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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文俏酒娘 第一章

熙来攘往的彭城小街上,有一间小小的酒坊,酒幌很新,印着「秋实」两个字。店铺不大,除了柜台之外,只有三、四张桌子,十来把凳子,但每天在酒坊前排队买酒的人,将近有百来位。

路过的外地人看到此景,不禁好奇地打听,「秋实?这名字取得奇怪,这家店的酒是不是格外好喝?」

排在最后一位的客人回头,笑道:「这家的酒其实没什么特别的,这间店不过是去年才开的,比不了后街那家百年老店的陈酿,不过在这家买酒有一件事,是其他店比不得的。」

外地人被勾起了好奇心,急问:「什么事?难道买酒还送小菜?」

客人笑答,「差不多吧,老板娘是个说故事高手,每七天她就会写一段故事出来,一月四次,连成一篇,内容环环相扣,特别精彩,但如果不是在这间店买酒,是看不到她写的故事的。」

外地人不解地问:「不就是写文卖钱,再好看的故事有必要让这么多人跑来买酒换文吗?不如一人买文,众人同赏,岂不省钱?」

闻言,客人反而不高兴了,「老板娘早就有说过,买酒不在乎多少,哪怕只买一杯,也是份捧场的心,但若是分文不取就要白看文章,那她以后宁可搁笔,再也不写了。」

外地人不禁哈哈笑道:「这老板娘脾气还真大,改日我也买一篇故事来拜读一下。」

客人打量着外地人,「兄台,看你这样子,也该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不妨把你的故事也卖给老板娘,经她一番润色,你就是传奇人物了。」

外地人不可思议地张大眼睛,「怎么,老板娘不但卖故事,还会买故事?」

「是啊,若你的故事够吸引人,老板娘不惜花重金买下,若是你怕人知道,会隐去你的名字,省得日后麻烦。」

外地人再笑道:「真是个有趣的老板娘!高价买文,低价卖文,她就不怕入不敷出吗?」

「这就不晓得了,看这老板娘,该是大家出身,也许有些私房钱吧。」客人见队伍稍微移动了下,急忙往前蹭了几步,再回头对外地人诚心的建议,「你既然这么好奇,不如也买份故事读一读,就什么都明白了。」

江夏离很少到前店去看,她手下有两个伙计,卖文也好,卖酒也好,都能替她打理好,除非有客人要来卖文,她才会出去招待,要不然平日她都待在后院的小书房里,认真地写故事。

在东岳,抛头露面的女人虽然不少,但是像她这样靠卖文字为生的女人,大概找不到第二个了。

市井之中,卖的最好的文章,多是青楼艳史,要不就是鬼狐稗史。

唯独她,剑走偏锋,最喜欢写些江湖轶闻、豪杰侠客,下笔大器,文字简洁犀利,故事中时常穿插悬疑的案情,引人入胜,一时间洛阳纸贵,小小的彭城,每七天到她酒坊前排队买酒看文的人络绎不绝,她也越写越上瘾。

虽然伙计常常提醒她应该提高酒钱,她也只是用笔杆敲着桌子,哈哈一笑,因为她志不在赚钱。

这天天色渐暗,小街上的喧闹声逐渐安静下来,写累的江夏离伸开双臂,舒展了一下酸疼的臂膀,又伸直了双腿,轻轻地捶压一会儿。

突地,伙计小四突然跑来喊了声,「当家的,有人要卖故事。」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从桌上怞了几张白纸,拿着砚台和毛笔,晃晃悠悠地走到前店。

和几位老客人打了声招呼,她的目光便落在窝在角落,正大口大口喝酒的一名中年大汉身上。

看那人模样潦倒狼狈,此时已是深秋,她已穿上夹棉的衣服,这位大汉仍仅着单衣,衣服破旧不说,还散发着刺鼻的鱼腥味。

江夏离皱皱眉头,用手捂住鼻子,走到他身边,「这位大哥是刚从海上打渔回来?」

那人抬起头,斜睨了她一眼,陰暗的角落中,他虽然满脸沧桑,一双眸子却湛湛有光,「你就是那个会写故事的小姑娘?」

她笑应着,「是啊,大哥要卖什么故事给我?按照规矩,大哥要先说个大概给我听,我觉得值钱,才会让大哥说细节,然后按故事的精彩程度决定付给大哥多少酬劳。」

「也算公道。」大汉在脏兮兮的衣兜里模了模,模出一枚钱币,递给她,「我要讲的故事和这东西有关,你认得吗?」

江夏离接过那枚钱币,正反看了看,却不认得。钱币似是青铜制的,但可能因为年代久远,青铜都变色了。

「这不是咱们东岳的钱币吧。」她仔细辨认着上头的字,「东……野?」

「对,东野。」大汉又拿回钱币,「这枚钱币是从一艘东野国的沉船中打捞出来的,至少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那艘商船上还有不少宝物,以及……尸骨。」

