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腰带 金腰带
过了贺兰山往北,便可以见到一望无际的大沙漠。常言只道:“水连天,天连水”,那大沙漠却是天连沙,沙连天。任你翘首极目四望,只见黄澄澄的细沙,一阵微风过处,黄沙汤起数尺高下,便如一片黄色的云海。风若大了些,那天地间就简直是一片浑蒙,不但天变成了黄色的,云变成了黄色的,就是连太阳,也变成了黄色的。那种景色,既雄浑,又苍茫,诗人曾有六字:“天苍苍,野茫茫”,那“苍苍”,“茫茫”,真是将当地情形,形容得淋漓尽致,是以一直被认为神来之笔。
这时,正是九月份天气,清晨时分,一些矮小的灌木上,已有些薄霜,太阳才升起不久,便被旋风卷起的黄沙遮得像一个鸡子黄一般,一点也没有太阳的威力。天地之间,只有狂风的怒号之声,像是宇宙万物,皆已屈服在大风和黄沙之下。但是,倏忽之间,忽然有一个人的声音,自风声如涛中钻了出来,叫道:“倩儿!倩倩!听我说,听我说几句话再走也不迟啊!”语音短促焦急,显然是心中慌到了极点,像是失去了一生中最宝贵的物事,宁愿失了自己的生命,也要追它回来一般。
但他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回答,一阵呼喊过后,“虎虎”的风声,重又掩盖了一切。不一会,万黄丛中,突然出现了血红的一点。
在令人厌倦的黄色之中,突然出现了那一点红色,极惹人注目,更使人注意的是,这时候正刮着西北风,但那红点,却顶风行走,其快无比。
那么大的风,即使是当地的特产黄羊,顶风奔走起来,也不能有那么快疾的,但那红点却像风平沙静的日子一般,迅速前移,不一会已经看清,那是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女子,头上连披风带着一顶风帽,面上蒙了一块白纱,面目也看不清楚,只见一头油光水滑的秀发,虽已沾了不少黄沙在上面,但却一见之下,仍叫人心中不由自主也想起这头秀发的主人,定是一个美貌女子。
那女子向无穷无尽的沙漠驰去,眨眨眼,又变作了一个小红点。此时,那声音又已传来:“倩!倩儿!听我讲一句话!只是一句!”
随着声音,一个书生打扮的人,也疾驰而至,那书生年纪不超过三十,丰神俊朗,穿着一袭青衫,但却面露焦急之色,他远远地望见了那小红点,足尖一点,身形暴起,“唰”地向前窜出丈许远近,再腰一塌,飞也似地追了下去。在他走了之后,又传来一阵“叮叮”的马铃声,一匹白马,马上骑着一个全身黑衫的女子,身形苗条,体态阿娜,虽然骑在马上,也有一股蚤媚之态。那马儿却只是小步跑着,不急不徐,看来马上那个女子并不想急急赶路,还在好整以瑕地左顾右盼,每一顾盼之间,神采飞逸,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自有一股逼人的态,口角微征上翘,一点樱唇,逗人瑕思,这时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像是心中方想着什么问题,一会儿烦闷,一会儿高兴的神气,那样子既娇憨,又美丽。
她策着马,慢慢地向那红衣女子和书生奔驰而去的方向走着,过了一会,突然一抖绳,那马快步跑了起来,踢起一团团沙尘,原来她已看到了里许开外,那书生模样的人,正垂头丧气地回头走来,脚步比去时慢了许多。她面有喜色,一路迎了上去,待到两人相距已不过三四尺远近,她才陡地勒住了绳。
那书生像是没有发现她已来到自己身旁一般,仍是垂着头,唉声叹气地向前走着。那女子转过马头,在他后面跟了几步,“咯咯”一声娇笑,道:“怎么啦?邱大侠,追到了红衣女侠没有?”
那书生抬起头来,眼光刚好与她相接,本来他是准备口出恶言的,但一见那女子眼睛,美丽得叫人不忍粗声责备,便叹了一口气,道:“天魔公主,我姓邱的与你往日无仇,今日无冤。你在南,我在北,各不相犯。你既然路远迢迢,到关外来了,我也好意招待,为何却害得我这样!”那女子想来是唤作“天魔公主”,闻言又是一阵倩笑,笑声夹在那豪犷的风声间,越发显得清脆悦耳,动听已极,笑罢才娇声道:“哟!邱大侠,这话打那儿说起呀,我什么时候又害过你来?”
接着,眉一蹙,柳腰一摆,像是受了大委曲,语声中也带了几分凄惨的味道,叫人闻而鼻酸,道:“当然啦,谁叫红衣女侠的父亲是名闻天下的大侠客,我的父亲却是黑道上的邪教教主,自然要叫人家瞧不起啦!”
那书生又叹了一口气,道:“天魔公主,你说这些话干什么?眼前事情已坏,我立刻回家,连夜就要启程到关内去找她,你请便吧!”
天魔公主眼圈微红,道:“邱明,你竟要赶我走么?”邱明应声道:“非如此,我不足以对倩儿表明心迹,莫非你还真要害我到底么?”天魔公主小嘴一扁,眼眶中泪花乱转,道:“好,我走,我走!”随即口气一软,道:“邱大侠,你至少要让我回去收拾一下吧!”邱明道:“那个自然。”天魔公主又转嗔为喜,展颜笑,犹如鲜花盛放一般,道:“邱大侠,请上马吧,比你走回去快得多了。”
邱明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怎可同骑一马?”天魔公主笑道:“既然男女授受不亲,何以在书房中拉住我不肯放手?”
邱明脸一红,想要狠狠地瞪她一眼,但却又提不起勇气,只得身形微矮,不再理她,向前直驰而去。天魔公主一提绳,跟在后面。邱明听了身后的马铃声,心中烦乱已极,又不想再回头见天魔公主一面,他心中只是狠狠地问自己:“为什么会拉住了她不肯放?为什么在那一刹那间,会将与自己相恋已经三年的倩儿忘了个乾乾净净?为什么……为什么?”
当然,他是得不到答案的,在风沙中,邱明和天魔公主,一前一后,相隔总不超过三四丈远近,直向东北角驰去,不消半个时辰,便已隐没在沙尘之中了。
看官,这两女一男,其中关系究竟如何?想来大家仍是如处五里雾中,在下自会一一表清。却说距此事一月以前,塞外李冈堡前,突然来了一个一身黑衣,满口南音的年轻姑娘,骑在一匹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上面,见人就问道:“大哥,你知道威震万里邱大侠邱明住在那儿?相烦指点一下!”
那威震万里邱明,乃是塞外第一条好汉,文武双全。长城上下左右,谁不知他的威名?邱明好客非常,经常有江湖上朋友来找他,并不出奇。但那位姑娘美丽出众,语音娇柔,若问着了年轻些的男子,那里还厅得到回答,早已灵魂儿飞上半边天去了,因此众人俱都感到奇怪,但自然有人指点与她知道,不一会,她已来到了一所房屋门口。
那房子高高一堵围墙,门口除了两只石头狮子外,静荡荡的再无人影,奇怪的是,那两只石狮子,和人差不多高,每只怕不有千余斤重,但却正放在大门之上,那门本不甚阔,被两只石狮子一挤,就算开了门,人也不能走进去。那女子翻身下马之后,见背后已跟了一大群看热闹的小孩子,便对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孩子问道:“小哥,敢问邱大侠可是住在这里?”
邱明在当地极得人心,那孩子道:“是啊!”女子又道:“为何一个人也没有,又在门口放了两只大石狮子?”那孩子像是背熟了似地,道:“邱大侠说,若有生客来找,能将门口两只石狮子移开的,便可迳自从大门进去。”那女子一听,道:“哎哟,这不分明是为难我们弱女子么?”
这时,除了小孩之外,门口也已围了不少大人。原来邱明威名远播,江湖上三教九流,每日均有人来找他。若来人是正派的,邱明白然乐于相见,倾心论交。但其中偏偏有不少黑道中人物,或是下三滥,来时存心不良,一来就生事。邱明想要善加对付,也是不行,动起手来,伤了他们一个,不消数日,便又引来几个,打着比试武功的旗号,前来生事。日久厌烦,邱明为人又文人气质甚浓,实在不想惹事,因此才想出这一个办法来。果然如此一来,不少人来此之后,便知难而退,门庭清静不少。邱明也得与三五好友,下棋弹琴,谈论武艺。但李冈堡的人,从此也多了一桩消遣,那就是一见有人来探访邱大侠,便围了拢来看来人能否将石狮子移开。那女子一来,便已轰动,起初人家还当她是耶大侠的熟人,后来见她来到门前,竟连门口都不认识,分明是个生人,因此人便越围越多,一听那女子如此说法,有不少浮滑子弟,便哄然大笑起来,道:“真是啊!这不分明是难为弱女子么?邱大侠怎地如此不通情理?”
那女子不闻不问,来回走了几步,柳腰款摆,看得人目眩神摇,又悄声软气地道:“大伙儿让开些,莫叫石头狮子碰到了脚!”
此言一出,旁观众人不觉轰然大笑,有快嘴的便道:“姑娘你若会武,轻易功夫定错不了,不如打墙上跳过去吧,千万别搬那石狮子,留神闪了腰!”那女子媚眼一飘,道:“是吗?”那说话的人几曾见过这等美貌女子,即使曾经见过,又何曾有这样的媚眼向他亲来,因此连骨头都觉轻松,张大了口,竟讲不出话来,那女子“咯咯”一笑,向石头狮子走去,道:“我就不信自己那么娇女敕,连两只石头狮子都搬不动。”
旁观众人见她语气之中,竟不将那千余斤一只的石头狮子放在眼中,只当她是在说着玩儿,但见她缓步向石头狮子走去,却又不得不千百只眼睛,全都望住了她,只见她停了一停,弯下腰去,那样子倒像是在穿绣花鞋儿,好事的人刚想笑出声来,一眼望见那石头狮子,已缓缓晃动起来,俱都吓了一跳,心想这样风吹得倒的一个女子,却能搬起千余斤重的物事,莫非是观音菩萨下凡不成?一起瞪大了眼睛,那女子轻轻巧巧,叱一声:“起!”便将石头狮子托起,娉娉婷婷,走了几步,再轻轻放下,将左边那只,也如法泡制,然后才伸出纤纤五指,抓了门环,“啪啪啪”碰了三下,朗声道:“邱大侠在么?久闻邱大侠好客异常,为北方武林之冠,在下复姓公孙,名燕,特来拜见,尚幸勿拒人于千里之外!”
公孙燕将第一只石头狮子搬去时,早就有人走后门飞报威震万里邱明知道,邱明正在和一位朋友下棋,听得一个女子,黑衣白马,已将一只石狮移开,便大吃一惊,推桌而起,道:“杨兄,来者莫非是天魔教教主之友,天魔公主么?”那被称为“杨兄”的乃是一个中年人,善使暗器,一身小巧功夫,冠绝江湖,人称赛时迁,姓扬名加典,江湖见闻最广,立即答道:“那天魔教是出名的下三滥,黑道上朋友尚且不肯与之交往,她来作甚?”
正谈说间,家人已来报:“有人搬了石狮,已在扣门了!”既然来人能将石狮搬开,邱明便无不见来人之理,忙命大开中门,和杨加典一起急步走出,那女子正盈盈走入,两人一个照面,俱都呆了。
邱明原想那天魔教在江湖上名声如此恶劣,教主之女,定也是个凶恶不堪的女人,怎知一眼望去,年龄不过二十上下,皮肤软霜亚雪,衬着一套黑衫,更是说不出的娇媚,眉目之间,虽然隐含一股荡意,但却仍有天真未琢的味道。天魔公主公孙燕,原只道威震万里邱明,不是一个老头,也是一个中年人,怎知走了出来,面如冠玉,鼻如悬胆,丰神俊朗,头戴书生巾,脚踏粉底靴,竟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两人这一呆,竟连招呼也忘了打,还是杨加典见机,忙作了一揖,道:“这位便是邱大侠,姑娘来此何事?”公孙燕也是觉自己太过失态,还了一礼,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邱大侠难道就这样待客么?”邱明脸一红,道:“姑娘请进!”
