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残肢 第五十二章 义结金兰
“鹅儿哟双双并肩水中嬉,
雁儿啊成对比翼天空飞,
人儿啊!远远在天那一边,
不知伊人何日归!”
那林中歌声反来复去唱着,左冰听了一会,心中更是索然无味,只觉全身懒洋洋的,连路也不想走了。
他住足而立,那歌声渐渐近了,竟是一个低沉的男音,但却唱得凄迷回肠,令人心底酸触,左冰心想此人多半是体想亡妻,感触极深而流露出极端伤感,左冰心中不由同情起来。
左冰本来是个正当热情的少年,只因他天性洒月兑,那情爱之事例并不视为必须,上次小梅与另外一个少年相爱,在他心中刺了一下,虽然他过后便忘,但是每当夜阑人静,或是独行原野,无人作伴聊天时,那刺伤处便会隐隐生出感应,这时左冰不由又想起小梅,还有那西子湖畔,朝夕相待自己的巧妹。
左冰呆呆出一会神,忽然抬起头来一看,远远地平面上走来一个人影,天上光线愈来愈弱,那人身面貌已是模糊瞧不真切,过了半晌,那人渐渐地走得近了,左冰轻咳一声以为招呼,那人却理都不理,大步前行。
左冰定神一瞧,只见此人年纪甚轻,确是英气勃勃,虽是脸上落漠失意,长衫褴褛,但双目凛然有神,分明像是个吒叱风云的前方大将,那里象个落拓汉子?
左冰心中微微诧异,那少年已走过左冰两三步,左冰回身叫道:“这位兄台,前方数十里内无店无村,小弟一路赶来,也寻不着一个落宿之地。”
那少年听人叫他,一回身双目凝视左冰,半晌道:“小弟四海为家,任处都是吾居,兄台只管前去,再过十里,便有一处村聚。”
左冰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愈来愈觉此人正气满面,卓然不群,心中大起好感,他心想少年丧气,半多是为了女子,当下便道:“适才听兄台歌声,此刻又见兄台眉间似有重忧,兄台年青若斯,实不该如此郁郁不展,小可有句冒昧之言相问,兄台勿怪。”
那少年呆了一呆,不置可否,左冰对他着实颇有好感,当下忍不住又问道:“难道兄台有什么……不测?”
那少年忽然脸色一红羞窘无比,半晌怒声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兄台自便。”
左冰心念一动,暗自忖道:“我却激他一激。”
当下便道:“男儿生于世上,那吃苦受难之事怎会少了?如果只为一个区区女子便沮丧终生,那真是枉自父母生我一场。”
那少年果然受激,大声叫道:“你懂什么东西?你再-嗦,小心我动粗,那便无味之极了。”
左冰哈哈一笑道:“要动粗么,喂,你瞧清楚了!”
左冰伸脚一踢,踢起一粒石子,伸手接在掌中,暗暗用劲,过了一会,左冰张开手掌,那粒石子依然完整如旧,他轻轻一抖,石屑纷纷落下,原来石子早被捏成粉屑,只因他力道均匀,是以石子仍是保持原状,未曾散开。
那少年似乎也颇识货,当下眼睛一亮,嗫嗫地道:“这是……这是……混元功?”
左冰道:“瞧不出你这傻小子倒也颇为识货。”
那少年长吸一口气,沉着地道:“阁下意欲如何?”
左冰一怔,随即微微一笑道:“如果令你悲伤的人若已遭不测,那是无可奈何之事,如果尚在人间,小可倒可助你一臂。”
那少年又是大窘,脸色涨成猪肝色,双手不断乱摇!半晌才迸出一句话来道:“她……她……怎么会是……?那……那……天……人天人一般的女子,我……我……这穷……穷……小子有此思想,便是……便是……不得好死了。”
左冰见他急成这样子,好象一说那女子便如亵渎她一般,心中暗暗好笑,问道:“那么这女子是谁?使得你如此神昏颠倒?”
那少年低头半晌,口中喃喃地道:“我……我……难道是神昏颠倒了么,我……我怎敢……怎敢有此念头,我……我……我只是要把她那天高地厚的恩德。”
左冰道:“那姑娘救了你性命么?”
