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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商 第六章

古连城依依不舍的将自己的手臂从宁若水的身上怞回,她一直是背对着自己睡的,看得出来,她的心底还有一层防线不曾打开。但无论如何,她是他的人了,那么即使是陛下想阻挠,也再也没有阻挠的理由。

他披衣下地,茶炉的火已灭,茶水已凉,但是他的胸口是热的,所以在这样的深夜中并不觉得寒冷。

他几曾有过这样温暖的感觉呢?深深想去,似乎只有在自己还是暨龄之时,曾经从母亲的怀抱中体验过这种感觉。但是自他六岁入学堂之后,就再也没有被人拥抱过了。

他刻板、规矩的接受夫子的教导,无论文武,他仿佛都可以轻易做到最好,所以家中所有人都视他为骄傲,甚至连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都总是对他流露出嫉妒又羡慕的复杂眼神。

但是,做久了“古大少”,却忘了如何做回古连城。妹妹无双说过,在他眼中只有两种人:可利用的和不可利用的。

或许这话有道理吧?商场的厮杀、家族中的地位,让他除了这两种人之外再也没有机会亲近第三种人。就连陛下虽然与他私交甚笃,但若非对方不是皇帝,他宁可不再进那个皇宫,安安静静、不被任何人烦扰的过自己的日子。

直到宁若水的出现,他终于发现自己找到了第三种人,不再是他想利用的,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而想接近的那种人。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面时她清冷、矜持,有些骄傲的眼神,像谁?像他自己。面对她时,他偶尔会以为是在照镜子,甚至连她最爱的服色都和他一样。

这样一个如此与他契合的女人,不属于他,又能属于谁?

所以就算挖空心思、对不起朋友、得罪了皇帝,他还是要不顾一切地得到她。

深深的伸了一个懒腰,纠结于心底多日的结今夜总算解开。虽然让她无牵无挂地追随在自己身边,还不是眼前立刻就可以办到的事情,但起码她不再有逃避他追逐的理由了。

蓦然间,他忽然像感觉到了什么,向窗缝外看去,他竟看到了李准。

那个今夜被他和宁若水狠狠打击到的可怜男人,手中正握着一柄剑,满眼恨意的瞪着这间房。

他几时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古连城回头看了眼宁若水,她大概还中睡觉,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于是他走过去,轻轻为她掖了一下被角,在她的鬓边落下一记轻吻。

转身推开房门,反手再将门关上。

他的发髻已散,黑发垂肩,衣服松散地披在身上,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嘴角挂着笑意。

这样一个男人,在女人眼中是致命的魅惑,但在李准眼中,是可杀的仇敌。

“古连城,亏我还把你当朋友!”李准压抑的低喊,“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

古连城只是微笑望着他,像在看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我们只是在进行一场争斗,很遗憾,你输了。”

“不,我还没输!”李准高昂着头,“若水在哪里?你一定知道!”

古连城一挑眉梢。“你想做什么?”

“我想过了,刚才是我太冲动……”李准有些语无论次地说。“她一定是被你迷惑了,你这家伙向来能迷惑女人,否则紫晨不会为了你那样痴情。但若水她不会轻易被你带走的!毕竟我们是相处十几年的亲人,感情比你深厚……”

古连城将一指竖在唇边。“嘘,小声点……别吵醒她。”

李准的脸上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古连城身后的门,“你……你是说她在这里?”他盯着古连城的装束。“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古连城依旧优雅地笑着,“夜深露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李准的眼中陡然充满了血丝,他将长剑向前一指,“古连城,你屋内有剑吧?今日你我决斗一场!我知道你会武,所以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轻蔑地看着他手中的剑,古连城摇摇头,“我为何要和你决斗?若水已选了我,难道你杀了我,就能抢回她的心吗?”

“古连城,你欺人太甚!”李准已经气得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扔掉剑鞘,一剑就向古连城刺来。

古连城留神的看着他的脚——脚步虚浮,显然是心神大乱所致。这样的李准,要打败并不难,但他并不急于夺剑,他空手移步在庭院之中,剑声霍霍、剑光闪闪,却都只围着他的影子打转,连他的衣襟都刺不到。

院子中的动静惊动了并未睡的宁若水,她在朦胧间醒来,依稀感到古连城走出房间,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好一阵之后她才清醒,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切。脸颊的肿痛还在,李准那一掌真是用了不小的力气……

等等,李准?她怎么好像听到他的声音?

