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冬协奏曲 第三章
一整个晚上,舒冬海没给过黎胜好脸色,无论他怎么讨好,她就是不买帐。
加上失去联络多年的石磊,居然跟着挑在此时冒出来凑热闹,叫她当场傻眼,压根失去应变能力。
唉!总而言之,今天真不是她的好日子,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出现,真是受够了。
强撑整晚摆出假笑,一回到家,舒冬海顿时像颗泄了气的皮球,她懒散地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拔掉电话线插头,接着将手机关机,拉起深色的窗帘,打开音响点着柔和的灯光,她欲让纷乱的脑子冷静下来,才有办法思考,到底下-步该怎么办。
正当她渐渐觉得放松之时,门铃声突然响起。
舒冬海皱起眉头,奇怪,就是有人不识相,不懂得要保持距离,留点空间给彼此喘息。
算了,别理他就好。舒冬海挂上耳机,决心忽略那个铃声。
但是门外的人没有死心,仍然拚命地按,像是没有人出来应门绝不放弃似的坚定。
透过耳机,舒冬海听见门铃断断续续的响着,十分钟过去,她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前去打开门,打算把话讲清楚。
「你烦不烦?」
「我……我……」
「既然关机、不想接电话、懒得应门铃,就是讨厌看到你那张死人脸,想要过个安静的夜晚,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舒冬海劈头就是一串连珠炮。
这下子,连声音都没有,门外的人儿似乎乖乖等着听训。
「整个晚上任人摆布难道是我喜欢的Style?难道还不够吗?你非得现在也来打扰。是聪明人就该识相点,好吗?」
完全得不到响应,气呼呼的她定睛一瞧,才发现身材娇小的沈秋池站在门外,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她。
「真对不起,我似乎打扰到-了。」沈秋池期期艾艾地说,「晚安,我还是先离开吧!」
「拜托喔,那些话不是说给-听的,给我留下。」赶紧拉住她的手,舒冬海蓦然发现她身后那只大皮箱,「唷,居然连家当都搬来了,-打算住多久?让齐景熙一个人孤枕难眠。」
「我……」咬着下唇,沈秋池未开口、泪先流,「总之我会尽快找到工作养活自己,然后就会搬出去。」
工作?!
她没听错吧!每年都有畅销书上榜的当红作家,连海外版权都抢手的世界级明星作家--齐景熙,最钟爱的妻子竟要靠工作养活自己,真是天大的笑话!
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夫妻吵架吧!
只是夫妻吵架也得视情节轻重,这些年他们之间难免有口角,但以眼前的态势看来,问题似乎大条喽。
「万一我不是单独在家,屋子里面还有别人,-打算怎么办?」舒冬海半开玩笑地问。
「我马上离开。」转身拖起大皮箱,沈秋池当真要走。
「老天爷,只是说说笑,-也当真。」舒冬海出声制止,「放心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无所谓。」
「谢谢。」沈秋池深深地鞠个九十度的躬,「从现在开始,暂时打扰-了,因为我实在无家可归。万一……万一-真的有朋友来访,我可以在外头等到他离开后再进门。」
「真有那个人存在,-们三个女人早上门掐着人家脖子强逼人家娶我啦!」
「也许-保密工夫做得周到呀。」不放心地环顾她身后,确定没有第三者在,沈秋池才安下惊惶的心。
「齐景熙呢?」舒冬海淡淡地问。
闻言,沈秋池粉唇微微颤抖,然后深吸一口气,「他已经与我无关了。」
「说得这么绝情,我就等着看他找上门后,-还会不会嘴硬。」
「求求-别说了,好吗?」
「不想说呀。」
「我信任-绝对会尊重我,所以才来的!」沈秋池握紧拳头,眼睛直盯着地上,「我没告诉任何人行踪,希望-也替我保守秘密,否则,我只好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来过。」
唷,居然恐吓人,可见事态超级严重喔!换言之,如果有人胆敢找上门,这位小姐是会搞失踪的游戏。
好难玩喔,今天是什么日子,全世界的人都疯了吗?
无意间瞥见沈秋池皮包里露出一本小本子,舒冬海定睛一瞧,居然是护照!看来她的威胁说得到做得到,为了确保安全,还是先顺着她的意吧。
「好吧,等-想说的时候再说。」舒冬海举起双手妥协。
「谢谢。」
「快进门吧,别着凉了,免得到时候又有人心疼。」
「他才不会。」沈秋池咬咬下唇,「以后-也别在我面前提起他。」
呵呵,那个他又是谁呀?