三人齐内走进,自有人牵过公孙燕的马儿,公孙燕道:“小心加料食,莫要瘦了马儿,江湖上传说出去,道邱大侠连马儿都不好好款待!”
邱明与杨加典两人,已知天魔公主公孙燕此来,定是不怀好意,听她藉着马一事,借题发挥,竟大有讽刺的意味,邱明首先忍不住,笑道:“那倒还不至于,来寒舍盘桓的人,若不是想要在下难堪,大抵都是好好离去的!”
公孙燕“咯咯”一笑,斜眼一睨,道:“是么?”那态度似真非真,似假非假,令人捉模不定。邱明与杨加典对望一眼,俱都猜不透她是何心意.。
不一刻,三人已来到一座小花厅中,那小花厅陈设清雅,全是大理石红木的椅子茶几,分宾主坐定之后,邱明道:“姑娘远道来此,有失招待,望乞恕罪!”公孙燕抿嘴一笑,道:“想不到威震万里竟然如此文采!”邱明觉得脸上发热,大概又红了起来。说也奇怪,大阵大仗,他也见了不知多少,但对住这个女子,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呆了一刻,才道:“那里,那里,姑娘怎生称呼?”天魔公主又是一笑,真是荡魂摄魄,道:“我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燕字!”
此语一出,邱明心中一惊,暗道果然是天魔公主,便道:“原来是天魔公主,失敬失敬!”公孙燕嘴一抿,道:“天魔教是黑道中的下三滥罢了,邱大侠想来一定瞧不起我吧?”她讲话句句话锋锐利,邱明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得道:“那有此事,天魔公主来寒舍有何贵干?”公孙燕一听,便离座而起,盈盈一拜,道:“家父令我来此,道:千五百天魔教徒,齐向邱大侠拜候!”邱明赶紧还礼,心中暗自疑惑,心想自己与天魔教向无渊源,天魔教主公孙湛怎会特地差他女儿前来拜候!口中忙道:“不敢不敢,姑娘请坐。”
公孙燕笑道:“别忙,还有下文哩!”邱、杨两人心中一凛,只听得她道:“家父道:天魔教徒要算邱大侠赏一口饭吃,命我来向邱大侠借一千五百两黄金使唤!”
邱明和杨加典听了,立时面色一沈,暗道天魔教真个下流已极,如此行径,何异抢劫?若给了他们,以后更加勒索无穷,邱明便冷笑道:“在下若不借呢?”公孙燕樱嘴一扁,道:“那我回去就得给父亲打死,况且千五百教徒,也会寻上门来,等邱大侠赏饭吃的!”
邱明见她竟然持天魔教众的势力要胁,拂袖而起道:“在下并非达官贵人,何来一千五百两黄金?姑娘请便罢!”竟立即下了逐客令。公孙燕仍是俏声软气地道:“没有黄金也行,来时家父曾道,邱大侠外面仇人不少,若能得了他们的首级,到绿林朋友处一走,怕也可有千把两黄金到手!”
邱明听了,真气得肺都要炸,沈着声道:“邱某首级在此,你何不快些动手?”公孙燕向他看了一眼,道:“早知威震万里邱大侠是如此一个俊俏郎君,我也不讨下这趟差使了!”这话如此轻薄露骨,实在不应出于一个闺阁女子之口,但公孙燕道来,却一点也不觉得害羞,相反地倒是邱明脸红了起来,暗想天魔教在江湖上声名何等之坏,这女子定是从小耳濡目染,所以也成了卑贱之人,忍不住气道:“姑娘说话尊重些个,黄金没有,首级在此,多废话作甚?”
公孙燕像是受了委屈,道:“远来是客,邱大侠可得让我几招!”一语甫毕,身形便动,其快无比,“飕”地一声,那破空之声,奇到了极点,邱明但觉黑影一晃,人已攻到,同时又带起一溜银光,那小花厅不过两丈见方,避无可避,只得顺手扔起一张椅子,挡了过去,人也顺势向侧跃开,只听“叭叉”连声,那一张椅子,已被摔在丈许开外,碎成片片,天魔公主娇声道:“躲得好快啊!”人随声到,又是一道黑影,一溜银光,疾扑过来。
杨加典见已动上了手,连忙后退,一招已过,两人只觉公孙燕手中兵刃,银光闪闪,竟未看清是什么物事,也未看清她是怎样取出来的,身法之快,于此可见,心中都不禁暗暗佩服她一个女子,武功能够练到如此境地,真是不易。
邱明见她第二招又到,身形一矮,仍不还招,险中求胜,竟在那缕银光之中穿了过去,但才一越过,便觉身后风生,猛地想起一事,大吃一惊,一扑倒地,“就地十八滚”,疾滚开去,但饶是如此,已听“嗤”地一声,后背心衣服,已被撕了一幅下来。
杨加典旁观者清,见邱明那一穿,堪堪已经穿过,但天魔公主手中那缕银光,却像活的一般,转过自来,迳攻邱明后背心,杨加典心中一凛,喝道:“邱兄小心,那丫头手中所使,乃天魔教镇山至宝腾蛟剑!”话刚出口,邱明也险险避过,已在四五尺开外站定,公孙燕一招不中,立即撤回,看那身法,极有法度,显是能手,站定之后笑道:“这位英雄好眼力,一眼就认出了敝教的破铜烂铁。”
两人这才看清,那腾蛟剑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打造的,长有五尺,细小如指,与寻常安剑大不相同,软柔异常,一如软绞也似,除剑尖有一个两寸来长的弯钩之外,通体全是半寸大小的小钩子,微一抖动,那些钧子全会活动,倒像是一条银光灿烂的大蜈蚣一般。
这种怪异兵器,两人俱未见过。公孙燕停了半晌,道:“邱大侠不亮兵刃么?”
邱明见衣服被扯破,已吃了大亏,心中气已不下,暗忖这一败,全是没认清她手中兵刃之故,任是她腾蛟剑招数再神妙,也挡不住自己从小练起的“天一罡气”,内家真力的神妙,冷笑一声,道:“癣疥之患,何须兵刃!”公孙燕面色微变,道:“邱大侠果然文武双全!”“唰”地一声,将腾蛟剑抖得笔直,运人带剑,冲了过来。
邱明话一讲完,也已将“天一罡气”运至手臂,“呼”地一掌向前打出,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劲,又全是进身之招,使的又是各自毕生绝学,这一招使出,待到知道对方也是进身招数之时,电光火石般已经交上了手,那里还有退缩的余地!
邱明首先气纳丹田,原来他所练的“天一罡气”,乃是一种极高超的内家真力,劈空伤人,当者立亡,他以三十不到年纪,能享如此盛名,岂是等闲之事?真气一聚,手腕一翻,一招还未使老,第二招又到,“童子拜佛”,掌风飒飒,迳袭公孙燕胸口,公孙燕也觉骑虎难下,腾蛟剑连抖三抖,三个波浪般的起伏过处,刚好迎上邱明的掌风,只觉手腕一紧,腾蛟剑突然向上扬起,似要月兑手飞出,只得手臂顺势向上一扬,但这一来,胸前门户已然大开,邱明的“天一罡气”化为掌风,何等厉害,得隙便入。
公孙燕自出世后,乃父公孙湛便用秘制化骨膏日日泡浸,别看她花容月貌,内外功也已臻绝顶,觉出掌风已到,一面气凝胸前,一面足尖一点,就着腾蛟剑上扬之势,凌空拔起,只觉得一刹那间,像是透不过气来,跃上之后,调匀气息,才得如常,人在空中一侧身,窜开丈许,才一落地便叫道:“好俊的内家劈空掌!”
邱明一掌推出,掌风一半扫中腾蛟剑,另一小半,分明已袭到公孙燕胸口,但却被她硬挡了下来,这一掌他虽未用全力,但寻常人怎能挡得住?心中也不禁暗暗钦佩,一见公孙燕已避了开去,觉得三招中,胜负虽还未分,实则高下已判,只道她会知难而去,因此不再进招,道:“姑娘请便,在下一盘棋残局未完哩!”
公孙燕道:“邱大侠,我还有一件东西未到手呢!”邱明一时觉察不到,道:“什么东西?”公孙燕身形一晃,人便直欺近身来,一面娇叱道:“邱大侠,你的首级!”腾蛟剑疾挥而出,“唰”地一声,已自邱明颈旁擦过,手腕微翻,腾蛟剑一个转弯,竟要将邱明脖子围了起来。邱明暗骂不知好歹的丫头,沉脖坐马,身形一矮,“呼”地一声,腾蛟剑刚好在头顶擦过,邱明见她下得如此杀手,手下再不留情,踏中宫,走洪门,一掌迳印公孙燕小月复。
这一来,两人相隔已然极近,公孙燕滴溜溜一转,来到邱明身侧,邱明一掌印空,力贯掌心,手臂向怀内一带,他那“天一罡气”内家真力,能发能收,这一带,公孙燕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向前拖去,急使“千斤坠”时,右脚已然一松,向前一步跨出,法度大乱,邱明左臂一伸,“独劈华山”,同公孙燕当头盖下,端的气势雄浑,不可方物,公孙燕步法已乱,看来万难躲避,但正在此时,邱明鼻际突然闻到一股幽香,同时见到公孙燕面若芙蓉,俏丽之至,心中一个念头掠过,暗道这一掌若盖了下去,如此美貌的一个脸庞,立刻就要血肉模糊,心中一软,便生生将掌向旁移了三寸,改袭公孙燕左肩,那知公孙燕也是料不到邱明已将内家天一罡气练到了如此地步,才会有这一个失闪,邱明一掌半途向旁移出,就这一耽搁功夫,她已施展上乘轻功,“移形换位”之法,身子平空向旁移开三尺,避了过去,并还就势一剑,“枯树盘根”,来扫邱明下三盘。
邱明见她见机如此神速,忙一跃而起,避了开去,公孙燕既已得隙进招,三十六路腾蛟剑法一经展开,密不透风,着着连绵,邱明内家真力虽然凌厉,也难以袭到她的身上,一时之间,只见一团银光,裹着一个苗条啊娜的黑色人影,和一个潇洒安闲,袍袖飘飘的书生,翻来滚去,杀成一团。那杨加典在江湖上以轻功着称,也算得是一条好汉,但如此恶斗,也恁地少见。
两人以快打快,邱明掌风呼呼,将公孙燕逼在五尺开外,公孙燕腾蛟剑不过五尺长,因此招数虽然谲异凌厉,但却无奈邱明何,不一会,早已打了四五十回合,兀是不分胜败,邱明不耐烦起来,清啸一声,“呼”地一掌,将公孙燕逼开数步,人突然站住不动,两脚不丁不八,一个转身,眼看公孙燕已一剑刺到,才又“呼”地一掌,看来好整以瑕,全不费力,实则这一掌缓缓发出,劲道要比以前大了好几倍,公孙燕甫一接触,便知厉害,虚晃一剑,避了开去,道:“邱大侠打累了要休息么?”邱明岂能和她在口舌上斗胜,喝道:“要走就走,要上就上,废话什么?”公孙燕却笑了起来,道:“邱大侠,我也打累了,明天再打,你就不肯留我在此住一宵么?”