她急急忙忙地起身,胡乱地将衣服穿好,而院内已经传来不一样的声响,像是有人动武。

她冲到门口,用力拉天房门,看到院内的景象,惊得急忙喊道:“准哥,你放手吧!”

李准听到她的呼喊,没有回头,手下剑招更加凌厉,而古连城却好像被她这一喊分了神,转过头来似要和她说什么,就在这一刹那间,宁若水惊骇地目睹李准的剑锋狠狠地刺进了古连城的月复部。

她从未有如现在这样的力气和速度,像是发了狂般的冲到两人面前,赶在古连城摔倒之前将他一把抱住,从他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衣服。

眼前的景象也让李准呆住,他虽然恨极了古连城,却没有想到这一剑刺下去真的会将他重创。

宁若水只觉得怀中的古连城身子越来越冰冷,身上都软得仿佛没有了骨头,她怕得心都揪了起来,双手颤抖,一抬眼,见李准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禁怒喊,“你还看什么?难道真要他死吗?还不快去找太医!”

李准的脚步踉呛了一下,反身就跑。

宁若水解下自己的腰带,将古连城的小月复伤口紧紧扎住,虽然浑身颤抖,牙齿都在打颤,但她仍是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若水,别碰我……”他赚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这些讨厌的血已经弄脏了我的衣服,我不想它们再弄脏你。”

她更紧地抱住他,在他耳畔坚定地说:“现在就是任何人都休想把我从你身边拉开。”

“真的?”他轻轻问着,声音已经微弱。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但你要保证,不会离开我。”

“好,我怎么能离开你?在我千辛万苦才得到你之后。”他满意地微笑,任由自己虚软的靠倒在她的怀中。

她拥着他,一动都不敢动,只怕她轻轻的一个怞身,就会让这艰难获得的爱人从自己身边消失。

这是一场怎样的恶梦啊?但愿明天醒来时,一切都已结束。

古连城的重伤让朱雍震怒,他立刻找人调查,知道事情是李准做的,既惊诧又心疼,再见宁若水紧紧守着古连城的样子,不消再问,他都已经明白了。

他看着躺在床上,几乎一动都不能动的古连城,长叹道:“朕之前是怎样劝你的?非要弄到现在这步田地再后悔吗?”

“连城不悔。”他虚弱地微笑,手指紧紧扣着宁若水的手。“陛下,可否拜托您一件事?”

朱雍一哼,“难得你肯有事求我,什么事?”

“不要为难李准。”

宁若水震动了一下,直起身看着他苍白的容颜。而他虽然是在和朱雍说话,眼神却一直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我不想若水的心中日后有什么负担。”

他的话让宁若水大为感动,她倏地跪下。“陛下,准哥是一时冲动,他以后不会了……”

朱雍看着这一对有情人相依相偎的样子,恨恨地慨叹:“倘若你们起初就在一起,朕也不会说什么。可是连城,这夺人妻子之恨与杀父之仇可以并列世间两大恨事。就算是你原谅了他,焉知他就肯原谅你们?”

“连城不需要别人的原谅,因为我未做错任何事。”古连城身体虽然虚弱,但态度依然骄傲,“只要若水能留在我身边,李准怎样想,我并不在意。”

“你真是中邪了!”朱雍转身离去,在屋外下令,“放了李校尉。”

重伤了古连城的李准已向皇帝请罪,人在屋外自缚双手求死。

听说皇上放了自己,李准并未有任何愉悦的神色,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那间屋子的房门,问道:“他们……”

朱雍拍了拍他的肩膀,“玉琦,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年少有为,还愁找不到一个爱你的女子相伴一生吗?”