那少年点点头,忽然两颗泪珠掉了下来,他泣声道:“那姑娘为了救我,自甘陷身于刀山火窟之中。”
左冰道:“这姑娘情深一片,的确令人感动。”
那少年摇摇头道:“事实上我当时只不过是她所的船上一名小厮,她!她……为了要救我一命,竟答应随倭寇而去,象这样冰洁玉雪的姑娘,随那些恶如狼蛇的倭寇去……那……后果不用讲,也想得到了。”
左冰点点头道:“舍已救人,端的是可敬可佩,你受此深思,难道每天颓废伤心,便是作为报答那姑娘的恩惠么?”
那少年忽然一抬头,目中威光四射,令人肃然起敬,他抗声道:“我如不报得那董姑娘之仇,今生今世永不瞑目。”
左冰一拍他雄壮的肩膀道:“这才是好男儿!”
那少年忽道:“阁下请随小人到一处去,小人有事相告。”
左冰点头随他而行,走了半盏茶时间,走进前面林子,那少年对这林中路径极熟,转来转去连转了好几大弯湾,只见前面林木深处,一所小小茅屋,隐藏在高高草丛当中,不注意者,根本便瞧不出来。
那少年走进茅房,推开木门,左冰只见里面收拾得倒是颇为洁净,一条不乱,心想此人粗细兼俱,异日只怕也是个大大豪杰。
那少年举火用树枝烹茶,左冰见那炉中全是炉灰,那少年生火生了半天,却是烧将不着,他歉然对左冰一笑,笑容中显露出可爱的稚容来,左冰看得心中大是舒畅。
那少年用铁铲将残灰铲去,生燃了火,回身坐在左冰旁侧,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本来以为这一走便不再回来,却想不到又会坐在这里,这摆完的地形图也未清理,倒教阁下好笑。”
左冰问道:“什么地形图?”
那少年长叹一声道:“那姑娘舍身相救我一个萍水相缝的小厮,我枉为一个男子汉,难道却不能保护于她,我难道便如此受辱么?”
左冰点头道:“所以你便悉心研究破敌之计了。”
那少年道:“我自小生在海上,那东南海岸礁石,陰关激浪之处,早就印在心上,我……我独居此半年,将心中所记都画在图上,又从图上推敲各处用兵之道,总算略有所得。”
左冰道:“小可闻近年来倭患甚巨,东南一带人民流离失散,死伤极众,难得见台是有心人,咱们今夜炉前一番夜话,说不定便是将来破灭倭寇之预机。”
他说得极是激昂,那少年也激奋起来,当下娓娓道来,那东南海岸便如在掌顾之间,豁然可见,左冰听他起初说话,还有几分羞涩之态,但愈说到后来紧要精会之处,却是愈来愈是清晰,左冰忖道:“此人年轻如此,将材早已天成,但愿他有始有终,实是民生之福,我却再鼓励他一番。”
当下左冰道:“兄台一出,倭寇何足道哉?但小可有一句不中听之话,兄台莫怪。”
那少年一扬首道:“如非小人将阁下看作知己,这推心置月复之话岂能与阁下讲了,要知这番话如被歹人得去,那么东南半壁江山,岂不是要沦落匪手?阁下有话,只管直说。”
左冰忙道:“小可量小眼浅,岂有兄台度量?这局促天性终是落人话柄,小可奉劝兄台一句,凡是以国为重,私情次之,兄台以为然否?”
那少年凝目注视左冰,半晌忽的站起身来,从柜中翻出一坛白酒来,高声叫道:“阁下快语,小人岂敢不遵,能晤得识阁下,实是平生之快,咱们痛饮三杯如何?”
左冰连声叫好,那少年又找出两个小碗来,两人意气相投,一口气都喝了三杯烈酒。
那少年却是毫无酒量,喝到第三杯时,已是目弦头昏不堪,但他强自支持,高声谈笑,那眉间忧郁渐散。
左冰道:“咱们意气相投,结为兄弟如何?”
那少年大喜,高声叫好,两人匆匆忙忙咆出门外,对月跪下,撮土为香,齐声道:“我俩结为异姓兄弟,同生共死,如有违背誓言,天恶之,天除之。”
他两人也真天真得可以,彼此姓名未通,萍水相逢,这便结成兄弟,左冰正要询问那少年姓字,那少年翻身站起,一把抱住左冰,口中喝道:“上山砍柴劈猛虎,下海捕鱼斩蚊龙,世局纷乱只有我,天下澄清端待吾!哈哈哈!不对,不对,世局纷乱只有我和兄长,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左冰见他醉容可掬,但那豪迈之气却是怎么也掩将不住,当下也大声道:“正是!正是!”
