不想那厮却将这个要死不活的人留着惹厌,我老人家杀之犹恐不及,怎能救他?”

古沛心下大怒,但他生性强傲,不肯过分求人,愤然地叱了一声,便低着头沉思,搜尽枯肠,打算想遍自己所习各种解袕救人之法……

于是室中一片沉寂。

过了半盏茶功夫之后,那躺在木榻之人,忽地一声绝望的低叹,打破了死寂,只听他说道:

“小哥,我已被制了三年,每日子午两个时辰,要受那经脉倒转,气血逆流之苦,三年来仗着我过去的一点微末功力,才熬至今日。

就是小哥今日解得我那被制之袕,也没有多久好活的了……何况,我双腿大筋已被三独神君挑断……生不如死,小哥,你还是别费心吧。”

青狼老人嘿嘿一笑道:

“小古,你还是别管这档闲事,咱俩还是朋友,他是死定了的哩……”

古沛对他们两人之话,均不理会,许许多多救人解袕之法,闪电般在脑子里转着,转着……

半晌,那人又是一声低微的叹息,道:

“小哥,青……青老前辈说得对,你们犯不着为我这么一个素昧平生,而又垂死之人,伤了和气,由我死在青老前辈掌下吧!……”

原来青狼老人睥睨武林之时,先以“琵琶秀士”自称,后来又号“青狼老人”,却从未以自己的真实姓名示人。

是故这人只称他“青老前辈”,这人一阵急喘之后,又慨然说道:

“其实,我一死不但不足为惜,而且可说是我作恶半生,应得的报应,只是尚有一事,叫我死得不能瞑目……”

古沛依然埋首苦思,这人的话,他根本不曾听见。

青狼老人却双目炯炯,注定着这榻上之人,暗暗将双掌提起,打算乘古沛潜神苦思之际,将这人一掌击毙。

但,当他听到这人竟还有一件死不瞑目之事,由于好奇,却又将双掌缓缓放下。

隔了半晌,榻上之人吃力地偏过头来,用他那深陷的双目,黯弱的目光望着古沛缓声道:

“小哥……你不用想了,看你的为人,我这件死不瞑目之事,倒是可以托付于小哥的……”

古沛倏然抬头,有些茫然地望着那人,怔怔问道:

“你……你有什么事要托付于我?”

他想道:

“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你有什么事要托付我?……”于是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那人身子在榻上挣了一挣,低声道:

“说起来,当年在江湖之上却也有些小小的名头,我跟三独神君本是一家,复姓独孤……”

他不再往下说,随即改口道:

“这些往事,不提它也罢——小哥,你可不可以请青老前辈稍避片刻?”

青狼老人嘿然一笑,道:

“小古,凭你也能叫我老人家出去吗?”

榻上人特异的姓“独孤”,使得古沛陡然一震,他一瞥青狼老人,顺口答道:

“老头儿,我并不曾叫你出去……”

说着,倏然转过头来,望着榻上人道:

“你是复姓独孤?叫独孤商吗?那么……你就是那‘无忧会’……”

榻上人点了点头,似是颇为吃惊地问道:

“小哥,你……你怎知道我这么多?”

古沛不假思索,言词间颇感得意地说道:

“我是听三毒神君说的,那么,那‘群魔秘录’……”

独孤商不待古沛说完,黯弱的目光一瞥青狼老人,焦急地说道:

“是的,小哥……我托付你的事,也正……”

古沛不待他说完,身子倏然飘动,旋风般闪至青狼老人之前,沉声道:

“老人家,你可要交我这姓‘古’的朋友?”

青狼老人何等精明老练,两人适才一番交谈,早已听在肚里,只见宽袍摆处,疾然后退跟古沛相距数步,道:

“交又怎么?不交又怎么?”

古沛双眉齐剔,朗朗说道:

“要交,你先将这位独孤朋友被制的袕道解开,不交,嘿嘿,古沛就要凭自己的功夫,教你为我做这件事……”

青狼旁人陡然一阵哈哈大笑,斜睨榻上的独孤商,傲然说道:

“这厮早晚均须死在我手中,小古,你恁地这般死心眼?你们不是谈着那‘群魔秘录’吗?这东西武林中人人想得,我老人家可不喜欢,现下我就依这厮之言,出去暂避片刻,等你们谈妥,我老人家再进来收拾这厮,不好吗?”

说着,迈开方步,一边笑着,一边缓缓走了出去。

古沛一瞥青狼老人的背影,只见那只载他渡海的琵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在老人的背上了……

他心下一动,转念间疾喝一声:“慢走!”

身形晃处早已经拦在青狼老人之前,低声叫道:

“琵琶老人……古沛还有话要与你说!”

他之所以称呼“青狼老人”为“琵琶老人”,乃提醒对方记起身后的那只精巧绝轮的琵琶!

果然,青狼老人听了这声称呼,面色一怔,目光里透着兴奋,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地问道:

“小……小古!你叫我什么?”

