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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根 (十一)遇仙

红绫回来了!

等到我们三人一起叫出声音来的时候,红绫离我们的头顶,只不过一百公尺了——本来,她会落向一公里外我们原来所在之处,但白素取出了电筒,向天照射摇动,而红绫看来竟学会了使用那“背心”,向我们飞来,在我们的头上,停在半空之中!

我用尽了气力叫:“快下来,你这猴头!”

她多手多脚,几乎没害死她的父母,这上下还不肯立刻下来,直是可恶!

红绫身子一沉,就落了下来。她一落下,就急急道:“我没事,我很好,怕你们发急,才赶回来说一声,我立刻要走!”

我和白素急叫:“你到哪里去?”

红绫说得飞快:“现在没时间说,我会回蓝家峒,到时告诉你们!”

说到“你们”时,“轰”地一声,人又冲天而起,我们三人一起跃起,想去抓她,其中自然以何先达跳得最高,可是他一伸手时,红绫早已升高了几十公尺,哪里抓得住她丝毫!

这一次,她冲天而去的速度,竟然比上次更快!

我们三人落下来时,天际红光一闪,早已看不见了!

何先达最先出声:“老天,她……这是成了神仙了还是怎么着?”

照她这种倏来倏去的情形,说她成了神仙,也不为过。

白素仰头望着天:“我看她不是成了神仙,倒大有可能是遇到了神仙!”

我怔了一怔,白素一向不是说话夸张的人,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呢?

我只略想了一想,就明白了!

白素的意思是:红绫由那飞行仪器带上了天之后,见到了外星人!

她为了免我们牵挂(事实上我们几乎丧命),所以又赶回来向我们报平安。看她来回的方式,她显然已学会了如何躁纵那飞行仪器——若不是外星人教她,她再聪明,也没有法子学得会!

一想通了这一点,我不禁心头狂跳,这实在太今人兴奋了,红绫她不久之前,还是全身长满了长毛的野人,现在不但已成了文明人,而且还有了和外星人接触的机会,这一切变化,发生在她的身上,她是不是能承受得起?

白素自然也关心红绫,她也看出了我的心意,她道:“我们女儿的潜力之深,无可比拟,放心好了,她能适应一切环境,会应付任何剧变!”

我吓了一跳:“你说话好吓人,不是暗示她会变外星人吧?”

白素给我的大惊小怪逗得笑了起来:“当然不,我的意思是,她会成为一个走在时代尖端的,极其杰出的地球人,她还是我们的女儿!”

我松了一口气,心想,只要她是我们的女儿就好,管她是杰出的地球人还是野人!

何先达也感染到了我们的高兴,大声道:“看,我早说过,红绫生得有福,不会有凶险!”

我道:“谢谢你——红绫遇到的……神仙,会不会恰好是她的外婆?”

白素吸了一口气:“但愿是……但愿我能见一见自己的母亲!”

白素自己也早已是母亲了,还那么想念自己的母亲,看来那是由于她自小从来未曾见过自己母亲的缘故。很多朝夕相对几十年的母女.只怕就不会有那么热切了。

白素感叹了一声之后,立时道:“我们回蓝家峒去,归途,可以多走一些路,到二姨的坟上去看看!”

身形高大魁梧的何先达,一听得白素这样说,立时全身筛糠也似抖了起来,甚至可以听到他骨头因为抖动所发出的“格格”声。

我立时重重一拳,打在他的胸口,喝道:“你总要去的,是不是?”

何先达连连点头:“自然,自然,不但要去,而且要在墓旁结庐而居……长伴……芳魂!我没有说不去,只是一想起来,身子便把不住发抖!”

他断断续续说出了这番话,令我和白素都很感动——他这时武术造诣之高,已经可以说举世无双,可是仍然会这样发抖,可知他内心深处,自责之深,无与轮比!

红绫虽然倏来倏去,但我们已知她平安,心情大好,我就开始把发生在苗疆和大帅府的一切事,择要说给何先达听,那些经过,曲折复杂,地域纵横万里,时间半个世纪,听得何先达张口结舌。

我们三人一面走一面说话,但并没有放弃警惕,因为我们知道,另外有一个手持先进武器的人在附近出没,其人行为乖张,目的不明,是一个危险人物。

那人很有可能就是铁天音。

有时,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何先达大是感叹欷嘘,我就让他去发泄一下情绪,趁机和白素交谈几句。

我道:“看来,那人手中只有一枚火箭,不然,红绫再度来去,他何以不再发射?”