那少年高声叫好,忽然转脸问道:“兄台贵庚如何?”
左冰道:“今年廿年有一。”
那少年哈哈笑道:“大哥长我三岁,我这小弟是做定了。”
左冰道:“二弟姓甚名谁,报将上来。”
那少年哦了一声,立刻笑得打跌,笑完道:“咱们真是糊涂,小弟姓俞,草字大猷。”
左冰道:“为兄姓左名冰。”两人互通名姓,那俞大猷道:“如此良夜,小弟舞套枪法与大哥助兴如何?”
左冰拍手道:“正要瞧瞧二弟手段。”
俞大猷从怀中长形包裹中取出两截枪尖枪杆借着月光对准卡簧,咔嚓一声连好一只长枪。
俞大猷长吸一口气,一挽枪杆,抖出几个漫天枪花来,左冰只见他愈施愈疾,渐渐的把整个人裹在一片枪花之中,分不出那里是人,那处是枪。
左冰此时武学深湛,那俞大猷长枪虽施得疾,但是左冰却是招招都瞧得真切,只觉这枪法威猛无比,气势磅薄之极,虽是偶有破绽之处,但威猛之处却远能掩盖这些弱点,左冰心中忖道:“冲锋陷阵,出入千军万马之中,正该是施展如此迅猛招式,如果我指点他破绽之处,倒反坏了这枪法精神所在。”
他瞧着瞧着,过了半个时辰,那愈大猷丝毫未见疲乏,长枪更是精神,左冰始终看不出这枪法是何门何派,蓦地那俞大猷大叫一声,一收招持枪而立,左冰正好赞好,便在这一刹那间,那俞大献忽然一回身,长枪有若一道匹练银光,月兑手而出,俞大献身形跟着一起向前疾往前扑,那长枪已深深插入背后三丈外一株古柏之中,俞大猷手握枪杆,一运劲拔了出来,威猛凛人,便如君临天下一般。
这反身、月兑枪、前扑、持枪、几下动作当是配合得完美之极,左冰心中恍然大悟,高声赞道:“好一手回马枪,杨宗保在世,只怕也难臻此境!”俞大猷嘻嘻一笑道:“现丑!现丑!”
左冰道:“原来二弟得杨家神枪真传,今夜大哥真算开了眼界,开了眼界。”
俞大猷被他赞得有点不好意思,半晌道:“小弟祖上是杨将军家将,先祖父翻心研究此失传枪法,原意传给先父,以光门楣,先父却天生厌武爱文,小弟便得机学到这枪法了。”左冰道:“二弟有此枪法,千军万马之中,逼杀敌人上将军,也是易若吹灰,作大哥的好生喜欢。”
俞大猷道:“先父早死,我便流落与人上船作个小厮,唉!前尘若梦,岂堪回首?”
左冰一指他肩道:“只怕光大愈家门楣,便应在二弟身上。”
俞大猷恭敬道:“多谢大哥指教。”
两人挽臂走入茅屋之中,左冰忽然想起一事道:“我还有一个姓白的大哥,此人虽和我未结金兰,但情分比起手足只强不差,异日有暇,倒要替二弟引见引见。”
俞大献道:“那白……白大哥定也是武学高明之人?”左冰点点头道:“此人功力,江湖上已难找对手,比起二弟你来,也只不过大上七、八岁。”
俞大猷好生高兴,两人聊得开心,不觉中夜已过,一壶松子茶早已喝光见底,俞大猷正好加水再烧,左冰推窗看看天色,已近四鼓,当下便道:
俞大猷道:“二弟明日还须赶路,咱们便此休息。”
“咱们明日便得分手,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大哥哥咱们秉烛夜谈如何?”
左冰道:“天涯虽大,但山不转路转,见面终会有期二弟怎的如此儿女态来?”
俞大猷点点头道:“大哥说得对!”
