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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情 第二章

她说:“请相信我,医生,这次服毒,完全是意外,佣人吓昏了,才把我报警送院的……”

“别多讲了,”我说,“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光点头摇头就行了。”她点点头,呼吸沉重。

“那个表,在你枕头底下一一”

她点点头。

“钱数目可对?这是剩的,医院的人弄错了,说你留与我的,我现取了回来还你。”

她又点点头,闭着的眼睛淌下了眼泪,我有点害怕,于是说:“别哭,别哭,哭什么?”

她点点头。护士替她不住的擦汗抹眼泪。

“就算是意外,也要当心,看你,一条命差点不明不白的送掉。”

那私家女护士忽然插嘴:“不知怎么搞的,君小姐的项链、耳环,都叫人剥了,那地方,还是强盗窝呢。”

我跳起来,“不会吧?”

那护士按捺不住说,“还是假话吗?都不报警,报了也没用,都是一伙的。”

我脖子涨红了。

护士被她的雇主按住了。

“再见,”我终于说,“好好保重。”

“再见,医生,谢谢你。”病人挣扎着说出这句话。

我仍是叹气,走了。

这就是叫着老寿星找砒霜吃。

此地几乎五百万人,有几个有她这种享受?有钱就行了,她说:“这些人都是钱买回来的。”倒真是爽快得很,这女人看样子是个可以说话的女人。

我开车回到家,随即接到兰兰的电话,我今日没有看大戏的兴趣,于是叫她到我这边来,她蘑菇地叫我去接她,我说:“兰兰,你胡乱叫个街车,就来了吧。”拍拖拍了这么些年,还耍什么花枪!真是对我好,不在乎这些小节,且又是予我以极不便的小节。

终于她来了,又使小性子,坐在沙发上看画报,不出声。

兰兰有她的好处,兰兰也有她的缺点,可惜这些缺点优点都是普通女人的缺点与优点。她的普通,也不是她的错,完全名正言顺的是社会的责任,在这样的社会,要冒出来做一个不平凡的人,实在太冒风险,太难了。况且,她的家庭又平凡。

我默默的注视着她。

我爱她吗?

我是这样的忙,自读医科以来,就忙着自己的功课与衣食住行,父母及兄弟姊妹皆移民在外国,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然后我认识了兰兰,她半主动的对我表示好感,我觉得她是一个努力工作、少出怨言的好护士,护士与医生,恐怕就是那回事,是很普遍的吧。

但是我爱她吗?

“还没看够?”

她很高兴,其实她把事情美化了,我在看她,的确不错,但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看。女人总是无可救药似的浪漫,无可救药的,再普通的女人都一样。

反而是不普通的女人,倒着实想开了——

“都是钱买回来的!”那个女人说。

如果我不是医生,我不信兰兰也一样要嫁我。也亏得我正好是医生,所以两厢情愿,没什么可说的,这大概就是缘份——连缘份都是普通的。

我叹一口气。

兰兰说:“叹什么气啊!我不气你了。我们出去吃东西,今天我要吃西班牙菜,小李说,那边有一家新开的餐馆……”

……那个女人,她喜欢吃什么?抑或她女朋友吃什么,她就轧瞄头,也吃什么?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当然间中也颇有点刺激的事发生,总是穿肠断脚,诸如此类。老陈骂:“这干人间败类!人渣中的人渣!替他们缝好了,出去,隔了三天,又断脚断腿的进来,要杀,让他们去杀好了,死一个社会太平一点,死两个就值得开庆祝会!”于是老陈马马虎虎缝几针拉倒。他倒也说得对,那几十个在新区开店的阿飞,咱们都觉得熟口熟面。我与老陈的看法不同,我是医生,我不大关心社会问题。所以他们称我缝工一流。

偶然兰兰的母亲也会说一句:“唉,家明,你几时自己开个诊所啊?兰兰就现成的帮手,兰兰两个妹妹可充登记员、配药员,我可以管头管尾。”

兰兰的母亲有种可爱,仿佛开诊所就像开个大饼油条店。幸亏她没想开黑店,否则病人都拿来做人肉包子,总而言之,这胖胖的母亲是很可爱的。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至于订婚宴,要西式的鸡尾酒会,租大酒店的大厅,摆蛋糕小吃,只一个下午,我与兰兰穿比较名贵的便装,招呼亲戚朋友。这是兰兰梦想的一天,她算过了,是非常奢侈的一种举止,可能引起某方面来调查我的收入是否来源正当。到底医生也不过是公务员。