邱明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心想她既道明天再打过,要在此留宿一宵,自己好客之名在外,现在的宾馆又空,怎能不让她住?便冷冷地道:“请便!”公孙燕嘴一撅,道:“好怠慢客人啊!”邱明不屑再理,刚待转身与杨加典走进去,忽听家丁报道:“红衣女侠来了!”
家丁一语才毕,一团红云飞也似扑入,叫道:“明哥!”邱明立即面露喜色,迎了上去,道:“倩儿!”两人各自捏住了手,半晌不语。公孙燕见那女子,一身大红衣衫,容貌也极俏丽,若她与邱明亲热之状,两人想是一对情侣。听家丁说这女子是红衣女侠,谅来就是名闻天下的大侠客,连环八仙剑花豪之女花倩了。那连环八仙剑花豪,义薄云天,性如烈火,纵横江湖三十余年,未遇敌手,内外功俱臻绝顶,黑道上人望风而逃,公孙燕既是天魔教主之友,那天魔教横行不法,什么坏事都做,有两个香主,便死在花豪之手,因此天魔教众,都恨花豪入骨,只不过因为他武艺太高,奈何他不得,因此才未去报仇。
此时公孙燕见了花倩,心中竟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仇恨,看了一看,娇声道:“邱大侠,明日再会了!”那红衣女侠花倩,原是三年前,在一位江湖人物的寿宴之上,与邱明相识的,那时她还不过十七岁,情窦初开,两人一见锺情,双方又俱是武学名家,那时邱明之父,天一老人邱本还未死,上一代既有交情,自然希望下一辈结成亲家,因此顺顺利利,当时便订了婚,讲好三年之后,便行婚礼,偏偏天一老人邱本,去年逝世,只得再等三年,花倩随父亲住在关外,难得才出关来见邱明一次,平时的刻骨相思,全要在见面时倾诉,飞也似赶进来时,虽看见有两个人在厅中,却只道是邱明的熟朋友,相思情苦,也顾不得人家取笑,便扑向邱明,此时忽然听到一个莺声呖呖的女人声音,不觉一惊,回头一看,竟是一个绝子,眉目间隐含荡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住邱明,讲话不三不四,她虽是女子,却大有父风,性子极烈,当下便立时起疑,要看邱明怎生回答。
邱明见到了心上人,那还将公孙燕放在心上,随口答道:“请便!”公孙燕“咭”地一笑,极不正经,转过身去,细腰轻摆,烟视媚行地走了。
花倩见她走出,才问道:“明哥,这女子是谁?怎地这般蚤声浪气?”邱明便将公孙燕来此的目的说了,两人全是艺高胆大,根本没将天魔教放在心上,自管自诉说别后相思之苦不提。
却说公孙燕才一走出,便听得花倩讲她“蚤声浪气”,心中不觉一酸,暗想自己不过是天魔教主之女罢哩,生平又没有勾搭过男人,怎地人人见面,皆当自己不是正经女子?看那红衣女侠,不过是仗着父亲名头,才能蒙邱明青睐的罢了,若论容貌,怎及得自己万一?为什么邱明对她和对自己,却截然不同?
她一路走,一路越想越恨!想来想去,仍想到了那“蚤声浪气”四字,银牙暗咬,心中骂道:“好!我就教你们看看蚤声浪气,横竖天魔教坏事也做得多了,绝不会因我一人清白,人家就会赞天魔教一声好的!”主意打定,便迳去安息。
三更敲过,邱明与花倩情话绵绵,听了更鼓声,才知夜已深了,便依依不舍分手,各自安息,邱明想起两年后两人便可成婚,心头甜蜜,低着头只管走,来到自己房门口还不知道,进房以后,也不点灯,往床上便倒,怎知才一倒下,便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身体,吓得他老大一跳,疾跳起来,喝道:“是谁?”
床后那人“咯咯”一笑,跳出来,一晃火摺子,点着了灯,道:“邱大侠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如不私自闯进,难道来打门,你便肯开么?”邱明被她的歪理逼得讲不出话来,便道:“天魔公主,夜已深了,请放尊重些!”原来在床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天魔公主公孙燕,她原来是躺在邱明床上的,但当她看到邱明走进房来准备上床的时候,又改变了主意,将娇躯滚落床后,却未想到这一滚之间,轻微声叫,已被邱明听到。当下她突然倩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半晌才道:“瞧啊,孤男寡女,深夜岂可同处一室?邱大侠,你又不是没有腿,为什么不走出去?”
公孙燕这一阵倩笑,声音动人到了极点,邱明虽是情有独锺,绝未将她放在心上,但却也不禁抨然心动,心中暗想公孙燕这话可一点也不错,赶她不走,我自己却是可以走的呀!但是怕心中虽是这么想,抬头一看,灯光掩映下公孙燕一张美丽的脸庞上,含有说不出来的一股诱惑力,竟使他双脚像钉在地上,挪动一步都不可能,公孙燕也不言语,剪水双踵,在邱明身上扫来扫去,口角似笑非笑,真叫人疑心是嫦娥下凡。
邱明看了一会,心中越发不克自制,半晌,才猛地警觉,暗道:“怎么啦?若再在这里躺下去,怕不要半生名誉,付之东流!”这样一想,出了一身冷汗,刚要移步走动,公孙燕又是一笑,道:“邱大侠,你要走么?”
话声甫毕,邱明便觉身旁微风焕然,一条人影疾掠而过,邱明急忙斜步回身,五指一收一放,一掌砍出,但那条人影已如旋风也似,跑了开去,邱明定睛一看,正是天魔公主,站在门旁,伸手拦住门口道:“刚才不走,现在迟了!”
邱明给她闹得啼笑皆非,若换了常人,他早已下了煞手,但这时说也奇怪,一见公孙燕那千娇百媚的样子,竟提不起决心来,刚才那一掌,也是犹豫了一阵才砍出的,所以竟给公孙燕在他身旁掠过。此时他心中虽然焦急异常,知道再在这里留下去,定然没有好结果,因此见公孙燕拦在门口,不让他走,又一个转身,直奔窗口而去。
身才转过,忽听公孙燕娇喝道:“邱大侠!”邱明回过来看,只见公孙燕手掌微扬,一蓬五色轻烟,月兑手飞起。邱明大吃一惊,知道这蓬五色轻烟,定是天魔数中极厉害的毒粉,因此急运“天一罡气”,但已来不及,闻得异香扑鼻,一阵昏眩,竟然后退两步,坐在床上!
公孙燕扬手所放出的那蓬五色轻烟,乃是极细极微的一包粉末,以本身内力放出,随风浮沈,是以看来如轻烟一般,唤作“五毒迷魂砂”,是天魔教数十种迷药闷香之中,最厉害的一种,那天魔教所以被江湖好汉视为下三滥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仗着这种下流东西,横行江湖,从不讲江湖道义之故。邱明虽已防到几分,但却料不到公孙燕会立刻出手,因此虽然立即闭气,也已吸入了少许,还算仗着他内功深湛,才不致立时昏倒,令人摆布。若换了常人,早已晕倒了。
公孙燕见一把“五毒迷魂砂”撤出,邱明竟能不立时被迷,心中倒也暗暗佩服,这时见邱明坐在床上不动,看样子正在勉力支持,暂时再难逃得出去,自己计已得逞。暂且放下邱明不理,暗笑一声,对门外叫道:“来人哪!”叫了几声,家丁不知何事,忙跑了过来,一见公孙燕在主人房中,不禁一愣,公孙燕却若无其事,道:“快去叫红衣女侠来此,邱大侠找她有事!”家丁哪知究理,忙一迭声地答应着去了。
经此一闹,天色已近三更,公孙燕见家丁去后,又娉娉婷婷走了回来,在邱明身旁坐下,半个身子,几乎全靠在邱明身上。邱明白中了少许“五毒迷魂砂”后,自知天魔教的这一类毒药粉末,极为厉害,因此运“天一罡气”闭了所有袕道,全力运功,要将毒气逼出,所以虽觉一个软绵绵的身体靠了过来,也不敢乱动,唯恐一个不慎,真气走岔,坏了大事。
公孙燕也是会家,一见邱明如此情状,便知他绝怞不出精力来理会自己。过了一会,只听传出一阵脚步声,公孙燕心知红衣女侠即将赶到,心中暗暗欢喜,骂道:“贱人,刚才你骂我蚤声浪气,看现在你怎么个难过法吧!”她自小在天魔教那种什么下流事都做的环境中长大,因此竟不觉得自己如此做法有什么不当,更也想不到因此会搅出偌大风波来!只是越想越欢喜,竟靠在邱明肩上,咯咯乱笑,直笑得花枝乱颤。
她一面心中高兴,一面留意门口,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口红光一闪,红衣女侠花倩,面带笑容,已在门口站定,道:“明哥,叫我……”下面“有什么事”四个字还未出口,已看清室内情景,只见邱明两眼微阖,公孙燕依在他的旁边,花倩立刻感到一阵头昏目眩,几乎栽倒!定了一定神,才强摄心神。她为人大有乃父花豪之风,性烈如火,细一思量,足一顿,叫道:“好邱明,还特地叫我来看么?”
公孙燕并不站起,只是眼儿一飘,道:“哟,红衣女侠来了么?请坐啊!”花倩气得肺都要炸,讲不出话来,“唰”地一声,拔出长剑,分心便刺。公孙燕早有准备,飘然避开,花倩身形一矮,欺近身去,“唰唰唰”连环三剑,分刺公孙燕上中下三盘,剑光霍霍,凌厉无比,花倩剑法本已超群,眼下将公孙燕恨之切骨,这一招“灵龙三现”,更是厉害。公孙燕身形一起,避开两剑,手在腰间一抹,腾蛟剑疾挥而出,“铮”地一声,两剑相交。这两个女子,一个名满天下,大侠花豪之女,一个是出名的邪教公主,论功夫可说是不相上下,两剑相交,花倩用的乃是普通青钢剑,哪有公孙燕腾蛟剑的锋利,幸而花倩一见公孙燕兵刃出手,银光连闪。便知异物,因此一交上手,立即回步撤招,跃后三尺一看,果然自己剑身上,已被腾蛟剑砍出了半分来深一个缺口。
花倩呆了一呆,看公孙燕时,手持腾蛟剑,正在咯咯轻笑,那模样叫人恨不得将她碎万段,咬牙切齿地骂道:“贱人,笑什么?”公孙燕正要惹她生气,反倒笑得更开心,她自小在天魔教中长大,什么下流话不会说?笑了一会,回骂道:“红衣女侠,怎地脸色铁青?可惜明哥哥不看你的!”
花倩气得花容失色,再也忍不住,叫道:“邱明,你怎地装作没事人儿?还不起来说话?”可怜邱明这时正在运“天一罡气”逼毒,如果一搭腔,不但前功尽弃,五毒迷魂砂要乘隙而入,就是一个疏忽,真气走岔,不死也得残废。因此虽然明知事情已僵,但也不敢出声,只盼花倩不要立时就走,等自己将毒逼出之后,再说个明白。可是公孙燕何等聪明,早已看到这一点,冷笑道:“也没听说大姑娘家,又是大侠之女,人家男人不睬,还在一味叫唤的!”她这几句话说得极为刻薄,分明是将花倩当作引蜂惹蝶的滢娃看待。花倩心想自己若不走,当真无话可说,眼下这一口气可是难出,长剑一摆,娇叱道:“有姓花的一口气在,必令天魔教邪教烟消云散!”公孙燕道:“请便!”花倩忍住心头恶气,足尖一点,窜了出去,公孙燕见计划已全部成功,咯咯娇笑不已,正在高兴,邱明已一跃而起,更不理会公孙燕,立即夺门而出,一面大叫道:“倩妹!听我一言!”