古沛莞尔一笑,道:

“琵琶老人,我正是叫你……”

青狼老人自喉间发出一声欢呼,欣悦地问道:

“小古,你有什么话说?快!”

古沛见着青狼老人渐渐入壳,神态一变,哈哈说道:

“我知道你很喜欢别人从今以后,不再称你‘青狼老人’,而称你‘琵琶老人’,是吗?……”

青狼老人不期而然地点了点头,古沛忽然笑了起来,道:

“但是……你若没有一只极好的琵琶,也就不成其为‘琵琶老人’了,哈哈……是吗?”

青狼老人蓦地退后三步,下意识地伸手模了模挂在身后的琵琶,忿忿地叫道:

“小古!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沛朗朗一笑,好整以暇地说道:

“老人家,你别抓得那么紧,是我的哩!哈哈,我可没说要给你啊!”

青狼老人又退了三步,双目神光暴射,大叫一声“小古”,忿怒地说道:

“你,你岂能言而无信……”

古沛朗然一笑,道:

“青狼老人,当初我将琵琶交你之时,只说要你弹上一曲,却不曾说送给你,青狼老人,你仔细想想……”

青狼老人忿然暗道:

“这小鬼,他又叫起我‘青狼老人’来了。”但细细寻想之下,古沛确实不曾说过要将琵琶相送之话。

不由气馁地道:

“小古,你知我对这琵琶是志在必得吗?小古,你竟敢用这一点来要胁于我……”

古沛嘿然一笑,不屑地道:

“青狼老人,我是不屑跟你伤了和气,难道除了这只琵琶,我就没有别的办法制服你吗?……”

边说之际,只见他双臂一划,“金佛罡”潜劲已经发出六成,快疾无轮地径奔老人袭去!

青狼老人方才已经吃过这“金佛罡”的亏,成了惊弓之鸟,身形晃处,腾身而起,越上屋梁,向下面叫道:

“小古,你我功力旗鼓相当,我老人家了然得很……青狼老人岂能惧怕你……但,为了这只旷世难求的琵琶,我情愿照你的话做!”

说着,身如落叶,竟落在独孤商木榻之前。

天下宝物,唯识者爱之,原来苍鹰叟这只琵琶,乃是唐代天宝年间遗物,青狼老人在弹奏一曲之后,早就爱之如命。

古沛心下一宽,暗道:

“不怕你不依。”却听青狼老人说道:

“小古,如今我依你,将这厮身受‘五陰绝脉’解开……”

古沛目的已达,连说:“甚好,甚好……”

青狼老人却双眉一皱,沉声道:

“但是我却有几个限制,你可依得……”

古沛本就无惧于青狼老人的武功,应道:

“自然依得!”

青狼老人缓缓说道:

“第一,我救了这厮,你将琵琶送我,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事毕后,你要在天明之前,带着这厮离开韭山岛,永远不准重践斯土……应得吗?”

古沛望了望木榻上的独孤商,只见他连连摇头,不由心下一阵激动,冲口道:

“应得!”

青狼老人双眉一挑,说声:“好!”又道:

“第二,自今以后,你我见面之时,双方便无情谊可言,为友为敌,要看我老人家的高兴……”

古沛闻言,不由激起高傲的个性,冷笑道:

“还要看我高兴呢,嘿……”

青狼老人懔然看了他一眼心道:

“这小鬼真不好缠!”遂又说道:

“自今日起,我要改名为‘琵琶老人’,不管别人如何称呼我,你却要叫我‘琵琶老人’!”

说毕,他出神地望着那榻头的如豆灯火,怔怔地道:

“这韭山岛颇适狼群滋生,今后我要让它们自生自灭,不再管它们了……”

他何曾料到,那些受他驱策了三十年之久的群狼,后来竟全被古沛所杀!

青狼老人待古沛应承之后,便转过身去,手掌疾落,在独孤商“百汇”,“七坎”“丹田”,“将台”,“下陰”等五大死袕上各拍一掌。

他掌一落下,那榻上的独孤商便一声惨叫,只听惨叫五声之后,独孤商身子竟急剧地颤动起来!

青狼老人冷冷地道:

“三年的惨刑你都捱过来了,还在乎眼前这一时之苦吗?别鬼叫……”

说话间,蓦听他吐气开声,顿时须发戟立,根根倒竖,双掌缓落,一掌奔“七坎”,一掌奔“丹田”,缓缓压下。

古沛看出这种解袕手法,的确非比寻常,当下便不再言语,慑心澄虑,在旁静静地看着。

一盏茶功夫过去,只听那独孤商的惨哼之声,渐渐低沉,却见青狼老人的头顶之上,有缕缕白气,自戟立的萧萧白发之中逸出。

又过了一刻,青狼老人倏然收掌,转头望了望古沛,便半俯着身子,把独孤商翻了个身,各拍一掌。

然后,老人一如先前,运功提掌,压在独孤商的“精促”,“凤尾”两大袕上。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见青狼老人收掌而起,长舒一口浊气,疲乏地说道:

“小古,他这被制之袕,是被我给解了,但是我适才行功之际,觉出他内神全散,比死人只多一口气而已,虽则你为他尽了如许心力,恐怕也难活过十天。”

古沛听了这话,大是心烦,冷冷地道:

“你替他解了袕,下面的事就不用你来费心了……”

青狼老人嘿然笑道:

“你别忘了,我是这岛的主人,你们就留在此处吧,天明后我驱狼前来,要是你还没带这厮离岛,嘿嘿……”

身形一晃便自出了矮楼,但听他一声长啸,四外狼群齐嚎嘶应,端地如雷震耳。

青狼老人去后,古沛走到榻边,将闭着眼的独孤商翻将过来。

独孤商这时神色较前大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

“古……古小侠,此恩此德,独孤商何以能报?……可惜我难逃一死,如山之恩,也只得感祷于九泉之下了……”

他顿了顿,随又接道:

“古小侠,现在我们来谈一谈‘群魔秘录’……”

古沛见他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十分困难,忙拦阻他道:

“你现在不可多说,咱们的时间多着哩……这里太以脏臭,也太以陰暗,咱们换个地方。”

说着,伸出双臂,向独孤商腰间抄去。

不防独孤商身子一挣,道:

“古小侠,我自被钉在这榻上之后,已经成了个人彘,不要污了你的手。”

古沛毫不理会,抱起独孤商,走出那么暗无天日,悬满刑具的矮楼。

古沛小心地抱着独孤商,来到大厅之中将他放下,道:

“我去弄点水来与你洗身,顺便寻些衣服给你。”

独孤商心下大是感激,颤声道:

“古小侠,我身上到处是伤,这时不能洗身,你莫费心……古小侠,我们还是来谈谈那‘群魔秘录’之事吧……”

他略一停顿,忽地问道:

“小哥,今天是什么日子?”

古沛不知他为什么会问起日子来,但他仍然答道:

“今天是初九。”

独孤商忽地一声惊叫,不住喃喃说道:

“初九……初九……”

只听他自言自语地,反复地说了十几遍,又道:

“小哥,你答应青狼老人,在天明之内离开这韭山岛,而且还答应往后不再重践此岛,我们之事,却如何能了?……”

古沛大为不解,忙持灯走近,只见独孤商这时面如死灰,气急之下,他已经虚月兑而眩晕了。

古沛心下大惊,放下油灯,疾然一掌抵住他“丹田”要袕,运功问,一股真气,源源地自掌心吐出。

独孤商得到古沛充沛的内力,过了顿饭功夫,总算转过气来,他望见古沛满头是汗,感激异常。

只听他平静地说道:

“油尽灯枯,小哥不必徒为无功之举了……我们还是来谈谈那‘群魔秘录’之事吧!”

于是,独孤商说出了一段古沛从未听到,也决不会想到的际遇:

“十七年前,有一次我路过陇西祁连山下,因为错过了宿头,便在山崖间,觅了一处山洞,权且栖身……

那时也是开春时分,天气还冷得很,而且,祁连山下正飘着鹅毛大雪……

我冻得根本不能入睡,还好我存身之处,是洞内一处较为隐蔽之所,四面有乱石遮住,还不致受那寒风吹刮之苦。

到了三更时分,我因耐不住寒意正想站起来活动活动气血,突然看到一条人影,窜人洞来……

那夜因有半轮新月,积雪又厚,虽然那人轻功极佳,我藏在洞后黑暗之处却能将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那人看上去顶多不过三十来岁,生得十分俊逸,身材是颀长的……小哥,就像你这样。

他不知为了什么,一脸焦急之色,眉峰紧锁,来到洞里一片石壁之前,忽地从怀里模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来,谨慎地塞进岩缝之中……

之后,他对那条藏着小册的岩缝,东瞧西瞧地望了半晌,才像满意似地舒了一口气,嘴角也微微露着笑容。

随后,他忽地在洞中游目四顾,竟缓缓地向我藏身的乱石堆后走来……

我心头大惊,暗想道:‘这等事,最忌他人偷窥,这人既然发现了我,恐怕难免一场厮拼……’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也只得蓄劲而待,全神戒备,打算等他走近时,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蓦然间……

一个洪亮的声音自洞外响起,道:‘阿弥陀佛……贫僧既已到了此地,施主,你还不出来吗?’

那人忽地神色大变,悻悻扬声答道:‘和尚,你别逼人太甚……’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匆匆又一瞥那藏着小册的岩缝,便走出洞去了。

那人一走,我虽放下心来,但另一个念头,却又盘据了我的心:‘这人对那本小册如此重视,想来必是武学中秘芨,真解一类……’

正在我沉思之际,那洞外喝叱之声,却令我听来心惊……

只听那和尚洪亮的声音说道:‘施主,你正值英年有为之时,怎能做出这等没行径的事来?’