不过她认为值得,花费要花得特别。她是要做给其他的护士们看的,她且买了一顶很美丽的草帽,上面有很多花与缎带,还有一条白色的礼服裙子。

而我,我打算穿我那套灰西装。我只有两套西装,一套夏天的,一套冬天的。

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到了订婚的前二日,兰兰请了假,我还办公,忽然接了个电话。

电话叫王医生,我去听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王医生?”我想不出是谁,呆了一呆,对方说:“王医生,我姓君。”啊,是她,我想起来了,想不起才怪。我于是问:“你好吗?这些日子,健康有进步吗?”她说:“全好了。”

我有点高兴,于是说多几句:“服安眠药是不良习惯,你每日做多点运动,帮花王拔草也好吧,累了,就容易睡,或是看小说一一总而言之,这种东西,戒了好。”

“是的,医生。”她声音轻轻的,“你可好,医生?”

“我,一样呢。”

“医生,后天你可有空?我请你吃便饭。”她说。

“何必这么客气?”我说,“我又没做什么,而且后天我没有空。后天是我订婚的日子。”

“啊。”那边住了一住,“恭喜恭喜。”

“你若身体好了,不妨来一次,”我说,“我们在国际酒店大堂,下午三时至六时,若不舒服,就免了,大家都是口头通知的,没有礼帖。”

“好,一定来。”她轻轻的说。

“你真好了?”我想起那皮肤的灰色。

“都差不多一个月了,又不是大病。”

“好好。”我说了再见,她说了再见,大家挂了电话。

不是大病,大伙儿都把她当死人了。

这年头。

说了也就忘了,反正是喝点酒吃碟子点心,多五十人少五十人也无所谓。

我穿了我灰色的西装,兰兰全副武装,手上是她要的那颗钻石。

我看看她的脸,吓了一跳,只是全副武装,什么该搽的都搽了,什么不该搽的,也都搽了,我觉得不大好看,于是吞吞吐吐的问她:“你觉得要重妆?”兰兰肯定的说:“要!待会要拍彩色照,用镁光,拍出来就刚好!”我不响了。我觉得真是不大好看,那顶帽子也不配她的面型。

但这是她心花怒放的一日,我不忍扫她的兴。

全医院的该来的人都来了,才开了香槟,门口出现一个女人,不少人都转过头去看。我认不出是谁。极短的头发,极瘦长的身材,雪白的脸,目如寒星,穿一件薄料子的长袍,宽松的,别致的。

兰兰的母亲一直紧张得很,兰兰的两个妹妹到处亮相,我只好迎了上来。

“小姐一一”我犹疑着。

“王医生。”她笑一笑,雪白的牙齿,“你不认得我了,我姓君。”她伸出手来。

我与她握一握手,“是你呀!”我说。

“是。”她答。

我想,嗳呀,这么好看的女人,活活折磨自己,差点儿弄丢了一条命,今天她果然来了。

她递给我一只小盒子,“不成敬意,王医生。”

我说:“仿佛我们借了这机会勒索人似的,君小姐,若这又是重礼,我又退还的。”

她微笑,“我们,”她重复着我的口气,“另外一半呢?”

我忽然有点尴尬,向兰兰指了一指。

她看了看兰兰,眼睛微微眯了一眯,转向我,若无其事的说:“很漂亮。”

我知道她在说谎。于是我说:“今天重妆了,为了拍照,平时倒很好,我不喜欢她打扮。”

她点着头,温柔的看着我,又说一次,“她很漂亮。”

我忽然生气了,她说两次,仿佛是故意安慰我似的,像哄骗一个小孩子,自然兰兰不能与她比,我早说了,兰兰是个普通的女人,她是——但是娶妻娶德!

她说:“真热闹。”随手拿起一杯酒,微微喝一口,放下说:“王医生,我有点事,先走。下星期六,我请你们俩在我家便饭,请千万赏脸。”她说得非常诚恳。

我的气消了,不知怎么来的气,也不知是怎么消的气,我说:“好的。”

她又笑了一笑,飘然走了。

她那一身衣着打扮,无懈可击。

她的态度是好的,我竟认不出她是那个面目模糊,一个月前服过量安眠药的病人。

她走以后不久,我们的宴会就散了,亲戚把礼物带着回家,拆得起劲,不外是礼券,茶具、台布。兰兰嚷累,她在卸妆,抹掉了胭脂花,我的天,她看上去像一个人了,我放下了一大半心。

然后她开始检视礼物,忽然奇的问:“谁这么大手笔,送这个?”

我转过头去,“什么?”

“你来瞧瞧!”兰兰有点目瞪口呆。

我过去一看,倒也是一怔,小盒子是丝绒的,放着两条一式的白金项链,下面的坠子是“福”字,巧妙的镶着钻石,虽然小小粒的,却很精彩。

我说:“啊!”是她!