李准面露痛色,向朱雍叩头之后一语不发地站起身走了。

隔天一早,古连城被送回天下钱庄休养。

得知古大少受伤,昊月国上下的商贾及朝内的大臣都争先恐后地来天下钱庄拜望,但是得到的回应都是——“大少需要静养,各位的好意他已收下,但现在不便见客。”

就此整整一个月,古连城未再踏出天下钱庄半步,而宁若水也一直留在钱庄里,一步未出。

今天,宁若水起得有点晚了,刚走出自己的寝房要到隔壁去探望古连城,却见他独自站在院内,白袍缓带,迎风而立,飘飘似仙。

“你怎么站在风口。身子受寒了怎么办?”她嗔怪着过去拉他。

古连城微笑道:“在屋中待了好几天,有些气闷,便想出来走走,还是外面好,你就让我再多待一会儿吧。”

他的语调温和,甚至还有几分求恳之意,宁若水竟不忍拒绝,只好扶着他坐到背风的角落。

他的脸这几天瘦削了不少,但气色已渐渐红润,可见伤势已在好转。

宁若水的心中略感宽慰,回想他刚被送回天下钱庄的起初几日,真是凶险万分,他连续高烧了四天,烧得人事不知,就连大夫为他针炙,他都没有任何的痛感。

那几日她急得水米不进,只是衣不解带地一直在他身边伺候。他清醒过来,好不容易可以吃一点食物,却又因为肠胃不适,全部呕吐出来。

知道他是个相当爱干净的人,她立刻叫人打扫屋内,亲手帮他换了衣服。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古连城,像个孩子似的任她摆布,只是偶尔醒来时会紧紧拉着她的衣角,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她看,像是怕她离开。

于是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离不开这个男人了——一个可以如此牵动她的神经,让她忘了自己,忘了家人,忘了一切的男人。

为了他,她甚至学会了烹茶,按照他的习惯,三煎三沸之后还要将茶具清洗三遍。有一次他捧着她烹的茶,笑着问她:“知道我为何爱喝茶吗?”

她摇头。喝茶还有什么原因?就是因为喜欢喝罢了。

“我天生体制偏寒,捧着茶杯的时候,我的手是暖的。”他将自己的两只手握在她的手上,果然,握过茶杯的手还有些温暖。另一只手却是冰凉的,难怪她以前每次被他碰触都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但现在我有了你,即使不喝茶,身子也是暖的。”他温柔地望着她,这份温柔,这样的话语,让她怦然心动。

这些天,小院格外宁静,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她知道他管着这么大的家业,平日里必定是日理万机,而这些天这样清静,没有人来打扰他,一方面必然是大家为了他的伤势病情着想,另一方面,只怕也是他为自己,不想被别的人事打扰。

“陪我下盘棋如何?”他忽然开口。

“好。”

棋盘摆出,两人相对而坐,各持黑白之子,信手而下。

寂静的院落内,两人皆是默默无语,只听到落子的清脆声。

棋不到一半时,黑白子已经是纠缠不清,棋盘上密密麻麻的棋子恍若八阵图,看得人眼晕心旋。

沉寂中,宁若水先开口,“博弈之道,贵乎严谨。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你是深谙此道啊。”

古连城回笑道:“纵使我防守得滴水不漏,还是被钻了空子,看来我大势去矣。”

宁若水望着他,认真的说:“胜负尚未分,你别自懈声势,若你是故意要让我赢,我可不依。”

古连城本来的确是要弃子了,听她这么说,也只好笑着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和她拼杀。一盘下来,宁若水恰恰赢了半子。

“恐怕还是你故意相让。”她审视全盘,意图从中寻出他让子的破绽。

古连城坐在旁边笑着看她,“赢了就是赢了,有谁赢棋还像你这般斤斤计较?可惜刚才没有说好赌彩,你虽赢了却并未得利。”

宁若水说:“既然赢了,就必定要有彩头,后说也无妨,只要你不赖!”

