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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长短调 第二章 访寻爱儿

“孩子,”展乔尴尬地掩嘴干咳一声。“你的小孩,唔,走失了吗?还是……”

“被带走了。”

“带走?这两个字有很多解释。绑架或者……”

他深深一叹。“是被孩子的生母带走的。”

咦,莫非她所料毕竟不差?他太风流,老婆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带着小孩走掉了?

不过这会儿展乔不敢再遽下结论了。

“尊夫人带了小孩离家出走吗?”

老先生思虑着。这样的表情他见得太多了。

“先生……还没请教贵姓?”

“石,石头的石。”

“石先生,我建议你知无不言,尽量不要有所隐瞒。有充分的详细资料,我才能帮你找人。”

“唔,你说得对。小姐贵姓?”

“哦,对不起。”展乔赶紧递上名片。

“展小姐。这个姓很少见啊。”

她笑笑。“是的。你刚刚要说……”她示意他回到主题。

“孩子的生母……他们不完全是离家出走。她……”石先生又一叹。“哎,是我的错,是我不好。”

“石先生,顾客的是非对错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说得好,她暗暗讽刺自己。他进来时,她是什么态度嘛。

“对不起,我又离题了。总之,她带了孩子离开我,原因……很复杂。其实,应该是我先离开了她,但是我并不是离开她,后来……只能说造化弄人。而后她便带着孩子躲得无影无踪。”

果然复杂,展乔半句也没听懂。

“而你只想找回你的小孩?”

“不,不是的。只是我听说她好几年前已不在人世。如果你能找到他们,自然更好。”

“你有他们的照片吗?还有,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只有一张采琴的照片。”他拿出皮夹,小心翼翼地怞出一张两-大小的照片,彷佛他稍微用力,它便会粉碎。

接过来之后,展乔不禁倒吸一口气。照片里的女郎明眸皓齿,娇俏动人。翻过来一看,照片一角写着一行日期,却是一九五八年十月十一日。

“那天是她二十岁生日。”石先生告诉展乔。“那时我十七。她比我大三岁。”“那么,”展乔算了算。“她现在是五十八岁。”

“是的。我们的孩子应该三十五了。”

给她一张三十几年前的旧照,要她去找人?天方夜谭嘛。

“石先生,你没有她的近照吗?”

啊,废话,多此一问,她想。

石先生哀凄地摇摇头。“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居,本来她就像我姊姊一样。十五岁那年,我随父亲离乡学做生意,两年后回来,我对她却不由自主的生出男女之情。她生日的第二天,我虽依依不舍,仍然非走不可。”

“此后我有空就回去看她,我们的感情,尽管聚少离多,却越来越深,越来越不可分。又过两年以后,就在我又非离开不可的前一晚,我们终于克制不住,偷尝了禁果。”

“她那一次就怀了孕?”

“不幸,是的。只是我隔了很久才知道,因为那一趟离乡后,为了生意,我必须代替父亲外出。以现在来说,就是出差。那时交通没有现在这么方便,到各地跋涉一回,前前后后就是将近一年。由于行迹不定,那段时间我疏于写信,没有和她联络。回到印尼,我首先就找她的信。”

“当我发现我不在时,她居然一封信也没有写给我,我心里就凉了半截。而才出差回来,许多事情要向父亲报告,也有诸事缠身,我又隔了一年多才得至返乡,却被告知她早在我上次离开数月后便嫁了人。”

展乔为他倒来一杯茶,他低声道谢。此时的他忽然显得十分老态龙钟。

“我的震惊、痛苦和伤心,难以言喻。”他捧着杯子,并没有喝,继续说道:

“心灰意冷之余,我不曾多停留,立即回印尼,并顺从父亲的安排,很快和一名当地的女子结了婚。”

展乔静静坐着,没有打岔,虽然他说到此停顿了好半晌。“八、九年前,我在耶加达偶遇从前的同乡,闲谈起旧事,不经意地问起她,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嫁人。”

“啊!”展乔忍不住惊叹。

石先生苦笑。“她的父母发觉她怀了身孕,的确逼她嫁给人家做继室。听说她还绝食抗议,后来又改变态度,愿意听任他们作主。婚礼前一晚,大家都没留意时,她逃走了。”

展乔觉得眼眶发热。她相信换了她,她大概也会做同样的事。逃走。但她会去找月复中儿的父亲。

“她没去找你?”