当下两人合挤一榻而眠,左冰心中舒畅,不一会便沉沉进入梦乡,次晨一醒,只见那愈大猷已是踪迹沓然,榻上平放一纸,上面写道:“小弟平生最恐欢乐苦短,别离之情,总不能堪,此去朝廷招兵之地,自后能奋勇杀倭,护国安民,不敢须臾以负大哥厚望,劫后之身,生死之间更是淡然,马革裹尸,是小弟之殷望也。
临别匆匆,不敢再事逗留,明晨落泪不能自己,以贻大哥之笑,不如先去。
前程珍重,此小弟与大哥所共应守者,天涯虽大,行见大哥领袖武林群轮,小弟自会前来扰杯庆功酒也。
弟俞大猷百拜顿首。”
左冰看着那张素纸,一时之间,竟是恍然若失,他原本是潇洒不拘之人,自己也想不出,为什么昨日会一本正经和那英气勃勃少年谈起国家大事来。
他心中默默忖道:“恐怕是二弟相貌出众,正气逼人,连我这等随便之人,也会受到感染吧!”
他爬起身来,匆匆洗梳已毕,又将那小茅屋流览一番,那小小斗室,设置极是简朴,但左冰心中却有一种温馨之情,久久不能自持。
他轻轻合上了木门,仰望着潇林阳光,心中不禁喃喃地道:“但愿二弟此去马到成功,异日出将入相,是为我朝之栋梁。”
他长嘘一口气,渐渐地走远了,那树林都是参天古木,人行其中,更是渺小不足以道,左冰昔日在巨木山壮伐过木材。见过大木很多.这时倒并不感到稀奇。
走了半顿饭时光,只听见远远一阵脚步声,过了一会,一个少女尖女敕的嗓子道:“大爷爷,你……你……这有把握么?”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就是没有把握,也只有出此一途了。”
左冰一听那少女声音,心中登时乐了,原来此人便是那异想天开的董姑娘董敏,正要加步赶上前去招呼,忽然另一个声音又道:“大哥,凭咱俩的力量如果挽之不回,那是天数,唉!天数。”
起先那苍劲的声音道:“如今毒入八大主脉,二弟,你我真气逼入他体内,不知他能支持得住否?”
那“二弟”叹口气道:“大哥,如不急急下手,只怕挨不过今晨。”
那少女董敏哭声道:“爷爷,大爷爷,快救……救……救他,他……他……千万不能……不能死去。”
那“二弟”沉声道:“敏儿,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那董敏哭道:“爷爷,你快下手!下手,救好了人,再问吧!”
那“二弟”道:“如果咱们救他不活,那是天数,无可奈何的事了。”
董敏哭求道:“我知……知道……爷爷……你……快快出手。”
那“二弟”道:“即是天意,咱们谁也不能怪,敏儿……唉!敏儿,你知道个什么,你!你是真的懂了爷爷的话么?”
他说到后来,竟是声音发颤,董敏尖声哭叫道:“我真的懂了,我真……真的是懂了!”
那“二弟”长叹一声道:“狼血毒草!狼血毒草!这是贻害天下数百年之物,至今仍是无人能解。”
左冰一听到“狼血毒草”这四字,登时眼前一亮,他心中暗自忖道:“那‘二弟’便是上次出手救李百超大伯的人,正是当代武林神仙人物,东海董二先生,那董敏是他孙女儿,难怪气派不凡。”
他沉吟半刻,飞步走向前去,只见远远林中空地,站着两个老者和董敏姑娘,地下躺着一个青年,脸色腊黄,已是奄奄一息。
那其中一个老者正是董其心,他看了左冰一眼,微微颔首道:“原来是你!”
左冰恭身行了两个礼,他开口便道:“狼血毒草,并非天下下无人能解!”
那董二先生董其心一怔,打量左冰道:“小哥子,你说什么?”
左冰心道:“狼血毒草,有方可解。”
那董敏只听得眼睛发亮,她冲上前来,拉住左冰双手叫道:“喂,喂,你快说出方子来。”
左冰道:“小人有一本‘崆峒秘笈’,上载狼血毒草解法,不知管不管用?”
董其心一睁目,神光四射注视左冰道:“你是崆峒派的大悟真人儿子?”
左冰摇摇头道:“小人家父左白秋!”
董其心紧逼问道:“那你怎会有崆峒不传之秘笈?”
左冰道:“此事说来话长,前辈什么叫三草三虫之毒?”
董其心月兑口道:“三草乃是指勾吻,断肠,鬼愁三种草。三虫乃是指蝎虫,赤练,乌蟆三种毒虫,你问这作甚?”
