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错到底 序幕之前
伏跪在床榻旁的清丽女子,在涕泪纵横中诉说完了她的过错与请求,诚惶诚恐的乞望床榻上斜躺的美妇人施予一丁点宽恕怜悯。几乎是五体投地的身形压迫了她早已掩不住的肚月复;但她不在意,不敢在意。
“你说——五个月大了?”气质高雅清冷的美妇轻拍着怀中甫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女儿。问候怀有她丈夫骨肉的女人的方式,犹如在问天气一般的漫不经心。她床边坐着十岁大的长子,清冷的神态、长相与其母可说是一模一样。
“是……是的。请太太成全。”危颤颤的语气抖得如冬天落水的狗,寻不着半处温暖。
彷若没听见似的,床上的美妇人仍是拍抚着不肯睡的女儿;小小女娃儿睁着洋女圭女圭般黑白分明的大眼凝视着母亲,没有笑或其他表情,只是看着。
美妇人忽地别开脸轻咳了几声。生来带病的体质使得她两个孩子的年纪差距如此之大,当不了彼此的玩伴。很可能,这一心盼来的女儿也会如儿子一般相似的性情,不会太活泼了。
“太太……太太……求求您!求求您!给我的孩子一个名分,我不敢奢求其他,以后进了门也会更本分的服伺大少爷与小小姐;我肚中这块肉绝不会争宠,也没有资格与少爷小姐乎起平坐……甚至……他甚至不能以单家主人自居,也得以服伺少爷小姐为职,终生为奴……。”
“得了。”恹恹然的美妇不耐的轻斥。
“妈妈,累吗?”十岁的小男孩眼中闪着关心,投向跪地女人的眼光十分厌恶。叨扰了母亲的安宁真是罪该万死。
“靖远,我还不累,别担心。”美妇人闭着眼休息了好一晌,直到压下肺喉间的痒咳之气,才道:
“你实在不聪明,秀佳。”
“太太,我知道错了,可是那是先生他对我……。”
“不,他的劣根性我早明白。我是指……算了。”想了一想,决定自己的气力没必要浪费在愚笨的女人身上。只道:“你想进门,就进门吧。”
“谢谢太太!谢谢太太!我一辈子会作牛作马回报您的大恩大德,我——”跪地女子忙不迭的叩首再叩首,灰涩胆寒的双眼终于填进了喜悦,但不敢让其太显现。
“别说了,下去吧。”
不怒自威的轻柔语气,让人莫敢不从。再三拜谢之后,女子退了出去,在无人望见之时,再也克制不了唇边所愿得偿的笑意……。
单家夫人,床上病美人也正兀自笑着。
“妈妈,为什么让她进来?”莫靖远不明白的问着。
“让她服伺你们兄妹呀。她当了你三年家教老师,还算尽本分,只可惜不够聪明;但也因为她有小奸而无大恶心,加上环境容不得她坐大,你们日子会过得挺好。”这带病的身躯,每多活一年,都像是跟老天透支似的奢侈。生死一事,因长年缠绵病榻,早已看淡。
她的出身显赫,娘家莫氏家族在台湾商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名列台湾五大家族之一。殷富了五代。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涵养数代下来的气质与贵气,实非暴发巨富可比拟。她的教养与家世,让一般平凡人种见了莫不自然而然的躬身相对。
而她的丈夫单毓琉,正是典型的企业家第二代。由苦干实干的父亲筚路蓝缕的垦出一片江山,有了大钱却舍不得花用;而第二代子弟跟着父亲由吃苦到乍富成豪,大多数精通使钱买乐的方式,吃喝玩乐、放浪形骸,足以令人咋舌。单毓琉,便是这种以风流为至高享受的贵胄。如果说他已用遍各地胭脂,实不夸张。