她一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强笑提醒,「大哥,我从不写鬼狐妖怪之类的故事,而且我向来最唾弃偷坟掘墓的事情,捞沉船里的东西也算。」

大汉笑道:「傻丫头,一听就知道你是外行,这打捞沉船也是门手艺,那些死了的人,不比埋在土里的,都是魂断他乡,把他们打捞上来,让他们重见天日,他们若地下有知,还要说声感谢呢!」

江夏离这时才听出几分兴趣,坐到大汉对面,看他已经喝光了一壶酒,便吩咐小四,「再打一壶来!」然后转向大汉一笑,「我不收你酒钱,算我请客。」

「够爽快。」大汉似乎有些醉了,捏着那枚钱币,眼神变得迷离,「当初我家那口子也是个很爽快的人,可惜啊……死得早。」

怕他一感慨,说跑了题,她连忙追问:「大哥要卖我的故事,是和打捞沉船有关呢,还是和这艘船本身有关呢?」

「都算不上吧,应该说……和这艘沉船背后的利益有关。」大汉把身子往前一探,盯着她说:「你知道这艘船若是捞出来,里头的东西转手一卖,能卖多少银子吗?」他伸出一只手,用手指算了算,「至少值这个数。」

「二十万两?」江夏离数着他翻手的次数,试探的问。

大汉笑着点头,「而且只多不少。」

「这么说来,谁能把这船捞出来,谁就可以发大财了?」她想着,「可是也要看这船沉在哪里啊,难道人家东野就不想捞吗?再说,打捞一艘沉船,肯定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谁有这本事?」

大汉神秘兮兮地反问她,「难道你没听说过海上龙王吗?」

江夏离怔了怔,「海上龙王?你是说……温家?」

「除了温家,还有谁能出得起银子,又调得动人手?那么大一艘船,就沉在公海,没有千把人将海域封锁起来,一旦捞船的事情被邻国知道了,肯定都要吵着分一杯羹,只有温家啊……」大汉晃了晃酒壶,笑说着,「我看过你的文,写得还不错,我这背后的故事若是写出来,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只是你若一直搭着你这不怎样的酒来卖,可就糟蹋了。」

她下意识咬着食指,想了片刻,问道:「这么值钱的故事,大哥想卖多少银子呢?」

「若是卖别家,千把两银子也不嫌多,只是那些人的狗屁文章我看都懒得看,更何况这故事要写出来还有些风险,若得罪了温家,可是要倒大楣的,你若是有胆色,我就用这个价钱卖给你。」他又伸出一只手,举到她面前。

「五百两?」江夏离更加犹豫了。平心而论,只听这几句话和一枚古钱币,实在不能判断这大汉要讲的故事够不够精彩,而且若真的牵扯到温家,的确会招惹不少麻烦。

温家,东岳最大的海业霸主,拥有的大小商船不下百余艘,造船、航海能力一流,连海运方面也独占鳌头。这些年,海盗猖獗,唯独温家的船,海盗连动都不敢动。

东岳本来不重视海军的训练,据说因为温家的兴起,皇帝也有意请温家帮忙训练教一支海军,以防邻国从海上来袭,所以温家和皇室的关系也极为密切。

在东岳,原本最大商家为东川的南白北君。白家是做丝织业,君家是玉器业,虽然都是富庶大户,但联合起来,还敌不过温家一年海运所得的利润。

前年,皇帝亲自手书「瀚海山庄」四个字赐给温家,这块匾额到现在还挂在温家的大门上,「海上龙王」的美誉也渐渐流传开来,所以即使温家没有人做官,地方官员哪一个不是要鞠躬哈腰地拍温家的马屁?

