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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三叠 第二十四章 舐犊情深

静室中静得出奇,除了不老叟的饮泣之声而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他的那一份矜持早巳消失,与别人一样的也有喜怒哀乐。

朝阳由大开的窗子射了进来,照在赤离子的尸体上,他的尸体斜躺在地上,面部侧向里面,像睡了过去一般,显得十分平静。

丁弃武有一份说不出的难过,古庙、静室、尸体,老人的饮泣,每一件事物都是那样使人觉得悲凉,他不禁心想:人生真是苦多乐少。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不老叟叫道:“老友,这一次是真的永别了!”

说着站起身来,用衣袖去揩泪渍。

丁弃武静静的瞧着他,只见他满脸都是眼泪鼻涕,看起来又可笑又可怜。

不老叟又长叹了一声,转向丁弃武道:“老友一场,又是我眼看着他死去,不能不埋葬了他!”

丁弃武点头道:“这是自然。”

目光一转,又道:“这件事我可以代劳,您身罹重病,又加上丧友之痛,就在这里歇息一阵吧?”

不老叟真的十分疲惫,感激地投注了丁弃武一眼,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他闭上双眼,斜倚在墙壁上休息,胸部急剧地起伏,显示他心情的不平静。

丁弃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方才走出静室,细细查看宝瓶宫中的情形。

宝瓶宫地方不大,除了大殿前的两名道人尸体之外,似乎已经没有其他的道人。

丁弃武略一寻视,就在大殿之旁的一块空地上挖了三个墓袕,把赤离子和他的两位同伴,一齐葬入了地下,并且分别立上了墓碑。

等一切弄好,天色已经近午,不老叟方才蹒跚着走了出来道:

“小兄弟,辛苦你了!”

丁弃武淡淡的一笑道:“些许小事,实在算不了什么。”

不老叟道:“我们走吧!”

丁弃武连忙点头道:“当然,我们该立刻就走……”

微微一顿,又道:“天狗星是什么,是名字还是绰号,他住的地方远不远?”

不老叟有气无力的道:“不必谈他,我不去找他。”

“不去?”

丁弃武有些意外的叫道:“为什么不去,你不是答应了你那亡友赤离子的么,你忘记了他的话?为什么你不肯把握住这一线生机,一定要等死?”

不老叟苦笑道:“我不是不愿活下去,而是这希望太过渺茫,根本不值得去试!”

丁弃武道:“为什么?”

不老受苦笑道:“天狗星是他的混号,至于他姓甚名甚,大约连他自己也不会记得,他多少懂一点医卜星相,但他真正内行的却是吹牛!”

丁弃武有些失望的道:“你是说这消息靠不住?”

不老叟点头道:“天狗星的十句话中找不出一句实话,而且,消息辗转传到赤离子耳中,如何靠得住?”

丁弃武道:“虽然也许靠不住,但这至少是一条路子,也是一个使你可以活下去的希望,为什么你不试试看?”

不老叟皱眉道:“天狗星除了吹牛、喝酒之外,还有一个坏毛病,摆臭架子,谁也受不了那份闲气!”

丁弃武道:“但为了性命,不能不试上一试。”

不老叟道:“我仍然认为那是浪费时间,倒不如珍惜这最后的几天时光,在人世之中尽量的乐上一乐!”

丁弃武思忖了一下道:“当时您是要来找您的老友赤离子,如今他不幸已经死了,不知您希望怎么乐的法?”

不老叟叹口气道:“要说乐,实在也说得十分勉强,一个一生中遭尽了不幸的人,垂死之前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反正我快要离开这世界了,在这短短的几天之中,我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买醉度日,一直到我死去,也就够了!”

丁弃武道:“那么,请你告诉我,天狗星住在什么地方?”

不老叟喟然道:“那小子与叫化子没有两样,那里有什么住处,只不过在破庙里过夜,白天在庙门口摆摊子罢了!”

丁弃武道:“什么地方,什么庙?”

不老叟道:“黄官渡的关爷庙!”

丁弃武微微一笑,道:“前辈,我和您商议一下,黄官渡这地方是个不算太小的市镇……”

不老叟立刻接口道:“应该也算是个水旱两路的码头。”

“对了……”

丁弃武接着道:“那地方茶楼酒肆,客栈旅店样样都有,你就到那地方去住上几天如何?”

不老叟道:“你还想陪我?”

丁弃武笑道:“我这人办事喜欢有始有终,既然遇上了前辈,就是我们有缘,这话您也曾说对了!”

不老叟点头道:“同舟共渡,要五百年的修行!”

丁弃武笑道:“所以我不能在您将死之前离开您……何况您我还是同宗……”

不者叟叹口气道:“这样说来,你想等我死后埋葬了我!”

丁弃武道:“不但埋葬,而且我要给您买上好的棺木,请地舆先生选一处好风水的地方……”

不老叟接口道:“你真是个好心肠的人,不过,人死一了百了,用不着靡费铺张,只要埋了我,不要被野狗吃掉,也就很够了……”

丁弃武道:“要怎么办,不妨随我的心意,现在,咱们得先谈个条件!”

不老叟瞧着他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丁弃武道:“到黄官渡之后,我给您找一家最好的客栈,您每天爱吃什么,爱喝什么,都随您的意,用多少银子由我付,等您死后我买上的好棺木发送您……”

不老叟激动地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好?”

丁弃武笑道:“这是我的条件,不过我的条件还没说完呢!”

不老叟怔了一征道:“好吧,你再说下去。”

丁弃武目光一转道:“但如果到了时候你不死呢?”

“不死……?”

不老叟眼珠滴溜一转道:“反正我不去找天狗星那个老杂种!”

丁弃武笑道:“我不会要您去找,但是我要去找他,向他要治心病的药!”

不老叟泛起一层兴奋之色,但那兴奋之色很快地消失,摇摇头道:“他不可能有那种药,纵然有,他也一定以奇货可居,不晓得会开出什么条件!”

丁弃武不在意的道:“不管他开什么条件,只要他有,我就能够把那药取到!”

不老叟瞧了瞧丁弃武,呐呐的道:“你是说……是暴力?”

丁弃武点点头道:“如果他当真开出使人无法接受的条件,只好使用暴力对付他!”

不老叟摇着头道:“我看你不像那种人,为什么?”

丁弃武笑笑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为了救您,我必须不择手段!”

不老叟两眼眨了一眨道:“我对你那么重要?”

丁弃武点头道:“不错,第一,我不能见死不救,第二……”

神秘地一笑,住口不语。

不老叟困惑的道:“第二是什么,为什么说下去了?”

丁弃武慢悠悠的道:“那赤离子垂死之时,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知前辈是否还记得?”