但此时花倩早已奔出里许,那里还听得到他的叫唤?邱明奔出宅门之后,只见天色漆黑,不知花倩向何处去,迟疑了一阵,暗想她定是回家去寻她父亲哭诉,因此便向西方追去,直追到天色微明,他轻功本胜花倩一筹,已看到了一个红点,在前飞驰,是以又高声叫唤起来,怎如花倩亲眼看见他和公孙燕偎依在一起,如此亲热,再加上公孙燕冷言冷语讥讽自己,他竟装作不知,因此心中对这个未婚夫婿,实已恨到了极点。虽听到了他的叫唤,但却银牙暗咬,跑得更快,邱明又追了一阵,没有追上,心想此事必须自己亲去她家,才能解释明白,因此颓然而返,准备稍事收拾立即动身。怎知他出来追花倩后,公孙燕也骑了马,跟在后面,他一回头,刚好遇到。
公孙燕夜来戏弄邱明,还只不过是为了报花倩那一句“蚤声浪气”之恨。但这时又见到邱明,想自己害得他如此,他对自己还是好声好气,并不想痛打自己,对他不禁起了一股莫名的好感,暗想自己确实做得太过份了。因此见他不肯上马和自己并骑,也不勉强,不即不离,跟在邱明后面,同回邱府去。
邱明一到家中,便一迭声吩咐道:“快备牲口,我要赶远路,立即动身!”家丁不知缘由,慌手慌脚地牵出马来,邱明一手接过绳,跃上马背,天魔公主公孙燕笑道:“邱大侠,你真不愧是一个多情郎君!”邱明头也不回,也不回答,绳一抖,就要冲出大门去。却见眼前银光一闪,公孙燕手持腾蛟剑拦在面前,道:“邱大侠,你要走了么?”
邱明深吸一口气,暴雷也似喝道:“你还要怎地?”那一声暴喝,声音之飨,犹如半天中响起了一个霹雳,几个家丁吓得踉跄跌倒,公孙燕也觉耳际嗡嗡不绝,但她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笑道:“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啊?我来你家,要办的事,还没有办完呢!”
邱明想起她来此是为了勒索财宝而来,已是无理,更何况夜来使无耻手段,令自己和爱侣分离,见面不知要费多少唇舌去解释,就此放过,看她是女流之辈,强忍这一口气,倒也罢了,而她却还敢提借银之事,泥人儿也有个土性,邱明不禁气往上冲,冷笑道:“邱某人脑袋在此,姑娘请动手吧!”
天魔公主公孙燕真个说得出做得到,笑道:“如此多有得罪!”腾蛟剑一屈一伸,如灵蛇也似,迳来刺邱明咽喉。那时两人刚在大门口,一霎时间,已围了一大群人,皆不知何以那么美丽的一个少女,竟敢和威震万里的邱明动手,因此尽皆屏息以观。
邱明见公孙燕真个出手,心想为民除害,今天可不能理会你是美貌姑娘,丑陋大汉。一牵绳,那马“得得”跨开了两步,避开了她这一剑。公孙燕昨日曾与邱明较艺,邱明凭一双肉掌,已堪将她击败,因此一剑刺空,竟使腾蛟剑法中的绝招,将剑作鞭,连颤数颤,来削邱明头脸,邱明手起一掌,竟不理会她剑术中藏有什么变化,以“天一罡气”与之硬拚,掌风到处,将腾蛟剑震起两尺高下,公孙燕后藏杀着,果然使不出来,待要变招再攻时,邱明已将一支纯钢判官笔,取在手中,并且跃下马来,就势一招“指东打西”,不点人而点马,公孙燕坐骑虽是一匹宝马,但到底是畜牲,怎能避得过?前腿一屈,公孙燕叫一声:“好厉害!”人便凌空飞起。
邱明建她月兑身,并未随着马腿前屈而摔倒,身形一晃,便跟了过去,不等地身形站稳,一招“满天星斗”,判官笔划了一个小回圈,连点她肩下“期门”、“檀中”两袕。公孙燕一个“铁板桥”,上身后仰,判官笔正好在她面前擦过,她腾蛟剑也已挥出,“横扫千军”,来削邱明双足,邱明向上一跃,避开腾蛟剑,手腕一翻,判官笔又疾点而至,同时左掌“呼”地一掌,公孙燕待向外避去,却为邱明掌风所逼,不敢硬闯,判官笔来势极猛,眨眼之间,已将点到她的“人中袕”,百忙中公孙燕只得一矮身形,不向外避,反倒向邱明冲去,邱明这一笔一掌,配合使用,不知败了多少知名好汉,此时为讨厌公孙燕纠缠不休,是以施出,但也料不到公孙燕竟然如此聪明,犯险求生,觉得一笔点空,眼前一花,一阵幽香过处,竟向自己扑来,反倒慌不迭避了开去,这一来,公孙燕守中带攻,已占上风,腾蛟剑舞起一团银光,邱明虽不怕她,但急切间想要取胜,却也不是易事。两人翻翻滚滚,杀了半个多时辰,兀自不分胜负,邱明急躁起来,暗想自己若不是立刻赶到花家,和花倩说个明白,误会定要更深,如缠斗下去,何时是了?想至此处,身法突然一紧。
只见他掌出如风,一枝判官笔如万点黑星,招招都指着公孙燕身上三十六大袕点来,不几招过去,公孙燕已难抵挡,唯有将腾蛟剑舞了个密不透风,只守不攻,只听“铮铮铮铮”,响声不绝,那是邱明的判官笔与公孙燕腾蛟剑拍击之声,可知邱明进招之疾,与公孙燕剑法之熟。公孙燕既已有守无攻,败象已露,邱明一声轻啸,人突然凌空拔起,围观者纷然叫好,公孙燕一见他跃在空中,便疾向旁移开数尺,谁知邱明既然勤练“天一罡气”,早已身轻如无,在空中一个转折,竟追了过来,凌空下击,“呼”地一掌,公孙燕逼不得已,着地便滚,手在怀中一探,待要败中求胜,再放“五毒迷魂砂”时,忽听蹄声得得,围观众人一齐闪开,两匹高头大马,冲了进来,叫道:“邱兄,祸事来了!家父不久便要赶到,你看这面七煞令旗,他已多年不用,此时却取了出来!”
邱明一看来的两人,乃是花倩之兄,花林和花通。看花林手中,持着一面黄色的锦绣三角小旗,旗上绣出七个圆圈,知道这是花豪早年在绿林道上所用令旗,非有深仇大怨,绝不使用,照例令旗送到,对方若知道厉害,明知躲不过,便须仰药自尽,还可求个全,否则等他亲身到达,一样是死,但死法却不知惨几倍。暗想花倩即使受了委屈,乃父要为地出气,也不用使出七煞令旗来的啊!因此面色陡变,道:“两位兄台,岳父大人怎地以旗相授,是何意思?”
花林、花通两人,向公孙燕看了一眼,眼圈一红,道:“舍抹在半道上身死,恰巧家父经过,舍妹临死前道是为你与这荡妇所害,是以家父令我等持旗前来,邱兄,愚兄弟素知你为人,可是这荡妇所为,你还被蒙在鼓中么?”
邱明这一惊更非同小可,道:“两位兄台莫非取笑于我么?”花林、花通正色道:“人命关天,怎能说笑?”邱明道:“清晨时分,我还追赶她来,到现在不过两个来时辰,怎地会突然身亡?”花通道:“也是奇怪,像是中了什么奇毒,家父赶到,勉强讲了两句话道:邱兄你和天魔公主,一起害她的!”
邱明这时不能不信,心中一阵翻滚,眼前发黑,胸口发甜,竟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花林、花通对视一眼,花林道:“大哥,我说邱兄必不是害倩妹之人,你看如何?”花通还未回答,邱明又是一声大叫,手臂一震,判官笔月兑手飞出,“铮”地一声,正打在门前那两只石狮子上,竟然插进去,可知他心中之痛,这一震实是用了大力,花林、花通见他如此痛切,想起爱妹身亡,眼中不禁垂下泪来,一眼望见公孙燕面色惊愕,但还若无其事,齐声怒喝道:“贱人,倩妹身中奇毒而亡,天下除了天魔教,谁还能用毒如此不着痕迹?还倩妹的命来!”
说着,两兄弟各自伸手在腰间一抹,“匡”一声飨,制成两柄大环鬼头刀来,大踏步跨过,不由分说,每人“唰唰”两刀,四柄刀影,齐向公孙燕砍到。
公孙燕听说花倩突然死去,花豪已发下七煞令旗,要为他女儿复仇,心中也暗暗称奇,暗想若要立刻溜走,自然还来得及,但天魔教主女儿尚且如此胆小,天魔教众以后怎还能在外见人?
因此明知若要不走,事情必要惹到自己身上,但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下来,她这里刚在思索,花林、花通已然杀到,名家之子,家学渊源,的确是不同凡响,这四刀既快且狠,虽被她避过,但已是极为狼狈。
那一旁邱明痛定思痛,大叫一声,也赶了过去,双掌齐发,向公孙燕袭到,掌风到处,地上灰沙齐扬,旁观众人开始只当是比武,所以来看热闹,此时一见已成生死相扑,胆小的早已一溜烟逃走,胆大的也只远远地站着,那敢走近?
公孙燕只敌邱明一人,那时邱明尚无意害她之命,她已是捉襟见肘,此时平空加了两个高手,三人全将她当作大仇人,一下手就是杀着,公孙燕勉强避开了花林、花通的两柄鬼刀,邱明双掌齐下。邱明虽是一双肉掌,但她知道那比两人手中鬼头刀还要厉害,怎敢硬接?一侧身避了开去,花林踏前一步,一刀斜砍她下盘,公孙燕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腾蛟剑疾挥而起,犯险来削花林头脸,花林为妹报仇,那里还顾得自己?只求将公孙燕千刀万剐,才能恨,因此只是头向左微偏一刀仍是用力砍下,公孙燕觉得腿上一痛,疾怞腾蛟剑回来,花林一只左耳,也被她削去。
公孙燕既知自己受伤,明白若再斗下去,非得不明不白,命丧此间不可,急叫道:“且住!三个男子凑合斗一个女子,羞也不羞?”
那三人虽将她恨之切骨,花林还被她削了一只耳朵去,但却全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刚才是因为急怒攻心,所以一起出手,未加考虑,这时经公孙燕一喝,手上一慢,俱都停手不发,但仍将她围在核心。
公孙燕略事喘息,道:“红衣女侠花倩中毒死了,千我甚事?姓公孙的可是好欺负的么?”花通怒道:“贱人还敢嘴硬?若非你所害,倩妹何以临死时说是你?”
公孙燕冷笑道:“她临死时也说邱明来着,怎地你们不找他算帐?”
花林恨恨地道:“谁和你斗口驳舌?好在你们天魔教徒,随身毒艺众多,还不仰毒自尽,真要等家父到来动手么?也亏你长在江湖上行走,莫非连七煞令旗的威名都不知道?”
公孙燕一看目前情势,暗想这三人已是难敌,当真花豪赶到,照江湖上传说来着,此人内外功力已臻绝顶,自己万万不是敌手,若今日不能月兑身,纵然父亲将来令天魔教众,为自己报仇,但人死不能复生,报仇又有什么用处?
暗想这三人既因自己一声呼叱,便会停手,可知仍是讲道义的人,花倩实非自己所杀,必须以理服之,便道:“红衣女侠离此出走,乃是邱大侠追了上去的,我连影儿都未看到,怎地派这是非在我身上?天魔教并非怕事之人,一月之内,可的定地点讲理便了!”