古连城笑道:“好啊,凭我所有,任你挑选。”

他这样一说,她反而愣了半天,苦笑着摇头,“我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想和你要。”

闻言,他挽住她的肩膀,将她拢在身畔。“我将我整个人都给了你,你自然也不再要什么了。”

他的热气吹在她的鬓角,吹得她痒痒的,她缩了一下脖颈,却被他趁势咬住耳垂。

她美目斜瞠,怕碰到他的伤口,好不容易才推开他。

管家此时正好跑来禀道:“大少,皇上来看您了。”

古连城不禁一叹,“挡得了天下人,却挡不住他。”

宁若水扶着他站起来时,朱雍正好进了院门,还带着庄妃同行,一见他的样子,朱雍快走几步奔来扶住他的另一边,“好了好了,就别和朕客气了。外面院子这么冷,怎么还在这里下棋?回屋去,朕有话和你说,”

两名男子并肩入屋,宁若水听出他们要谈的是机要的事,便没有跟着一起进去,留在院内和庄妃行了礼。

庄妃握住她的手,打量了她好一阵,才柔声开口,“我都听说了……若水,你也很辛苦吧?”

辛苦?她这些天几乎没有想过这两个字,庄妃一问之后她才茫茫然地想:辛苦吗?自然。不是照顾古连城的那点辛苦,而是“心”苦。

纵然有他的甜蜜温柔相守,可是心中对李家和宁家的愧疚,还是紧紧的缠绕着她,只是她全部的身心、精神都放在古连城的身上,不敢让自己分神去想那些事。

“我和陛下说了,不要再为难你们,既然是有情人,又何必拆散?李准还年轻,他日后会想通的。”和朱雍相比,庄妃倒是更站在她这一边,“女人这一生,谁不想求个自己喜欢的如意朗君呢?”

这是庄妃的心里话,宁若水知道,以庄妃和紫晨的关系来看,她们的交情更深,今日她还肯替自己说话着实是难得了。

她于是低头道谢,陪着庄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雍从屋里走出来,来到两人跟前,低声对宁若水说:“宁姑娘,连城此次受伤是因为你而起,他虽然不是国家重臣,却也是朝廷的股肱栋梁,若是你照顾不好他,朕日后可是会问你罪的。”

听陛下这样说,似是已不再阻拦他们在一起,宁若水不禁有些讶异。是陛下也无奈的认了她和古连城的事情,还是真的理解了他们?

送朱雍和庄妃走后,她回到房内,古连城一直在床上躺着,双眼望着头顶的帐幕,似在想事情。

见她进来,他便笑着问:“陛下没有再为难你吧?”

“你和他说了什么?”她依着他的床坐下。

他狡点的笑说道:“北方最近在闹旱灾,陛下要开仓放粮赈灾。还要拨一笔款。但是前两年对外用兵让国库空虚,他力不从心,只好请我想办法。”

“你拿钱和他交易?”她霍然明白,果然这世上还是钱能通神。

“追根究底,是他没有道理阻拦,又想端着皇帝的架子给我脸色看,我用钱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心中还要谢谢我呢。”

又静默了一会儿,她才徐徐的开口,“连城,我想……回家看看。”

他像是没有听到,拍了拍手,屋外立即有婢女应声,“大少。”

他在屋内发话,“今晚给我做一碗杏仁樱桃,要热的,上菜就要一道清蒸平备。”

“是。”

宁若水连忙阻拦,“大夫说你现在不要吃鱼那一类的食物。对伤口不好。”

“想吃就吃,哪有那么多规矩?”他不以为意的说道。

“不行,就是不许吃。”她坚持,对外面喊着,“把鱼换成鸡肉,不要太辛辣就好。”

外头传来婢女恭敬应答的声音,离去的足音也渐远去。

古连城一笑,“你现在倒挺有少夫人的气势了,这些天我看丫头们听你的话胜过听我的话。”

“那是她们给我面子。”她低着头,脸微红。

当初她和古连城一起回来,很明显感觉到周围奇怪的目光。她以前从未来过古家,古家人更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她这么一个女人突然与古连城如此亲逝,惹得古连城的父亲都跑来问她的身份。

她只能支吾着说自己是汀兰银楼宁家的姑娘,但和古连城的关系却不方便说。

古连城醒来后知情,将一干人等都轰到外面去,即使是自己的父亲,没有他的准许,也不得轻易踏入这个小院。虽然是让她耳根子清净了,但存在的问题依然还是没有解决。

她等了一会儿后又说:“我出来这么久,只给家里捎了封信,现在该回去看看。我爹他应该知道了我们的事情,李家如果去闹,我总要有个解……”

他又冷冷淡淡地说,“口渴了,还有热茶喝吗?”

