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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挑君心 第九章

“琴姊姊,真的不让我陪你去吗?”织云挨著玉徽坐在床上,看表姊与小倩核对要带去如来禅寺的衣服和杂物。

“不了,你得准备婚事,还是乖乖待在家里。”玉徽闲适的睐了表妹一眼,果然如她所料的看到织云嘟起可爱的小嘴。

这妮子八成被繁琐的结婚准备逼得喘不过气来,想赖著她躲上一阵子。

“好讨厌喔。都怪陶晏南啦,好像赶鸭子上架似的,也不拣个远些的日子,给人多点时间准备,害人家忙得喘不过气来,都不能陪琴姊姊去禅寺为姨父和姨母做法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依照你们两个的八字,那日子是最好啦。我爹娘的法事是之前就决定好的。当时考虑到大伯父的寿辰家里会很忙,之后的几天又无吉日,姨母才劝我挑明天这日子,没想到紧接著你的婚事,她也没空陪我去。”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呀!你一个人去,没个人照料怎么行?”

听她老气横秋的口吻,玉徽忍不住莞尔。

“放心好了。除了小倩外,姨母遣了府里资深的嬷嬷随行照料,还有两个做杂事的小丫头,及两名家丁跟我去。寺里的师父又是自家熟悉的,你还担心我会有事吗?”

“反正我就是担心嘛!”织云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烦躁,或许是从两姊妹住一块后,两人不曾有一日的分离,才会对分开七天感到不舍。

“我会小心的。”表妹眼里的依依难舍,如冬夜里的暖炉让人全身热烘烘的,玉徽拉住她的手,眼眶一阵灼热。

“一定喔!”织云不放心的交代,依恋的偎向她,可怜兮兮的道:“我一定会好想好想琴姊姊的,晚上想,白天更想喔!没有你陪我打理成亲要用的物品,我会好烦好烦的。”“傻织云!”玉徽轻摇螓首,怜爱的轻抚表妹如云的秀发,对她稚气的话既窝心又觉感伤。不晓得她嫁进陶家后,是否还会惦著她这个表姊?晚上她有夫婿相陪,大概没空想她,她只要她白天想就好。

她调皮的暗吐香舌,讶异自己会有这样放逸的念头,在心里拿织云成婚后的闺房情趣开玩笑。她很快排除脑中的杂思,诚心希望表妹能幸福,获得夫婿全心全意的疼爱。

玉徽低下头看她,又爱又怜的道:“你别嫌烦了,其实大部分的事都由姨母和表嫂打理,你要准备的不过是将来进陶家门后,为人媳妇该做该懂的道理。织云,你在家里被骄宠惯了,一旦嫁入夫家,势必不像家里一样自在。好在陶公子宠你,陶家两老又拿你当女儿看,可是也不能失了当人媳妇的分寸。”

“哎哟,好烦喔。为什么琴姊姊说话也跟娘、大嫂,和出嫁的几位姊姊一样?”

玉徽嗔她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当我们喜欢婆婆妈妈的唠叨吗?要不是你一副不能让人放心的样子,我们也不会一再的提醒你。”

“哎呀,人家不是小孩子!”织云眼一翻,嘴一嘟,十足的孩子气。“我知道该怎么做啦。陶晏南说我嫁过去之后的日子跟在家里没什么两样,就只不能和琴姊姊腻在一块,还有不再一个人睡,要和他同一个房间,早上起来要向爹娘请安,这些我都懂嘛!

其实也不过是从咱们家搬到他们家,相处的人从这里的人换成他们那里的人。他还说,要是我想你们,可以下帖子邀你们到家里玩,也可以请示过爹娘后回家探视,两家住那么近,来往很方便的。”

玉徽听了微怔,没想到陶晏南可以用这些浅显的话,将为人媳的复杂道理简明扼要的让织云明白,这可比姨母等人用一些奇怪的比喻说半天要容易懂得多了。

“你们快成亲了,照理说是不该见面的。”她语带轻斥的道。

“还有一个月,没关系的。”织云急急的说。“而且我们是隔著花墙说话,又没见上面。”

是吗?玉徽听说的却不是这样。两人原本是规规矩短的隔著桂花树篱说话,织云后来却又拉又扯著可怜的树叶,好看见树篱另一边的陶晏南,看得老花匠在一旁气得跳脚。

“反正你知道就好。”她忍住笑,没有拆穿她。

“你知道陶晏南今天黄昏来找大哥时,顺道跟我说什么吗?”织云瞅著她,表情古怪的问。

“我怎会晓得你们之间的贴己话?”玉徽脸红耳热,既想知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听。

