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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夫 第七章

就在龙四回去自己的厢房之后不久,一道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

夜色已深,所有侍卫都在各自的岗位职守,小院中反而显得万籁俱寂。

幸好,因为龙四这趟回京得仓促,他为了避嫌,可以不住在皇宫之中,又尚未找到合适的安身之处,于是只得暂居驿馆,但驿馆到底是驿馆,防范疏松,才有了让人潜入的机会。那道黑影静静地掠到丘夜溪所在的屋子,窗户没有关紧,他只轻轻一推,就推开了一道缝,立时潜入。

她人已经睡下,床头的烛灯也已熄灭。借着月光,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她床前,蹲了下来。

这张脸,这样陌生的脸,真的是属于夜溪的吗?

他审视着她的身子,如此形销骨立,倘若真的是夜溪,那她在地震之时一定又吃了不少苦头。将她夺回后,他要将天下的美食都堆在她面前,逼她吃下。他要让她变回以前那个健康红润的夜溪,那个一颦一笑都让他心动的夜溪。

手掌抬起,轻轻地触模上她的额头。触感很凉,还有点粗糙,与夜溪的肌肤完全不一样。

就在他的手指向脸颊边缘模去时,床上的人倏然惊醒,她没有立刻呼喊,而是沉声问道:“什么人?”然后翻身迅捷地下了床,本能地探手往枕头下模去。

她的动作让蓸尚真欣喜若狂。她是夜溪!只有夜溪才会如此警觉,只有夜溪才会做出刚才的动作。

因为他总是但他会有人对他不利,总会在枕下放上一把短匕防身。

“是我。”他哑声说,不管她认不认得自己是谁,他动作快速地将她的手一把握住,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愣住,不知因为认出他,还是他眼中的灼热和激动震动了她的心。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什么?竟让他会有这样的表情?

她的手毫无防范地任他拉过去,他拨开她右手的食指,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很快,他看到了一道他在找的伤痕——浅浅的,就在她的食指内侧。

这伤痕也是属于夜溪的。

七年前,她被海盗所劫时,因为急着给他通风报信,又苦于没有笔墨,她依然用船板上的钉子将手指划破,用鲜血书写讯息。

事后,那道伤口让他心疼了很久。他曾想寻觅良药将疤痕消掉,她却反对,认为太费周章了。而他每每看到这出伤痕,就会挺行自己绝对不能再让她身处险境,更不让她的身上再为自己多留一道伤痕。

如今,那道刻在他心头的伤痕与眼前的伤痕交叠一致,他全身的悸动已不能用言语形容。

“夜溪。”他低哑的声吟出她的名字,仅仅攥住她的手腕,“对不起。”

这一句道歉来的突兀,本让丘夜溪莫名其妙,但是她却因为他眼中的忧伤而动容,好似他的话可以穿透她的身心。

为何他可以如此牵动她的情绪?他,到底与她有什么关系?

“跟我走。”他抓紧她,将她硬生生拉出房门。

“不行!”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曹丞相到底想做什么?她若是就此离开,岂不是会让王爷着急,毕竟王爷是她的救命恩人,而眼前人……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啊。

“跟我走,我不会害你。你不想知道你是谁吗?”蓸尚真急切地说。

“我想知道,可是我不能就这样跟你走。”她急急地想甩月兑他的手,却挣月兑不开。

两人的拉扯却惊动了院子外面值守的侍卫,他们冲进院内,看到这种情况,立刻冲了过来,亮出兵刃。

蓸尚真眉心一凝,将丘夜溪拉在身后,怞出随身的佩剑。

他不想和人缠斗,但是显然这群侍卫不会让他轻易带夜溪离开。

刀光剑影之间,因为不肯丢下夜溪,他的行动受到了阻碍,能攻击的范围只有身前半径圆弧大小。

这一耽搁,龙四也被惊动。赶到院子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情形,浓眉轩蹙,大怒沉声喝道:“什么刺客敢来行刺本王?”