左冰道:“只怕要救这位兄台,便要用这三草三虫之毒。”
董其心回顾身旁老者道:“大哥,你意下如何?”
董天心点点头道:“此子说来有理,咱们姑且试试!”
左冰接着道:“以此六毒,焙于研粉,泡热水薰之,七七四十九日,可凝毒于尾樵袕门,以金针导之,可拔至毒!”
董其心道:“大悟真人,昔受各正派压迫,不能在中原立足,想不到这些年来埋首深山,倒作出一件这等功德无量之事来。”
董敏关心心上人,当下催促道:“爷爷,咱们便依法治人啦!”
董其心道:“这三草三虫之毒,一时间也难找得齐全,大哥,咱哥俩再来给他一次推宫过血如何?”
董天心道:“也只好如此才能替他延上几天性命。”
左冰接口道:“其实也不必两位前辈如此大耗功力,只要找到黄菇菌便可。”
董其心喜道:“黄菇菌,这森林之中陰暗之处多的是,咦,那树后不是生有一大堆么?”
他手一指,董敏如飞跑去采集,但她身子尚未落地,董大先生已是身形一飘,怞手拉住董敏,口中叫道:“丫头,你想死么?”
董敏睁大泪眼,瞧着爷爷董其心,董其心迈步而前,手掌一挥,那黄色菌菇纷纷折断,再受力一激,反射空中,董其心随手拾了一枝枯枝,手中连点,那黄菇竟似生了眼睛一般,纷纷投入树尖穿住。
左冰见这武林中最强两人,一举手投足都是功力,心中真是五体投地,董其心道:“黄菇菌剧毒,着手烂肤,一直烂到心间,敏儿你凡事总是鲁莽,又有什么好?”
董敏默然,她此时一心一意都放在心上人身上,那里还有余心抬扛?当下左冰又道:“黄菇菌捣烂,文火薰之,导入胸前大袕,可保体内之毒不致恶化!”
董其心道:“以毒制毒,这首理原来浅显,但其中定有相收相敛之至理,老弟何不说出,令老夫等一开茅塞?”
左冰道:“那狼血毒草之毒,与这黄菇菌毒,正是一收一敛,血毒最喜吞食菌之毒,如能导黄菇菌入体内,血毒吞啮不尽,自是无暇内侵。”
董其心抚掌沉吟道:“天下万物,都自相生相长,左兄弟年轻如此,学识如此丰富,真教老夫钦佩不已。”
左冰忙道:“晚辈也是因缘凑巧。”
董其心凝目注视左冰,半晌回头对董天心道:“大哥,此子如何?”
董天心点点头:“秀外慧中,忠厚洒月兑,与我那位孙儿正好是一对儿。”
董其心正要说话,那董敏早就从包裹中取出药杵药钵来,她一路上也不知服侍过这小冤家服过多少药,当下流利无比,将黄菇菌捣碎了,高声叫道:“爷爷,我去生火去。”
董其心微微苦笑,左冰接口道:“前辈之女敏颖过人,真是灵气所钟,得天独厚。”
董其心微微一笑道:“但愿她生得笨些倒好。”
左冰道:“晚辈在江湖上早就碰上前辈孙女,但却不知她身分如何,令孙女每能遇险化夷,自求多福,前辈何庸担忧?”
董其心不语,董敏生好火,又上来请示,董其心一弯身将那地下躺着的青年抬起,将药钵放在支架上,挥手叫董敏左冰站开一旁。
那黄菇菌一碰上热,慢慢冒出一股轻烟来,董大先生双掌连开连合,那黄烟渐渐聚集不再散开,过了半晌,那烟聚得浓了,便将那青年俯捧,面向下对着那股浓烟。
董敏究竟不放心,她低声问道:“喂!姓左的大哥,这烟毒得紧么?”
左冰道:“常人不消刹那,便是全身溃烂。”
董敏道:“他……他好了……好了以后,会不会烂得成怪相?”