织云将小倩支使出去,关上门才接著说:“他说的不是我跟他的事,而是杨亨泰。”

玉徽闻言芳心一紧,千般情绪纷至杳来,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都有些吧。

自那日别后,再无消息。若说自己全无期待,那是自欺。毕竟蓝大伯父寿辰当日他所表现出的态度,足以让人情不自禁生出妄想来。只是随著崔家遣媒来提亲,他那边却全没消息,玉徽的满腔灼热也不免心寒意冷了。

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呢?如果没有,那日为何表现得那样暧昧?如果有。因何连个讯息都没捎来,不闻不问?

织云见她秀眉轻轻蹙起,弥漫著一层水气的杏眼幽怨的投向远方,心里连声叹气,暗骂杨亨泰不通气,若惹她的琴姊姊伤心。

她放柔声音,小心翼翼的道:“你别怪我自作主张,要晏南去他那里探消息,实在是从崔家上门提亲后,你就一副郁郁寡欢……”

“织云,你真是的!”对表妹的多管闲事,玉徽心里既感激又觉难堪,但不免又希望陶晏南真能探听出那人的心意来。

“反正你知道我是好意。晏南是今天下午去找他的,黄昏来家里就为了告诉我结果。”她明眸滴溜溜一转,见表姊低垂著脸,淡淡红晕染上她的雪颊,一副想知道又不敢问的羞怯,知道自己做对了。

“他告诉杨亨泰崔家上门提亲的事,这让他很不高兴。据晏南的形容,他那副模样像是恨不得冲出去杀了崔凤林一般暴戾。晏南还说,以他对杨亨泰的了解,他应该会在你法事做完回家时,找媒人过来说亲事。”

情形会如织云说的那样乐观吗?

玉徽半信半疑,极端想要相信,又怕她的痴想会再度成空。他真的会因为崔家的提亲而生气?真的会看中相貌平凡的她当新娘吗?

一阵寒意袭来,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乘机起身避开织云盈满笑意的乐观眼神,走到窗台边。

本意是想关上窗户的,只是这阵风冷得有些奇,她蹙紧秀眉,看向窗外,发现月亮不晓得什么时候为整片的浓密乌云遮住,屋外漆黑难办。在感觉到冷凉的雨丝被风吹到脸上时,耳边同时盈满附近树木不安的蚤动声,一颗心突地发狂急跳,猛烈的敲击令她胸骨发疼。

“琴姊姊。”织云走到她身畔,发现起风下雨了,便俐落的伸手关上窗子。她转向玉徽,对她颦额蹙眉的表情感到不解,握住她手时,那从掌心传人的冰凉吓了她一跳。

“你怎么冷成这样?快上床去!”织云七手八脚的扶她到床上,往外吆喝丫鬟。“小倩,绿儿。你们快去烧盆热水,还有煮碗姜茶来,琴姊姊全身发冷呢!”

“织云,我没那么严重……”玉徽回过神来,低声咕哝。

“还说呢!瞧你脸色苍白,手又冷成这样,八成是被那阵风吹得受凉了。”她边嘀咕,边忙碌的将她塞进被窝里。“好好躺著,不然明天病了可怎么办?琴姊姊,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教我怎么放心呢?”

说著那双小手还不放心的从她的额模到她胸口,弄得玉徽哭笑不得。没想到向来都是被她照顾的小表妹,竟也有板起脸孔教训她的一天呀!

“奇了,琴姊姊连额头都是冷的,就只胸口热热的,而且跳得好快。”织云纳闷著。

“你别乱模!”玉徽挥开她的手,神情同她一般困扰。“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突然间心里慌慌乱乱的。”

“会不会是因为听到杨亨泰要来提亲?”

“你别乱说!”她羞怯的将脸埋进被子里,突然的心慌意乱是因为织云说他会来提亲吗?可心头乱糟糟的蚤动,并不含一丝喜悦,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这么一想,更是心乱如麻,那种忧忧闷闷郁郁的感觉,究竟是喜讯,还是不好的预兆?

忽然间,她对明日前往如来禅寺之行产生一种莫名的忧惧。

他不能死,不能死!