石先生摇摇头。“说真的,我不知道。她若曾去找过我,知道我已娶了别人,以她的个性,她还是会悄悄走掉。她若认为我早先没消没息,相信我不过是玩弄她,欺骗她的感情,她便不会去找我。不论如何,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他说得对,展乔暗暗叹呼,真的是造化弄人。

终于,石先生喝了一口茶,慢慢地,他又说:“从我听到这件事,知道她不但不曾负我,还带着我们的孩子不知流落何方,我就到处托人打探、寻找。八、九年了,依然毫无着落。假如她已死的消息只是别人的猜测,那么她就是在躲着我。”

再一次,展乔想,如果是她,她也会避着不见他的。

“如果找到她,和你们的孩子,你打算如何,石先生?”

他一怔,似乎一心一意只想找人,没去想这个问题。

展乔先自不忍心起来。听起来他是有情有义的人,换了其它人,事隔这么多年,那女人是生是死,犯不着挂心。他却想尽方法要找他们母子。

等一下。她想到一个问题“这么说,你不知道你们的孩子是男是女?”

石先生又苦笑。“我的确不知道。”哎呀,这比无头公案还要麻烦。不单是棘手而已,摆明了是件不可能的案子。

她瞄向桌垫底下,老包送给她的励志铭:化腐朽为神奇,将一切不可能变为可能。

她若接下来,乖乖,这个考验可不小。

“本来我以为我老早忘了她,”石先生叹道。“直到听到真实情况后,我才恍悟这几十年我心底其实一直有份不甘心。说实话,我向同乡问起她时,曾有个自私的念头,我希望听到她过得不幸福。”

“唔,我想这种反应该是人之常情吧。”

“也许吧,但当我消除了心中的怨和恨,我开始感到万分愧疚。展小姐,我和她,我们年纪都不小了,都几乎一脚已进了棺材。我希望,她若还活着,我能见到她,告诉她,我不但不曾负她,至今我对她的爱仍在我心底最深处。要是她和我一样,一辈子活在不甘心和怨怼中,至少她死时可以不要再有遗憾。”

啊,这份爱,多美。展乔感动地点点头。

“要是不幸她果真已不在人世,我希望见见我们的孩子,同时这孩子一定知道她葬在何处,她若地下有知,我去拜祭她,对她说出我们多么冤枉的分离了三十多年,她在九泉底下也会原谅我。不是吗?”

哎,这案子,不接是不行了。不接下来,不设法完成他的心愿,她这后半辈子想起这件事,都会寝食不安的。

“你的……这个……她姓什么?”

“尤,尤采琴。”石先生写下来给她看。“拜托你,展小姐。我这老头子恳求你务必帮忙。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别这么说,石先生。坦白讲,你给我的线索实在太少了,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可是不能保证我一定找得到人。”

“啊,你肯答应我就已经感激万分了。我知道,我知道光凭一段过去和一张照片,是太为难你。可是我只有这么多。”

她呢,已经开始头痛了。

“石先生,你婚后有没有孩子呢?”

“有的,我有一儿一女,都已长大成人。女儿出嫁了,儿子未婚。他们的妈妈几年前过世了。”他看一下表。“啊,耽误了你好多时间,我也该走了。”

她呢,需要静下来好好思考此事如何及从何着手。

“等等,石先生。你还没告诉我,你和尤女士的家乡在何处?”送他到门边,展乔忽然想起来。

“是个偏僻的小地方,在嘉义县六脚乡六南村。你听过吗?”

她在脑子里记下来。“没有。不过我至少可以从那里查起。”

“麻烦你了,万事拜托,展小姐。酬劳你不用担心……对了,我差点忘。”

他由口袋拿出一张支票。“这是预付款,事后我会再把尾款奉上。”

她还没告诉他“南侠”的收费标准呢。她接过支票,没有看,因为她又想起一件事——

“石先生,我要如何和你联络?”