左冰听她问得天真,不禁好笑,低声道:“包管还你一个俏俊郎君来。”
董敏脸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又过了良久,只见董大先生蓦然发掌,砰的一声,地下石土纷飞,裂开一个尺余洞坑来。
董大先生双手合张之间,那团黄气竟似受人指挥一般,直往下坠,在那坑中盘旋,董大先生举足踢去埋上,只见他额间泌出汁迹,适才一阵显然是施展全力以赴了。
董其心轻轻放下那青年,举掌将火熄了,他对董天心道:“黄菇菌之毒虽是厉害,但一入土,便是不妨事的了。”
董敏急问道:“爷爷!他好了点么?”
董其心不理她话,对左冰道:“老夫受你之恩,要有一事相报。”
左冰连忙摇手道:“少微之劳,前辈何足挂齿?”
董其心道:“这是老夫多年心愿,能遇上你,虽说是你福缘,但老夫也了一桩心事,岂不两全其美?”
左冰只是推辞,董其心回首对董大先生道:“大哥,你道如何?”
董天心道:“我今日助你一臂,他日要你相助,可不能混赖。”
董大先生哼了一声道:“说得到是好听!”
董敏、左冰两人面面相对,不知这天下两大奇人兄弟在商量一件什么事儿。
董其心道:“老夫托大叫你一声左贤侄,老夫瞧你脸上洋洋,但却暗蕴一层润光,此为内家工夫中难得境界,三花聚顶光润自敛,贤侄距此境地已不远矣!老夫兄弟便助你一臂如何?”
左冰一听,心中怦然而跳,要知东海双仙,是数十年中江湖上人人传诵,神仙一般的人物,寻常武林中人,终身要想见上一面已是不易,此是这两人竟答应要助自己练功,饶是左冰素性洒月兑,也不禁心中喜心翻倒,露于颜色。
但左冰究竟是系出名门,当下不慌不忙,恭然向海东双仙深深作了一揖道:“如蒙两位前辈加恩,异日有事差遣,万死不辞,如果藉此为恶,一定五雷轰顶。”
董其心微微一笑道:“如非看你根行俱深,我大哥会答应大费手脚,助你成功么?这个老夫倒是放心。”
董大先生又哼声道:“老二,你凡是总是占乖,得了便宜却将不是推在别人身上,要知占人先机好则是好,但冥冥之中却伤陰德,老二,你自幼如此,到了今天仍是不能稍改。”
董其心嘻嘻一笑道:“大哥教训得是,小弟不敢。”
他说完示左冰坐下。这两大奇人对望一眼,双双吸了一口真气,一前一后,盘坐在左冰身旁,董其心开口说道:“左贤侄,你放开全身袕道,当体内寒暑交相之际,便是紧要关头,千万摒除杂思,外魔一侵,魔长道消,那便走火入魔,记住了。”
左冰点点头,也盘膝坐下,眼光湛然望了两人一瞥,只见两人目中神光如矩,隐约间之有一种超人力量,仿若得自天援,令人倾服。
左冰缓缓闭上双目,只觉前胸后背各有一股洋洋真气输入,在自己体内窜行,那两股真气先刚后柔,最后浑为一体,行遍全身毫无阻滞。
左冰知道丝毫大意不得,灵台间一阵清明,不敢胡思乱想,过了一会,两股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渐渐地愈来愈柔,无孔不入。
左冰感到体内寒气渐凛,全身如入冰窟之中,嘴唇都自冻得发白,而且是后体内透寒,毫无抵御之力,心想便是穿上十几件狐袄也是枉然,过了半个时辰心中透出一体暖意,那僵寒之气渐渐地收敛起来。
这暖意传得好快,只片刻功夫,左冰只觉体内百火俱燃,烧得极是旺盛,额间泌出汗来,那炎气愈来愈的激烈,转瞬间,全身都汗湿透了,左冰知道到了最后关头,更是不敢大意,虽欲张口狂跳,以吐暑炙之气,但身体却似老树盘根一般,端立在地,一动也不动弹。
又过了一会,渐渐地暑气亦消,竟是昏昏欲睡,左冰心知运功即将完毕,他睁开眼睛,才瞧了东海双仙一眼,只见双仙面露微笑,脸上一片和祥,左冰正想开口言谢,忽觉眼皮愈来愈重,张口打了一个呵欠,再也无法支撑,甜甜进入梦乡。
也不知经过多久,左冰悠悠醒转,只见日头当天,四周林子却是一片寂静,那东海双仙,董敏及那中毒青年都走了,左冰望望天色,心中暗自忖道:“这一睡几乎睡了两个时辰,连对双仙道谢也未曾有,真是大大失礼。”