不老叟茫然地道:“当时老夫方寸已乱,他说过些什么,老夫实在记忆不起来了!”

丁弃武道:“前辈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可以提醒您,他说过武林中需要你……”

不老叟连连摇着头道:“他的话没有什么道理,老夫年轻的时候,在武林中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如今上了年纪,又有什么用处,何况,又加上这致死的心病……”

丁弃武笑道:“至少,您对长白八熊知道得比别人清楚!”

不老叟怔了一怔,失笑道:“这又有什么用处!”

丁弃武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您对长白八熊了解得清楚,自然是很有用处!”

小老叟苦笑道:“好吧,随你怎么办吧。不过,反正我是不会去找天狗星那个老杂种。”

丁弃武笑道:“说实话,我对赤离子临死之前的话也并不十分相信,如果天狗星没有那种灵药,也仍然救不了您,自然不该在您只有短短的几天生命中使你再增加烦恼。总之,天狗星如果真有那种灵药,我一定没法弄来,那时……”

不老叟慨然道:“如桌当真能使老夫不死,则老夫今后的日子完全由你支配就是了。”

丁弃武摇手道:“这倒不敢,只要前辈病好之后,肯为武林中多做些事也就够了!”

不老叟连连点头道:“那自然没有话说,不过……”

长长一叹,又道:“长白八熊既然巳入中原,一场血腥大劫只怕已是无可避免,因为那八个畜牲都凶很已极!”

丁弃武怔了一怔道;“怎么,八个畜牲?”

不老叟哼道:“论他们的凶残,根本不能算人,不是畜牲又是什么?”

丁弃武自嘲的一笑,点点头道:“不错,这话很对……”

目光一转,又道:“我们走吧!”

不老叟看了他二眼道:“是去黄官渡?”

丁弃武点点头道:“当然,我们的时间不多,越早一点到黄官渡越好!”

不老叟没有再说什么,他缓缓的站起身来,与丁弃武一起离开了宝瓶宫。

黄官渡是水旱码头,热闹非凡。

丁弃武与不老叟第二天下午方才赶到,他们立刻找了一家上好的客栈‘聚贤栈’。

在西跨院里开了三间上房,等店伙送上茶水,洗过脸之后,丁弃武邀约不老叟出去逛街吃饭。

不老叟连连摇着头道:“我不喜欢酒楼上那种吵闹,你自己去吧,我可以在店里吃,而且跑了一天,我也累了,倒不如好好的歇上一晚!”

丁弃武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您就好好的歇着,累了您就先睡,不必等我!”

于是,他叫来店伙,让他开来了饭菜,使不老叟自己慢慢吃喝,方才独自走出店门,向街上一路行去。

这时正是华灯初上的热闹时候,但丁弃武无心浏览街上的风光,随便找了一家饭馆,匆匆吃了一饱,然后就向人打听关爷庙的所在。

关爷庙是在黄官渡镇外,一座不算大的小庙,四外十分荒凉。

丁弃武走到庙前,不由觉得十分奇怪,像这种荒凉的地方,摆卦摊能有什么生意?

这时天色已黑,庙前没有一个行人,自然也没有天狗星的卦摊。

丁弃武踌躇了一下,迈步向庙里走去。

庙门是虚掩着的,一推之下,发出呀的一声轻响,庙门随手而开。

里面一片漆黑,院中荒草没膝,十分荒凉,看得出来,这关爷庙似乎没有什么香火,大殿中有一丝闪光,像是燃着一盏油灯。

丁弃武走到了大殿前,定神看去。

只见关爷的神像十分威风,但却蛛网尘封,供台上满布灰尘。

一盏油灯摆在供台上,灯光闪闪烁烁,似乎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模样。

丁弃武走进大殿,只见除了那盏油灯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有人的迹象。

仿佛这是一座废寺。

但那盏油灯又是的什么人点上的?他转身走出大殿,这才发现西面走廊上蹲坐着一条黑影。

当他走入关爷庙时,并没有发现那条黑影的存在,也许把他当成了一堆倾圯的砖瓦,现在才发现那是一个蹲着的人。

于是,丁弃武向那人走去。

但他立刻又怔住了,因为不论怎样看去,那人绝不会是天狗星。

那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怀中抱了一个大大的行李卷,面目呆滞的坐着,对丁弃武看都没有看上一眼。

丁弃武不由觉得奇怪,如果说这人是因住店无钱,而想在这关爷庙中住上一宿的话,为什么不到大殿中去找个地方睡觉,却抱着行李坐在这里?

但他立刻又发觉那行里卷有些特别,那根本不是行李,而是用棉被包裹着的一个人。

丁弃武走到那老者面前,双拳一拱道:“老丈请了!”

那老者皱皱眉头,嘘了一声,轻轻的道:“请你发发慈悲,小声一点好不好?”

丁弃武怔了一怔,奇道:“在下打扰您了么?”

他说话的声音已经放低了不少。

那老者摇摇头,低低的道:“打扰了老夫也没关系,请你不要吵了天狗相士的睡眠!”

说着向东面的厢房指了一指。

“天狗相士?”丁弃武心中暗忖:那一定是天狗星无疑了。

随着那老者的指点向东面的厢房看时,只见里面黑沉沉,门窗紧闭,无法确定里面是否有人。

丁弃武思忖了一下,就在那老者身边坐了下来,歉意地微微一笑道:

“对不起,老丈是……”

那老者打断他的话道:“你到这里来做甚么?”

丁弃武道:“不瞒老丈说,在下是来找天狗星的,想必老丈说的天狗相士就是他了……”

伸手向东厢一指道:“他在那里么?”

那老者吃惊的瞧了他一眼道:“你找他做什么?”

丁弃武笑笑道:“听说他不但会看相,而且精于医理,所以在下想找他讨一味治病的良药!”

那老者惊皇失色的道:“求你明天再来行不行,就算是帮小老儿一个忙吧!”

丁弃武奇怪被道:“老丈是来做什么呢?”

说着向他怀中的被卷瞧了一眼。

那老者哭兮兮的道:“我也是来求药,可是我比你急,你看起来年轻力壮,没病没灾的,就请你明天再来吧……”

微微一顿,又道:“可怜我女儿,要是再求不到药,她就非死不可了……”

丁弃武瞧着那被卷道:“这是你的女儿?”

那老者连连点头道:“不错……”

他又求着丁弃武道:“求你快走吧,就算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她就快要死了!”

丁弃武道:“令媛患的什么病?”

那老者迟疑了一下,道:“干血痨症。”

丁弃武皱眉道:“老丈知道那天狗星能治得好令嫒的病?”

那老者点点头道:“自然知道,否则老夫为什么一连在这里等了十天?”