和尚这番话,正好证实我心中的假设:那本‘秘芨’或是‘真解’,原为和尚所有,却被这人盗了来。

后来,和尚发觉了,于是一逃一追,陰错阳差,到了这祁连山下,又鬼使神差地被我碰上了这事……

因此,我心下十分高兴。

却听那人道:‘和尚,我姓古的跟你一向是河水不犯井水,各行其事,你又何必干涉于我?’

和尚宏亮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和尚与你有缘,愿作慈航……”

独孤商说到这里,闭目歇了一阵,便又接道:

“小哥,这番对话,可又把我搅糊涂了,为了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越发地倾耳静听,却听那人冷冷地说道:和尚,什么是‘苦海’,什么才是‘慈航’?你跟我有缘,我跟你却无缘,你待甚?

那和尚半晌不曾答话,然后,微有嗔意地说道:‘阿弥陀佛……施主,申公说法,顽石尚且点头,和尚一片苦心,你……’

和尚话未说完,洞外忽然扬起一阵劲急的掌风之声!

我知道,准是那人和和尚动了手。

只听那和尚连叫‘善哉善哉’,也扬起一股沉雄的内力潜劲,顿时之间,一声闷响,震得洞外冰雪齐飞,‘簌簌’有声。

我可又暗自庆幸起来:倘使适才和尚来迟一步,我与那人朝了面,凭我这点功力,又怎是他的对手?

说时迟,那时快,我听出洞外二人,在换过一掌之后,便迅快地厮斗起来,劲风呼呼,不时有大小不一的冰块雪团,被他们打得进进洞来,声势端的惊人……

我谨小慎微地谛听了盏茶功夫,只知他们越打越激烈,一时也分不出胜负来,心里却想:

俗话说得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独孤商啊独孤商,这种百世难逢的机会,你怎能轻轻放过?

想到这里,我便情不自禁地从乱石后悄悄掩出,小心翼翼地从那岩缝之中,将那本小册子取了出来……

那时洞外两人打得正烈,我明知他们决不会想到洞里有个第三者,而且,已经将他们舍死忘生争夺之物,取到了手……

但我仍十分骇怕,连看都没看就揣入怀中。

这分际,洞外又是一阵石破天惊的大震,我心下一慌,身不由己地一跃数尺,再度藏身,屏息倾听。

那人似是十分苦楚地低哼一声,接着便喘息起来。

却听那和尚沉宏地宣一声佛号,道:‘施主……贫僧看你的身法及武功,分明是名门正派之士,恁地却溷迹于匪徒之中?’

那人似在运功调息,半晌不曾答理,却听和尚又自说道:

施主,贫僧念你尚无过恶,又系出正派,不愿妄开杀戒,但施主……你须记取贫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之言……

随后,一阵寂然,再无声息。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光景,有一阵重浊的脚步之声,时缓时急地踏着雪地,向洞中走来。

虽然不能看见,但也能想到他步履十分艰难。

那人显见受伤甚重,蹒跚地走进洞来,扶着洞壁,一步一步地捱向那藏着小册的岩缝之下,我偷偷地从乱石间注视着他,心头不由怦然急跳……

小哥,我说过那夜是有月光的,而且,积雪的反光照得洞里甚是明亮。

当他那只手伸入岩缝的时候,我屏住气瞧,只见他面色灰白,双目失神,他愣住了,看去面色竟惨自得骇人……”

独孤商一阵急喘,由于他不停地叙述了半晌,早已疲倦不堪,闭上双目便不再说,古沛听得出神,不由地问道:

“嗯……后来怎样呢?”

独孤商没有回答,只是急喘着,古沛低头一看,他面色也惨白的骇人。

于是乎,迅捷地将右掌印在他“丹田”袕上,再度将自己精深充沛的内力,去助他气血运行……

过了片刻功夫,独孤商睁开深陷的双目,望了望古沛,黑瘦的面皮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感激的微笑,他又接着道:

“那人手一直放在岩缝之中,没有怞出来,在一阵搜寻之后,他才绝望地喃喃低语道:‘老天……我完了!’