他心中大感不安,但转念又想到:“像东海双仙一样的人物,何必以世俗之礼相尊,我倒是多虑了。”
想到此不觉释然,站起身来,长吸一口气,只觉胸中充实之极,受用无比,抬起头来,四周景致尽在目中,竟是觉从未看到如此清晰。
左冰站立了一会,迈步而去,步履之间轻快已极,他轻功原就是一流手笔,此时行将起来,更是行云流水,毫不费力,举足之间,仿若飘飘欲飞,左冰心中大喜,暗暗忖道:“爹爹如果看到我,一定不敢相信我进境如此之速,便是白大哥也万万想不到的。”
他走了一会,只见前面树林渐稀,露出几十幢茅屋来,那一片茅草屋顶,阳光下闪闪泛光,屋前一弯流水绕团而过,真如图画一般。
左冰心道:“好好吃顿中饭,休息半天,夜凉正好赶路。”
他大步走出林子,小村已全在目中,村前一群小童正在嬉戏,左冰上前去,那小童正在专心一致玩着瓷弹儿,根本未注意他。
左冰微微一笑,正要走入村中,只见一个孩子欢呼叫道:“又进洞了,你输了,这瓷弹儿给我。”
另一个孩子丧者脸,双颊输得通红,要待混赖,却是无从说起,眼睛都急得红了。
左冰瞧得有趣,不由住足观看,那赢了的孩子不断催促要瓷弹儿,那输了的孩子,万分无奈,从怀中谨慎万分取出一个彩色瓷丸,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显然是他极为心爱之物。
左冰见这孩子倒也可怜,正寻思解他一团,那孩子忽然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又从怀中模出一支棒棒葫糖芦来,他口中道:“阿水,我让你恬三口糖,总可以了吧!”
那赢了的孩子心肠甚硬,不屑地摇摇头道:“谁希罕你的臭糖,快把瓷弹子拿来。”
那输了的孩子央求道:“好,我让你恬五口总行了吧!”
那赢了的孩子双眉一挑道:“除非把这糖都给我还差不多!”
那输了的孩子无奈,委委曲曲的把那棒糖交了出来,那赢了的孩子得意洋洋接过,众孩子一阵欢呼,七嘴八舌的叫嚷道:“请我恬一口!水哥!”
“让我尝尝城里的糖葫芦!”
左冰偷眼瞧儿那输了的孩子,只见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站在那里,双目泛红,实在是个小可怜,但他输了倒不混赖,这点也还可取,当下大为同情,心中忽生一个念头,大声对那群孩子叫道:“来!来!来!我和你赌打瓷弹子。”
那赢了的孩子正在不可一世,忽然又听人挑战,当下双目圆睁,只见是个大人,心中便有计较,双手一摊道:“喂,你赌什么?”
左冰道:“如果我输了,输你廿块铜板,如果你输了,给我叩三个头如何?”
那孩子心中大喜,眼前发亮忖道:“廿个铜板,可以买十串糖葫芦,这大人倒像学堂里的先生,他如何会打瓷弹儿?这倒赢定了。”
当下答应道:“咱们一言为定。”
左冰取出廿枚大铜板,放在地下,接过瓷弹儿,双指一夹一弹,嗤的一声,进入洞中,他力劲之准天下已是少有。连弹连进,一会儿进完了六洞,众孩子都惊得呆了。
那先前赢了的孩子面色惨白,咚咚咚连叩三声响头道。
“我不成,先生你赢了。”
左冰哈哈大笑,将铜板抛散分给众孩童,却只见那输糖的孩子立在一边,并不拾取。
左冰心中奇怪,正要向这孩子,忽然背后一个悦耳女音道:“小虎,你又出来野了,快回去。”
左冰回头一瞧,却是一个少年女子,两人对瞧了一眼,却是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呀了一声,掉头便走,左冰忙叫道:“卓小姐,卓小姐。”
那少女回身深深地瞧了左冰一眼道:“你来干什么?”
左冰道:“小人路过此地,却想不到会遇着卓小姐,真是好生高兴。”
那少女正是点苍卓大江之爱女卓霓裳,她因巨木山庄被人毁烧,他父亲卓大江追踪敌踪,浪迹天涯,是以便寄居在此地乡下一个远房表姊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