“十天……”

丁弃武愕然道:“既然等了十天,为什么还不请他替令嫒医病?”

“唉……”

那老者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小哥就别多问了,您还是明天再来找他吧,今夜也许我有希望,能讨到替小女救命的药。”

丁弃武道:“我虽然没病,但是我有一位朋友快要死了,我是来替他讨药的!”

那老者道:“令友是患的什么病?”

丁弃武道:“心病……”

微微一顿,又道:“他是从生下以来就有的痼病,现在听说天狗星制成了一种新药可以治疗这种绝症,所以我才陪了敝友迢迢赶来!”

那老者道:“贵友呢?”

丁弃武道:“在客栈中等着,是在下自己来的!”

那老者思忖了一下道:“那么小哥与天狗相士是相识的了?”

丁弃武摇摇头道:“从未谋面。”

那老者又长吁了一口气道:“没有用,他不会给你药的,你还是带着贵友去另外想办法吧!”

丁弃武道:“为什么呢?”

那老者道:“天狗相士的脾气十分古怪,很是……很是难求,老夫已经等了十天,还是没有求到!”

丁弃武道:“十天之中都没见到他么!”

那老者摇摇头道:“天天见到,但是……”

长吁一声,住口不语。

丁弃武道:“究竟为了什么,难道他的药是不卖的么?”

老者道:“卖是卖,但是他开的价钱太高了,小老儿付不出来,所心只能等在这里苦求。”

弃武道:“不知道他卖多少钱?”

那老者道:“一百两银子,小老儿身边连十两银子也没有,如何能付得出来?”

“一百两!”

丁弃武忍不住怒道:“简直是勒索!”

那老者连忙求道:“小哥,请你把声音放低一点。”

丁弃武苦笑一声道:“你认为求他有用么?”

那老者道:“至少这是希望,因为……”

微微一顿,又道:“以前也有一个朋友来求过他,情形正如老夫,最初他开出高价,但等到第十四天上,那病人快要死了,他却只收了一两银子,结果药到病除,把那个朋友治好了,所以小老儿才只好等着!”

丁弃武道:“这真是一个怪人!”

那老者道:“如果贵友真的病得要死,最好小哥把他一块带来,慢慢求他!”

丁弃武摇摇头道:“我没有这样的耐心,不能等着求他,只能想另外的办法!”

那老者道:“另外没有办法可想……”

目光一转,又道:“小哥,请您做做好事,快离开这里吧!”

丁弃武苦笑道:“老丈不必担心,在下留在这里,对您只有好处,不会有害处……”

微微一顿,又道:“老丈尊姓大名?”

那老者不大情愿的道:“小老儿孙炳炎,小女孙慧,今年十九岁,她娘死得早,想不到却得了这个要命的毛病!”

丁弃武道:“天狗星睡了?”

孙炳炎点点头道:“太阳还没下山,他就收了卦摊,然后是喝酒吃饭,不多久就睡丁,到现在快一个更次了!”

丁弃武道:“他也许要天亮才能起来,你深更半夜的等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处?”

“不……”

孙炳炎忙道:“他半夜里有起来上厕所的毛病,也许在那时候,会可怜我们父女,替小女把病治好!”

丁弃武道:“好吧,我等在这里,绝不干涉你们的事,这总可以吧!”

孙炳炎皱眉道:“那你是为了什么呢?”

丁弃武道:“我只是想观察一下,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然后再决定如何对付他。”

孙炳炎道:“小哥当真不肯离开这里么?”

丁弃武淡淡的一笑道:“我只是坐在这里看看,不会多口,与老丈又有什么妨碍?”

孙炳炎知道无法使丁弃武离开,只好叹口气道:“既然小哥不肯离开,小老儿对您也无法干涉,不过……”

他近乎哀求的又道:“若是天狗相士出来,求您可千万不要多说什么,也不要起来走动。”

丁弃武点点头道:“好吧,我完全答应。”

孙炳炎长吁一声,不再言语了。

丁弃武坐了一会,细心观察着孙炳灸怀中的那个被卷。

看起来孙炳炎实在很痛爱他的女儿,那被卷包得密不通风,只有一把蓬乱的头发露在外面。

同时,丁弃武看得出那被卷不停的蠕动,似是里面的病人十分痛苦。”

不久,只听一阵咳嗽声由东厢房里传了出来,跟着是一缕光芒射了出来,显然是天狗星点起了灯烛。

孙炳炎立刻回头瞧了丁弃武一眼,那双眼带着哀恳的意味。

丁弃武会意的点了点头。

只见东厢房的门打了开来。

丁弃武看得消楚,只见一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老头儿,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棉袍,由厢房中慢慢的踱了出来。

不用问,这人必定是天狗星无疑。

虽然夜色十分黑暗,但丁弃武依然看清了他的长相。

认真说来,那是一张十分使人讨厌的脸,丁弃武乍见之下,就觉得不喜欢他。

天狗星走出了东厢,似是向西面投注了一眼,然后向大殿一旁的毛坑走去。

丁弃武向孙炳炎悄悄看去,只见他脸部的肌肉都在不停怞搐,可知他的情绪紧张激动到了极点。

不久……

天狗星上厕回来,头也不回的又向东厢中走了回去,跟着就吹熄了灯烛。

丁弃武摇头微吁道:“今夜你们的希望大概又告吹了!”

孙炳炎连忙轻轻吁了一声,示意丁弃武不要出声。

果然,东厢中关上的房门突然又打了开来,天狗星右手抓着酒袋,左手抓着一只鸡腿,一摇一晃的走出了房门,在门口的一张矮凳上坐了下来。

丁弃武暗暗瞧着,一声不吭。

只见天狗星坐在矮凳上,不停的连灌了几口酒,又啃着鸡腿,眼珠却一直向丁弃武这边看。

丁弃武暗中注意,只见孙炳炎显得更紧张了,连口唇也不停的颤抖了起来。

但他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天狗星。

天狗星坐了一会,把酒袋中的酒已经喝光,只见他甩开酒袋,丢掉手中的鸡骨,大步走了过来。

丁弃武冷眼旁观,只见天狗星在孙炳炎面前停了下来挤着一双绿豆小眼,瞅着孙炳炎怀中包在被卷中的孙慧,嘿嘿一笑道:“怎么不叫了?”

孙炳炎忙道:“小女病势沉重,只怕快不行了,求相士慈悲,救救小女……”

说着扑地跪了下去。

大狗星笑笑道:“昨天夜里不是还叫了一夜么?”

孙炳炎诚惶诚恐的道:“吵了相土的睡眠,小老儿实在抱歉,求相士务必原谅!”