强烈的求生意志.使得杨亨泰拚命划动四肢,挣扎著将头浮出水面,不甘沦为波臣。

他还有好多事要做,好多话要说,怎么可以现在就死?

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人名走马灯似的电闪过他绝望的思绪,除了父母之外,他努力想要抓住的竟是玉徽。

玉徽,玉徽,为了她,他一定不能死!他绝不能让她落入崔凤林那个恶人的魔掌!

而且……而且他还有好多话来不及跟她说。在将死的一刻,他遗憾自己为何犹豫不绝,没早一点遣媒向她表示心中的爱慕之情。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他对玉徽的感情。

他爱她呀,爱她敲动他心灵共鸣的琴韵,爱她博学多才又敏捷的言谈。更爱她清雅淡柔的姿韵,眼中含蓄温柔的深情……可是,他却任凭自己蹉跎、犹疑,只因为担心自己难负深情。

一辈子是很长,但能和玉徽共度的每个晨昏对他而言却短如眨眼。现在却连这眨眼都不能拥有,只因为他的愚蠢。

不,他怎么甘心?尤其是想到崔凤林陰狠的嘴脸,玉徽要是被他玷污了……一阵寒冷自四面八方攻占他冰冷的身躯,他清楚明白玉徽并不像崔凤林以为的那种娇弱、没主见的女孩,她那如寒梅傲霜雪的贞烈不容许自己屈服于恶势力中,到时候她若……她若他无法想像下去,除了拚命划动疲累僵硬的四肢外,再无能深思。

浮沉在冰冷黑暗的水里不知多久,整副身躯都像被水充满,酸疼的四肢无力再挥动,身体逐渐下沉,只除了微弱的意识感应到一阵火团似的光明。

那是幽冥使者的夜灯吗?他就要死了吗?不,他还不可以死呀!

再次挣扎的浮出水面,混合水声、风声和人声的嘈杂突地灌饱两耳,往下沉的麻木身体被一双强壮的臂膀支撑住,几个起落,终于将他带出湿冷的河水。

僵冷的身躯下结结实实的木质感迥异于在水里的无依浮沉,亨泰模糊的意识到自己获救了,可是他的身体好难受,喉腔、胸口、月复部,好像都被液体胀满,连呼吸都困难。

幸好一双温热的手掌重重往他胸口压挤,冰冷难闻的液体从喉咙里溢出,他一直呛咳,直到再没有水液被挤出,他的身体被一条温暖干燥的被巾裹住,意识也因疲惫而陷入昏迷。

等他再度清醒,身心仍是十分困乏,有人灌他热辣的汤汁,烘烘的暖意自里而外、自外而里的在四肢百骸里流窜。他因这股温暖而嗜睡,沉淀的眼皮始终无法撑开,就这样睡到透支的体力逐渐恢复,晕沉的脑子才被一股怎么挥赶都消失不去的莫名急迫攻击,崔凤林狰狞的嘴脸在脑中持续扩张,张牙舞爪得如一只大怪兽威胁著瑟瑟发抖的玉徽。

当他伸出魔爪捉住她,亨泰著急的大喊一声,猛然惊醒。

“醒了,醒了!”

随著这声如释重负的欢呼声后,一张厚朴古拙的男人脸孔撞进亨泰茫然的视线里。

在烛光照明下,约略看得出此人年过四十岁,皮肤黝黑,生得方面大耳,饱满额头下的一双眼睛矍亮有神,有种饱经风霜、看透人事的精悍与厚道。狮鼻下畜著整齐的胡髭,颔下亦有一绺胡须,随著他的嘴唇轻咧朝上扬。

“年轻人,你清醒了吗?”长者的声音沉稳有力,充满温暖的关怀。

亨泰连忙点头,挣扎著起身,立刻有人过来搀扶,让他背靠著垫高的枕头,并将一碗热鱼汤端到唇边喂他。由于口渴又饥饿,他呼噜呼噜的很快喝完,对服侍他的少年感激的一瞥。

“是先生救了在下的吧?救命之恩,容在下日后回报。”说完,他便想下床。

,你虽睡了一夜一日,身体仍虚,千万不可逞强。”

“年轻人“什么?”亨泰一听心里更急。“我睡了一夜一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刻才到戌时。”