他不可能没认出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来因,但却公然在众人面前说他是刺客,蓸尚真马上听出他的意思,显然是不准备让他活着离开了。

于是他眸中凝着寒冷的杀气,剑光横扫身前,已有两名侍卫中剑倒地。

丘夜溪急了,她不明白这场突然而起的争斗是为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成了两个男人争夺的对象,她只知道如果再任由眼前的局势持续,不是曹尚真死,就是有更多的人死在他剑下。

于是她发了狠,抬起一脚踹在曹尚真腿上。终于让他松开了手,却也因为他这一瞬间的身体失衡,旁边侍卫的一柄长剑寻隙斜斜插进他的衣服之中。

本能地,她惊呼出声,下一瞬,他的剑刺进那人的身体之中。

小小的院落内,血光飞舞,杀气弥漫。

蓸尚真持着剑,立于院内,刚才对方的剑虽然没有直接刺中他,却擦着他的皮肉划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凛然昂扬地蔑视着周围所有的人,包括龙四,然后赫然转身,对丘夜溪惨然一笑。

“踢得真准,夜溪,你以前最喜欢这样踢我。”他用力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那道血淋淋的伤口,忧伤地凝视着她,“夜溪,你看到这伤口了吗?这是你帮他们留在我身上的。你怎么会不痛?”

丘夜溪呆呆地望着那还在淌血的伤口,不明白此时心中为何会撕裂般地剧痛起来。她目光缓缓地自他那道新伤向旁边游移,在那道伤口的侧边,还有一道老旧的伤痕。他的皮肤白皙,这两处伤痕形成鲜明对比,她见了更是心酸阵阵。

她的手不自觉地深处,轻颤着覆在那道伤痕上,思绪翻涌,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体内喷薄欲出,催逼得她眼眶湿润,泪盈于睫。

蓸尚真握住她的手,鲜血就在两人的指间流淌。

“想起来了吗?”他柔声问道,“这道剑伤是楚长烟刺的,你当时恨我不躲,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楚长烟?”她困难地想着这个名字,像是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

龙四勃然大怒,奔过来一把拉开丘夜溪,喝道:“曹尚真!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王的底线,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

“王爷有什么不敢的?”蓸尚真冷冷笑着。

他重新裹上衣服,冬夜的萧瑟盖不住他内心的热血翻涌。

“我一直自认我是个胆大妄为的人,没想到还有人的本事在我之上。”他斜睨着龙四,目光中全是鄙夷,“王爷连夺人妻子、诱骗良家女子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只怕王爷的卑鄙龌龊比您自己以为的还要多,又何必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蒙骗天下人?”

龙四听了更加气愤,怒喝道:“来人!将他抓起来!丢进大牢里!明日刑部会省!本王要定他死罪!”

蓸尚真朗声笑道:“终于要下手了吗?王爷,别拿夜溪的事情借口除掉我,您是怕我成为您的绊脚石,早就想动我了吧。不过您现在抓我可以,能不能如愿让刑部定我的罪,可不是您说了算。您不妨打听打听,皇后娘娘和我是怎样的交情?六部尚书和侍郎有哪个不是我一手提拔出来的?你今日要他们杀我,他们有哪个敢动手?”

“王爷,请息怒。”丘夜溪沉沉开口,对龙四欠身一礼,“今日之事也许是个误会,曹公子只是想帮我想起过去的事情,并无恶意。”

她的发声让两个男人的目光回到她身上。

她望着曹尚真,“不管曹公子是否认错了人,王爷是我的救命恩人,除了他,别人的话我不能轻易相信,除非您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我是您口中的那个‘夜溪’。”

蓸尚真望定她,心中苦笑,夜溪啊夜溪,时至今日,你居然还是这样善良的性子。我都与龙四不惜撕破脸,血溅当场,为的就是带你离开,哪怕龙四要杀我,你看我可曾后退半步?你以为你现在求情,他就能放过我吗?

龙四也凝眸注视着丘夜溪——她眼中的忧伤与曹尚真如出一辙,难道她想起什么了吗?是出于善良的天性而要他放过曹尚真,还是因为在她的心里深处仍是不想让这个男人受到一点伤害?

想到这里,他不禁咬牙心肠狠到底,“曹尚真,我今日没有放你走的理由,这些侍卫的命不能被你白杀。”

蓸尚真微微一笑,毫无惧意,“好,那请王爷押我去刑部,我要求皇后聆审,太医到堂。”

“你想干什么?”