白素点头:“虽然手提火箭发射器很精巧,但也很沉重,他不可能带太多,怪的是,他深入蛮荒,为甚么要携带火箭?难道他早已预料到会遇上高速的飞行物体?”

白素的这一问,令得我也大是疑惑,对此,这人(他是铁天音也好,不是铁天音也好),到苗疆来,为甚么要携带火箭这样的武器?

带着火箭,会使他行动不便,可知必有目的,他知道会有高速的飞行体,他——

我想到这里,陡然一挥手:“真是铁天音——老十二天官的记录之中,一定有关于“神仙”的记载,他知道“神仙”会在天上飞来飞去,所以带上了火箭——”

说到这里,我又有点说不下去,因为若是说他有意要把外星人用火箭射下来,那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白素也皱着眉,显然她也没有想通这一点。

这时,何先达才从往事之中,清醒过来,他道:“那次我和月梅来找你——”

白素抢着道:“我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何先达长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那一下长叹声,简直像是一块大石压向听到的人心头,使我不由自主,在自己的胸口上搓柔了好一会。

我再叙述往事,有间歇的时候,就和白素讨论铁天音的行为,两人一致的结论是:铁天音在老十二天官的记载之中,知道了有“神仙”的存在,也可能知道了和“神仙”联络的方法,他到苗疆来,是来寻找“神仙”的!

有了这样的结论之后,我不禁大摇其头:“虽然是传说,但所有的传说之中,有机会遇他的人,不会有坏心肠的,像他那样,用火箭射神仙,若是神仙一还击,他能抵抗吗?”

白素道:“这一点暂时想不通,等见到了铁天音时,他必然有所解释。”

我没好气道:“他还敢来见我们?”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道:“他一定会来见我们——他心中并不以为他自己的行为不对,像他这种,在儿童或少年时期,经过残酷的生活环境的人,会有一种变态心理,认为全世界都亏负了他,他有权向全世界索偿!”

白素的分析很有理,铁天音的童年,正是他父亲铁大将军自权力的高位上摔下来的时候,必然影响他的心理状态,变得不正常!

我叹了一声:“照我想来,他无论如何,难以解释自己的行为!”

白素没有再和我争下去,那时,已经度过了漫漫长夜,到了破晓时分。我们三人的脚步又快,在听到了河水滔滔的声音之后,更加快了脚步。所以,当东方幻出了一大片彩霞时,已经可以看到那座“陈月梅之墓”了。

猛哥已经把墓修得很像样,在墓旁还有一间石屋。在我们走近的时候,石屋中有一个苗人走了出来,见了我很是高兴,快步迎了上来。那是一个很扎实的中年人,隔远就叫:“我叫麻责,猛哥族长叫我来看守这墓的!”

我走过去,拍打他的肩头:“你可以回去了,回去告诉猛哥族长。一愿神虫要找的那人已找到,他不必到处奔波了!”

那个叫麻责的苗人,听了大是高兴——显然在这里守墓,绝非优差,能回苗峒去,当然再好不过。

我在说到“要找的那人已找到了”的时候,伸手向何先达指了一指。

何先达这时,离墓大约有十来步,他不是不动,而是以极慢的速度,一寸一寸地在移动,双眼睁得老大,胸脯起伏,呼吸急促,双手紧握。

我知白素都没有催他,白素自顾自把天亮之后摘来的鲜花,一大簇,放到了墓前,然后和我并肩而立。

何先达慢慢移向墓前,再慢慢地伸出手臂来,抱住了墓碑——猛哥已改立了石碑,刻的就是当日写在木头上的字,他把自己的头,抵在石碑上,抵得极紧,不一曾,在他的头和石碑之间,就有鲜血渗出来!

他不是一头撞上去,而是用力抵着石头,以致流血,看来更是骇人,以他的气力而论,我不怀疑他可以把头骨压碎!

我大声说了一句:“你还没见过你女儿!”

何先达——我相信他在那一刹间,真是又萌了死意的,被我一言提醒,身子陡然一怔,抬起头。额上一缕鲜血流下来,样子甚是骇人。

他声言发颤:“是,我还没见过蓝丝!”

我道:“我会和她联络,要她来看你,我看你不会再离开的了!”