“不,我得赶快,不然就来不及了!”崔凤林虽然没说什么时候下手,可是在他出手加害他后,为免夜长梦多,势必在玉徽到如来禅寺居住的第一晚就下手。想到玉徽会受他残害,亨泰再顾不得自己的虚弱。

“发生了何事,让你急成这样?”长者接住他摇晃著想下床的身体,炯炯有神的眼光直视向他,亨泰顿时生出一种可以全心信任对方的感觉。

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若没有旁人的帮忙,别说赶去救玉徽了,连下床都有困难。他当机立断的决定请求救他的恩人相助。

“在下杨亨泰,是安国公世子,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对方听他竟是皇亲国威,显得有些讶异。虽说救他上船时,便发现他衣著华丽,却没料到身分竟是如此显贵。怪不得听伙计说,秦淮河上和各处码头遍布官兵查案,说不定就是位为这位安国公世子。

他不敢怠慢的道:“老夫孟富江,原在南洋做生意,这次为了寻亲来到应天府,没想到会凑巧救了世子。”

孟富江?怎么他会觉得这名字如此耳熟?然而亨泰脑中有更重要的思绪,便没再往下深思。他语气急切的道:“孟先生救命之恩容我来日再报,亨泰想请先生再帮我一个忙,我有一位朋友正面临大祸,可否请先生送我到钟山的如来禅寺,让我能及时警告她!”

孟富江看他急成这样,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连忙命仆人快去准备马车。

“昨晚救了世子后,我们就停船靠岸,将昏迷不醒的世子带来向友人借住的别业。

此地离钟山不远,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世子最好告诉我贵友的住处,老夫可遣义子先赶去搭救令友。”

事关女子的清誉,亨泰显得犹疑,但更担心驰救不及,增添恨事。他一咬牙,便将事情全盘告知。

“在下听到一个叫崔凤林的败类意欲对一位小姐不利。本来出面阻止了他,谁料到崔凤林假意向我忏悔,却趁我不备将我推落河里。这位孟小姐是我……的心上人,”他困窘的承认,俊脸涨得通红。“她为了替父母做法事,今天一早就会到如来禅寺,我担心里凤林会用卑劣的手段对付她。”

“你说那位小姐姓孟?”孟富江脸色凝重起来,深炯的眼眸略显激动。

“是。”

“天呀!”孟富江低呼一声,脸上的肌肉不断怞搐。在听到崔凤林的名字时,他已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自己为了寻找侄女四处托人,竟为她带来灾祸。他勉强镇定住自己,吩咐仆人将亨泰送进马车。

亨泰透过车窗看见孟富江对一名体格修长结实的青年人吩咐,那人随即俐落的飞身登上一匹骏马,驾的一声如羽箭般绝尘而去,没多久孟富江也登上马车,吩咐车夫驾车。

“小犬先行赶去了。老夫想向世子再确认,那位孟小姐可是寄住在她姨母家?她姨母赵氏夫家姓蓝。”

“没错。”亨泰正惊讶他怎会知晓,脑中突地灵光一闪,眼底升起一抹恍然。怪不得他会觉得孟富江这名字像在哪里听过,原来是昨晚崔凤林和莺莺的谈话中曾提起。

孟富江正是玉徽的伯父,崔凤林口中自南洋返乡寻找侄女的大商贾!

***

寺里的晚膳用得早,跟随师父做过晚课后,玉徽回到客房沐浴。

以往在家时,她多半还要陪织云边刺绣边聊天,不等到三更天的梆子敲响还不想歇息。可今日实在是累坏了,二更天的梆子声还未响起,她便匆匆将织云为她准备的针线篮放置在床榻的一角,捻熄烛火就寝。

不知睡了多久,玉徽作了个噩梦,一身冷汗的被惊醒。她披衣起身,在黑暗中模索著点亮蜡烛,拿到屏风后小解。等她走出屏风,一阵奇异的甜香窜入口鼻,顿时让她头晕目眩。她警觉的扶著柜子走到窗边,及时推窗迎进新鲜空气,体内的晕眩感才逐渐消失,然而手中的烛火也被风吹熄。

她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依稀有种不安,全身寒毛直竖,一颗心蹦跳不停,急促得像要从喉腔跳出。此时耳边隐约传来吱嘎的开门声,吓得她几乎站不住脚。想自己一介弱女子,脚上的三寸金莲令她行路困难,要是真遇上强盗,还不知怎么是好呢!