“多漂亮!”兰兰说,“一人一条?谁送的?连名卡也没有,有些人送一个手帕花篮,连祖宗三代的姓名都刻上了。”

我看一眼说:“我不戴,娘娘腔,改天退回去,是个病人送的,我怎可以受这种礼,变成什么了?”

“我觉得是十分好的礼物。”兰兰妈插口说,“很有心思,双福,又成对。”

“是的,”兰说,“可见这人送礼不是胡乱来的,人家倒是一心一意叫我们受了的。”

女人贪小,我真啼笑皆非。

我说:“这病人下周末请你我吃饭呢。”

“下周末?”兰说,“我当更,你一个人去吧,替我谢谢他。”

兰兰没弄清楚,以为“她”是男人,不然就没这么大方了。

我看着兰兰把那条链子老实不客气的往脖子上一挂,索性不除下来了,又叫她弟弟来试那条男装的。

我只觉得一阵闷。她明明听见我说:“送回去。’然而还装听不见。其实我又何必庸人自扰,我与兰兰的性格,根本不合,差得天与地似的,她没骗我,隐瞒我任何事,这些年了,何必到如今才动气?

大概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呢,她总有法子叫我受她的礼。

其实我为她做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她一定要谢我,千方百计的。

“周末当班?”我问,“告假不行吗?”

“不行啦!”她皱皱眉头,“你请假,我也请假,急诊室真空,怎么得了?那几位又不是干得了事的,都是软脚蟹!”她说。

这是兰兰的好处了,做事,她是认真的。

虚荣,她也是有的。

唉,天下没十全十美的人啊,十美十全的人,看中我这个呆子干什么呢?早去寻翩翩公子爷去了。

到了周末,我只好单刀赴会。开车到她家,女佣人来开铁闸,我随她进去,但见她站在落地长窗前,微微的笑,居然穿着一件绣花旗袍,十分美丽秀气。

她的头发真剪短了,像个小男孩一般。但是配旗袍,有种特别的味道。那短发像是天然鬈曲的。她脸上没有什么化妆,但是清丽得很。任何人都会说她是个美女,虽然看上去削薄一点。

但是女人若长得浑厚,难得美丽。

我呆呆的看着她,半晌才说:“好。”

“太太呢?”她问。

“不是太大,是未婚妻,那日是订婚宴。”我改正。

“啊,人呢?”

“当更,她是护士,轮到她当夜更,请不了假,所以我一个人来,你不要见怪。那礼物太名贵了,但是她很喜欢,如我说要退,恐怕免不了一场争吵,所以只好贪心一下,收下了,对不起。”我说。

她微笑,一面朝客厅走去,“什么的话,怎么道起歉来了,是我的面子,你们不嫌弃我的礼物。”

过了一星期,她精神又好一点了,还是瘦。所谓弱不禁风,便是形容她这类人物的。

她请我到吃饭间,已摆好了三副碗筷,都是一色黑牡丹花纸的,象牙筷子。

我在椅子上坐下,她问我要不要酒,我要了一点拔兰地。

替我倒酒的时候,她微笑说:“你一定不相信我,那次入医院,完全是意外。”

“是吗?”我也微笑。

屋子里静到极点。世路难行钱做马。有人一家八口一张床,她却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她喝了一点酒,她说:“王医生一定在想,这女人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呢?但凡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钱的来源不过来自两处。一、老子剩下来的。二、捞回来的。你一定在猜:她的钱,是捞回来的,还是父亲给的呢?”

我微笑。从没见过她这么有趣可爱的女人。

她问:“王医生,你说说看,我的钱自哪一处来?”

我喝了一口拔兰地,但觉味道之柔和,无出其右,可是猜不到是哪一种酒,因为已经转放在水晶瓶子里了。

我说:“父亲再阔,对子女也不会这么排场。越是有钱的老子,儿子女儿越是玻璃夹万,跑车不过开个MGB,了不起啦,用用老豆的司机充场面,如此而已。”

她笑,“王医生说我是捞女?”

我问:“你的亲人呢?”