我说着,指了指那石屋。何先达连声道:“是!是!有现成的屋子,太好了!”

那蛊苗也弄明白了何先达是替代他的人,所以很是殷勤:“这屋及四周,我都施过术,百毒不侵,可以放心打开门睡觉!”

何先达倒不在意这些,他在苗疆游荡那么多年都没有事,本身早已百毒不侵了!

麻责欢天喜地离去,石屋中设备齐全,还有好几筒酒,我和何先建喝着酒,何先达的情绪,像是平复了些。多年来,他一直想在苗疆中发现陈二小姐,现在,虽然事实残酷,但也算是“找到了”。他的悲痛,也有了归宿,情绪自然也不再那么激动了。

他把一杯酒,浇在墓上,在墓前跪了下来,我趁机道:“我们告辞了!”

何先达并不挽留,只是向我们挥了挥手,甚至连头也不回。

我和白素手拉着手离去,走出了老远,两人都不说话。我们都在想,何先达这一生,不知如何详述,他若是肯抛开自责,以他武术的高超造诣,还是很可以有一番作为的,但是看来,他这一辈子,是不打算重回社会的了。

白素先开口:“只顾向他说往事,忘了向他问往事了。”

我点了点头:“是,该向他问当年白老大大闹哥老会总坛的事。”

当年,白老大在哥老会的总坛,大展神威,最后虽然不免身受重伤离开,当时何先达还是一个少年,但也有幸目睹。据他自己说,他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虽是如此,当年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由亲身经历过的人来说,一定也有声有色!

白素静了一会,又道:“不要紧,二姨的墓,总会常来,有的是机会!”

我知道白素的心意——她母亲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阿姨的墓,自然也可以略慰孝思。

因为红绫曾说“在蓝家峒见”,我们心急想见她,所以赶得很急,一路上,两人都不断地抬头看天,希望可以看到红绫自天而降,或是在天上飞过。

到了第三天中午,离蓝家峒已经不是很远,已有自峒中外出的苗人见到我们。

我招手叫来了几个,问他们:“十二天官回来了没有?”

苗人都答:“回来了,昨天晚上回来的,可是……可是……可是……”

众苗人说得很吞吞吐吐,我不禁大奇,因为苗人性直,很少讲话半汤不水的。

我追问:“可是怎么?”

一个年纪较轻的苗人道:“他们回来之后,就一直躲起来不见人。”

白素细心:“往年不是那样的吗?”

那苗人道:“往年,祭老天官回来,十二天官都会问众人说说祭祀的情形,和说老天官当年遇到神仙之后,自身也升仙的故事。”

另一个补充道:“这次一回来,就甚么人都不见!”

白素道:“峒主没告诉他们我们来过?”

苗人道:“峒主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虽然十二天官在蓝家峒的地位极突出,但是他们回来之后,连一峒之主也没有见过他们,这事情就显得很不寻常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想不出是发生了甚么事。

我们别过了那几个苗人——看得出,由于十二天官的行为失常,苗人都有点忧心忡忡。

我们加快了脚步,越过了那道水流湍急的山溪。就看到有不少苗人,三五成群地众在一起,愁眉不展,见了我们,虽然一样打招呼,可是在热情之中,也难以掩饰他们心中的忧虑。

不问可知,苗人的这种情形,也是和十二天官有关的了。我们才一进峒,就有人去报告了峒主,所以又高又瘦的峒主,迎了出来。

我们急急地行了礼,我就问:“十二天官呢?”

峒主顺手指了一指,我对蓝家峒的一切已经很熟悉,知道十二天官自成一国,十二个人有一座竹屋,和其他苗人的居所,有几十公尺的距离,峒主这时所指的,正是那幢竹屋。

峒主的神情很是沮丧:“他们一回来,就飞快进了屋,传出话来,不准人接近,不准人打扰!”

我吸了一口气:“我……和白素,可以例外吧?”

峒主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能肯定。

我和白素迳自向那屋子走去,到了距离只有十公尺左右时,峒主和几个苗人,便不再跟在我们的后面。我又走近了几步,也感到了虽然一点动静他没有,可是在寂静之中,却有一般神秘之极的气氛。

我站定了身子,和白素握着手,朗声道:“十二天官,我和白素来了!”