这令她随即领悟到之前闻到的异香,会不会就是弥香呢?

玉徽的父亲留任知县、知府,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多少也长些见识。曾在刑案文件中看过,小偷和大盗都以弥香害人,还有那采花大盗……这么一想,可让她冷汗涔涔了。

尤其是所住的跨院,最外围住著两名孔武有力的长工,再来是一位嬷嬷带著两名做杂役的丫鬟,与她隔著碧纱橱和珠帘的外间厢房还睡著小倩,更别提还有一整座寺院的和尚了。这些人都睡死了吗?不然怎么让人侵入到这里来放弥香害她?

这些复杂的思绪只在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便足以组合成“危险”两个大字,敲响她脑里的警钟。她所能倚赖的人,如今生死未上,根本帮不了她,这让玉徽一阵头皮发麻,但仍然当机立断。看准床的方向迅速溜回,从针线篮内拿出一把剪子。

她虽外表娇弱,却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弱女子。手里拿好武器,心情安定不少。从垂下的蚊帐往外看,极力希望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然而掀开珠帘进来的黑影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小倩。

他手中拿著火折子,眼光先是投向打开的窗户,大步走过去关窗,这让玉徽胸口的撞击更是剧烈。再见他并没有急著开箱子找财物,而是往她这里大剌刺走来,一双深沉难解的眼睛紧盯著她这方向,更令她全身每个毛细孔随之紧缩。随著距离缩短,隔著蚊帐窥视的玉徽,终于看清那张脸。

她几乎要惊呼出声,连忙将剪子藏在身后,厉声道:“崔公子半夜前来,是何居心?”

崔凤林虽发现床上的人儿似乎早已清醒,却没料到她竟有胆子出声,顿时停下脚步。

“你不怕我大声喊人吗?”

自然是不怕的,他陰笑著玉徽还搞不清楚状况。

“你尽管大声喊,不过,我不保证会有人听得见你的呼叫。”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文有礼,踱过来的脚步轻松得像是野外踏青,一点都不像是个做坏事的人。

可是那双眼,放肆得仿佛她是他的刀下俎、砧上肉,令玉徽心寒。

自己先前的预料果然是正确的,没人帮得了她,只是她不明白崔凤林大费周章到底想做什么。溜进她房间,不可能只是为了跟她聊天,但要说是觊觎自己的美色,可她又有什么美色可被觊觎?

老实说,对于他向自己提亲的事,她一直觉得颇不可思议。媒人虽说他爱慕她的琴艺,他表现得也像个喜好音乐的人,但玉徽不知为什么,总无法相信。加上他此时的举动,她对他这人的评价更低了。若只为琴艺而爱慕她,不可能会意图不明的在半夜里闯进她房里,他到底想对她做什么?

杂乱的思绪在脑中闪过,等她回过神来,崔凤林已一把掀开蚊帐,左手拿著一双她放在床下的绣鞋,陰沉的眼光转成邪肆,瞄了一眼手里的绣鞋,接著瞄向她,狰狞的脸容堆满不怀好意的色欲。

玉徽气得七窍生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反射性的将裹在棉被里著睡鞋的脚缩起。

幸好她之前将外衣穿上,又裹著棉被,不然还不知要被这放肆的贼子怎么羞辱呢。

然而,从未被人以这种眼神羞辱的她,还是难咽下这口气,若不是惯于冷静的自制及时发挥作用,只怕要立刻跟他翻脸。

“小小金莲,便于日间怜惜,夜间抚模。小姐闺房寂寞,就让在下来怜惜、抚模吧!”说完,他跨前一步,坐在床沿。

玉徽见他这么放肆,心里有气,她握紧身后的剪子,愠怒的道:“公子遣媒来提亲,却又在今晚不顾礼仪夜闯禅寺的客房,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崔凤林眉一挑,讥诮的看著她。“我料定你不肯答应婚事,故而深夜造访说服你。”

“既然是想说服我,何不白日来?”她故作不懂的问。

“白日的说服不比夜间有效。”说著,他伸手要模她的脸,玉徽急忙朝后闪开。

“这里是佛门圣地,你这么做眼里还有佛吗?”她厉声道。

“当然有。我眼里只有你这尊欢喜佛,至于大殿里供奉的那尊泥塑木像,给不了我荣华富贵,当然不在我眼里。不像你,既能给我欢喜,又能给我富贵。”

玉徽听得一头雾水,却明白他是在轻薄她。她瞪著一双冒火的眼瞳怒视崔凤林,可惜她眼里的怒气对他不具半分威胁,他嗤笑一声,放下手里的绣鞋去扯她被子。

玉徽惊呼一声,敌不过他的蛮力,连人带被被他扯向怀中。她急忙往后退,跌在枕上,崔凤林乘机俯身压住她。

“放开我!”