她起身为他倒茶,却没有送到他手中,而是认真地与他对视,“连城,我该面对的事情必须面对,你总不能把我一辈子锁在这里吧?”

“就是锁你一辈子,看谁敢来要人!”他拉过她的手腕,打翻了茶杯,茶水的香气在两人间弥漫缭绕,茶香和他的衣香混杂在一起,教人晕眩。

她被动地被他吻着,那种强势的压力令她喘不过气来,又顾及到他的伤口不敢挣扎。

“我今天就回去。”分开后,不顾他轻蹙双眉的忍痛之色,她还是坚决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他的目光锁着她的眸,“真要回去?”

“是。”她咬着唇。

她的坚决让他无法拒绝,只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柔着她的下巴,“别再咬了,要回去也行,我陪你去。”

她一惊,“你的身体怎么能舟车劳顿?”

“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坚持。”他也不再囉唆,又拍了拍手,对门外的小厮道:“备辆车,要那辆‘怡宁’,一个时辰之后我要出门。”

她还想阻拦,但见他眉宇间已有凛然之色,态度之坚决胜过自己,便知道说不动他。好在这些天他偶尔在院中散步,看样子体力恢复了不少,且从私心上讲,有他陪着,也好过单独面对,不会觉得那样孤单。

既然决定跟了他,那就一起面对困难吧。

出乎宁若水预料的,对于她的归来,宁家上下都显得战战兢兢,连父亲宁启隆对她都没有半句重话,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她狐疑地偏头一看,古连城微扬着头,脸上又是以往常见的一派清冷,不怒自威。果然有他陪伴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像父亲那样胆小怕事的人,固然不想得罪李家,却更不想得罪古家吧。

“外面太乱了,带我去你房间坐坐吧。”他懒得应付其他无关人士,又嫌弃大堂脏乱。

宁若水取笑着,“以前你一趟趟来,也不见你嫌东嫌西。”

“以前我心中嫌弃,没有让你知道罢了,若知道了,你就会赶我走了。”他笑着回应,被她带着去了她的闺房。

她的闺房如他所想,清雅简单得没有任何多余摆设,只是在书架上摆了一个桧木匣。

这桧木匣古连城很是眼熟,一进门后目光就停在了匣上。

宁若水留意到他的目光,轻叹,“现在真的是人和青花大罐都是你的了。”她将那桧木匣捧下来,往他手里一摆,“喏,拿走吧。”

他低低笑着,将桧木匣放在一边,手臂只揽着她,“你难道不知道我其实一直都只是想要你的人吗?”

“现在花言巧语,我才不信。”她苦笑着,“你若非为了青花大罐,岂会老是缠着我?”

“为了找你,必须有个借口,那青花大罐再值钱,也比不上你的人啊。”他抬头看到墙上的琴,“你这琴像是也有点来头。”

她摘下琴,“给你这个大行家品鉴一下,你若认得出来,我就算服了你。”

他细细看了看,用随身的手帕擦了擦琴身。

“这琴应有八百年以上的历史了,八百年前昊月还未建国,所以这必定是中原的东西,看这上面的纹饰和漆色该是汉朝之物。”他翻过琴身,在琴底看到一串小小的篆字:文景泽光,琴韵流芳。于是他笑道:“这该是汉景帝时期的东西。”

她点点头,本来就知道瞒不过他。

“可是这琴弦久未上油,可见你很久不弹了。”他信手抹弦,琴音如金石之声,名琴果然不同凡响。

他像是弹得高兴,竟然一口气弹了有半盏茶的工夫。那琴声或若高山流水,悠远古朴;或若阳关三叠,余韵悠长。宁若水本想去给他烧点茶水,但是手中提着茶壶,竟然听得出神,站在原地忘了迈步。

好一阵子后,他忽然收了手,笑叹道:“我也许久没有弹这么久的琴了,好多琴谱都已生疏。”

“我并不大懂琴,所以听不出来。”她忽然看到他的指尖有一丝鲜红的印痕,急忙抓过来看,“你的手是不是破了?”