天狗星摇手道:“不,我喜欢听那种声音。”

孙炳炎呆了一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丁弃武心头则怦的一震,暗道:这算是什么样的人物。

沉忖之间,只听天狗星又道:“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叫她喊,喊得越惨一些越好!”

孙炳炎呐呐的道:“小女病势沉重,已经喊不出声音来了!”

天狗星哧的一笑道:“我来看看。”

孙炳炎连忙应道:“是!”

接着小心翼翼的把那被卷打开了一角,露出了一个女孩子的头来。

丁弃武看得清楚,只见那女孩子已经只剩了一把骨头,一个人瘦到那种程度,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怖。

只见她头发散乱,双目紧闭,除了微弱的喘息之外,简直已经形同死人。

天狗星嘻嘻一笑道:“离死还早呢……”

眼珠滴溜一转,又道:“叫她喊,喊得惨一点,我保险她死不了!”

孙炳炎连忙应着,同时伏在少女的耳边激动的叫道:“慧儿,你有救了,天狗相士答应救你了,你叫呀,叫得惨一点!”

那女孩是否听到了他的话,不得而知,但她却除了微微喘息之外,连眼皮也没眨上一眨。

孙炳炎见女儿没有反应,只好又抬起头来,恳求的道:

“相士,小女实在叫喊不出来了!”

天狗星陰森森的一笑道:“这容易,我来叫她喊!”

孙炳炎呐呐的道:“相士是说……”

天狗星冷冷的道:“放下她!”

孙炳炎迟疑了一下,道:“小儿久病,体弱不支,放下她……”

天狗星大喝道:“我说放下她,如果你想治好她的病,就按我的话做!”

孙炳炎对天狗星似是有着绝对的信心,当下不再犹豫,立刻把怀中的爱女轻轻放了下来。

天狗星走过去拉起棉被的一端,用力就是一扯。

孙炳炎几乎失声而呼,想去抢救,又有些不敢,只好眼看着爱女由扯翻了的棉被中滚了出来。

丁弃武不禁暗皱眉头。

那是一具骷髅骨架般人体,实在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被卷一经打开,那少女立刻抖索不停,同时果然声吟了起来。

天狗里哈哈一笑,入神的倾听了起来。

那少女孙慧的声吟之声,使人不忍卒听,实在凄惨到了极点。

孙炳炎父女情深,脸部的肌骨不停颤动,豆大的汗珠也从前额上滚了下来。

丁弃武几乎接捺不住要发作起来,但想到孙炳炎的恳求,以及天狗星也许会替她医好了病症,故而尽力隐忍,把头转了开去。

那少女声吟了一阵,已经声吟不出声来,只剩了喘息的愤怒。

天狗星皱皱眉头,道:“真扫兴。”

身子一转,就要走去。

孙炳炎见状大惊,急急叫道:“相士……”

天狗星转头瞧了他一眼道:“怎么?”

孙炳炎忙道:“小女的病……求相士慈悲……”

天狗星摇摇头道:“她死还早呢,忙什么?”

孙炳炎呐呐的道:“看小女的模样,只怕快要不行了!相士……”

天狗星嘿嘿一笑道:“让她叫上一夜,明天我就替她医好,如果不肯叫……就等她要死的时候再说吧!”

身子一转,大步而去。

但他并没走出三步,却愕然一震,顿住了脚步,原来丁弃武身子一晃,已经由他头上飞了过去,拦直了他的面前。

天狗星大恕道:“你是什么人?”

丁弃武冷冷的道:“专为找你而来的!”

“找我?……”

天狗星的绿豆小眼挤了半天,道:“我不认得你呀,你是……”

“那家伙的朋友?”

说着回头向孙炳炎瞧了一眼。

孙炳炎大吃一惊,连忙向前跪爬几步,嘶声叫道:“不,不,小老儿与他素不相识,是……”

丁弃武接口道:“我跟他是素不相识,更是毫无关系,只不过在这庙里碰到而己。”

天狗星道:“那么你找我做什么?”

丁弃武哼了一声道:“先不谈我找你的事,咱们不妨先谈谈眼前的事,你到底是治得了,还是治不了?”

天狗星傲然道:“自然治得了……”

目光凛然一转,又道:“不是我吹牛,不管她的干血痨严重到什么程度,我也是药到病除!”

丁弃武道:“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替她医治?”

天狗虽笑道:“他出不起药费。”

丁弃武哼道:“你讨的价太高了,世上还没有这样贵的的药!”

天狗星摇头道:“不然,我的药是灵药,可以追魂夺命,一条命是没有办法定出贵贱来的,我的药也是一样!”

丁弃武道:“若是你的药非要一百两金子不卖,你也该向他说明,为什么你答应了救她的女儿,却又不肯拿药出来,而要他的女儿叫上一夜!”

天狗星大笑道:“他付不起金子,只好用这种方式来交换……”

微微一顿,又道:“等她要死的时候,我会治好她的病,就算两不相欠!”

丁弃武道:“这是为了什么?”

天狗星坦然道:“告诉你也许没关系,我喜欢听那种声音!”

“啊……”

丁弃武大为意外的道:“你这算什么毛病,什么声音不好听,为什么喜欢听人家痛苦声吟之声?”

天狗星道:“嗜好,每个人的嗜好不同,我就是喜欢听这种声音,叫得越惨越好!”

“疯子……”

丁弃武厉声道:“你简直是疯子!”

天狗星摆摆手道:“随便你说我是什么都没关系,现在请你让路,走开!……”

丁弃武摇摇头道:“你确定你的药能治好她的女儿?”

天狗星一拍胸脯道:“治不好她,我的命拿来填上!”

丁弃武冷冷一笑道:“好吧,我出一百两金子!”

“你出一百两金子替他卖药?”

天狗星上下打量着他,右手一伸道:“也好,你能出得起一百两金子,我立时就可以使他的女儿病愈,不但病愈,而且还可以使她立刻跑跑跳跳,像平常人完全一样!”

丁弃武道:“那好极了,你就快替她治吧!”

天狗星陰陰地一笑道:“慢些,先拿金子来。”

又瞄了丁弃武一眼道:“你身上带着一百两黄金?”

丁弃武冷冷的道:“怎么,你怕我少了你的?”

天狗星道:“江湖上的事,我知道得太多,俗语说的好,不见兔子不撒鹰,你还是先拿出金子来的好!”

丁弃武道:“金子给了你,若是你根本医不好她的病,又该怎样?”

天狗星一拍胸脯道:“我早说过了,医不好她的病,可以把我的命填上……”

丁弃武呸了一口道:“你的命能值多少钱?”

接着道:“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的命顶值十文小钱,也不过用来喂狗!”