这几句话不亢不卑,讲得极为得体,三人不禁呆了一呆,邱明暗想花倩一来,自己就和她在一起,三更分手,公孙燕已在自己房中,待到她离开,公孙燕并未追到她,倒真是没机会去害花倩的,因此越发沈吟不语,花林见状,问道:“邱兄,这贱人所说是实么?”邱明乃是说一是一的好汉,岂能打诳害人?道:“倒是不错。”公孙燕望了他一眼,心中着实佩服,暗想若是自己,能推卸本身责任,赖也要赖在他人的身上,天魔教上至教主,下至教徒,行事皆是如此,因此在她心目之中,一点也不以为这样做是不应该的。
花林、花通两人听了邱明的话,齐皆一怔,厉声问道:“邱兄,这事你也担着天大干系在哩!然则舍妹怎会肤色发青,死得那么惨法?当时情形,你快详细道来,家父一到,还容得你详细辩解么?”邱明知道花豪的厉害,便将当时经过,大略说了,两人听到花倩曾与公孙燕动手,鬼头刀一晃,喝道:“这还有假么?谁人不知天魔教擅施毒粉暗器?她既然以五毒迷魂砂害你,难道就不能以其他毒药害舍妹么?这等荡妇,万留不得!”
话刚讲完,两人又一起发动,邱明一想两人之言有理,道:“贱人还有何话可说?”
夜来所发生的事,在公孙燕来说,只不过是开邱明和花倩的一个玩笑,怎样也想不到事情会闹得如此之大,一见三人又要动手,心想既然免不了打,不如以一对一,她为人聪明绝顶,心中想要一对一打,口中却道:“好哇,你们再三个一起上吧!”
三人一听,齐道:“莫被你得了便宜卖乖,就一对一好了!”花林首先一摆鬼头刀,抢了出去,邱明叫道:“花兄让我来!”但花林“童子拜佛”,已是一刀砍出,公孙燕知道花家两兄弟武功都比邱明差得多,自己足可应付,但见他那一刀之势,沈实雄猛,兼而有之,倒也不敢怠慢,身子一转,一剑削出。
这一转身,刚好和花林打了一个照面,只见他眼中满布红丝,左耳被割,伤口还在涔涔倘血,流得半脸都是红色的,形象恐怖已极,越发知道今日自己落单,定是有你无我,疾对了几招,猛地想起,教中有传言信号在,因自己一向在南方活动,所遇皆是自己人,一向用它不着,此时虽无把握,何不一试?“唰”地一剑,荡开了花林一刀,刀剑相交,两人并皆后退三步,公孙燕手在怀中一探,邱明急道:“花兄抢上风!”
公孙燕冷笑道:“放心,不是暗器!”已将那信号焰翎箭抓在手中。那“焰翎箭”乃天魔教秘制信物,以本身功力,稻断箭头,向上抛起,见风便燃,一溜蓝光,直冲云霄,远近天魔教众望见,便知自己人有难。
公孙燕因是天魔教主之女,因此那焰翎箭火势越发猛烈,花林听得邱明一唤,才移动了一步,便听“嗤”地一声,一溜蓝光,直冲上天,同时眼前银光一闪,公孙燕腾蛟剑重又杀到。
花林身形一矮避过,骂道:“贱人还想讨救兵么?”公孙燕不理会他的嘲笑,腾蛟剑自上而下,疾刺过来,花林打红了眼,举刀便格。
只听“铮”地一声向,两人又各自向后退出,公孙燕娇叱一声,柔身又土,复又打成一团,两人全是以快打快,公孙燕俏丽身材,直成了一只黑色的燕子,裹着一团银光,在鬼头刀刃影中穿来插去。晃眼之间,已打了五十余合,兀自不分胜负,却听得远远传来三长三短,几声尖叫,刺耳之极。
公孙燕听在耳中,精神陡增,暗想真是天不亡我,这里果然还有自己人在,听那啸声,三长三短,还是大香主哩!原来天魔教有八个大香主,六十四个小香主,这三长三短,乃是大香主的信号。
公孙燕既知有人来援,心便定了一些,腾蛟剑越发劲疾,“唰唰”两剑,疾挥而出,花林堪堪避过,公孙燕手腕一沈,腾蛟剑突然自中下折,只听“波”地一声,已插入花林肩头。
公孙燕得理不让人,手臂微震,剑又拔出,一个剑花遮住全身,横腿便扫,花林中了一剑,刚呆得一呆,这一腿更没法避开,闷吼一声,跌翻出去。
正在此时,东北角上,两个黑衣人,已疾驰而至。一面跑,一面呼啸不绝,那声音刺耳之极,晃眼便到,手臂一扬,也是两溜蓝光,发的仍是“焰翎箭”。
公孙燕见花林已败,再一见来人,竟是教中除乃父之外,武功最高的两人,心中更喜。
那两人原是绿林中的独脚强盗,后来被天魔教主公孙湛收服,便作了天魔教香主,一个唤作青冥掌刘正一,一个名叫温钵,外号病金刚。两人一到,情势便大不相同,公孙燕腾蛟剑一收,叫道:“刘师兄、温师兄你们来得好!”
刘正一目光如炬,四面一扫,一眼望见了那面黄色的“七煞令旗”,不禁吃了一惊,面色陡变,道:“师妹,怎地和姓花的结上梁子了么?”公孙燕道:“不错,花家红衣女侠自己无缘无故死了,花老头子却想将气出在我的身上,当真将天魔教当女敕豆腐吃啦!”
病金刚温钵脾气暴躁,道:“师妹,那一个王八蛋的欺负你!”公孙燕倒反而一呆,向邱明看了一眼,暗想若是说他,情理上未免说不过去,花家弟兄也不过是为了花倩暴亡,因此才急怒攻心的,想了一想,道:“师兄算了,我们自己走罢!”温钵道:“五千两黄金得了么?”公孙燕一怔,道:“我们到别地方去找吧,五千两黄金,那里还找不到?”
温钵和刘正一拗过她,恨恨地道:“天魔教众,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来?罢了罢了!”刚想要走,邱明忽然喝道:“别走!”花林扎好了伤,也和花通各挥鬼头刀,围了过来。
温钵求之不得,道:“好哇!”手在背后一抹,已取了一根金刚降魔杵在手,邱明柔身直上,一掌拍出,招数还未使老,便手腕一翻,迳以“空手夺白刃”功夫,来夺他的金刚杵,温钵大喝一声,金刚杵倏地下沈,就势一招“伏波横扫”,带起一阵劲风,邱明用一掌下沈,化了开去,两人已杀得难分难解。花通鬼头刀一挥,与青冥掌刘正一打在一起。公孙燕倒持腾蛟剑,笑道:“天魔教虽是邪教,但却不以多打少,花林,你上不上?”
花林气得肺都要炸,道:“上就上,怕什么!”公孙燕道:“好!”声随人到,一剑分心便刺,花林受伤未愈,不敢硬接,避了开去,公孙燕正待回剑进招,忽然远处享起一阵极为奇特的呼号,宛若卷起一阵旋风一般。
那呼声越来越近,越发叫人觉得惊心动魄,花家弟兄忽然虚晃一招,跳出圈子,道:“贱丫头,你毙命之期已到,还要作困兽之斗么?”公孙燕吃了一惊,手中腾蛟剑一慢,叫道:“师哥们小心,这声音邪门,怕是连环八仙剑花豪到了!”两人听了,也觉心惊,手上俱慢了一慢,花家弟兄趁隙进招,病金刚温钵险为所算,忙叫道:“师妹,别上他们的当!”
就这两句话功夫,那“呜呜”之声,已更惊人,宛若千军万马铺地盖天奔腾之时,主帅催军的号角一般,叫人一听了那声音,立刻就会想到,将有一场狠斗在后面。因此病金刚温钵虽然强自摄定心神,叫公孙燕不要惊慌,自己也免不了心中打鼓。三人心中发慌,手脚上自然散乱,威震八方邱明将公孙燕恨之切骨,“天一罡气”发时如狂风骤雨,绵绵不绝,竟将公孙燕一柄腾蛟剑逼住,再也使展不开。那情景就像一条本来是极矫捷的银蛇,被人捏住了七寸了,只剩下挣扎的份一样。公孙燕心中一惊,暗想红衣女侠花倩暴亡,花家弟兄与邱明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天魔教早年有两个香主为连环八仙剑花豪所杀,两方本已有梁子,这一下冤仇更深,那“呜呜”的呼啸之声,如此惊人,来者必是花豪本人无疑。久闻花豪内外功俱臻绝顶,但是性烈如火,脾气暴躁已极,爱女身死,自然更不能解释,若不乘机月兑逃,更待何时!
想毕,便疾退几步,邱明那肯放松,立即跟踪而至。公孙燕叫道:“师哥,下绝招,暗青子喂点子,扯手!”那原是黑道上的切口,意思是要病金刚温钵与青冥掌刘正一两人,以天魔教独门暗器招呼花家兄弟,乘机溜之大吉。天魔教独门暗器,即是各种毒粉迷药,两人立刻会意,虚晃一招,抢了上风站定,公孙燕也已抓了一把五毒迷魂沙在手,娇叱道:“姓邱的,姑娘少陪了!”身轻如无,凌空拔起,纤手微扬,一蓬五色轻烟,当头罩下,人也趁机一横,斜飞出数步去。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忽听一声暴喝,犹如半天响起了一个焦雷,一条高大人影,手中挥着两般奇大无比的奇怪兵刃,如大鹏飞坠一般,自三丈开外之处,飞扑而至,一照面,便左臂一震,左手中物事已月兑手,向病金刚温钵、青冥剑刘正一两人丢去,两人抢了上风,正待施放迷药,被那大物事撞来,措手不及,撞个正着,俱都倒地不起,那人更不停留,右臂向上微扬,那另一手中的庞然大物,又向上飞起,正好与邱明头上的那蓬“五毒迷魂沙”迎上,竟将那蓬五毒迷魂沙直向上托去,那人又是一掌向上拍出,掌风劲疾无比,片刻之间,便将“五毒迷魂沙”震得四下飞散,那件自他手上飞起的庞然大物,也“砰”地一声,落于就地,公孙燕这才看清,敢情他手中所抓的,也是天魔教中的两个香主,看情形那两人定是被病金刚温钵所发的讯号引来,但半途与连环八仙剑花豪相遇,被他抓死,并还提了前来的!
这一下,花豪才赶到,便出手伤了四个天魔教中高手,并还以掌力将公孙燕的“五毒迷魂沙”破去,真是先声夺人,无怪他名满天下。
公孙燕为人何等聪明,知道此时自己已然落单,想要逃走,无异做梦,只得索性装光棍些,因此一收腾蛟剑,立了一个门户,也不再进攻。
邱明与花氏弟兄见到那人赶到,也一齐住手。只听那人大喝道:“那一个是害死倩儿的贼子?”花氏弟兄手向公孙燕一指,道:“就是她!”那人头一转,向公孙燕望来,公孙燕不禁吓了老大一跳,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乃是一个身高七尺开外的老头,满面通红,下颔一根胡胡也无,头顶也秃得隐隐泛红,两道寿眉,一道虎眼,开合之间,精光四射,相貌威严无比,知道便是连环八仙剑花豪,但她暗自一惊之后,马上镇定下来,反倒向花豪检衽为礼道:“花大侠,久仰威名。”
花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混身骨骼“格格”作响,看来身子突然又高出尺许,宛若巨无霸一般,端的神威已极,闻言叱道:“还倩儿的命来!”说毕,身形一晃,左臂缓缓抬起。
公孙燕见势不好,足尖一点,便待向外跃去。怎如花豪手臂抬起时虽然缓慢,但出掌却快疾已极,而且他两眼紧紧盯住了公孙燕,公孙燕觉得在他眼光笼罩之下,宛若鱼儿已落在网中一般,只见花豪手腕微翻,虽已向旁跃开数尺,但一股劲疾无比的力道,还是对准自己撞来,可见花豪这一掌,掌风四面八方,并非单袭一面而来。也算公孙燕轻功极有根底,一觉大力压到,立即一个“鹞子翻身”,向后翻跌出去。
这一来,花豪那一掌之力,被她卸去了一半,但花豪掌风的后劲也真厉害,公孙燕一个肋斗翻出去时,本来丈许远近,便可落地,但为花豪掌力所催,竟不由自主,如断线风筝也似,直跌出四五丈远近处,弄得狼狈落地,脚跟尚未站稳,花豪铁塔也似的身躯,又已站在她的面前,公孙燕急叫道:“花大侠,听我一言如何?”