“呀,真对不起。年纪大了,粗心大意。我这几天都住在这家酒店,”他给她一张由酒店拿来的名片。“不过我后天就要回印尼。这是我在印尼的联络电话、传真和地址。”又一张名片。

“你特地从印尼来的?”展乔很意外。

哗,老包的名气传得可真远。

“是。如果支票上的金额不够,你有其它额外开支,随时通知我,我立刻寄给你。包先生把你们的规矩向我说得很清楚。”“没有关系,不够的部分你可以和尾款一起……包先生?”展乔怔住。“你见过老包?”她月兑口喊出她对老板的随意称呼。

“我和他通过电话,他极力推荐你。”石先生又看一下表。“我真的要走了,我和人有约,既然来了,顺便谈谈生意。再次谢谢你,展小姐,希望很快听到你的好消息。”

展乔却因刚刚听到的“消息”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这个死老包,说什么给她加个助手,给她升职,压根儿没安好心眼嘛。

极力推荐她?哼,把个火烫的洋山芋丢给她才是真的。

她这时才去看那张支票。她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妈呀,老包向人家开得什么天价?敲竹杠还是财迷心窍啊?怪不得忽然有闲情逸致去度假呢。

这石先生什么来头?出手如此阔绰大方。她举起名片,张大了嘴。

幸好刚才眼珠子没掉,不然又要再掉一次。

石江山,那个名闻东南亚的大慈善家和橡胶大王哪。展乔不晓得多少次在杂志和报纸上读到宣扬他的善行义举,以及他富有到他自己都不清楚有多少财产的文章。

这才是一头金牛哩。一头有情有义的痴心金牛。

她刚转身,又有人敲门。

今天生意真不错。她转回去。这回是位老太太。

“老太太,你有什么事?”

“这里……请问这里是找人的地方吗?”

找人的地方。这说法可有意思。展乔微笑。“老太太,你要找人吗?”

“是的,我要找人。”

“老太太,你先请进来坐吧。”

“好,谢谢你。”

老太太两只手在前面模索,小心地移动脚步。是位盲眼老太太。

展乔连忙搀扶她。“这边走,老太太。你一个人吗?”

“是。”

“怎么不叫家人陪你一起来呢?椅子就在你后面。”

“谢谢。”老太太慢慢坐下。“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来这。”

“哦。”来此的人十之八九都有不愿告人的秘密。“你放心,我会为你守密的。”

又有人敲门。

“请问包稹先生是不是……”

展乔回头,见门外的人手上拿着一份报纸。

来应征的。真快。而且正是时候。老包真是料事如神。他一向如此。

“包先生叫你来的吗?”

老太太不安地要站起来。“我……我晚一点再来好了。”

“不要紧,老太太。”展乔按住她。“他是我的助手,是自己人。”“我要说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听。”老太太紧张地对她低语。

“那……没关系,我们到里面去坐。”展乔扶她起来,走向老包的办公室,边回头朝仍站在门边的男人说:“你进来吧,等一下要是有电话,你就帮忙接,先留话,不要打扰我们。有客人来就请他们稍候。”

“啊?我是……”

“你没看见我现在在忙吗?你可以等一下再自我介绍。”

老包的办公室内有沙发,展乔安顿老太太坐下,走到门边,见她的新助手正在四下打量她的办公室兼接待室。

“喂,麻烦你倒杯茶拿进来。”

她回到老太太身边,拍拍她紧张不安地紧握在一起的手。

“放轻松,老太太,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茶来了。”

老太太几乎跳起来,捏在手里的小钱包掉在地上。

“我帮你捡。”展乔弯身拾钱包。“茶放在桌上,你可以出去了,麻烦顺便把门关上。哪,钱包,老太太。”

“谢谢,谢谢。”

展乔站起来,准备把茶拿过来给老太太,发现她的新助手还站在那。

“咦,你……”和他一面面相对,她不禁呆了呆。

呀,这不就是她刚才在绣真店里看到的那个人吗?