说着这句话,我竟看到武林男儿所从不轻弹的泪珠,自他的眼眶中顺腮滚下……

小哥,这种情形,恐怕是人生最痛苦之事,当时,要是你在,你是会同情他的……但是,小哥,武林中残酷,贪饕之人多的是,他们心死血凉,对这些事会无动于衷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那人急怒交加,或许是适才与那和尚动手受伤的关系,竟‘呸’地吐了一口鲜血,然后,他怞出放在岩缝里的手,抚着胸口,嘶号道:‘老天……我完了,想不到混迹匪徒中三年之久,双手沾满了罪恶,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竟会如此地失去……’

我听了这话,心里不但毫无怜悯同情之念,反倒十分高兴,暗道:‘这东西既然值得你花这多心血,必非寻常之物……’

因此,我占有这本小册子的心意,更为坚决。

当我看到他以蹒跚的脚步,摇晃着身子回洞里搜寻之时,足下一顿,便上了一堵丈来高的怪石。

他这时身受重伤,又是愁急交加之下,耳目早已失聪,是故根本不知我与他近在咫尺,他寻了一转,什么也没发现。

终于,他长叹一声,道:‘我虽在匪徒中合污三年,做了许多违心之事,但古霖此心,只有天知……’

说毕,他蓦然扬起双掌,向自己顶门击下……

小哥,他自戕并不令我惊奇,使我诧然的是他在身受重伤之下竟然还有如此雄厚的掌力!”

古沛一听他说出“古霖”二字,不由得心头大震,气血奔腾,立即大声道:

“什么?古霖!”

原来古沛虽不知自己的身世,但无名大师却告诉过他父亲的名字“古霖”。

独孤商道:

“小哥,那……那自杀之人就叫古霖!”

古沛剑眉一皱,双目异光逼射,但却冷静地道:

“你再说下去……”

半晌,那独孤商又道:

“这古霖抱恨自杀,双掌将自己打得面目模糊,在地上微微挣了几挣之后,便自断了气……

那年头,我手中杀的人可多了,所以对他的死,可说是无动于衷,反倒认为这么一来,省了好些手脚……小哥,不瞒你说,本来我也是想制他死的。

我自怪石上跃下,落在他的尸体之旁,随后……”

古沛已经不能保持原先平静的态度,独孤商话声一顿,他便烦躁地追问道:

“随后怎样?快说……”

独孤商声音低弱地道:

“随后,我就走出那洞,这时天已快亮,我自怀中模出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就着雪光一看,只见封皮上写着四个端端正正的楷书墨字:‘群魔秘录’——

当时我虽然极为失望,但也为自己获悉了这件武林中,不为人知的秘辛而自得。

随后,又一个念头在我的心中浮现,这个念头,却使我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我心想:若果这本小册子是武学奇技,我练成了也不过是睥睨武林,得以为所欲为,但,如今我得的这本‘群魔秘录’,不啻让我把握了许多武林人物的隐私,这些隐私,是他们断断不肯为世人所知的——那么,我岂不是可以仗恃这本小册,去对他们加以要胁,同样达到我为所欲为的目的了吗?

我打定了主意,于是便怀着这本小册子,离开了祁连山。到陇西创立了‘无忧会’,小哥,我就是十数年前,不凭藉武功,而在武林中盛极一时的‘无忧会’的创始之人。

这‘无忧会’命名之义,乃是因为我有了这册‘群魔秘录’,便无人敢于来向我挑衅,因为许多武林高手,对我的话,都唯命是听,实在没有令我担忧之事……”

古沛皱峰一锁,心道:

“挟人陰私,以逞私欲,此人果然坏得可以——”

却听独孤商又道:

“然而,那些武林高手,表面虽对我有求必应,但内心之中,却恨我入骨,因为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被别人捏着脖子的——

三年之前,终于有一个人,到我陇西‘无忧会’总坛,寻找我算账——他就是名传武林的‘老孩子’司徒悠悠。

小哥,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因此,照面不到十个回合,我被他打得口吐鲜血,当时倒地。

他或许不知那‘群魔秘录’之事,当时历数我的劣迹,勒令我散了‘无忧会’,才肯离去。

但是,那时我被老孩子打得重伤,解散‘无忧会’之事,都哄传江湖,我料到那些受我胁迫的武林高手们,必然不会干休,他们迟早要设法将这‘群魔秘录’毁去,而将惟一知道那件悬案的我,置之死地——”

独孤商说到这里,略略歇了歇,又自接道:

“小哥——那时我可说是走投无路,我本想这本小册上之事,对武林公开,图个同归于尽,但是,小哥——我那时乃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又有谁会来信我之言?所以我又把那个主意打消了。

最后,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叔叔一就是三独神君了——他以一身诡秘的陰功,及善于用毒而为武林中人恐惧,终于在武林道群策群力之下,逼他离开中原,退出武林。

我想起了他,于是便也离开中原,带伤买舟至韭山岛投奔我叔叔三独神君。”

古沛待独孤商歇了一刻,便又问道:

“你来投奔他,那么他却反而如此地收容你,是吗?”