花豪晚年来脾气已好了许多,闻言喝道:“好!叫你死了也心服,说!”
公孙燕试一运气,已觉很不自在,知道自己方才虽然见机得早,但已为他掌风扫及,实已受了内伤,知道自己万万不是他的敌手,此时除以理服他之外,再无他法,便道:“花大侠,为何一见面就下煞手?”
花豪见她讲出这样的话,直气得七窍生烟,道:“鬼丫头,倩儿是怎么死的?”公孙燕道:“花大侠,令媛中毒暴亡,我已听令郎说了,但我一夜未离李冈堡,怎能下此毒手,还要领教!”
花豪一怔,问邱明道:“她说的可是实话?”邱明乃是响当当的一条硬汉,自然不能说谎,答道:“不错!”公孙燕接口道:“花大侠,可知妄听一面之词,难以秉公断事!”
花豪给她说得目瞪口呆,但继而一想,花倩临死之前,分明说是为天魔教主之女,公孙燕所害,难道人到临死,还会说谎么?因此略一转念,怒火又起,道:“谁不知天魔教出名的下三滥,什么下流方法不会使?早下了毒,到时毒发身死,你一夜未离此地,便能洗月兑罪名了么?”公孙燕一想,天魔数中确有如此下毒之法,也难怪他们认定是自己所下的毒手,岂有不知之理?虽曾与花倩作生死之争,但实未下毒,心中一急,额上汗珠微沁,叫道:“花大侠,姓公孙的确未干此事,死在你掌下固然无冤,但你却不要后悔!”
花豪一楞,他一生杀人无算,但的确未曾枉杀一人,死在他手下的,大都是些作恶多端之人。花家弟兄在一旁,见自己父亲竟有为她说服之意,爱妹心切,道:“父亲,切莫上这丫头的当,刚才地放五毒迷魂沙,便准备趁机溜走,若非心虚,何必如此?”
花豪一听,杀机又起,喝道:“贱丫头,既知害人,当知必有报应,花言巧语,就可混蒙过去么?”说着,手臂又缓缓抬起。
公孙燕见状,脑中疾掠过一个念头,喝道:“住手!”这一声断喝,理直气壮,绝不似作了亏心事之人,花豪虽然为女复仇心切,也不禁住手。公孙燕又道:“花大侠,令媛若是我所毒死,我死而无冤,如今你给我三日期限,我必能找出真凶,若到期不获,我便替真凶而死便了!”此言一出,花豪还没有回答,花氏弟兄已齐声怒吼道:“你想使缓兵之计么?”
公孙燕笑道:“令昆仲也太过小觑令尊了,三日之间,我能逃出多远,真是天大笑话!”
花豪见她矢口否认,也不觉心中起疑,那条手臂,便已垂了下来。公孙燕又将昨夜所发生的事详细说了,最后道:“花大侠莫要会错了令媛临死之时,那句话的意思。令媛道她为邱大侠及我所害,莫非耶大侠竟会害自己爱妻么?红衣女侠意思,必是真以为邱大侠移心别恋,因此才说是为我们所害,花大侠细想可是?”
这一番话,更是入情入理,娓娓动听,再加公孙燕为洗刷本身不白之冤,说来更是词意恳切,花豪听了踌躇一下,道:“也好!三日之后,就来花家寨领死便了!”公孙燕道:“今日便要随花大侠去花家寨走一道。”花豪愕然道:“作甚?”
公孙燕道:“天下使毒药的,再胜不过天魔教众,令媛中何毒而致身亡,我一看便知,若未看过,怎去查那真凶?”花豪听了,便道:“明儿备马!”邱明立即吩咐家丁,不消多久,家丁便牵过五匹马来,花豪腿不弯,腰不塌,一跃而上,花氏弟兄也上了马,邱明殿后。花氏弟兄还怕公孙燕半途逃走,便将她夹在当中。公孙燕因自己的确未曾加害红衣女侠花倩,心中坦然,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五骑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日近中午,五人已可远远看见长城,不一会,便已进了关内,一城之隔,风日便截然不同,那种黄沙蔽物的景象,已不复再见。
花豪性急,也不理会牲口疲乏,只是一味催着赶路,蹄声得得,路人尽皆为之侧目,一路行来,并无耽搁,到将近傍晚时分,邱明座下那匹马,快步跑了一天,实在再也支持不住,一个马失前蹄,跌倒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四人一起停住,看自己的坐骑时,也都口喷白沫,看样子再难赶路。
花氏弟兄道:“好在离花家寨不过七八十里了,快步赶去,今晚仍可赶到。”花豪首先叫好,邱明更是五内如焚,极盼见到花倩遗容,公孙燕当然无话可说,五人刚准备施展轻易功夫,步行赶路之时,忽见百数十个农夫,叫爹叫娘,蜂涌而来,五人心中俱都大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稍一停步,那些农夫已越了过去,五人见前面路上,静荡荡地,心中暗暗疑惑,但是不消片刻,忽听连声呼啸,此起彼伏,像是在呼啸联络一般。公孙燕一听,便知是自己教中人,大举前来,但奇的是不知他们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花豪一听呼哨之声,也面上变色。他早年曾与天魔教人争斗过,是以一听那尖利而又短促的呼哨声,便如是天魔教人赶到。果然,随着呼哨之声,又“嗤嗤嗤嗤”地冒起无数蓝色讯号,又听得“蓬”地一大声,只见一溜金黄色的火光,直冲上天去,晃眼之间,没入云霄。在那溜火光冲上去的一刹那,竟如一根火柱,顶天立地一般。公孙燕见了,心中又惊又喜。
惊的是父亲脾气也不甚好,必定以为自己已为花豪所害,所以才率领天魔教众,大举来犯,一见面恐怕就得动手,将自己要寻找真凶的意愿推翻。喜的是父亲一到,以他老人家的武功,数十年未遇敌手,花豪也难以胜他,况且人多势众,自己这些时来受尽委屈,倒可以出一口气,正在想着,已望见一排黑衣人远远行来。当前一人,又高又瘦,两条长腿,一迈就是老远,几步跨过,便已来到离五人不过三丈开外处,怪笑道:“好哇,姓花的,你一世英名,就此完了!”
花豪见那声势,便知来者正是天魔教教主公孙湛,他还只当是公孙燕摆就的圈套,身子一侧,待要先了结了公孙燕再说,但公孙湛的话已传了过来,相隔三四丈远,却字字清晰,连环八仙剑听了一呆,暗想怎地自己一世英名,却会付之东流?
就在他这一呆之间,公孙湛突然跨前几步,身法之快,出人意表,花豪性子本急,双掌一错,便要迎敌,只见公孙湛身形微矮,“呼”地一掌,迳向公孙燕砍去,花豪大感惊异,但随即醒悟,可是公孙湛一掌,已然砍出,他这一掌,原是打算救公孙燕,用的乃是巧劲,掌风到处,公孙燕不由自主,跌出老远,公孙湛又是两步跨出,迳从花氏弟兄和邱明身上擦过,邱明心中一愤,暗运“天一罡气”,伸手便抓。
公孙湛恍若未觉,邱明只觉分明已经抓到他的腰眼,但突觉手上一松,不知怎地,已被他挣了开去,一把将公孙燕捞在手中,向后一甩,叫道:“阿女,现在可不怕了!”公孙燕被他甩出一丈开外,叫道:“爹!”
公孙湛哈哈大笑,道:“放心,爹会为你出气的!”一面说,一面两条长腿,不住摇来晃去,竟绕着四人,团团打转。连环八仙剑花豪双目怒睁,身子微动,只是望住了他。公孙湛转了几转,仰天大笑,花豪见他瘦骨怜胸,但太阳袕鼓起,笑起来神情倨傲,暗想久闻天魔教主文武双全,人更是聪明之极。看他刚才见自己两番错愕,趁机救了女儿一事,便可见一斑,因此强压心头怒气,蓄劲待发。他花家独门武功,以静制动,方能发挥全力,是以他虽然心中怒极,却并不抢先动手。
公孙湛笑毕,道:“好一个名满天下的连环八仙剑,合四人之力,对付一个小女娃子,羞也不羞?”花豪尚未回答,公孙燕心中便暗叫不好,这番争斗难免。果然花豪一听,打雷也似一声断喝道:“呸!废话作甚?”两手一拍,一前一后,“呼呼”两掌,掌风铺天盖地而至,直袭公孙湛。
公孙湛离他不过丈余,花豪出手又快,真是一发即至,但公孙湛身为天魔教主,横行江湖数十载,岂是等闲之辈,见花豪终于忍不住先动了手,正中下怀,一见他双手一击,便自怀中一探,接着右手微扬,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动,公孙湛手中,突然甩起了一溜黑光,迳点花豪胸前“期门袕”。
若换了旁人来点花豪袕道,花豪仗着一身横练铁布衫外功,定然不以为意,但对手既是天魔教主,却也不敢怠慢。且见他那溜黑光,实是精钢打就,手指粗细的一条软鞭模样的怪兵刃,自己铁布衫外功火候已到炉火纯青地步,他不会不知,明知而故犯,可知其有恃无恐,因此深吸一口气,含胸拔背,两臂也同时往回一缩,果然黑光到处,“突”地一声,又露出两寸来长一枝针来,那针上满是倒刺,光锐无比,显然是专破内家气功、铁布衫、金钟罩等精湛外功而设的歹毒兵刃,若是花豪刚才一个大意,任他点中,则他的掌风固然可以将公孙湛掌个骨断筋裂,但花豪铁布衫功也必破去,纵使不死,终生也成废人。因此花豪暗叫好险,突然向构移出三尺,公孙湛一点不中,也立即收招,那溜黑线陡地缩了回去,像蛇儿一般,盘成一个圆圈,同时,公孙湛人也退后几步,两人相隔距离,反倒更远了些,公孙湛仍是来回走动,花豪则凝若山岳,双目炯炯,望定了公孙湛。
这两大高手,虽只过了一招,然而双方全是在武学上有了造谙的,就在这一招之中,便已知道对方武功,虽与自己路子不同,但却功力悉敌,难分上下,都是自己数十年来未曾遇到过的真正敌手。因此一触即退,各自暗运内家真气,准备稍待些时,恶斗一场。
这时,邱明与花家弟兄,也知本身武艺,和这两个武林高手相比,差得还远,因此远远站了开去,公孙燕心中,则矛盾已极,刚才地见父亲一照面便亮出了轻易不用的“鬼王鞭”,便知道父亲最爱自己,表面上虽还在说笑,心中实已怒极。红衣女侠不是自己所害,自己正要弄个明白,现在既已动上了手,是叫住了父亲还是不叫呢?若自己一叫,只怕父亲一个分神,便吃了花豪的大亏,若是不叫,则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无论是谁胜了都好,自己毒杀红衣女侠之名,便再难洗月兑,因此心中犹豫已极,几次启唇想要叫了出来,一见两人聚精会神的样子,便又止住,只急得暗暗顿足不已。
公孙湛与花豪对峙了的半个时辰,公孙湛突然平心静气地道:“老花,亮兵刃吧!待我见识见识你那名满天下的连环八仙剑!”花豪也心平气和地道:“好,公孙教主,请你手下多包涵着些!”