很多见过老包的顾客都对她说:“你的老板好年轻、好英俊呀。”

凭良心说,展乔初次见到老包时,也是惊为天人。然而眼前这一个还又更俊上几分哩。

老包给她找来一个这么帅的助手,安的是什么心?测验她的定力吗?哈,这回可要他失算了。

“你还在这干嘛?”她对他摆出上司面孔。

“我是要告诉你,我来这是……”

“有什么话等一下再说。”

展乔把他推出去,关门并反锁。

“小姐,你很忙的话,我……”

“我不忙,老太太。我的助手今天第一天上班,不太熟悉,所以有点呆头呆脑。你说你要找谁?”

“我……我要找……”老太太低下头。“我要找我的儿子。”

敢情今天是寻亲的日子。

“你儿子多大了?老太太。”

“他……他今年……”老太太哽咽起来。

展乔为她拿来面纸。“慢慢说,老太太,不急。”

“不,我很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老太太呜咽地低声说。

“我死以前要是见不到他,我死也没法瞑目的。”

“你别哭,老太太,慢慢告诉我,你儿子多大,他不见有多久了?”

“他……”老太太擦擦眼泪,长长一叹。“三十好几了,我没见到他也有三十好几年了。”展乔皱皱眉。不好玩了,别又来一个无头案。

“这件事,说起来,是我亏欠那孩子。”老太太幽幽娓娓细述。“他还没出生,他爸爸……就死了。”她停下来怞泣。

展乔没有再劝止她,只是一旁默默递面纸。

“那时候环境很苦,我一个人带着他……常常觉得……生不如死。想他爸爸……

想他没用。孩子要吃女乃,我身体不好,没有女乃水。有人可怜我们母子,给一些稀粥……不该生下他的,我养不活他。”她泣不成声。

展乔却已经明白了些端倪。“你是不是把他送给人了?”

老太太点点头。“没法子呵。我身子有病,一直不好。我以为我要死了。那么苦,还是相依为命了五年……”

展乔张大眼睛。“你把他送给人时,他已经五岁了?”

老太太又点点头,更多眼泪叹叹而落。“想不到我却没死,活到今天,我那唯一的孩子就这么……被我自己拆得骨肉分离。”

“不要自责,老太太,你并不是故意不要他的。你记得你把儿子送给人的人家姓什么、叫什么吗?”

“叫什么我不知道,姓我是一天也不曾忘的。他们姓展。”

展乔怔住。“展?”

“是,展。就是电视演的包公里面的展昭的展。”

“我知道。我也姓展。”

“真的?”老太太双手盲目的伸着。

展乔立刻伸出一只手,让她抓住。

“展小姐,你家可有个领养的男孩?”她真不忍心令她失望。“没有耶,老太太。我父母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亲戚呢?你家亲戚有没有人领养过一个五岁大的男孩?他长得很俊的,那时候我眼睛还没有瞎。我的儿子好俊的,人人见了都赞,他长得像……他爸。”

“据我所知,我爸妈没有什么亲戚。”展乔无奈地告诉她。“我父亲是独子,他已经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和家母。她的亲戚不多,她娘家也没有姓展的。”

“哦。”老太太双手垂下,沮丧得整个人似乎要瘫痪了。

“老太太,你先别绝望呀。姓展的不会太多,可是不表示除了我家就没有了。

我会帮你找的。”

老太太稍稍坐直了些,又抓住她的手。“你会吗?你真的会吗?”

展乔不忍令她失望,但若给她太多希望,最后落空,只怕她更承受不起。

“找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找,找不找得到,老太太,我没法给你绝对的保证。”

有时候她真恨她必须说这句话。“所以你要有心理准备。”

这和对一个好人说:你人生无望了,不如死了算了。有何差别?

展乔送老太太出门,却不见她的新助手。

嘎,上班报到第一天就偷懒!

她一路送到楼下,为老太太叫车。

“我怎么跟你联络,老太太?”