他促狭地笑道:“你心里明白。有些事情,不怕捅开,遮着掩着才最危险。”

闻言,龙四脸色一变。又看了眼丘夜溪,“你想让他走?”

“王爷,冤家宜解不宜结。”她叹道。他们两人的话虚虚实实,她似懂非懂,但本能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曹尚真就这样被抓走。

“你走!”龙四几乎把牙咬碎,对他大喝,“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蓸尚真盯着丘夜溪,欲言又止,看着满地的死伤,模着身上的伤口思索。

力敌,不是上策,唯有智取才是最好的办法,起码今日对夜溪的失意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唤醒的,他必须另想办法。

不顾龙四逼人的目光,他却对她温文轻笑,“今夜吓到你了吧?打扰了你的好梦,可以我不能还你这一夜,但是没关系,日后我会有更多的夜晚赔给你,只要你没有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夜溪,我始终等你回来。”

他的手倏然握住她的,又快速松开,纵身跃上屋脊,消失于冰冷的夜色中。

丘夜溪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为什么这个人的每句话都能扯动她的心弦,让她怞痛不已?

忽然觉得手心处有什么东西硬硬凉凉,好像是他刚才悄悄塞给她的。

避开龙四灼人的目光,她什么都没再多说,快步走回房中,在黑暗里,悄悄摩挲着那件东西——小巧的圆形,还有一个带刺的挂钩。

是个耳环?

她走到窗边,借着月光看清。果然是一只耳环,珍珠的吊坠,金色的花边和挂钩,上面依稀还有字迹。

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了好久,才看清上面的字——真。

真?他的名字?

蓸、尚、真……尚真……真……

他是什么意思?他,之于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之间真的有这难忘的过去吗?她的原名真是他口中的那个“夜溪”?

这惊心动魄的一夜,让她再也不能平静,立于窗前,久久难以成眠。

蓸尚真对丘夜溪的执着让龙四很不安。看他这样豁出性命也要将丘夜溪夺回的态势,也这他自己必须快点想办法将两人的联系彻底切断。

但是自从那夜之后,蓸尚真却忽然消失了踪影,再也没有出现在驿馆,甚至在京城之中,他所得到的消息都是曹尚真多日没有离开自己的府邸,闭门不出。

然而过于安静反倒让人不安,因为他知道,这曹尚真不是个安分认命的人。

与此同时,京中的大小官员也有了变化,原本对他政策推行抵触的人,忽然变得恭敬顺从,他的决断被越来越多的人拥戴,进展顺利。

原本他还准备下狠手惩治的一批官员,因为对方态度的转变,让他暂时没有了惩办的借口。

这变化虽然让人欣喜,却也同样让人不安。

这一切,不会和曹尚真有关吧?

一日,他得到皇后懿旨,希望他能入宫同用晚膳。向来是近日国事烦杂,皇后对他有所不放心,想当面询问吧?

龙四忙完事务,按时入宫赴约,一到皇后的春澜宫时,却不禁吃了一惊。原来宫中不仅有皇后、梦娇公主,竟然还有曹尚真。

只见他大刺刺地坐在皇后左手边,如孩子般顽皮地与皇后打趣,而皇后看着他的目光像母亲般柔和慈爱。看来传言中皇后与曹尚真交情颇深,待之犹如爱子的说法果然是真的。

龙四不禁暗中小心提防起来。

见他来到,皇后热情的招手,“王爷来了,快请坐这边。尚真,早说过不让坐这边,看王爷现在要坐哪里?”

曹尚真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龙四,再对皇后笑道:“娘娘,不是我非要和王爷抢位子,这位子我坐下十来年了,王爷一来就要我让开,岂不是王爷在和我抢位子吗?”

他的一语双关,龙四岂会听不出来,故针锋相对地回答,“不必让了,本王对别人的东西没有兴趣。”

“对别人的女人就有兴趣吗?”曹尚真笑着追问。

龙四脸色一沉,还未说话,皇后已经伸过手去刮了外孙的脸颊一记。

“尚真,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规没矩?你现在是平民身份,怎么能对王爷如此不敬?”

“我是很想表达我的敬意,只怕王爷不肯接受。”曹尚真晃着身子站起,对龙四草草一揖,“给王爷见礼。”

他瞥着他,冷冷的说:“这似乎不是平民该对本王的礼仪吧?”