天狗星大怒道:“你小子欺人太甚,休说你没有一百两黄金,就算你真有一百两黄金,我也不医了!”

丁弃武道:“你怎么断定我没有?”

天狗星冷冷的道:“如果有,为什么不拿出来?”

丁弃武笑道:“我的黄金并不是现金,不过是想卖给你两样东西!”

天狗星冷笑道:“原来你是想做买卖来的……”

微微一顿,又道:“你有什么名贵的东西,要卖一百两黄金?”

丁弃武道:“两只手,左右各一。”

天狗星横了他一眼道:“这是什么话,谁要买你的两只臭手,告诉你,你耍光棍要错了地方!”

丁弃武摇头笑道:“不是我的手,是你的手!”

“我的手……?”

天狗星两眼瞪得像绿豆一般的叫道:“拿我的手卖给我,你这话有些使人费解!”

丁弃武淡淡的笑道:“我可以再说得明白一些,只要我宝剑一挥,你这一双手就属于我,现在我不砍它,就算做一百两黄金卖给你,难道你不要?”

天狗星嘿嘿一笑道:“我说过你耍光棍耍错了地方,你该先睁开眼睛看看,我天狗里是不是这样好欺负的人!”

丁弃武笑道:“我看得很清楚,其实,我做生意一向不看对象,只问这生意是否够本!”

天狗星冷冷的道:“现在你可以来取手了,因为我不做你的生意。”

孙炳炎已把他的爱女重新包好,此时早巳六神无主,抱着他的爰女发怔。

丁弃武沉声道:“天狗星,我希望你识些时务,当真两只手砍掉了,你孤身一人,后半辈子里实在太不方便!”

天狗星拿了一个架式,叫道:“小子,有本事尽管出手,大爷我接着你的!”

丁弃武冷冷一笑,抬腿一脚踢了过去。天狗星惚地一闪,由腰间怞出了一条钢丝软鞭,刷的一声,向丁弃武踢出的右腿缠去。

丁弃武冷冷一笑,踢出的右腿停住不动,待软鞭缠住之后,方才猫的一收。

天狗星想不到丁弃武小小年纪,会有这般神功,竟然不怕钢丝效鞭的一怞一搭。

那一收之力,更是迥异寻常,天狗星立刻一个狗吃屎趴到了丁弃武面前。

天狗星没有立刻爬起来,因为他是十分见机之人,他知道自己的本领比对方差得太远,所以他不再做动手的打算,慢吞吞的抬起头来,瞧了丁弃武一眼。

丁弃武冷冷笑道:“怎么样,你的两只手卖是不卖!”

声调一沉,又道:勺口果你不卖,我就要砍下来了!”

“别……别……”

天狗星爬在地上,摇着右手叫道:“有话好说,何必动手动脚!”

丁弃武笑道:“这样说来,就好办得多了……你起来吧!”

天狗星缓缓的爬了起来,瞧着丁弃武叹了一口气,道:“算我栽了不过,你至少该留下个名字来!”

丁弃武笑道:“当然,如果你认为我欠你的,以后尽可以找我讨债,不过,我目前的生意还没做完呢,你忙什么,等生意做完,我门然会把名留下来!”

天狗里苦笑一声,道:“好吧,你有什么要求?”

丁弃武笑道:“难道你还没听清楚,先去把那个女孩子的病医好,再谈别的……”

微微一顿,又道:“你自己已经说过了,不但要把她的病医好,而且还要使她能跑能跳,就像好人一样!”

天狗星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能够做得到……”

说着就向东厢房里走去。

丁弃武微微一笑,跟在了他的后面。

天狗星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丁弃武,咬牙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丁弃武笑道:“我们不妨说得明白一点,我怕你跑了,却不是怕你自杀!”

天狗星咬牙道:“你倒提醒了我,我宁肯自杀也不会按你的意思去做!”

丁弃武摇摇头道:“这话只怕不确,因为我清楚得很,你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绝不会动自杀的念头!”

天狗星绿豆眼一翻,道:“你怎么知道我贪生怕死?”

丁弃武道:“如果我看走了眼,情愿把我这两个眼睛挖去,如何!”

天狗星道:“我自杀一死,又如何能知道你挖不挖双眼?”

丁弃武大笑道:“这还不容易,只要你先服下一种烈性的毒药,我立刻动手去挖双眼,不过……”

声调一沉。又道:“也许你会搞鬼,可以立刻服用解药,不过,我也不是那样容易被哄骗的人,瞎了双眼之后,这胯下的宝剑依然可以要你的性命!”

天狗星长吁一声道:“算了,我认了,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就以生命做赌!”

丁弃武点头一笑道:“我也认为不必如此走极端!快些去取药治那位始浪的病吧!”

天狗星又叹了口气,当下不再迟疑,立刻向房中走去。在一只药架上取下了两个罐子来,然后转向丁弃武叫道:“麻烦你去叫那家伙来吧!”

丁弃武淡淡一笑道:“孙老丈,请带令媛过来吧!”

只见人影一晃,孙炳炎抱着他的爱女孙慧,应声到了房内,原来他早巳消悄的跟了过来。

他双眼中弥漫着泪水,感激地瞧着丁弃武,颤巍巍的走进了房中。

天狗星咬牙着横了孙炳炎一眼,哼道:“老抱着她有什么用,放下呀!”

话声自然十分不耐。

孙炳炎不敢争辩,也不敢多说什么,求助的瞧着丁弃武。

丁弃武温馨的一笑道:“那边是床铺,快把令媛放下去吧!”

原来在靠窗的一面,正摆着一张木床,床上虽然凌乱肮脏,但如是唯一可供躺卧的地方。

孙炳炎怯怯的瞧了天狗星一眼,果然依言把他的爱女放到了床铺之上。

天狗星此时已从两个罐子中取出了两颗药丸,然后倒了一怀开水,走到孙慧面前,撬开她的牙齿,把两颗药丸丢到她的喉中,又把一怀水灌了下去。

天狗星把两只药罐放回原处,哼了一声道:“好了!”

丁弃武一声不响,静静的注视着床上的孙慧,看她有什么反应。

大约一盏热茶的时光,孙慧一直没有动静。

孙炳炎双目直视定定的瞧着他的爱女,额上依然滴着大颗的汗珠。

天狗星则一言不发,对孙慧看也不看,从床上酒坛里倒出了一腕酒来,顾自一口一口的喝着。

快约两盏茶的时候,只见孙慧忽然急剧的喘息了起来。

孙炳炎双眼放光,立刻激动的叫道:“慧儿,慧儿……”

孙慧除了喘息急剧之外,依然没有一些反应。

天狗星顾自灌着老酒,冷冷的道:“用不着那样紧张,既然吃下了我的药去,就不会再有问题!”