独孤商微弱地摇了摇头,低叹道:

“才来之时,他倒是十分地接待于我,那时,他退出武林,已有七八年漫长的时日,对武林中所发生的大小之事,一概不知。

我不该将我在中原不能立足的原因,一五一十据实以告——

小哥,三独神君被迫离开中原,在这韭山岛匿迹多年,却无时无刻,不在处心积虑地打算重返武林——

那时,他虽然已在岛上练了几门绝传陰毒之技,但若想恃此与武林抗衡,却是绝不可能之事……”

独孤商顿了顿,闭起深陷如洞的双目,仿佛沉思,过了一刻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道:

“小哥,你知道三独神君的真实姓名吗?——独孤绝,‘绝’也真是够‘绝’的了,他一生之间,专仗陰、狠、诈在别人身上占便宜,连最好的朋友,最亲的亲人,全部他都不放过……

那天,他听我说完之后,若有所见地沉思多时,然后,陰恻恻地笑着问我道:

‘你那本“群魔秘录”,如今带来了吗?’

他说话间,用那双似欲洞人肺腑的陰鹜之眼,在我身上来回梭巡,然后又加上句:‘我想要它——你知道,这本小玩意儿,对我可有莫大的用处哩!’”

“小哥……”

独孤商可能是话说得太急了一点,一阵干咳截断了话头,半晌,他又说道:

“小哥,我前面说过,他为人陰狡绝轮,因本身武功不能与武林抗衡,却想藉我这本‘群魔秘录’,在中原立足——”

说到这里,不防古沛冷冷地说道:

“独孤商,这本‘群魔秘录’不是你的,是那位自戕于祁连山的古……古爷的!”

独孤商躺在桌上,似是一惊,深陷的双目翻了翻,心下可有点犯疑,他看到窗外隐泛白色,知道天快亮了,顿了一顿,便又接着说道:

“但我也算得是个老江湖,在当年亡命之时,我无时无刻不受死亡的威胁,悟到这本‘群魔秘录’,实是招祸之源。

同时也悟到自己半生作恶,也罪有应得,是故在到了韭山岛之后,便先觅了一处隐蔽之所,将‘群魔秘录’藏了起来——

我知道他的用意,于是便说道:

‘那本不祥之物,可惜在亡命途中,被我丢失了——’

三独神君是何许人物?我这番话自然不能令他满意,但我却也想不到,他竟会对我下毒手,他笑道:

‘那种不祥之物,丢了也不可惜,嘿嘿……你内伤颇重,还是让我先把伤治好再说吧。’

说毕,他疾然伸出右手,在我‘百汇’、‘将台’、‘七坎’、‘丹田’、‘下陰’等袕上各拍一掌,又令我转身去,拍我之‘天殷’、‘脊心’、‘凤尾’、‘精促’‘笑腰’等袕。

当时我只觉气血一顺,伤势果然已经好了不少,他替我治了伤之后,便令我到后院歇息。”

古沛想起适才青狼老人治伤的手法,似有所悟,嘴唇动了动,却不曾开口。

只听独孤商又道:

“哪知到了夜间子牌时分,我忽觉经脉倒转,气血逆流,全身如虫蚁穿行,酸痒疼痛,难以忍受——这分际,独孤绝却遣了他一个弟子,到我房里,冷笑对我说道:

‘神君恼你对他太不孝顺,适才为你治伤之时,同时已用“五陰绝脉”手法,制了你十大生死袕道。如果你肯将那本“群魔秘录”献出,神君说,他仍会认你是他的侄子,作这韭山岛的少岛主。’

‘当时我虽万分痛苦,但对于独孤绝的陰狠毒辣,却极怨愤,于是我一咬牙,熬过了那个时辰——’”

古沛听到这里,忽然插口问道:

“你不曾向他屈服,于是他又以其他方法折磨你,将你钉在木榻之上,是吗?”

独孤商道:

“三年以来,我遍受了他所能想出的各种非刑,但是,我苦越受得多,那‘群魔秘录’不给他之心越坚。”

“我知道,在他没有得到这东西之前,他不会弄死我——直到数月之前,他才将我钉在后院矮楼中的木榻之上——”

他吃力地歇了歇后,蓦地挣扎着举起手臂,用他那瘦得如同枯骨般,沾满黑血的手,抓住古沛的肩膀,道:

“小哥,我受了这么多折磨,也能抵过半生之恶了吧?——但是,但当我想起那本‘群魔秘录’,我想起那位失录自戕的古朋友——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小哥,这,这就是我惟一死不瞑目,遗撼毕生之事!”

古沛一阵激动,不禁冲口说道:

“那位古爷,古霖——他是我父亲!”

他话才说完,忽听院外一阵哈哈暴笑,同时,千百狼嚎之声四起,历久不绝。

笑声落后,只听青狼老人在外面说道:

“小古,如今天已大亮,距我限你离岛之时,尚有不到一个时辰,现下我已在四面布下狼阵,小古——只要一过时限,纵令你不死在我老人家之掌下,也难以逃过千万馋狼之吻,哈哈——”

只听笑声盈野,声震屋宇。

古沛朗声一喝,运足丹田之气,也以“狮子吼”佛门神功,声如霹雳般说道:

“老儿,你慢走!古沛这就要领教领教你的双掌,与群狼之阵——”

话声间双臂一圈,霍然推出,只听一声大响,大厅之门齐被震飞,古沛身形晃处,“驭气凌虚”身法,早如一溜轻烟般,飘出院外。

青狼老人站在大门边石阶之下,身后围着一圈牯牛大的青狼,数之不尽的蓝晶晶的狼眼,正眈眈地望着只身而出的古沛。

古沛站在台阶之上,冷然说道:

“琵琶老人,昨夜为了解除独孤商‘五陰绝脉’,我答应你依时离岛,然而,你给我预备了船只没有?”