“王爷难道还要我三跪九叩?”曹尚真像是喝了酒,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笑嘻嘻地对皇后嗔道:“娘娘您看,月兑了官服,我在您这里喝酒吃饭还真是麻烦。”

皇后连忙给他打圆场,对龙四解释道:“王爷,尚真的娘是我表姐,他也算是我的半个儿子,这只是家宴,不必那么拘礼。其实我今日找你来,就是要给你们做个和事佬。陛下走得突然,将江山交予您们照顾,尚真因为夜溪之死,心灰意冷,一意辞官。

唉,我知道你在朝中艰难,但你也不要错怪了尚真。近日来,他为了帮你,不知道有多奔波,只是他不愿意在你面前邀功,说你们之间有些误会,宁可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龙四蹙眉,看看倚在一旁柱子上,自斟自酌的人,又看看皇后,满月复狐疑。

“娘娘真是多嘴。”曹尚真嗔怪着,“说好了那些事情不和人说的。”

“总不能让你们就这样别扭着一辈子吧?陛下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两个人,怕你们不能和睦,最终受害的还是茯苓国。”皇后正色对龙四道:“尚真知道那些朝臣中有些人不大服你,所以一一去拜访,多他们晓以大义,劝他们以大局为重。难道你没发现最近做事比以前顺利多了吗?”

龙四一愣,却不觉得感激,反而有种不安和不满的情绪慢慢滋生,他冷哼道:“原来这茯苓国是姓曹的。”

皇后顿时脸色一沉,还没有说话,曹尚真已经笑着和她说:“娘娘,您看您一片好心都白费了吧?我说了王爷对我有误会,这误会可还不小呢。”

听了他的话,皇后对龙四更是不悦,沉声道:“王爷,虽然陛下已经去世,但我总算是王爷的皇嫂,就拉下脸来劝王爷一句,与人为敌,不如与人为善。好歹尚真是朝中老臣,你该多向他请教。王爷这样敌视,不要说尚真和我会寒了心,就是朝中其他臣子也难免会对王爷不满,不利王爷日后做事。”

龙四虽然心中恼恨曹尚真,但对皇后还是要表示尊敬,于是敷衍地说了几句,就急着退下。曹尚真见状也跳起来,说要回家盯着儿子读书,一同告辞了。

两人几乎是并肩走出春澜宫,但故意一前一后拉开了距离。

等到快走至宫门口时,龙四忍不住出声嘲讽,“曹尚真,你以为拉拢了皇后就能翻盘吗?”

蓸尚真回头眨了眨眼反驳,“王爷以为我输过一盘给您?我怎么不记得?何时何地?”

紧闭着双唇,龙四没有回答。他在他面前的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以免给对方留下抓住漏洞的把柄。

看他谨慎的样子,曹尚真忍不住笑道:“王爷对我成见太深,顽皮也不为自己辩解了,只是有件大事想和王爷商量。今日我在城南的仙鹤楼摆了饭局,不知道王爷可否赏脸光临呢?”

“只怕是鸿门宴吧!”冷笑一声,拾脚迳自往前走。

他在身后悠悠说道:“是不是鸿门宴,要王爷去了才知道。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一宴关系着茯苓国百姓,若王爷真的心怀天下,还是去一趟为好。”

龙四一顿足,又回头看他。他端着笑吟吟的一张俊脸,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此刻的曹尚真,和那一夜小院中负伤的他可谓判若两人。

那时的他,如癫如狂,令人望而生畏。

现在的他,平静从容,却更加深不见底。

“好,本王还怕你不成?”龙四昂起头,接受了邀请。

蓸尚真又追加了一句,“王爷敢不敢携上如花美眷一同前往呢?”

龙四陡然警觉,意识到这才是他的目的。但曹尚真那笑吟吟的表情实在让他不舒服,也没有办法拒绝,因为拒绝,就是畏战。

“好,如你所愿。只是你若看不到自己想看的,不要后悔。”他撂下一句狠话,踏步上了等候他的马车。

见他离去,曹尚真缓缓收笑。

不错,他要翻盘!敢和他为敌的人,他一定要对方一败涂地,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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