丁弃武道:“那是什么药?”

天狗星头也不回的道:“双绝丹……”

丁弃武怔了一怔道:“双绝丹?”

天狗星冷冷的道:“一是绝子绝孙,二是绝夫绝欲。”

丁弃武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孙炳炎也吃惊地瞧着天狗星,急于等着他的答复。

天狗星道:“我说得够清楚了,她的病可以好,但是今后不会再生育,而且对男人也不会再有兴趣,所以最好不要使她嫁人,因为她对男女之间的事不会再有兴趣,故而叫做双绝丹!”

丁弃武哼道:“但你说过她会和平常人一样!”

天狗星摇摇头道:“如果你愿意使她那样也行,一切都像平常人一样,但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持久,最多再活三年,一定旧病复发,到那时就算找到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微微一顿,又道:“老实说,这干血痨本是绝症,用大力强心丸,可以使她快快乐乐的活上三年,用双绝丹可以使她像常人一样的活到七老八十,但却不能再嫁人!”

丁弃武瞧着孙炳炎道:“他的话也许是实话,不知老丈的意思。”

孙炳炎忙道:“就这样吧,还是多活几年的好!”

说话之间,只听孙慧声吟了起来,而且声如蚊哼的叫道:“爹……”

孙炳炎大喜过望,连忙俯下去道:“孩子,慧儿,爹在这里。”

天狗星顺手抓起一个白瓷小瓶,向丁弃武面前一丢,道:“麻烦你给那丫头喝下去!”

丁弃武抓到手中摇了一摇道:“这又是什么东西?”

天狗星哼了一声道:“灵石侞……”

神色凝重的又道:“不论花多少金子银子,只怕也难以买到这种东西,给她喝下之后,马上可以叫她起来走路!”

丁弃武立刻转交给孙炳炎的手中道:“给令嫒喝下去吧!”

孙炳炎千恩万谢的接到手中,立刻给孙慧一滴一滴的灌了下去。

天狗星眼珠一翻,喝道:“叫她起来吧!”

丁弃武定神看时,只见骨瘦如柴的孙慧,就在这眨眼之间似乎已经饱满了不少,看上去巳不再是那样恐怖,至少,已经像个人样了。

孙炳炎低声叫道:“慧儿,你觉得怎么样了!”

孙慧睁开眼来,有些新奇的看看四周,又看看丁弃武与天狗星,低低的道:

“爹,这是在那里呀?”

孙炳炎激动得眼泪直流地道:“孩子,咱们是在天狗相士的寓所,是天狗相士和……和一位少年侠士救了你的性命,把你那要命的病已经治好了!”

“我好了……?”

孙慧大眼眨了两眨,道:“我真的已经好了么?”

孙炳炎道:“孩子,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孙慧道:“我……我渴,也饿……我想起来!”

炳炎大喜道:“孩子,你真的好了,不过,不过……”

说着又为难的怔了起来。

只听天狗星叫道:“后面厨房里有吃的东西,叫她自己去弄,顺便也来点大家吃吃,反正我今夜遇了强盗,如此宝贵的灵药都白送了你们,也不用吝啬一点酒肉饭菜了!”

孙炳炎连忙深深一揖道:“相士救了小女一命,此恩此德永远不敢忘怀!”

天狗星挥挥手道:“废话少说,把她带到厨房里去。”

丁弃武冷眼旁观,觉得这天狗虽实在有些古怪,仿佛对女孩子有一份特别的厌恶!

孙炳炎还在犹豫,但孙慧却已一跃而起,高高兴兴地道:“弄菜弄饭是女孩子的事,我应该下厨房,我已经完全好了!”

孙炳炎又惊又喜的道:“孩子,你……”

孙慧在地上来回的走了几步,道:“爹,你看,我这不是巳经完全好了么?”

丁弃武看得清理,只见她果然定得十分平稳,像是已经完全复原。

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一个病得已经快死的人,只是服用了两颖药丸与一小瓶的药液,就立刻变得与常人完全一样,即使是华陀再世,大约也万万无法做到,不由对天狗星有些奇特的又看了一眼。

天狗星有些得意地一笑道:“没有关系,她现在与健康的人没有两样,也许比常人的力气还要大些,因为我那一瓶灵石侞是滋陰补元的圣品!”

孙炳炎又一叠连声的道:“多谢相士,多谢相士……”

说着已与孙慧一同向房外走去。

天狗星叫道:“厨房就在大殿后面,只要有的东西,尽管弄了来吃!”

孙炳炎在外面连声应道:“小老儿知道,小老儿知道!”

脚步急响浙渐远去。

天狗星长吁一声,冷冷的投注了丁弃武一眼,苦笑道:“现在你该满意了吧?你要求的事都已经达到目的了,老夫还要请你一顿酒饭,哼!”

丁弃武一笑道:“我不白要你治病,也不白吃你的酒饭……”

天狗星道:“你要送我金子?”

丁弃武摇摇头道:“坦白点说,我很穷,没有金子送你!”

天狗星哼道:“那么还有什么话好讲?”

丁弃武道:“交你一个朋友,如果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够了!”

天狗星点点头道:“够了,可惜我没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微微一顿,又道:“我不怕土匪强盗,因为我没有金银珠宝,用不着请你做保镖,除此而外,我不知道你对我还有什么用处,也许……”

丁弃武道:“也许什么?”

天狗星淡然一笑道:“也许是以后的事情,目前谁又能说得准,不论是朋友也好,仇人也好,反正我认得你了!”

丁弃武笑道:“不论你把我当朋友也好,当仇人也罢,我与你之间还有一件大事没办。”

天狗星咬牙道:“什么事?”

丁弃武笑笑道:“这件事才最我来找你的真正目的……”

微微一顿,又道:“有一位不老叟丁一你可认得?”

天狗屋怔了一怔道:“是那条老狗,他还没死么……”

他又细瞧看丁弃武道:“莫非你是他的朋友?”

丁弃武点点头道:“你猜对了,我正是他的朋友,不过我们认识了没有多久。”

天狗星咬牙道:“那老狗不是病得快死了么?”

丁弃武道:“不错,他已经活不到十天了!”

天狗星笑道:“很好,早死了早好!那种人早就该死了!”

丁弃武皱眉道:“你莫非跟他有仇?”

天狗星摇摇头道:“谈不到有仇,不过我却十分讨厌他,对他讨厌到了极点!”

丁弃武苦笑道:“不论你怎么讨厌他,现在你却要帮忙治好他的病……”

天狗星双手一摊道:“没有用,他的病是烂心病,整个心都烂光了,我没有那神药!”

丁弃武道:“听说你现在已经有了!”