这样一个厉害的家族,若是成为自己的敌人,会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江夏离左思右想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大哥,这五百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你看我这儿不过是个小小的酒坊,一时间要拿出这么多银子,着实不容易,等我先合计合计,再翻翻我压箱底的钱匣子,看看能不能凑出这笔钱来,明日再答覆您如何?」

大汉笑答,「当然,我也能理解当家的难处,明日我再来,若你不买,我当然也不会强求。」

见他起身,她马上招来小四,「再给大哥把酒壶打满了。」

「当家的会做人。」大汉回头又笑了笑,迈着有些醉态的步子走了。

待他离去,小四凑到她身边提醒,「当家的,故事再好也不如命值钱,他的事儿既然和温家有关,还是少碰为妙。」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江夏离淡淡地回应,「等明日他来了,就说我有事出远门,帮我推掉吧。」

「好咧!」小四灿烂地笑着,「当家的,今天有好多客人问您那篇《江湖豪侠传》几时完稿?下一个故事要写什么?东头的刘掌柜说能不能只将结尾卖给他看,他愿意出五十两银子。」

「老狐狸,五十两银子就想独霸我的结尾?让他慢慢等去吧,这回我写得高兴,这个月是写不完结尾了,没准还要再写一个月。」她又伸了一个懒腰。「行了,你收拾收拾吧,我去后院睡觉了。」

***

酒坊的后院只有三间小平房,江夏离住的虽说是较为宽敞的一间,也不过只够放一张书桌,一张床和一个柜子,就满了。

因为天冷,她将火盆放到门边,半夜三更她正睡得迷糊,忽然听到火盆被门撞到,发出响声,她本以为是风大吹得门晃动,没多加理会,但是紧接着她又听到窗外传来声响,她正好侧躺着面对窗户,便微微睁开眼睛一瞄,不看还好,一看她差点惊叫出声——

只见一根细细的小棍子正从窗缝伸进来,小棍子上带个钩儿,似是要勾开窗户上的挂钩,窗外还有一道黑影。

「有贼!」她随即从床上一跃而起,用力敲着墙壁大喊,「老王!小四!快来抓采花贼!」

随即,小棍子迅速被怞走,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也倏然不见,被她惊醒的老王和小四胡乱披了件衣服就冲过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她,马上问道:「当家的,采花贼在哪儿?」

「走了。」她呼出口气,指了指地上的一个脚印。「还好我没睡死,要不然他就得手了。」

老王毕竟年纪大些,有些阅历,低头看了看脚印,「这人个子挺大的,未必是采花贼。」

「为什么?」

小四笑答,「因为当家您的姿色,不足以被人家采啊!」

江夏离气得抓起地上一块石头,用力朝他丢了过去。

「臭小子,你说谁没姿色」

他一个闪身躲开了,「我说得没错嘛,当家的本来就不是个美人儿,那个采花贼若知道您姿色平庸,大概也不会在这么冷的晚上,费劲跑这一趟。」

老王踢了他一脚,「别这么没大没小的。我说这家伙未必是采花贼,是因为听说采花贼都是用弥香把黄花闺女迷倒,但是这家伙好像没用这招。」

「大概是个新手,或没钱买弥香。」小四嘻皮笑脸地解释,随即打了个哈欠,「好啦,看来那小子早走了,今晚也不会再来,当家的,您还是去睡觉吧。」

她死盯着脚印,刚刚看到黑影时的心慌尚未褪去,心中还有很多的疑惑。想来住在这儿也有两年了,邻居还算和睦,彭城的治安也不错,偷盗之事鲜有听说,今晚怎么会有人要模进她的房间?

是采花贼?是盗匪?还是想提前来偷看故事结尾的酒客?

不过她向来自视潇洒,既然贼人已走,也的确无须在这件事上多加琢磨,便回房抱着枕头继续睡大觉了。

***

第二天清晨,江夏离醒得比较早,却一直不想起床,直到听到外头传来小四的惊叫——

「我的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当家的快出来!出人命了!」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抓起外衣边穿边往外冲,厉声喝道:「大清早的,嚎什么丧,还嫌我的烦心事儿不够多吗」

来到前店,但见小四脸色煞白,靠着门板,颤巍巍地指着门口。

江夏离伸头向外一看,只见一个人趴倒在她的店门口,一动也不动,像是真的死了般,而且看那人的样子、衣着……竟然就是昨天来她店里卖故事的中年大汉!