众人听了,俱都奇怪之至,心想这两人怎地突然如此客气起来?倒好像分别多年的老友,骤然相逢一般,因此都不觉暗暗称奇。不知方今天下,能人虽多,但好手不常遇在一起,就算相遇,也难得动手,即便动手,无冤无仇,怎会生死相扑?此时花豪认定公孙燕杀了他的爱女,公孙湛横行江湖,爱女却被花豪欺侮,因此势难两立,在动手之前,两人心中俱有纵横一世,今日方得敌手之感。所以才突然客气起来的。
话休絮烦,两人话一讲完,各自拱了拱手,倒是不约而同,俱未用内家真力,然后反向后倒纵出去,变得相距三四丈远近。
那些与公孙湛一起来的天魔教众,有不耐烦的,大声叫道:“教主,摆天魔大阵收拾这兔崽子!”公孙湛怒道:“今次不比往日,你们谁多口的,便是和我公孙湛过不去!”吓得众人不敢再出声。
只见花豪退出之后,身形稍矮,便从背上拔出剑来。那剑又阔又长,看式样异常笨拙,但公孙湛乃是会家,一见那剑式样奇古,便如是古代的奇珍,更不敢怠慢,“唰”地一声,将“鬼王鞭”也抖了出来,一出手就笔也似直,足有七尺来长。两人虽然各将兵刃亮出,但相隔如此之处,谁也袭击不到谁,花豪古剑亮出之后,双手抱住在胸口,立了一个门户。公孙湛却一个转身,将“鬼王鞭”“霍”地一声,划了一个圈子,两人又同时叫道:“请!”那样子更像各自在练习武艺。
“请”字一出口之后,情形便大不相同,只见公孙湛长腿连跨,两步过去,人已离得花豪极近,手腕微翻,“鬼王鞭”自外而里,一个拐弯,点向花豪右边腰间的“带脉袕”。花豪左手向外一横,中指食指相并,捏了一个剑诀,右手手腕只一侧,那柄剑便斜倒下来,“铮”地一声,剑鞭相交,花豪手中剑被震起寸许,公孙湛手中“鬼王鞭”倏地下沈,就势向前一送,又来点花豪腿上的“风市袕”。论变招之快,认袕之准,公孙湛的确可算得天下无双。但花豪在这柄古剑上浸滢了几十年功夫,又岂是等闲之辈,就在被鬼王鞭震起寸许之际,左掌当胸,右臂平伸,一扬一压,迳削公孙湛左肩。
公孙湛身形一矮,脚并未动,花豪那柄剑又长又沈,他身形一矮,剑也跟着下沈,眼看公孙湛避不过去,但花豪剑到半途,却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原来公孙湛藉着身形一矮之势,鬼王鞭却向上提了半尺,又来点花豪腰间的“带脉袕”。
花豪将剑怞回之后,在腰间一横,又是“铮”地一姥,鬼王鞭正点在剑身之上。
这一下剑鞭相交,和第一次大不相同。第一次刚开始打,各自都只用了三分力,这次公孙湛矮身提鞭,花豪横剑来格,虽然只不过是第三招,已到了生死相扑的阶段。至少也用了八成力,花豪只觉那剑被鬼王鞭一点之力,竟震起“嗡”地一声,公孙湛也觉得点在剑上,虎口发麻,急忙向外跨出一步,头竟不回转来,反手一鞭,来点花豪的“太阳袕”,花豪一侧头避过,八仙剑法已施展了开来。他那八仙剑法,与别派八仙剑法不同,而称为“连环八仙剑法”,招招连环,一招未完,二招又至。而且每一招之中,又隐含其他七招解数在内,虽然名义上只有八招,但八八六十四,六十四再乘八,一套剑法之中,共有五百一十二种变化。一经施展,便如狂风骤雨一般,他手中那么笨拙的一口古剑,竟时而轻灵,时而凝重,时而轻若无物,时而抖起数十朵剑花,花氏弟兄虽是他亲生儿子,但也不知乃父剑法如此精湛。
但公孙湛一支鬼王鞭,也不知败了天下多少英雄好汉,此时看来,宛若一条黑色的灵蛇一般,在森森剑光之中,来回游走,得隙便入,更厉害的是鞭尖端那枝钢针,虽只三四寸长短,但时而“突”地伸出,时而“突”地缩入,变幻莫测,叫对方总不敢近鬼王鞭尖端,两人身法展开,以快打快,公孙湛长腿连跨,但身形也已看不清楚。花豪则更是被他所舞起的剑花裹住,晃眼之间,便已打了四十余回合,那里分得出胜负来?直看得人眼花撩乱,也根本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在交手的。
又不一会,忽听他们同声叫道:“好!”两人正在如此快速转动的身子,突然停住。花豪那时正沉胯坐马,古剑向外平伸,公孙湛则鬼王鞭抖得笔直,指住了花豪的“印堂袕”,鞭梢还在不断颤动,若情形这一招若是使开了,还可兼点“攒竹”、“少白”、“神庭”等袕,这些袕道都位于头部,全是人身大袕,可知他鬼王鞭点袕解数的厉害。
这一停住,只见花豪手中古剑,缓缓向上抬去,几乎是一寸一寸向上移去,到得离鬼王鞭半尺远近时,鬼王鞭本来是笔也似直的,突然变成向上弯去。旁观众人中武功高的,俱已知道两人已各以内力在比拚,看来目前公孙湛吃了手中是软兵刃的亏,难以像花豪那样,挥如意。但一转眼间,只见公孙湛身形暴长,鬼王鞭直向上挥去,然而“霍”地一声,划了半个回圈,倒转过来,对准花豪胸口便戮,同时人也跨前一步,鬼王鞭已短了三尺。
花豪横剑下沈,公孙湛似不欲与他古剑相交,手臂一缩,但花豪手臂下沈之势何等迅疾,一声极轻微的铮然之声过去,两般兵刃,已交在一起,两人也似泥塑木雕一般,不再移动分毫。
这时,已到了生死相判的时候了。谁的内功不济,便得死于非命,真个连和解的方法都没有,除非两人肯拚着两败俱伤,各自受对方一半力,卸去一半力,才能分开。只见两人僵着不动,又有半个时辰,仍是一丝不变。此时,心中最着急的还是天魔公主公孙燕。
在两人兵刃刚相交的时候,天魔公主公孙燕便已心中大为焦急,此时见老父额角汗珠微沁,虽则花豪也在冒汗,变成热气上腾模样,但究竟关心者乱,心中焦乱已极,一眼瞥见自己不远处的邱明和花氏弟兄,也是情急之色,溢于眉宇,不禁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原来公孙燕此次出关,原是赌气而来。天魔教擅制各种迷药,但天下最厉害的迷药,却莫过于贺兰山北,沙漠中所产的一种唤作“金腰带”毒蛇的唾液。那“金腰带”咬人之后,七日不醒,全身青紫,呼吸全无。看得其唾沫,配制成为迷药,也可令人数日不醒,如死去一般。只因那“金腰带”乃是蛇中异见,极难得的物事,公孙燕从别人处听了来,和乃父说起。公孙湛因自己一生采集毒蛇,都未遇见过“金腰带”,自然笑了她几句。公孙燕这才一怒出关,公孙湛事后又觉不放心,先后派了五个香主,出关相助,最后才忍不住自己兼程前来。
怎知公孙燕出关之后,到处听到威震万里邱明的大名,这才心中不服气,故意寻上门去,以致弄得偌大波澜来。此时她既已想起自己为寻觅“金腰带”而来,红衣女侠花倩全身青紫,死得如此离奇法,难道正是被“金腰带”所噬么?久闻那“金腰带”不吝搬迁巢袕,到那地方一看,必可有所分解,是不是先冒他一冒,解了父亲的危再说。她心思敏捷,这些念头一闪过,公孙湛在这一点时候之中,已知花豪果然名不虚传,内力滚滚攻来,似永无耗竭之时,自己则再过片刻,已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公孙燕主意打定,一见乃父汗湿背心,高叫道:“花大侠,令嫒未死!”
这一叫,花豪既为且喜,心神一分。公孙湛知道自己必败,忽然他内力捷松,知道此是千钧一发之际,将所余力量,一举发出,同时手臂一缩,只觉半边身子酥麻,但人也一个肋斗翻出,花豪则被公孙湛内力一举攻到,大叫一声,坐于就地。
花氏弟兄见状立即大怒,大跳步枪上前来,叱道:“贱丫头胆敢如此无耻!”刀剑并举,一齐攻到。公孙燕想既已解了父亲之围,是不是只要一到那地方,便可明白,遂娇叱道:“你们两人且住!听我讲毕未迟!”遂将那“金腰带”噬人之后的情状说了。花豪勉力挣扎而起,道:“若依你说,倩儿未死么?”说罢,喉间“咯”地一声,竟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公孙湛倚在一棵树旁,缓缓道:“燕儿,何苦想出这种办法来解为父之危?天魔教一世未遇对手,难得遇上,就不给我正正经经一分胜负,定要天魔教丑名,长流于世么?”说毕,面如纸金,也是泪洒衣襟!
公孙燕急道:“爹,是不是去一看便知道了!若不是,做女儿的愿陪你一起死,也给江湖上说说天魔教虽是下三滥,到头来总还出了两条好汉!”这一父一女,所说的几句话全都豪迈已极,合准了花豪的脾气,便叫道:“公孙教主,但望令嫒所说是真,则花某错怪好人,自当道歉!”公孙湛惨笑道:“天魔教一向被人看不起,什么坏事全都向它身上推,想不到花大侠倒还看得起!”言下大有感动之色。当下一群人,又向东北驰去。
一场恶斗,天色已然昏暗,到了花倩死亡之所,月亮早已冉冉升起。花氏弟兄一指,道:“就是此处!”公孙燕道:“你们远远站着,别走近来!”一个箭步,窜向前去,前后左右,细细观看一番足尖乱拨,众人全都屏气静息以观,又不敢走近去,怕惊了她。只见她来来回回,不过在一丈见方的沙地之内,竟达半个时辰之久,花豪已然绝望,正想讲话,忽然公孙燕突然摇摆不定,一跤摔倒在沙地之上。
众人一起大惊,公孙湛虽然身受重伤,但仍勉力跃向前去,只见公孙燕人已不能讲话,玉臂旁伸,手指着右边。公孙湛一看,只见一条长的四尺的蛇儿,和黄沙一模一样颜色,正盘成一个圆饼,昂头吐信。他乃是捉蛇的行家,手臂一长,已捏住了那蛇的七寸子,直提了起来,月光下看得分明,正是异蛇“金腰带”!