“不不,你不要来我家找我。我会找你打听消息。”

“那,你打电话给我好了,”展乔塞一张名片在她手心。“不要一个人跑来跑去,太累了。”

“你真是好人,展小姐。你结婚了没有?”“没有。我才二十五岁,不急。”

“老天一定会让你遇到个好男人的。”

展乔但愿她也能给她个肯定的祝福。但老太太需要的是个肯定的结果。而她需要的是那个无事不明察秋毫、常常洞烛先机的现代包公,包稹,她的老板。

好你个老包,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偏偏跑去度假。

“本大侠若破得了今天这两件案件,便去自立门户,嘿嘿,和老包你抢生意。”

她喃喃走进办公室。

她的新助手回来了,正在对着话筒说:“我们不需要,已经太多了。”

她看着他放下话筒。“什么已经太多了?”

“人啊。”

“什么人?”

“男人。”他指指自己,指指她。“女人。”

“废话,除了男人就是女人。”

“那可不一定,还有老人、小孩、残废者等等,都是人。”

展乔掀掀眉。“口才挺好。”

“过奖。”他弯弯身。

“油嘴滑舌。”她坐到她的位子上。

“不敢当。”他径自坐在她对面。

嘿,这小子,说一句他回一句,一点也不把她这个上司放在眼里。“我请你坐了吗?”

他马上站起来。不过不是对她表示歉意或恭敬,是门口有人敲门。

本来展乔的婰部本能地和习惯地离开了椅子,他快了一拍,她坐回去,注视他走向门。

嘻,有个人代服其杂劳,蛮好的。老包对她真是挺不错呢。

他回来了,仍然不请自坐。

“谁呀?”展乔摆官腔。

“应征的,我打发走了。”

电话响起,他又比她快一步。

“我们不需要,已经有人了。”他说,然后挂断,对她询问的挑着的眉,他耸耸肩。“应征的。”

“应征?”展乔喃喃。“这些人从哪得到的消息?”

他又耸耸肩。“看报纸吧。”

老包找了人来,还登什么报?唔,也许以防她对这一个不满意。

“你的履历表呢?”她问他。

他再次耸肩。“我没想到我会需要履历表,所以没带。要补一份吗?”

“你既然是老包选中的,好吧,可以免了。不过,你叫什么名字?”

“宗康。”

宗?又一个少见的姓。“宗康,你该做些什么,老包都跟你说了吧?”

“没有耶。我想你会告诉我。”

“唔,你以前在侦探社做过吗?”

“没有。不过我做过类似的工作。”

“什么?”

“报社记者。”

这一下展乔一道柳眉挑得老高。“好好的记者不做,干嘛跑来侦探社当助手?”

她发现耸肩膀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试试又何妨?”他答道。

当过记者,嗯,她想,怪不得一副吊儿郎当相。非要挫挫他的锐气和傲气不可。

试试。做侦探这么好试的啊?

“好,听着,宗康,你的工作是做我的助手。”

轮到他挑眉。“你的助手?”

“废话,老包不在,当然是我的助手。老包回来,他的助手是我,你还是我的。”

他咧咧嘴。“好,我明白了。”

展乔觉得他笑得邪气,却不察自己的语病。

“好,”她点点头。“你就跟着我好好学习,知道吗?”这是她初来乍到时,老包对她说的话。“跟着你。是,我会跟着你。”

这还差不多,展乔暗忖。

“你是从哪来的,宗康?”

“马来西亚。”

难怪他皮肤如此黝黑。老包竟弄来个外籍劳工。

这提醒了她一件事“哎,你有工作证吗?我们可不能用非法劳工。你若没有,得去帮你申请。”

“我不是非法劳工。我绝对是合法入境。”

“那就好。待遇,老包跟你说了吧?”

他又耸耸肩。“我不是很在意。”

“马来西亚的一般待遇如何?”

“还好啦。你问完了吗?”

“干嘛?”

“我可不可问你个问题?”

“问吧。”

“你结婚没有?”

她瞪眼。“干你何事!”

“不能问?那算了,换一个。你几岁?”

“咦,你有毛病啊?对我做起个人资料调查来了。”“我三十二,你大概比我大吧?”