他享受著她在身下的挣扎,那种两具身体相互厮磨的块感,很快激起了他的。

他对玉徽原本不存在男人对女人的兴趣,及至见了她的绣鞋,想那三寸金莲握在手中的块感,又见她披散在眉的浓密乌发圈著的脸颜素净白女敕,衬得喷火的秀眸越发的明亮,盛怒下的表情显得高贵绝艳,不由得心中一荡。

抱住她之后,只觉得紧压在身下的女性化曲线软腻温暖,一阵少女的馨香扑进鼻内,自下月复处升起一股沸沸热气,烫得他全身每个细胞都呐喊著要发泄,再不迟疑的放纵欲

望,对怀抱著的女郎上下其手。

玉徽又羞又气,无奈体力不如他,只能含著眼泪任人欺负。但她可没忘记手中的剪子,当崔凤林的毛手探进她前襟进一步轻薄时,她握住剪子,用尽全力刺进他背部。

“啊——”崔凤林发出一声惨叫,因为疼痛而痉挛的脸部表情狰狞无比,玉徽忍住心里的惊恐,放开剪子,趁这时候从他身下挣月兑,狼狈的奔下床。

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跑,身后传来崔凤林凄厉的哀号,感觉到他的魔手几乎要捉住她了,吓得她两只脚险些软折下来。她冲向珠帘,没感觉到珠子碰触脸的感觉,反而撞进一则如铁门般坚实的胸膛。

玉徽惊骇的抬起头,一双浓眉大眼讶异的看进她眼里。此时的她,再无力做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黑,软倒在陌生人的怀里。

一张狰狞的脸孔不断在眼前扩张,她拚尽全力想要逃开那伸向自己的巨掌,却不论怎么逃都月兑离不了巨掌的威胁。她看到对方邪恶的大嘴得逞的往两旁咧开,越张越开,形成巨大的窟窿吞噬向她……“啊——”

凄厉的叫喊声令人听得头皮发麻,而她不只头皮麻,耳朵痛,甚至连喉咙也疼哑了起来。直到一双温暖的手掌捉住她,紧跟著一阵剧烈的摇晃,她才猛然睁开眼,将一张憔悴担忧的熟悉俊容看进眼里。

她哇的一声,像是见到最亲的人似的扑进他怀里。

两人不曾有过如此的接近,但谁都没有心情体会这份旖旎。对玉徽而言,亨泰的怀抱就像是个安全的港湾,可以保护她不再受到侵害,可以任她倾泄心里的委屈和伤痛。

至于亨泰,更是将玉徽当成失而复得的珍宝,除了小心的揽她进怀中安慰,情绪亦激动的无法言语。

若不是他一时心软,也不会害玉徽受到这样的惊吓,他真该死!

“没事了,有我在这里,谁都伤害不了你。”他用结实的双臂紧紧抱住她,方正的下颚搁在她头顶,语气充满愧疚和怜惜。

玉徽簌簌发抖,还为之前的那场噩梦余悸犹存。虽然她情愿那只是噩梦,却清楚知道那是最真实不过的梦魇了。若不是亨泰温暖的体热源源不断的包裹住她,她只怕要淹没在那股自心底升起的寒颤了。

“没事了,没事了……”他柔声哄著她,亲吻著她的发安慰。这不合宜的举止引来身后的孟富江不悦的轻咳,他这才不情愿的放开她。

“不,不……”惊吓过度的玉徽却将他当成溺水时遇上的救命浮板般不愿放开,亨泰只得伸手拍抚她的肩安抚,一边还转过头对孟富江递了个无辜的眼神。

“别害怕。这里有好多人陪著你,不会再有人伤得了你了。”

“我杀了人,我……”

“崔凤林没死!”亨泰简短的道,感觉到玉徽在听到那名字时娇躯瞬间变得僵硬,心里生出一种杀人的冲动。“不过他再也伤不了你。他受了重伤,我们已将他囚禁起来。”