我可以肯定,只要十二天官在屋子里,一定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可是第一遍、第二遍之后,屋子中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种寂静,就更令人感觉异样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了第三遍,并且加了一句:“我们看了老十二天官的记述,发现他们遇到神仙的那一部分,神秘莫测,所以来和你们商量一下!”

当时,我全然不知道有甚么事发生在十二天官身上,我之所以特别提出老十二天官遇到“金甲神”的事,只是想及这类奇遇,任何人都会有兴趣,十二天官是苗人,笃信神仙的存在,自然更容易打动他们的心,使他们不再拒绝和别人接触后来,才知道误打误撞,我那一番话,恰好和十二天官的近来遭遇有关。

说了那一番话之后,没有多久,我见到屋子的门打开,有一只手自打开了一些的门中伸出来,向我们招了一招,示意我们进去。

我们还没有举步,就先听得身后,传来了许多人松一口气的声音。原来连峒主在内,许多苗人,都在十多公尺外等着,不敢接近。他们看到十二天官邀请我们进屋去,都猜想事情不会太严重,所以才不约而同,大家一起松了一口气。

那门始终不曾大开,我和白素,是侧着身子进去的,一进去,门就关上,屋子中很是黑暗。只知道有许多人在,可是却看不到人,也没有人出声。

我们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眼来,才隐约看到十二天官列成了一个圆圈,围着我们。

我刚想问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白素轻轻用肘撞了我一下,她已开口:“你们可是也遇到了神仙?”

本来,屋中静极,各人甚至连呼吸都是抑制着在进行的,可是白素此言一出。十二个人一起发出了惊呼声——有的沉得住气的,还只是低呼声。沉不住气的,我认出其中有嗜酒的牛天官的声音,那已是毫不掩饰的惊呼!

由此可知,白素说中了!

刹那之间,我的思绪,也不禁很是紊乱,因为近日来,“遇到神仙”的情形,好像很多。

红绫“遇仙”,十二天官也“遇仙”,我们更推测到铁天音携带了火箭进入苗疆,目的也大有可能是为了寻找“神仙”,不知是不是也已经遇到神仙了。

而令人不解的是,十二天官就算是遇了仙,何以要那么神秘,看来非但不像是喜事,反倒像是大祸临头一样!

我沉声道:“恭喜你们了,自然在……神仙那里,得到了指引!”

我心知,所谓“神仙”也者,就是那一批用扁圆形的飞船来到地球的外星人,我也称之为“神仙”,只不过是称呼上的方便。

这时,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出去,不单是影影绰绰人影,也可以看到他们的脸面,个个人都神情凝重,我对十二天官所知更多,也知道其中的龙天官身分与众不同,可是哪一个是龙天官,这时我也认不出来。

我认出了鼠天官,他们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我又道:“究竟怎么了?”

鼠天官一扬手,十二个人齐声道:“你们是我们的朋友,是不是?”

我双手一摊:“太“是”了,你们甚至把老十二天官的记述给了我们,这中间,有太多的秘密,只有最亲密的朋友,才能分享!”

十二天官的神情,像是放心了些,鼠天官又作了一个手势,十二人各自坐了下来。牛天官自己坐在地上,却将一张大竹椅推到了我的面前。

牛天官身形粗壮,他的那张竹椅,足够我和白素两人一起坐。更妙的是,椅子两旁,各有一大筒酒在——牛天官嗜酒,那是他自己的设计。

我先不说甚么,取下了一筒酒,打开,自己喝一口,递给白素,白素也喝一口,递了开去。等到所有人都喝了一口酒,我才开口。

苗人有“共喝一筒酒”的习惯,这种习惯,可使双方的关系拉近,变得亲密。

我一开口就道:“说说你们遇到神仙的情形!”

鼠天官道:“师父升仙之后——”

他才说了一句,我又想问老十二天官升仙的事,因为这件事也神秘之极,而我所知不多,只是靠铁天音告诉了我几句,当然非弄清楚不可。

因为所谓“升仙”,其实就是变成了外星人——白素的母亲,就大有可能有同样的改变。在许多曲折的事情变化之中,那种外星人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但是,我还没有问口,白素就伸手在我唇上按了一按。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让十二天官一样一样地说,别打乱了他们的思想。

鼠天官又重覆了一句:“师父升仙之后——”

停了一会,他再度重覆了一次,而神情和语气之疑惑,一次比一次更甚。我忽不住问:“老十二天官的升仙,有甚么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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