她壮着胆子走上前,蹲下去伸手探探他的鼻息,顿时脸色一变,连忙站起身,咬着牙推了小四一把,「哆嗦什么,赶快去报官啊!」

他被她推出了店门,双腿一软,跪倒在尸体旁,吓得惨叫了一声「妈呀」,接着便连滚带爬地往县衙冲去。

彭城府的差官来到酒坊时,门前早已聚集了好多人,差官边喝,边将围观的百姓推开,大声问:「谁是掌柜?」

江夏离迈出一步,站在门槛上,应道:「是我。」

差官说:「这人既然是在你们店门前发现的,只怕你们也月兑不了关系,麻烦掌柜的和我到府衙走一趟吧。」

小四慌张地追出来,「我们又不是杀人凶手,怎么掌柜的还要跟你们回去?」

「按例总要问讯一下,再说,谁知道你们和这死人有没有牵连。」其中一个差官凶巴巴地说了几句后,又笑咪咪地附到江夏离耳边小声道:「掌柜的,偷偷告诉您一声,府衙里不少兄弟都在看您最近写的《江湖豪侠传》,连知府太爷也是,所以您就放心吧,不会为难您的。」

她叹口气,「我若是说不去,大概就是妨碍公务,有杀人之嫌了。差官大哥,那就麻烦您带我走一趟吧。」

***

彭城府衙不似其他城郡那样气派,现任知府刘青树年轻有为,自认是个清官,不愿剥削百姓,所以连府衙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都显得灰头土脸的,从未修缮过。

江夏离以为自己要被带到公堂上问话,但是府内的差官却说:「知府大人请您到后堂一叙。」

看来这知府倒是很客气,她原本有些忐忑不安的心,也稍稍定了些。

穿过公堂,后院是小小的三进。第一进住的是刘青树的手下、家丁和奴仆,第二进住的是他的家眷,第三进才是他的书房和寝室。

她就是被带到了后院最大的一间正房前,一个差官扬声禀报,「大人,酒坊的掌柜已经带到。」

「是江姑娘吧?请进请进。」刘青树今年不过三十出头,年轻干练,一双剑眉斜插入鬓,顾盼之间颇有神采,今天只穿了深蓝色的便装,微笑地拱手道:「江姑娘,久闻大名了。」

江夏离急忙屈膝一礼,「不敢,给大人添麻烦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姑娘遇到这种事才真是麻烦,放心,我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问,并没有为难之意。姑娘请进。」

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笑容可掬,她心中的畏惧又少了些。

跟着进门后才发现,除了刘青树之外,里头还坐了一个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五官细致秀雅,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的,月白色的长衫上有用银线绣的精细花纹,虽然身为男人,但是一双手修长光洁,如玉石一般美丽,整个人贵气优雅,可见出身绝不一般,让她一下子看傻了眼。

彭城里也有这样的人物吗?

她好奇地打量着那个人,但那人只是低着头,闲闲地喝茶,没看她,直到她的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才懒懒地微抬起头,向她投来目光。

只这一眼,江夏离的心顿时怦怦地撞了几下,连忙将视线收回。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目光,可以漫不经心地刺穿人心,彷佛他只要看你一眼,便知道你心中是爱他还是恨他。

这人到底是谁?

奇怪的是,刘青树也没有替两人介绍,便开门见山地问:「听说姑娘的酒坊门前死了一个人,那个人姑娘认得吗?」

「就算是认得吧,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江夏离苦笑道:「昨天他到我店里来卖故事,但是要价太高,我一时付不出来,所以说好今天他再来一趟,我再决定要不要买他的故事。」

「哦,卖故事的?」刘青树想了一下,又问:「我并非想刺探姑娘的秘密,但是这人要卖的故事,也许和他的死因有关,请问他有没有和姑娘说过他到底要卖怎样的故事?还有,是否曾给姑娘看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说那故事和一艘沉船有关,还给我看过一枚东野国的古钱币。」她说到这里,明显感觉到那名男子又再次看向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刘青树思忖了下,「沉船?」他转头问那名男子,「廷胤,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有所耳闻。」依然是懒懒的声音,「该是距离彭城五十里海外的那艘古船,上百年了,没人打捞过,前些日子陛下还问我,能不能派人把它捞出来。」

江夏离听到这里,浑身大震。她知道这人是谁了!

廷胤,温廷胤!温家第四代少主,亦是现在名满天下的温船王。

他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小小的彭城府衙内?

她不敢久视温廷胤的眼,急忙说道:「我所知的也就只有这些,因为我还没付钱,他不肯再多透露什么。」

刘青树再问:「难道他就没告诉你,这艘船背后的故事可能和什么有关?」

江夏离当然记得那大汉曾经说过,他的故事和沉船背后的利益有关,但是那利益似是和温家更有关系,而温廷胤此时就在自己面前,她该怎么说?