“我早说你的琴弦久未上油嘛。”他不在意地用手帕擦拭。

“那你也无需弹这么久,手疼了都不知道?”她嗔怪,帮他清理伤口。

“看你也听得入神,想你一定是喜欢听,所以就不舍得停手。”

他攫住她的手指——那里染上了他的一点血渍,他将她的手指放在自己口中,温润的舌尖恬去了那点血痕。

虽然已有过亲昵的身体接触,但是他的举动还是让她红了脸,想怞手又怞不回来,尴尬羞涩地看着他帮她恬净了血渍,而他舌尖的湿润温度还在她的指尖存留。

“好了,家里人都已经看过了,你还不想走吗?”他准备回去了。

她犹豫一下,“我还是留在这里吧,你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我再留在你那里,外头不知道会传成怎么样……”

“你要是介意别人的眼光,就不用和我在一起了。”他的双眉皱起,“若水,跟我走。”见她没有动作,他伸出手,柔声说:“我需要你,否则晚上谁来为我换药?我不想让那些婢女乱碰我的身体。”

他的柔声软语比起他的疾言厉色更让她无法拒绝,她只好握住他的手任他牵离宁家,重新坐上马车返回天下钱庄。

临出门前,宁启隆追出来。小声对她说:“你就踏踏实实地跟着古大少吧,李家那边有爹为你去退婚,让古大少放心。”

她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才刚起疑惑,古连城已经拉着她上车,她没有机会再多问一句。

古家的马车很多,每辆车都有自己的名字和用途,这一辆名为“怡宁”,顾名思义就是让坐车的人觉得舒适安逸。不仅车子豪华宽大,不会有丝毫晃动,车内甚至有软榻可以躺着休息。

宁若水看着平躺在软榻上阖眼小睡的古连城,心底飞快地想着:在她回家之前,古连城是不是已经和父亲交代了什么?否则父亲怎么会那样简单地便接纳了自己,不仅没有责备,甚至没有追问,而临走前那一句“让古大少放心。”又是何意?

她想得入神,眼光无意识地瞥向窗外,此时马车正好经过一片闹市,路两边的人潮如水,叫卖声不断。

她的目光忽然定住,惊骇地停在几个路人的身上——那几人虽然一晃而过,但是她已经看清了他们的相貌。

霎时她被一种强大的恐惧和震惊抓住了心脏,无数的疑问从心底汹涌而生。

那几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不仅没有被问罪,居然还平安月兑狱?为什么?看他们刚才的神情,嬉笑怒骂,很是寻常,仿佛从未经历过任何的劫难似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垂着的手,突然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低下头,古连城还未睁眼,只是将她的手握得很紧,悠悠开口,“车窗边凉,往车内坐,你的手居然比我的手还要冷。”

她怔怔地看着他——是否有些秘密是他知道的,而她,却被蒙在鼓里?

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些秘密是什么?和他们有怎样牵扯的关系?真相,又意味着什么?

不久之后,昊月国发生了一件大事——秦王造反了。

一直以来秦王都与朱雍面和心不和,因为念及同是皇家骨肉之亲,朱雍对秦王总是一直忍让,没想到秦王这次借着出京巡视防务的名义,偷偷调动了七万大军逃奔海城,准备另立旗帜。

留在汀兰银楼的密探虽然洞察到秦王的动向,但是无奈他行动太快,依然让他逃了。

消息传来,朱雍震怒,李准请罪,并表示要带兵去追,誓要活捉秦王将功赎罪。

朱雍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而是把捉拿秦王的事情交给了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元非傲,并对李准说:“玉琦,元将军是秦王的老对手了,他对秦王最是了解,又相距较近,调动人马比较方便。你还只是一个校尉,不便领兵远征,再过几年等你多历练一些,朕还有很多要倚重你的地方。”

李准知道这是皇帝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很是沮丧。这一阵子以来,他的人生遭遇连番打击,原本意气风发的他变得少言寡语,再无笑容。家中人怕他难过,甚至不敢再在他面前提及宁若水的名字,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偶尔听到家中婢女私下聊天时为他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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