单毓琉能娶到超级大世家千金莫君怡连他自己也甚觉不可思议。因为即使单家可说是富甲天下,但在上流社会的评定上,仍是无法高攀五大家族这种富裕数代的上等人种。不过,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妻子为何会嫁他了。绝不可能只因为他答应让第一个孩子姓莫。
他风流全地球,却甚是敬畏他这个高贵妻子,从不敢在她面前搞七捻三。要不是妻子回娘家待产,让他“解放”亲近了家庭教师,他还真是闷坏了。他就是不敢在妻子怀孕期间巡视自己的胭脂王国,再加上他也不敢惹怒父母与岳父母——其父母早期盼他妻子再度生下一名儿子来继承单家未来事业。眼见着姓莫的单家长孙日渐展现经商天才与聪颖冷静的王者之风,却眼睁睁看他长大后进入莫家主事,而单家这一支却未有着落,急煞了年事已高的大家长。实因其他子孙虽有出却不成材,为此,单毓琉当年任意的应允让长子姓莫,简直受尽了父执辈无止境的挞伐。
单家人莫不把莫君怡捧在掌心供若皇后;这种不容撼动的地位也深深影响了所有人,更别说已在单家服务三年的王秀佳。因此,她有孕了,便直接找上单夫人跪求成全;因为她明白找单毓琉并没有用,只有被打发的下场。而长期的敬畏使得王秀佳即使心喜可以飞上枝头,却一辈子也显不了富家少女乃女乃的威风,她也没那个手腕。
心思缜密、性情清冷的莫君怡迳自又笑了。
“她该是记上一笔功劳的。”看向渐渐入睡的女儿,笑得慈爱。老天厚爱,让她总是心想事成。
“是呀,这样就没人敢怪你生妹妹而不是弟弟了。所有人都在骂爸爸。好像他外面的女人也快生了,想来闹,被女乃女乃打发掉了。现在爸爸被派去印尼扩厂,罚他三年后才能调回来。真可怜。”莫靖远早熟的心智已懂分析与算计。
“妈妈,那她肚子中的孩子要当佣人吗?”他尚未决定自己要再当一次大哥或给人叫少爷。
莫君怡轻亲儿子面颊一下。
“看你们自己。资质好,当弟妹看待;不好,当陌生人看。你爸不会对其他孩子另眼相待的,能否被怜惜,就看你们兄妹的态度了。如果我能活到那时候,倒也想看看是何模样。”
“妈妈。”早熟的孩子无法高明的隐藏忧伤,急切的抱住母亲,怕病弱的母亲再也不存在。
“靖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妈妈很欣慰。”
“恨爸爸吗?”他仰着俊秀的脸蛋问。
莫君怡笑得云淡风轻。
“没爱过他,又岂会恨他。他最大的功劳是让我生下你们兄妹,也,我可以安心的走。”
小男孩并不太懂母亲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因为见母亲已疲惫的闭上眼,于是只能悄悄抱过小妹,让母亲可以休息得舒适一些。一双大眼仍看着母亲,不舍得移开。
浅浅的笑容挂在苍白的玉容上。她不打算向稚子解释,她会嫁入单家,是看中了急于晋级有质感当户的单家有多么重视莫家,以及经商能力远不及玩乐能力的单家第二代、第三代,多么令单家大老忧心。相形之下,她所出的子女便弥足珍贵了起来;很可能单老爷会跳过儿子,直接把经营权移交到靖远手上。她会让靖远姓莫,不无姜太公钓鱼之意。反正自己的父兄也极欣赏靖远,早已表态要立他为第六代接班人培养,更急得单家大老跳脚。
单家的生态,很适合她的子女生存。所以她嫁了过来。至于王秀佳的孩子……则要看造化了。
可怜的孩子,她想着。
一个不被母亲宠爱的孩子,但愿他(她)资质够好,否则即使姓单,也一辈子享不了富贵幸运。在单家,并不易生存——在没背景家世,且没正名的情形下。
浅浅一笑,她疲惫的沉入梦里。一切都已安排好,再也不必牵挂了,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