“我没有亲人,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点钱。新加坡沈某是我的丈夫,他没事就来我这边了。”

我还是微笑,心中即为她可惜。

“你一定在想:可惜了,是不是?”她笑。

我教训她:“不要想别人想什么,听别人说什么。”

“王医生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我看看饭厅的布置,一个女人若能卖出去,且卖得这么一个好价钱,不妨多卖,这也是一种本事。

她说:“沈某人有五六个我这样的女人,难得来一次,王医生放心,且他也不是一个多疑的男人。”

我笑,“这你倒想错了,我是问心无亏。”

“是,像王医生这般的好人,堪称少见。”她举举酒杯。

佣人开始一道道的上菜。那些菜都不像是家常做得出来的,她倒是存心请我吃一顿。可惜兰兰没来,否则也看看这些阔小老婆的姿态。

是可惜了,以她的姿势容貌,绝非小老婆七姨太型的,做人家小老婆,我先觉认为第一个条件要俗,要大,皮肤要黑,非得有一种恶俗的美不可,浓妆艳抹,闲来勾小白脸,上澳门大赌的,不应该似的。

像她这样,会是个得宠的小老婆?不可能。

“王医生很静。”她缓缓拨着碗里的饭。

我不响,实在很好,我肚子饿了,毫不客气的吃着。

“王医生倒是赏光,肯来吃饭。”

“为什么不来?”我倒是一怔了。

“做医生何等光明磊落,怎么肯往人家小老婆处晚饭?”她倒是说得一本正经。

我失笑了。我说:“医院里既然那么正经洁净,你的项链耳环是谁偷的?你吃了这次苦,以后就小心点了。”

她也笑,“有一位护士小姐对我说:‘你想死,别吞安眠药,安眠药早过时了,难得死人,徒然添增我们麻烦而已。’她劝我服山埃,或是五十楼跳下来。”

我说不出话来。

“然而我那一次,是意外啊,我可没想死,我放弃荣华富贵不享,进鬼门关做甚?”她嘲弄的说,“要死,吊颈抹脖子,林林总总,怎么会死不了,这位护士小姐的关心忠告,我绝对记得。”

隔了很久,我只好说:“这年头,做护士也难,薪水少,时间长,累了,人的怨言就多,这种现象,实在不好。”

她淡淡一笑,“可以做人家小老婆呀,工作时间短,待遇高,行行出状元,做一行就别怨那一行,如今我是见识过了,真正是白衣天使!”

我笑,“我不是多心的人,我未婚妻就是个护士。”

她冷笑,“看也看得出来。我怕你多心?我不怕任何人多心,若我死在那医院里,就不明不白了。如今熬得命出来,我找了几个律师,告了一状,管你们是政府的还不是政府的。”

我吃一惊,发了呆,“告谁?”

“告医生,所有当值的人都有份,你跟他们说一声,哪儿凉往哪儿呆着去,我那一条项链是有纪念价值的,就这么丢了?”

我看看她,做人家小老婆的,都得有一手,我可真轻视她了,这顿饭,吃得有原因。于是我沉默不响。

她笑,“你以为我真丢了?富不与官斗,我又没富,况且谁叫我自己不好,跑进那个地方去!后来请了两个私家侦探,就把项链耳环给找回来了!”她笑嘻嘻的掏了项链给我看。

我看到项链下的坠子是与她那种戒子一般的钻石,就明白了,这女人,神通广大,狡黠多端,我确信她服过量安眠药是意外,这样的女人,哪里就肯去死?人不可以貌相啊,我总算知道了,听如此奇峰突出的谈话,也是少有的机会。

“究竟是谁拿的呢?”

“你说是谁拿的?”她反问。

我不出声,只是看着她。

她几岁?不过二十多岁。怎么生得这般心思,未必是什么好事。人要浑浑淳厚,像兰兰便好,而兰兰有她做人的一套。真的达到了,她便心满意足,不固他想,她也不懂刁钻古怪,深谋远虑,兰兰是笨的,钝的,普通的,然而对于兰兰,我是可以放心的,完全没有顾忌的,对着一个简单的老婆,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饭吃完了,佣人拿出来毛巾,我擦了嘴,吃了水果,又再是毛巾。

我觉得我应该走了,这样子的女人,是可怕的危险的,我不后悔我来了这一趟,既来之则安之,但是以后就没必要跟她再有往来了。

我起身道别。

她也没有留我,极客气的送我到门口,与刚才的态度又不一样了,一个千变万化的女人。

我走向我的车子,刚才没看见,她的车房门口,泳池旁边,停着一辆费拉里狄若,翩宁弟林设计,我看了几眼。

她笑说:“最蹩脚的费拉里,简直就是牛后哪。”

我笑:“这是牛后,鸡是什么?”

她不响,按了按电动车房门,车房的门缓缓升起,里面停着一辆劳斯莱斯康尼希。还有一部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怪跑车。

我说不出话来,“再见。”我说。

“再见,王医生。”她说。

她向我展示这么多的财物,是什么意思?表示她物质生活毫不缺乏,超人一等?没有自杀的道理?还是表示她把自己的躯体实在卖了个好价钱?

幸亏我将来娶的是兰兰,这人只懂得福特佳利是跑车。

老天!幸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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