“岂有此理,我只有二十五岁。”说完才发觉上了他的当。她火大地对他得意的笑脸-起眼睛。“你以后少在我面前卖弄小聪明。”

他无辜地抬抬手。“没有啊,我还先说了我的年纪呢。”

“你七老八十也和我不相干。我很尊重老包,他叫你来,又那么老远的,所以我留你试用。假如你不好好做,打任何鬼主意,就算你从西伯利亚来,我照样炒你鱿鱼,叫你滚回老家去。”

“不过问一下你的芳龄而已,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嘛。是因为你看起来貌美如花,我本来猜你只有十八,又怕猜得太小,你认为我侮辱你,所以才猜大一点。”

展乔马上气消了,仍瞪着他。“不必花言巧语,我不吃这一套。”

“展小姐,你又误会了。知道你几岁以前称赞你,才是花言巧语,挨了骂以后说的则是肺俯之言。”

她身子靠向前,对他假笑。“干记者的见风转舵的本事一流,我最讨厌。”

“对,我也是,所以我不干了。”

这小子,自以为他很会拍马逢迎,她就心花怒放得晕头转向了吗?

“宗康,有些员工规则你给我仔细听,用力记住,若有违犯,绝不宽贷。”

他突然站起来。

她一怔。“你去哪?”

“洗洗耳朵好恭听你宣读规则呀。”

展乔咬牙切齿,指着椅子。“你给我坐下。”

他笑嘻嘻地坐回去。老包怎么找来这个傻瓜?

“第一条,你跟上司说话,要称呼上司。”

“展上司?你不是叫展乔吗?”

分明装蒜,展乔不理他,接着说:“第二条,不得对我耍贫嘴,不得顶嘴,不得巧言令色,不得没大没小,不得目无长上。”

“这一条好长啊,所以记不住全部怎么办?”

“哼,你自己看着办。第三条,要自动自发自爱自重自律自……”

“我知道我知道,还有自信、自满、自大、自负……”

“我看你去自杀好了。”她咆哮。“你已经犯了第二条,耍贫嘴和顶嘴。”

他冤屈地张大眼睛。“我是代替你说的呀,为你省力,应该奖赏才对。”

“还顶嘴?”

他闭上嘴巴。

“念你初犯,暂且原谅你。第……我说了几条了?”

他不吭声。

“喂,我问你话呀!”

“我说话,你又要说我顶嘴。”

“我问你,你就要回答。”

“哦,那么,三条。”

“唔,第四条……”“展上司……”

“干什么?”

“你有疑问,别人回答了,你不是应该说声谢谢吗?”

展乔气得半死。她站起来,大吼:“第四条,上司说话和交代事情时,不得随便打断。第五条,要随时提高警觉。第六条……”她忽然想不出其它可刁难他的了。

因为他对她展露周润发那著名的女人无法抗拒的笑容,及彷佛“容或世间佳丽万千,唯你是我最爱”的眼神。而发仔是继狄龙之后,展乔的第二个倾慕偶像。

“展上司,这次我没有打断你哦。你说到第五条。那第六条是什么?”

展乔干咳两声。“嗯,哼,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敲门声和电话铃声同时响起,她统统留给他去应付,走进洗手间。

哇,当老大的滋味真不赖,尤其对方是个比她大——年纪和块头都比她大的男人。还是个大帅哥。

想到他陰险地用计套她的年龄,她对着镜子做个鬼脸。他别以为她比他年纪小,他就可以不尊重她的权威。

展乔试做了几个她自认为颇有权威相的表情。哼,绝不能让他小看她。

带着她比较之后较为满意的一个威仪表情,展乔打开门。

他就在门外,倒吓了她一跳。

“你鬼鬼祟祟的站在这里做什么?”她斥问。

他看看他举着的手,用另一只手指指它。“我明明白白正要敲门。”

准备了半天的要他望而生畏的表情,给他吓不见了。她只有对他瞪着眼睛,走出去。“你用吧。”

“用什么?”

“你不是要上洗手间吗?”

“哦,不是的,你进去那么久没出来,我担心你是不是发生了意外。展上司,我够不够警觉?”

喔,真会被他气得吐血。“你才要小心不要栽进马桶,找人来通,很贵的。”

他一副感动莫名状。“是,我会很小心,谢谢展上司的爱护。”

展乔声吟一声,一掌推开他,走向她的座位。

还试用三个月呢。不出三天,她准会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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