天狗星面色一变道:“谁悦的?”

丁弃武笑道:“卧虎山宝瓶宫的赤离子!”

天狗星咬牙道:“是那牛鼻子,他准不得好死!”

丁弃武道:“不错,他是没得好死;他已经死于印天掌下!”

“印天掌?”

天狗星勃然变色道:“莫非是……长白八熊干的?”

丁弃武盯注着他道:“你似乎知道得很多,难道你跟长白八熊也有些渊源?”

天狗星急急的道:“你先告诉我,是不是长白八熊已经进入了中原?”

丁齐武淡然一笑道:“好像是吧!”

“糟了……”

天狗星大叫道:“我也活不长了!”

丁弃武困惑的道:“你也跟长白八熊有仇?”

天狗星道:“岂非有仇,他们进入中原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找我!”

丁弃武奇道:“这为什么呢?”

“咳!”天狗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不瞒你说,想当年我到过关外采药,遇上了长白八熊,他们有不少地道人参,托我替他们炼制几味药品,结果……”

话锋一顿,住口不语。

丁弃武催促道:“结果怎样,为什么不说下去了?莫非是你把药炼坏了!”

天狗星摇摇道:“凭我炼药的本领,如何能炼坏?”

丁弃武道:“那么?”……”

天狗星长叹一声道:“告诉你也没关系,我见那些人参是上好之物,一时动了贪念,所以……”

丁弃武一笑道:“我明白了,你把他们的人参吞没了,结果你愉愉跑了回来!”

天狗星苦笑道:“不错,就是这么回事……”

微微一顿,又道:“虽然是我偷了他们的人参,但那些人参我却没有用一点,都配了药,大部份都替人医了病了!”

丁弃武道:那么你也赚了不少钱了!”

天狗星叹道:“咳,每一次我都是要一百两金子,结果却最多收上一二两银子,勉强够我的吃喝!”

丁弃武一笑道:“这样看起来,你除了有些古怪之外,倒也不能算一个坏人!”

天狗星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坏人!”

丁弃武道:“那么,你那治心病的药是有没有呢?”

天狗星道:“不老叟那家伙是我最瞧不起的人,因为他处处伪装圣人,实际上却是不拆不扣的小人……”

丁弃武笑笑道:“这情形我也知道一些,不过,你到底肯不肯给他治病呢?”

天狗星道:“容我请问一句,尊驾高姓大名?为什么一定要给他治病?”

丁弃武笑道:“在下丁弃武,给他治病是为了他对消灭长白八熊多少有些用处!”

天狗星怔了一怔道:“这话也对,他对长白八熊的事知道得不少!”

丁弃武道:“这就对了,在下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才设法挽救他的性命!”

天狗星沉忖了一下,终于咬咬牙道:“好吧,我给他药,不过,丁少侠能保证他会为消灭长白八熊尽力么?”

微微一顿,又道:“另外,长白八熊能消灭了么?”

丁弃武苦笑道:“除了那印天掌之外,在下对长白八熊根本一无所知,是否顺利的除掉他们,根本是毫无把握的事,不过这仅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天狗星道:“好吧,等吃过酒饭之后,我取药给你,不过,不要让那老东西来见我……”

说话之间,只见孙慧与孙炳炎已经取来了热腾腾的菜饭。

天狗星恬恬口唇道:“厨房里还有一缸酒,我去拿来!”

说着迈步出房而去,但他走出之后不久,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惨呼之声,正是出白天狗星之口。

丁弃武闪身出房,但见银河耿耿,星月在天,天狗星那矮小的身子已经萎顿的躺在了院中地上。

丁弃武连忙跃到他的身边,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一面在问,一面俯身查看,但见天狗星面色惨变,却是夷然无损,看不出是那里受到了伤害。

只听天狗星声吟着叫道:“完了,我完了!”

丁弃武皱眉道:“你究竟怎么了?”

天狗星长叹一声,坐了起来,道:“我中了印天掌!”

“啊……”

丁弃武急道:“伤你的人去了那里?”

天狗星摇摇头道:“他早走了,你追不上他的,我完了,想不到我也死到了印天掌下!”

丁弃武道:“他们来了几个人,想必一定是长白八熊中的人了?”

天狗星连连点头道:“除了长白八熊,世上大约还没有人会用印天掌,他们终于找到了我,唉!当年……”

丁弃武道:“想必你后悔当年他们拐骗的人参了?”

天狗星叹道:“不错,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提心吊胆,早就有些后悔了!”

丁弃武道:“你医道通玄,无病不医,难道还怕他的印天掌,不能服药消解么?”

天狗星黯然摇头道:“印天掌是一种邪门功力,不是任何药能解得了的,我是死定了!”

说着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

孙炳炎与孙慧早巳也到了院中,当下连忙双双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搀住了他。

孙炳炎急急的道:“恩公!恩公!您……”

天狗星苦笑道:“没有什么话好说,我快死了!”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一同到了东厢之内,桌上的饭莱犹在冒着热气,但却没有人再吃得下。

孙炳炎父女扶着天狗星在床上躺下,丁弃武关切的道:“你再动动脑筋,难道印天掌当真没有解救的办法么?”

天狗星接头道:“你清楚得很,我是很怕死的人,能够有救的话,难道我愿意等死?”

这话说得很对,但丁弃武仍然困惑的道:“赤离子也是死于印天掌下,但他是因为运息行功而促使邪门功力发作,如果……”

天狗星接口道:“不错,如果中了印天掌,而不去行功运息,可以活到三年才死……”

丁弃武欣然道:“那是说你至少还可以再活三年了!”

天狗星苦笑道:“只怕我连三个时辰都活不上了!”

丁弃武皱眉道:“这为什么?”

天狗星叹口气道:“向我下手之人知道我懂得印天掌的厉害,如何能容我再活三年,他在用印天掌的同时,又用了一记震天掌,‘震天掌’可催‘印天掌’邪功运行,所以我不久就会死了!”

丁弃武道:“这样说来,你……”

天狗星咬牙道:“我早就知道长白八熊不会放得过我,他们为了那批人参的事,已经恨透了我,自然不会容我活在世上,现在……”

长吁一声又道:“好在我死得干净,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孤老一个,死了也就算了!”

丁弃武难过的道:“你不想报仇?”

天狗星苦笑道:“只怪我自己有贪心,也怪不了长白八熊,谈不上报仇,何况……”

凄厉的长笑一声,又道:“长白八熊进入中原,也是自取死路,用不着我报仇,他们也不会活得太久……”

话锋一收,住口不语。

丁弃武困惑的道:“这又是什么原故呢,那长白八熊不是武功高强,连武林十杰都死在他们手中了么!”