听到“我们”这个字眼,玉徽抬起水气饱满的眼眸,疑惑的看进他深情温暖的眼眸。

昏迷前的记忆在脑海里升起,她撞进一名陌生男子怀中失去意识,原以为那人是崔凤林的同党,但照这情形看来,显然不是。

亨泰抬起衣袖为她拭泪,神情无比温柔。

“幸好来得及救你,不然我会终身遗憾。”

玉徽再度轻颤起来,她自幼受到相当严格的闺阁教育,想到自己清白的身躯受到恶人冒犯,难过得几乎要死去,眼泪再度扑簌簌的落下。

见她再度掉泪,亨泰顿时慌了手脚,连忙道:“玉徽,你的果敢机智救了自己,这点你该高兴才是。圣人都说,大德不逾矩,小节出入可以了。你依然是冰清玉洁,就算被……反正我不在乎,最重要的是你好好活著,让我来得及告诉你——”

“嗯哼!”清喉咙的声音再度响起,亨泰知道孟富江又在严重警告他了,另外也担心玉徽会钻牛角尖,索性藉机把话岔开。

“玉徽,这次你我能安然月兑险,全要感谢你的伯父孟老爷。先赶来救你的就是孟伯父的义子孟中行。若不是他仗义而为,先在秦淮河救了我,又快马加鞭的赶来这里营救你,只怕我们只能到黄泉路上作伴了。”

玉徽听得脸色更加苍白起来。怎么,不只她遭到崔凤林那恶人的魔手,亨泰也险些受他加害?她担忧的看进他眼里,亨泰深情的眸光像是在对她说现在没事了,并示意她注意屋里的其他人。

她粉颊迅速涌上一抹红晕,越过他宽厚的肩膀看到房里的另外两名男子。一位是神情激动、目光慈和的长者,另一位赫然就是她昏迷前见到的陌生人。

从亨泰那里知道两人的身分,她又惊又羞的迅速从那双给予她安全感的温暖臂膀里摔开,狼狈的以手遮住脸。

刚才那样不顾廉耻的投进亨泰怀中,教旁人怎么想呢?但忆及亨泰对她表现出的毫无保留情意,忐忑的心情微泛著一丝甜,他真的不在乎崔凤林闯进她房里意图非礼她的事吗?

“玉徽,你叫玉徽是不是?”孟富江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眼中泪光闪烁。“我是你大伯父孟富江呀,你爹有没有提过我?”

玉徽移开手,同样雾气弥漫的眼眸与孟富江泪眼相对,从那张刚毅的脸容上依稀看得到亡父的影子,一阵灼热的潮流在胸臆间翻腾,她情不自禁的低喊出声:“伯父。”

“孩子……”他挤开亨泰,将侄女紧抱在怀,嚎陶哭喊著,“伯父找得你好苦啊!”

亨泰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不禁有些怔住,随即摇头苦笑,听见孟富江继续道:“我回乡时才知爹娘已过世,派人四处寻找你爸,好不容易找到他,得到的却是他的死讯。我接著找你,又险些害了你,伯父真是太对不起你了……呜……”

玉徽虽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仍出声安慰,“伯父,您别难过。父亲在世时,曾提过大伯父,说您年轻时和祖父争吵,与商船出海,结果遇了事。家里的人都以为您遭到不幸,祖坟上还有您的衣冠冢。”

“我看见了,我页是太不孝,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幸好家中有你爹照料,可惜天妒英才,让他那么年轻就……”

“伯父,您别说了。”

孟富江知道自己惹起了侄女的伤心事,便没再往下说,然而眼里的两泡泪却停不下来。这时亨泰要小倩奉上香茗,又绞了几条温热的手中让大家擦脸,这才请孟富江的义子孟中行将情形说明。

话说孟中行来到如来禅寺,叫门半晌也没人回应。急著救人的他,遂翻墙而人。一路往里走,发现寺内鼾声大作,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没半个人出面,直走到玉徽住的跨院,发现蓝家的仆人全都睡得不省人事。他登堂入室,进入玉徽的厢房,睡在外侧的丫鬟小倩同样昏睡,急得他不暇思索的冲进里测的房间,一道娇弱的身影跌进他怀里昏倒,那就是玉徽了。