青狼老人哈哈一笑,伸手抚了抚身后的那只琵琶,道:

“小古,你叫我‘琵琶老人’了——?好,不愧是言而有信之人!但是,昨夜我限你依时离岛,可没说替你预备船只,嘿——这,我可不算失信吧!”

古沛勃然大怒,挥手间“般若禅功”逼出一阵狂飙,向青狼老人卷席而至,沉声叱道:

“老儿,你敢使奸——”

青狼老人哈哈一笑,宽袍飘摆,身形向右平移八尺,只听青狼惨嚎之声连起,古沛那股掌劲,震毙数只青狼。

老人眉峰一皱,双目冷电暴射,道:

“小古,时限未到之前,我不与你动手,你可莫道我老人家是怕了你——”

言讫,却见他宽袖向外一扬。

大震之声过去,大门前,距古沛只有丈地的,一只高约七尺的青石狮子,顿时成为一堆碎石。

老人这种掌劲威势,可说得是惊世骇俗,但古沛却不以为奇。

迈开步子,走到另一只石狮子之前,缓缓伸出右掌,放在那石狮头上,真气沉凝地说道:

“老儿,你莫以为高明——”

只见他婆娑了一阵,才缓缓将右掌移开。

那只石狮,恰如向阳之雪,化成一滩石粉,塌于就地。

古沛一声朗笑,头上却热气蒸腾,汗珠沁落,他说道:

“老儿,凭我这一手如何?我并不愿意跟你拼命,到了时候,你看看料理就是!”

说毕,转身进去,回到厅中。

那独孤商却已挣扎着,坐在桌上,两条瘦得跟细柴般的腿,悬空在桌面之上,低低地问道:

“小哥,你把那青狼老人打跑了吗?”

古沛摇了摇头。

只听独孤商微弱地歇息一声,低声哺喃地说道:

“小哥,十七年前,我盗走‘群魔秘录’,害了古……古爷之命,想不到十七年后,却反受他儿子,小哥你的大恩……这……这叫……我从何说起!唉……”

只见他沉忖半晌,倏地凛声毅然说道:

“小哥,昨夜我抱定必死之心,本拟将那‘群魔秘录’托付于你,如今你既是古爷之后,这本册子交付于你,更是天经地义之事……”

这时旭日已升,阳光自被古沛震飞的门户射入,厅中大明,但却依然充满着陰森森可怖的气氛。

厅外四下狼嚎,此起彼落,古沛倾听片刻,剑眉微挑,问道:

“你能行动得吗?”

独孤商苦笑一声,道:

“小哥,我双腿大筋俱被独孤绝挑断,寸步难移。”

古沛神色一凛,慨然道:

“青狼老人已在四面布下了狼阵,他的那身功力却扎手,待会我负你往外闯,你可要仔细,用力抱住我——”

独孤商心下大是激动,颤声似哭地说道:

“小哥……少时如若我有命闯出狼阵,我自然会领你去取那‘群魔秘录’,但……但是那青狼老人,当年曾经横扫武林,独斗九大门派,尚且将峨嵋高手康叔夜毙于掌下,这何等功力?——”

“小哥,你虽说神功盖世,负着我总是个累赘……小哥,如今我将那藏书之地相告,你……你一个人闯吧,别管我了。”

古沛“嘿”地一笑,用他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双目神光,注定独孤商道:

“你少说无益之言,只照我的话做,哼——古沛倒要看看,凭他青狼老人的一身功力,跟那群青狼,怎么将我困住——”

独孤商当下不再分说,叹了口气,道:

“你这又何苦,难道不以为我是害你父亲之人吗?——唉……小哥,我依你,独孤商也还有自处之道,总不会对不起你小哥……”

是故,他在将“群魔秘录”交与古沛之后,便撞岩而死,这是后话。

当下,古沛背起独孤商,一点脚,便穿门而出,三两个起落,到了大门之外。

门外,青狼老人盘膝而坐,双目微合,他计算时刻已至,古沛必然会出来,是故慑心澄虑,运功而待。

老人望见古沛驮着独孤商,走将出来,心道:

“傻孩子,你驮着这个残废之人,岂能全身而去?你也太小看我青狼老人了——”

当下一阵震天大笑,依然坐着说道:

“小古,真要跟我老人家较劲儿吗?哈哈……我看你还是服一下软,我招招手也就让你过去了——人总有个见面之情,何况你还送了那么一只好琵琶与我,不是吗?”