天狗显瞧了他一眼道:“不错……”

可是他已经有些精神萎顿,气力不继,故而说了一个可是之后,又停了下来。

丁弃武着急的道:“可是什么,你说下去!”

天狗星终于又悠悠的道:“中原道上,虽然一时受挫,但有无数的高人隐居名山大泽,长白八熊如果不太过分,也许还能容许他们全身而退,否则总会有降服得了他们的人出头,到那时,白八熊就会陈尸中原了……”

丁弃武暗忖这话倒也颇有道理,自古以来,多少邪魔外道入侵中原,有不少人都在中原横行一时甚至弄得腥风血雨,但最后,仍然没有一个有好的收场,还是栽到中原道上!

丁弃武忖思着道:“话虽如此,但一场血劫必然难免,不知将有多少人因而丧生,实在是一件十分悲惨的事!”

天狗星苦笑道:“那也顾不得了!”

微微一顿,又道:“眼下倒有一个人可以为消灭长白八熊的多效力,但是却不知道他……”

说着喘息一阵,又停了下来。

丁弃武忙道:“莫非是不老叟?”

天狗星摇摇头道:“不,我说的这人是武林十杰中的老大,圣手樵隐,秋天文,但却不知他在何处!”

丁弃武道:“秋天文与其他九杰尚且不敌长白八熊,就算他仍在世上,又有什么用处?”

“不然……”

天狗星摇头道:“秋天文虽然栽到了长白八熊手上,但是他对长白八熊的那一套却知道得十分清楚,这些年来,一定在潜心苦学,想着替其他九杰报仇,也许他有新的武学或是对付八熊的办法……”

丁弃武道:“你可知道谁知秋天文的下落?”

天狗星摇摇头道:“难说,二十年来一直就没听到过他的下落!”

丁弃武道:“但我知道一个人知道秋天文的下落。”

天狗星眨眨两眼道:“你是说不老叟?”

丁弃武点点头道:“赤离子临死之前,曾经说过武林中需要不老叟,因为他知道得多,虽然不老叟自己并没说过他知道秋天文的下落,但据我猜想,他应该是知道的。”

天狗星思忖着道:“那老贼有时候口是心非,他的话很难使人相信。”

丁弃武道:“如果把他的心疾医好,也许他肯为武林中尽点力量。”

天狗星两眼一翻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我替那老不死的治病。”

丁弃武苦笑道:“我跟他也是萍水相逢,所以想把他治好,只是希望他能替武林中尽点力量。”

天狗星叹口气道:“好吧……我把药给他……”

伸手一指道:“那边的桌下有一个石钵,里面……”

一阵喘息,下面的话已没有再说下去。

丁弃武循着他所指之处看去,果见桌下有一个笨重的石钵,当下连忙把那石钵打开,只见其中满贮清水,水中飘浮着一个小小的蜡丸。

丁弃武伸手捞起蜡丸,走回床前道:“就是这东西?”

天狗星点点头道:“这东西费了我十年的心血,才算勉强炼成,也不过仅仅炼成了这么一颗……”

微微一顿又道:“不论是多么严重的心疾,就算一颗心已经烂掉,服下这药去,也会好起来。”

丁弃武道:“那么这药……”

天狗星咬咬牙道:“便宜了不老叟那老贼吧……”

长叹一声,自嘲般的道:“想不到我炼药炼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有治不了我自己的病的时候……”

丁弃武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思忖了一下,方道:“也许世上总有能化解了印天掌那份邪功的方法和人,如果你知道谁有这份能耐,我可以帮你去找!”

天狗星凄然道:“我已经说过了,为了我自己的性命,我还能不尽力想法,可是……”

停了一阵,徐徐的又道:“我实在想不起有谁能破解印天掌的邪功,其实,就算有也没有用处,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万万等不及了!”

丁弃武仔细注视着他。

只见他果然已经萎顿了不少,脸上也已经苍白得没了血色。

孙炳炎父女手足无措的守在一旁,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由神情上却可以看得出来,只要他们能够尽力,一定会全力而为。

丁弃武已经把那颗蜡丸小心的收了起来,当下只好守在天狗星床前静静等待。

天狗星忽然瞧瞧丁弃武道:“你知道那颗药我为什么要放在水里?”

丁弃武困惑的道:“为什么呢?”

天狗星道:“因为那药离不得水,离水一个时辰之后,就会效力消失,再服下去也就没有用处了!”

丁弃武愕然道:“啊!这么说来,我……”

下面的话,他实在不便,也不忍心说出来,所以只好停了下来。

天狗星凄凉的一笑道:“你走吧!不必等着替我送终,我大约还能活上两个多时辰……”

伸手一指孙炳炎父女道:“有他们两位也就够了!”

孙慧忽然伏在床前流泪叫道:“恩公!您不能死,您不能死……”

叫着叫着,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天狗星颤抖着伸出手去,模着她的头道:“我又何尝想死,其实我是最怕死的,可是,人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也就只好静静等死了……”

微微一顿又道:“我临死之前能治好了你的病,也算是前生注定的缘法……”

孙慧道:“我的命是您救的,我永远忘不了你,我……我怎么报答您呢?”

天狗星笑道:“有一个办法,可不知道你肯不肯?”

孙慧忙道:“只要是你叫我做的事,做什么我都肯,粉身碎骨,我也要报答您对我的大恩大德!”

天狗星道:“认我做师父吧!”

孙慧怔了一怔,但却立刻在床前跪了下去,一迭连声的道:“师父!师父……”

叫着,叫着,叫又哭了起来。

天狗星抚着她的头发道:“起来!”

孙慧依言站起身子,但仍伏在床前。

天狗星唇角间挤出了一丝笑意道:“徒儿,听着,到我死还有两个多时辰这段时间里,我还能够说活,我要传给你几件秘方,也算我一生的心血没有白费……”

孙慧点着头道:“任凭师父吩咐!”

天狗星目光一转,向丁弃武道:“怎么?你还不走?”

丁弃武呐呐的道:“我……”

天狗星苦笑道:“我说过了,那药再不服用,就得泡在水里,否则就会失效无用……”

微微一顿又道:“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你还是快些回去救那老贼去吧!”

丁弃武道:“既然如此,在下去给不老叟把药服下,然和他一同来看你!”

天狗星摇头道:“千万别叫做来,我看到他就会有气,另外,我临死之前,要把找一生中的精粹之学传给我的徒儿,你们当真来了,也增加我的不便!”

丁弃武苦笑道:“那么在下……告辞了!”

天狗星挥手道:“快走!快走!别再浪费我的时光!”

丁弃武不使再说什么,向孙炳炎父女打个招呼,立刻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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