再看公孙燕时,那俏若芙蓉的面色,已渐成青紫之色,花豪跑上前,大声道:“花某果然错怪好人!”公孙湛见连环八仙剑花豪,在江湖上享有这等威名之人,竟一发觉事实真相,便自认错,心中甚为感动,一面俯视女儿公孙燕时,只见她面色已变成青紫色,本来软霜亚雪的皮肤,也渐呈青色,形状恐怖已极,不觉喃喃自语道:“那金腰带咬人,是不是真的七日复苏,不会死的呢?”一面说,一面看看手中的那条异种毒蛇。那“金腰带”长才三尺,细如手指,通体金黄色,与沙漠中的沙子,一模一样,如盘在地上,不是细心,谁也瞧不出来。此时她为公孙湛捏住了七寸子,蛇信乱吐,公孙湛虽然身为天魔教主,擅制毒药,也未曾见过这等猛恶的蛇儿。呆呆地看了一下蛇,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儿,心中只是想着,公孙燕所说,关于金腰带的话,是否正确。
花豪听得公孙湛如此自言自语,也道:“天魔教主,此事我也疑惑,反正现在我们同命相怜,何不到敝庄去盘桓些时,令嫒与小女能否复苏,也可有个分晓!”公孙湛一生傲慢之至,武功又好,从来不受人家好处。但此时爱女垂危,六神无主,再知花豪义薄云天,情不自禁答应下来。顺势将“金腰带”塞入身旁的豹皮囊中,将囊口呆紧扎了,带领天魔教百余人,亲自负了公孙燕,齐住花家寨而去。
这一番再上花家寨,情形与刚才大不相同,公孙湛、花豪、邱明以及花氏弟兄等人,心中什么都不想,只希望天魔公主公孙燕所言是实。邱明心中,更是焦急。自花倩惨死的消息传来之后,他心中悲痛欲绝,此时心想,若是花倩不能复苏,自己做人也了无趣味,不如削发为僧,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算了。
不表五人心中焦急,单说不一会,便已到了花家寨,寨中人见花豪回来,忙迎了进去,来到花豪家中,但闻哭声震天,敢情红衣女侠花倩,人缘极好,待人又和气,生得也美,人人都讲她好的。此时只当她已死去,上下人等,俱都哭了个死去活来。邱明一听哭声,心便凉了半截,足尖一点,直窜进大堂去,人刚站稳,便觉眼前人影一闪,心知有异,但躲避不及,“叭”地一声,脸上早挨了一个耳括子,竟是一个满脸花。
若换了平时,邱明定将大怒,但此时他一心一意,只是在花倩身上,那一下耳光,将他打得半边脸红肿,他连疼痛也不觉得,更不问打他的是谁,迳向厅堂中心,一张榻处扑去,那张榻上,躺着一人,用被盖着,不问可知,除了花倩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因此他急急上前去,要见花倩一面。.
邱明走在前头,花豪等人随后赶到,花豪才跳进听堂,便见邱明挨了自己老妻一巴掌,忙叫道:“老婆子别妄动,倩儿并未死去,也不是明儿害的!”
花豪之妻,也是大侠之女,闻言骂道:“老头子,通体冰凉了,还说未死?”花豪且不理她,任由她连哭带骂,一迭声吩咐家人,再抬一张榻来,将天魔公主公孙燕放了下去,也以被盖好。这才将“金腰带”所咬中毒情状说了。花老太听说爱女七天后就能复苏,顿时大喜,但转念一想,却又哭了起来,道:“老头子,你哄我来了,那有人死尚能复生之理!”
其实此时花豪心中,也是将信将疑,因此看了公孙湛一眼,公孙湛苦笑道:“嫂子放心,我女儿也是一样。若七日不能复苏,大家都没好处。”花老太这才稍停怞噎。那威震万里邱明,虽然少年英雄,但一将被揭开,见前几天还和自己耳鬓
磨的一张俏脸,此时却如此可怖,手儿一抖,被又落了下来,将花倩盖没。邱明心中只感到那被儿一落,不啻是生离死别,身子一酸,泪儿如断线珍珠一般,落了下来。正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一时之间,沈闷笼罩整个厅堂,到底这些人中,还是花豪最有主意,叫道:“谁也不准再哭了!没地越哭越霉气。公孙教主远来,快摆酒筵!”
家丁们一迭声答应,众人忙乱了一天,但因为心中着急,也不觉得肚饿,待到酒席摆上,竟是谁也不想吃。花豪叹一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死了,也是无法,如今既有未死之望,还伤心什么?”众人这才强解悲颜,草草吃完,公孙湛等人,全另觅地方睡了,只有威震万里邱明,执意不肯睡,要守在花倩之旁,等地醒转,众人拗他不过,只得任他不睡。
邱明一个人对住两个死活未明的人,虽然巨烛摇晃,亮如白昼,心头也未免胆寒。然而一想到自己所陪的乃是未婚爱妻之时,心又宽了一大半,不时掀起被角,看视花倩,一夜易过,并无异状。第二晚他仍是如此。一连过了五晚,算来该是花倩苏醒之目了。不但是邱明,连公孙湛、花豪等人,也都齐集厅堂之上。自从掌灯时分起,一个时辰,宛若一年那么长久,待到已交三更,花倩面色仍是青紫之色,丝毫未见好转,众人心头越来沈重。各人对望一眼,一句话已到口边,但都不愿说出来,那句话便是:“绝望了!两人再也不会醒转了!”虽然无人说出,但众人心头俱是一样感觉。
花老太首先忍不住,含着两泡眼泪,翻身走出,回房中大哭去了。又过了半个时辰,花氏弟兄与花豪、公孙湛等四人,也忍受不住。一人英雄一生,可以毫无所依,但到了绝望之时,谁都不免灰心,他们俱都不愿在各人面前现出自己的绝望心情,便都陆续走出,各自回房落泪。只有威震万里邱明,虽然心中也已绝望,但却舍不得离开花倩,此时他心中,真恨不得与花倩死在一起!
众人陆续走出后,厅堂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几支儿臂粗细的蜡烛,火光摇曳,将她的人影投在白垩墙上,不时来回晃动,邱明只是怔怔地望着花倩,眼睛一眨也不眨,心中空洞洞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将他的眼睛弄模糊了。他原是以手支颐,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花倩身旁,此时竟突然跳了起来,将手柔了柔眼睛,仔细一看,一点也不错,不是眼花,花倩的脸色,已渐渐转白了!
邱明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想要大声叫,但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一样,叫不出来。他想要跑出厅堂去,告诉每一个人,花倩真的苏醒了,但因为欢喜过度,两只脚却像是牢牢地钉在地上一般,两只眼,只是看着花倩,只见花倩的脸色一刻比一刻白,大概已没有什么问题了,公孙燕的话果然不错。想起了公孙燕,他心中不禁惭愧。当花倩的恶耗传来时,自己虽然明知她没有离开过一步,但却也将花倩遇害的帐,算在她的身上,一场恶斗,几乎令她丧生,幸而她聪明绝顶,自己才没有铸下大钴,如今,花倩眼看已可醒来,他心中一宽,走过几步,揭开公孙燕身上所盖的被子一看,见公孙燕那俏若芙蓉的脸庞,也渐渐在变色。邱明开始心中奇怪,继而一想,不觉恍然,心知天魔公主定是有了准备,去搜寻那“金腰带”之时,已经有了防备,因此入毒较浅,醒得也快。
邱明看了公孙燕一会,正想再回过去看视红衣女侠花倩之时,忽听身后花倩已在说话,双音又微弱、又颤抖,道:“你……竟如此狠心,真欲弃我不顾,去和那贱人相好了吗?”
原来红衣女侠悠悠醒转之后,宛如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暗运真气,但昏迷七日七夜,再好武功,也难免虚弱,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四周静寂无声,将经过的事暗暗想了一遍,心中正在暗恨邱明薄幸,竟令天魔公主将自己气了个半死,谁知头一侧,刚好看到了邱明就在离自己不远处。这一来,她心中半喜半怒,喜的是她对邱明,究竟未能忘情,怒的是邱明既来自己家中,当然是来陪罪的,却不知为何背对自己?
再定睛一看,邱明正在俯视的,不是天魔公主是谁?这一气非同小可,心中怒火,再也抑压不住,强自挣扎起来,大口出了几口气,才迸出了那一句话。邱明听得声音,也没听清她讲的什么,傻傻地咧嘴一笑,道:“倩妹,你醒了么?”接着指了指天魔公主道:“她也醒了。”邱明原是欢喜过度,讲起话来,语无轮次,花倩一听,他语气中分明将自己与公孙燕相提并论,不由得又是一气,站起身来,顺手扯过厅中武器架上的一长枪,手臂一抖,同邱明分心便刺。
邱明见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要过去扶她,忽见一枪刺到,吓得躲避不及,胸口被刺个正着,尚幸花倩伤后手臂柔软无力,再加邱明一觉胸前一痛,伸手便夹,那枪头入肉,只不过三四分深,但已是鲜血迸溅,邱明大叫道:“倩妹,你还怪我么?”一面手腕一翻,将长枪抖出,以手按了伤口。
花倩见一枪刺去,邱明连避都不避,只见血流不止,也不知伤势如何,眼前发黑,只觉头昏目眩,又一跤摔倒,刚好跌在兵器架上,一时“乒乓”之声大作,将守夜的家丁惊动,一见厅中情形,花倩跌倒在地,邱明手按胸口,鲜血直冒,吓得大叫一声,转身就走,不消多久,花豪、公孙湛首先抢进礁来,花豪一见邱明脸色惨白,忙道:“明儿,怎么回事?”
邱明道:“岳父!倩妹苏醒了!”花豪过去一看,果然脉息调匀,虽然还昏迷不醒人事,但那显然是虚弱所致,忙将她扶起,饶是他一生英雄,此时也不禁仰天叹道:“多谢老天爷保佑!”公孙湛见花倩无事,心中大石已经落下,再一看自己女儿,头已在左右转动,忙走过去,天魔公主公孙燕睁开眼来,一眼望见老父,便笑了一笑,依然是美丽之极,又向花豪道:“花大侠,我的话可有错么?咦?怎么红衣女侠,尚未醒转么?”邱明闲言,瞪了她一眼,公孙燕又笑道:“事情虽未闹大,但总归是我不好,邱大侠,你要我怎样,说吧!”
邱明此时已将胸前伤口包扎妥当,气虎虎道:“等一会红衣女侠醒转,你将那晚在我房中之事,来龙去脉,详细向她说一遍便了!”
公孙燕听说要她将那天晚上的事再说一遍,不禁飞红了脸,公孙湛知道其由定在自己女儿,若依他本来脾性,定是一百二十四个不肯认错的,但前几天他见八仙连环剑花豪如此勇于认过,心中已受感动,这时反劝公孙燕道:“燕儿,有什么说什么,错了就错了,不打不相识,绝没有人会来怪你的!”
花豪听公孙湛这魔头居然也如此爽朗,大拇指一翘,道:“好!这才是英雄本色!”一句话方才说完,花倩已在他怀中醒转,指着邱明,讲不出话来。花豪忙道:“倩儿别气,那晚发生的事,谅有误会,公孙姑娘已决定将事实经过,讲个明白了!”花倩越想越觉委屈,怞怞答答,哭了起来。公孙燕道:“红衣女侠,不必哭了,威震万里邱大侠是真心爱你的,那天晚上,我不过是开你一个玩笑吧了!”花倩睁大了眼,向邱明一看,邱明忙道:“倩妹,我爱你之心,唯天可表!”
公孙燕听了,“噗嗤”一笑,遂将那晚如何恼花倩骂她,如何定计气她等事,详详细细说了。花倩心中方始释然,但刚才又将邱明刺伤,不知怎么了,便急道:“俊瓜,刚才枪刺到时,纵使急切间避不过去,也可以使铁板桥的呀!现在伤成怎么了?”花豪与公孙湛相视一笑,相继走出厅中,公孙燕也跟在后面,临出门前,还向邱明、花倩两人做了一个鬼检,两人俱觉脸红,但心爱之人,就在咫尺,数日之中,几乎生离死碌,此时也顾不得害羞,紧紧地拥在一起,半晌无语。
种种误会,便皆冰释,在下这部“金腰带”,至此也告结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