古沛一点足,飘下数级台阶,冷冷说道:

“老儿,我也不愿跟你伤了和气,而且,我们还要在岛上取一样东西。”

“只要你不生事,我们取了那东西,你弄只船我们就走——谁也不服软,谁也不犯谁——不是吗?”

青狼老人闻言仍是一阵哈哈大笑,道:

“小古,我老人家一向不做吃亏的交易,只怕没有这么便宜。”

古沛朗朗一笑,足点处落下台阶,站在离青狼老人一两丈处,道:

“老头儿,我就要这么着,你待怎地?”

青狼老人也不答话,又是一阵狂笑,蓦地双眉齐飞,须发倒立,大吼一声,双掌如出洞之蛟,霍然推出!

须知青狼老人武林中经验阅历之丰富,较之初下山的古沛,不啻有天渊之别,他昨夜见古沛施展的“金佛罡”禅宗绝世奇技,早已知道这少年不好斗。

是故他在双方交手之前,便盘坐运功,将毕生精深武学,气劲贯注双臂,打算一击而中。

是故,这双掌之劲,猛逾千钧,两股狂飙,中途汇成一道强劲无匹的气流,奔雷掣电般朝对方袭去!

古沛对敌之经验虽嫌不足,但他可也没将这老怪看轻,他在说话之间,早已运起“般若禅功”,封护了全身大袕,一待青狼老人出手,他也蓦然翻双掌,以十成力道的“金佛罡”发出相抗。

他们这一老一少,若论在武学方面的浸滢修为,自然青狼老人年久,但论造诣,古沛承受了禅宗一代圣僧无住大师,将近两甲子的绝世功力,加以自幼元窍畅通,生死玄关早开,却要胜上一筹。

这番,双方全以本身修为,毫不偷巧地硬拼猛碰。

两股内力一交之下,但听震耳欲聋的“轰”然一声,顿时形成一个径有七八尺的气漩,带起地上的砂石,急旋着升上空中。

一声大震之后,又听狼群“呜呜”哀鸣,靠得近的,竟被两股掌力余劲波及,死了二三十条。

同时,地上由于砂石土壤被卷起之故,陷成一个深可数尺的大坑。

古沛双掌“金佛罡”推出,只觉老人内劲奇足,心头一荡,不由足下一浮,退后了四步。

他倏地猛吸一口气,将胸月复的浊气换出,双臂向后一抄,托住独孤商经过激烈震动,即将坠下的身子。

他沉忖暗道:

“这老头儿果然厉害,比三毒神君高出太多——”

青狼老人也在这一击之下,身子向后硬移了六七尺,婰下的衣服,已经磨破。

他一面运气调息,一面也暗暗惊道:

“这孩子——中原武林之中,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这时,古沛背定独孤商,又迈前了数步,朗声向老人挑战道:

“老儿,你站起来,咱们好好走个几十招!”

青狼老人心下一动,却哈哈笑道:

“乖孩子,放下那个残废的半死人,老人家就与你打个痛快!”

古沛单臂一扬,顺手劈出一股劲风,冷然说道:

“古沛今日就是这般与你交手,就是这般闯出你的狼阵,老儿——你懂得吗?”

青狼老人不由动了好胜之心,双眉一剔,不假思索月兑口说道:

“乖孩子,你今日不放下那残废的半死人,我老人家偏不起来,坐着与你交手,坐着看你怎么闯出我的狼阵……”

话声未落,却听古沛扬声朗笑,道:

“老头儿,这话可是你琵琶老人说的啊……”

人随声起,一滑步进身丈余,来至狼阵边缘,但见他双掌齐挥,迈开大步,向狼群这中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青狼老人不由得心头一震,发觉自己已经说错了话,但已不及,他只得坐在当地,双掌遥发。

但,这时古沛背着那独孤商,已经远在五六丈开外,他双掌劲道,徒然打死了自己豢养的青狼。

老人憬然收掌,他身子一挺,但他又忽然想起古沛临行之际,叫他“琵琶老人”,不由心道:

“这孩子倒守信得紧,我老人家又怎能失信于他——”

于是,他重复落坐,眼巴巴地望着。

只见古沛背着独孤商,渐渐远去,深入狼阵,他双掌挥运如飞,狼影上下抛舞,惨嚎不绝。

青狼老人无可奈何,也只得痛心地望着,他心血训练豢养的青狼,被他一条条地屠杀——

看不见人,古沛的背影,被群狼奔窜扬起的飞尘所掩,但青狼的惨嚎之声,仍然不绝于耳——

青狼老人默然良久,忽地仰天长笑,自背上解下琵琶,不住夸道:

“好琵琶,好琵琶!——”

于是,他将全副心神,贯注于弹奏乐曲之中。

当青狼老人弹弄的琵琶“铮琮”之声扬起时,或许古沛已经闯出狼阵,开始去取那“群魔秘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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