他将她安置在小倩身边,发现房内受伤的崔凤林。他替他止住血,还拿了绳子绑住他,这才出来叫醒小倩,将玉徽移到另一间厢房安置。这时亨泰和孟富江赶到,叫醒寺里的和尚,情形大致是如此。

听完所有的经过后,玉徽不禁感激的向孟中行致谢。若不是他及时赶来,她还不知如何是好呢。崔凤林虽受了伤,但以他的能耐说不定还有伤她的能力。

“我们该如何处置那家伙呢?”孟中行问。

亨泰脸色凝重。在玉徽昏迷时,他已先去看过崔凤林,质问他既然在他面前悔改,为什么要突然出手加害他。只见崔凤林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容因疼痛而皱成一团,发出没有温度的凄凉笑声。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我骗你?”他气得全身发抖。“我杨亨泰岂是那种卑鄙小人!我是诚心诚意想帮助莺莺。”

崔凤林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亨泰以为他不会开口说话时,他却以一种寂凉的语调道:“我原本也是想相信你,可想到孟家的财富,想到有了那些后我就不必再看大伯父脸色,过那种需仰人鼻息的日子,可以当自己的主人!突然之间,你提供的小恩小惠就变得微不足道了。如果你没有上到甲板,没有给我下手的机会,我或许不会动那个念头。可偏偏你上了甲板,偏偏这时候水面上起了风浪,偏偏你又脚步不稳的跌到护栏边,我无法阻止心中的恶念……”

这么说,该是他的错,他给他机会害他的?!

亨泰听了只觉得他强词夺理,为自己的罪行找理由。不悦的重重哼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莺莺心里会怎么想?你太伤她的心了!”

他凄凉的一笑,“你说得没错,她的确气我。虽然在我的安抚下,暂时依我的安排离开应天府,可我感觉得到她的伤心。不过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是呀,就算他现在后悔又有何用?大错已然铸成。

亨泰回过神来,将视线投向玉徽。

“玉徽,你想怎么处置他?照理说应该报官——”

“不行!”孟富江斩钉截铁的拒绝。“这事要是传出去,对玉徽的名节有所损伤。

要是耶小子胡说八道……”

“但也不能放过他啊!他不但害了我,还想对玉徽出手……”

“他害你?”玉徽早就想问了。之前听亨泰提起伯父在河里救了他,此事似乎与他事前知晓崔凤林的奸计有关,孟中行及时赶到如来禅寺显然也是他所授意的,这其中有著什么样她不知道的离奇情节呢?

“世子,之前你说得不清不楚,老夫也想好好请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众人好奇的眼光,亨泰只好将自己落水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从在醉仙楼看到莺莺,接著上她的画舫说起。

从他嘴里吐露出对莺莺歌声的赞语,就像无形的鞭子划过玉徽胸口,带来一阵夹杂著莫名酸楚的奇异翻搅。她迷惘的注视他,听他又说起同情莺莺处境,收她为妹的义举。

这表示他对莺莺并无男女私情,才会成全她吗?可他的言行却处处维护她,甚至在知道崔凤林对她的计谋后,还为了莺莺原谅他,使得自己遭到崔凤林的毒手。这点又怎么说?

虽然他对自身掉落河里后的生死挣扎轻描淡写的略过,可是在孟中行的补充下,玉徽还是知道他差点溺死的惊险过程,芳心为之绞疼,苍白的小脸上满布惊悸和忧虑。

“庆幸的是上天有眼,我们都能平安无事。”亨泰以一句结语,试著安抚玉徽的不安。

“年轻人,话虽这么说。但你以后千万不可再随便上人家的船,还喝得酩酊大醉了。”孟富江打趣道。

“伯父教训的是,亨泰受教了。”

孟富江对他恭谨的态度,又频唤他伯父双眉深思。眼光机警的在他与侄女之间来回探询,随即恍然大悟。他好像说过玉徽是他的心上人嘛,怪不得会对他这么有礼。

“玉徽,对崔凤林的处置你有何看法?”这件事显然也同样困扰著亨泰。他虽然恨不得杀了对方,但碍于自己的身分必须遵循法理而行,只是这样做,又难免会损害到玉徽的闺誉了。

玉徽沉吟不决,此时心情仍末平复,诸多烦乱的思绪在脑子里纠结成一团,要她立刻作出决定,分明是强人所难。

她看了一眼众人希冀的表情,苦笑道:“可否等到为亡父、亡母做的法事结束后,再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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