于是她选择隐瞒,摇了摇头,「没有。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枚钱币,就想骗我说有什么值钱的故事要卖,看那人一身潦倒,日子过得应该很不好,这种人的话不足为信。」

刘青树笑道:「姑娘笔下的江湖豪杰不多是这种外表不惊人,内藏惊人本事的厉害角色吗?怎么到了现实中,姑娘就小看人家了?」

她尴尬地解释,「写文的人总是自以为能掌控一切,但事实上,什么都掌控不了,比如我的店门前会出现死人这件事,就是我打死都想不到的倒霉事儿,我真不愿意相信他是个身怀绝技的江湖高手,会因为身负惊人秘密而被人杀死在我的店门口,我宁可相信他只是宿疾病发猝死。」

「有趣。」他点点头,「我会叫手下尽快查明此人的死因,不过,日后若还有要打搅姑娘的地方,请不要见怪。」

「大人客气了,身为彭城的百姓,应当尽力配合大人查案,大人若查清他的死因,也等于是还我清白,否则街坊邻居还不知道会怎么议论我呢。」

「你来彭城多久了?」这一声慵懒的询问,来自坐在她斜前方的温廷胤。

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江夏离吓了一跳,本能地回答,「有两年了。」

「只身一人来的?」他又问道。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带了家里的两个下人。」

「亲人还在?」

「嗯。」

「那你为何要独自住在异地?彭城有什么吸引你的人或事吗?」

温廷胤一开口就这么咄咄逼人,让江夏离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明白自己怎么成了他讯问的对象,但他的气势又让她不能不回答,直到这个问题问出口,她的咽喉忽然像梗住了一样,愣了好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青树看出她的为难,跳出来解围,「廷胤,这是人家的私事,你何必问得这么细?」

他淡淡一笑,「是私事还是公事,尚未可知,别忘了,她店门前刚死了个人,还是在你的管辖之内。」

江夏离一听,马上板起脸,「温船王的意思是,我大老远跑到彭城住了两年,就为了杀一个穷困潦倒的渔民?」

温廷胤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怎知他是渔民?」

「那一身的鱼腥味,隔着八里地都闻得到,若非渔民,怎么可能会染上那么重的味道?」

「还有呢?」

「还有……他手上都是老茧,虎口和手掌外侧都有很深的勒痕,可以想见他一定经常拉动渔网之类的粗绳,才会留下那样的痕迹,他的肤色黑中透红,显然长年曝晒在太阳之下,而且他说话有本地口音,和人讲价钱时喜欢用手势比划,据说彭城的渔民都是这样和人交易的。」

刘青树睁大眼睛,不禁笑赞,「江姑娘若是男儿身,我定要请你做师爷了!仵作能从一具尸体上看到的,最多也就是这些了吧。」

江夏离喘了口气,「写文的人,眼睛总是比别人尖一些,心思细一些。」她瞪着温廷胤,反问道:「不知道温船王还有什么要讯问小女子的吗?」

他耸耸肩,似是无话可说。

她屈膝向两人再施一礼,「若是刘大人也没什么问题了,民女想先回酒坊去,还有不少客人需要招呼。」

「姑娘请便,其实在下也在等姑娘的文章。」刘青树亲自将她送出院子后,回到堂中,对温廷胤说着,「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这件事和她应该没关系。」

「你是知府,审问案子你比我在行,可是不要让感情埋没了你的理智。」他从容起身,「那人在临死前一天,要卖自己的故事给她,然后又死在她的酒坊门口,不管怎么说,她都月兑不了干系,我劝你还是盯紧些,这丫头绝不一般。」

刘青树笑了笑,「难得有能被你温船王说是不一般的人,但她不过是个编故事的丫头,能有多大本事兴风作浪?」

「她是京城口音,看气度应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却只身来到这么远的彭城,而且只带了两个下人,身为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她偏偏开了男人喜欢的酒坊,又卖些低俗的文章博人注意,如此反其道而行的做法,若是在青楼之中也算正常,但在彭城,她图谋的是什么,你难道不奇怪?」

刘青树倒不以为意,「你分析起事情来头头是道,倒是和她有些相似。这么说,你对她很好奇喽?那这个案子就交给你办好了。」

「我哪有这闲工夫!」温廷胤脸色一沉,「若不是千姿要来这里办事,一定要我陪同,我此时就算不是在山庄,也该在我的船上。」

「温船王日理万机,我的确不敢叨扰,那你几时走?」

「明后天吧,等千姿把事情办完了就走。」

「令妹有什么事情要办?若我帮得上忙,说一声便是。」

温廷胤摇摇头,「那丫头神神秘秘的,说是一定要在彭城,由她亲自去办,否则她想要什么,还有我办不成的吗?」

刘青树耸耸肩。东岳之中,能夸下如此狂语的人,大概只有两个——一是当今皇上,另一个就是他温廷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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