舒冬海挑高眉,识时务的保持缄默,将俏皮话先吞回肚子里,「随便,随便-怎么说。」
穿过大街,走进小巷,行到尽头处,一个小小的霓虹招牌不停闪烁着,外头没有大排长龙的都会男女,在宁静的夜中却传来喧哗吵杂的谈话声。
推开门,扑鼻而至的是浓浓的烟味。
皱了下层,石磊脚步没有半点犹豫。
夜晚的Lounge里聚集着穿著时髦的都市旷男怨女,诉说着彼此的寂寞。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一间小小的包厢中,总算将吵杂阻绝于门外。
回异于外头电音舞曲的魔音穿脑,慵懒的沙发音乐悠扬回荡在包厢中,里头坐着一个买醉的男人。
这是间只做熟客的Lounge,擦身而过的人,往往都叫得出名号。因此,为了避免来往分子的复杂,保持享受孤独的权利,除非有门路,否则无法踏进店内。
所以,这里的消费虽然比酒店还贵,但在台北市有头有脸,又想要远离是非的高级文化人,或者说是自认为知识分子者,都以能在此出人为傲。毋需任何广告宣传,来人总是难求得一位。
他一个人包下整间包厢,还开了无数瓶抢鲜上市的薄酒莱,外加价格贵得可以杀死人的LaRomanceCounti,摆明浪费到底。
「嘿,终于回来了。敬你。」齐景熙高举里迪尔的水晶酒杯,漂亮的红色液体在灯光照映下,更显得诱人。
Lounge的高价位,除了隐密性够高之外,还反应在其它细节。比如说,它提供绝赞的美酒佳肴,连杯碗餐盘亦是世界知名制品,才能让挑剔的客人一再上门,让门外的人趋之若骛。
可惜,千里马也得要伯乐才识货,遇上今天的齐景熙,就算是再好的商品也一文不值。
「你喝醉了。」空气中散发出的豪华温润酒香让石磊皱起眉,他拿起酒瓶细瞧,「哗,居然拿高档货当开水,要是让爱酒、品酒的名流们瞧见,铁定会当场心疼而死。」
「谁理他们,快点坐下,来尝尝新酒,保证你赞不绝口。」齐景熙摇晃着怀中的葡萄酒。虽然处于烂醉边缘,但他动作依旧优雅,杯中的葡萄酒散发出芳香,却完全没有洒落。
石磊撇撇嘴,「没事少在鲁班门前弄大斧,好与不好,我的鼻子绝对比狗更灵敏。」
「身为知名葡萄酒庄的主人,你确实有资格说这些话。」嘿嘿地笑着,齐景熙爽快地一口喝干酒杯里的酒,「快来突击检查,今年的产品如何?我替你先品尝看看。」
「台湾人!」拿起几个眼熟的酒瓶端详,石磊猛摇头,「拿我家的薄酒莱当开水喝,你有钱没地方花的话,我很乐意帮忙。」他啧了一声,「买醉过日子,阁下的生活还真是悠闲。」
「一醉解千愁啊,你没听过吗?酒是人类最好的朋友。」露出一口白牙,齐景熙双眼迷茫地直视前方。
「出事了?」
「没,我好得很。」齐景熙拿过酒瓶,「瞧,这个卷标真有趣,听说是毕加索的作品呢!」
「看来问题大了,你那号称全世界最幸福美满的婚姻出了什么问题?」石磊皱皱鼻子,拿过他手中的酒瓶。
「都说没事了。」
「真是笑话!没事你会在这里洒钱,拿佳酿当开水,把品味放在地上踩?」石磊嗤之以鼻,「如果真没事的话,你早早回家抱老婆了,才不会将宝贵时间浪费在此。」
「喔,看来你很了解我。」
「尚可。」
「连你这个出国数年没回来的人都了解,为什么她就是不懂呢?」齐景熙双手抹抹疲倦的脸,「我对她付出全心全意,整个人彻底改变,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
「哗,你的漂亮老婆有什么特别的需求吗?」
「我能给的全给了、能改的全改了,现在她却说我不了解她。天底下没有人会懂她的啦!」
石磊提供意见,「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样嘛,哄一哄再大的火气也会消。看要买鲜花还是礼物,再狠一点的,房子车子都成。反正咱们齐太少什么不多,就是钱多。」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用钱买的。」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女人可以。」
「恭喜我,很车运的,她就是那百分之零点一。」
石磊吹了声口哨,「不会吧!都什么年头了,还有如此刻板的女人,还真是稀有动物。」
「没错,我老婆是那种已经可以送到博物馆展览的女人。」齐景熙唇角讥诮地扬起。当初的幸运,现在竟成了悲哀,天下事还真是变化无常,「如果她能用钱收买,我早就……」
「腻了。」
「没错呀。」齐景熙像泄了气的皮球,「就因为她与众不同,所以我才觉得有永远探索不完的新鲜。」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抱怨,那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我没问题,是她有问题。」齐景熙板起脸,捉住他的衣襟,「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
喝醉酒的人都不讲理,算他倒霉吧,居然交个酒鬼当朋友,「好好好,那她有什么问题?」
齐景熙用力爬着头发,「就是因为我不知道她有什么问题才糟糕。」
喔喔,听起来真的很槽呢!齐太少也有不知道的难题,身为局外人,他又能帮些什么?
「我说,你找我来是为了听你吐苦水吗?」石磊摇摇头。
「你可以帮我想办法解决问题。」
「朋友有难,是应该两肋插刀……」
「你要怎么帮忙?」齐景熙心急的打断他的话。
石磊伸出食指摇了摇,「可惜,第一,我从头到尾都不认识嫂夫人。第二,就算我上门帮忙求和,嫂夫人怎么会把烦恼告诉陌生人呢。第三,清官难断家务事,我没兴趣插手。最后,不是有秦晶琥吗?找他帮忙比较好。」他拍拍齐景熙的肩,「谢谢,再联络。」
「你不能说走就走。」
「反正我又不常在国内,能做的有限啊!」石磊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就因为你陌生,所以帮帮我,去探听她到底要什么。」
听出好友的无助,石磊只得停下脚步,「你要我怎么帮?」
「去问问秋池的姊妹。」看出他脸上的疑问,齐景熙继续说:「秋池有三个好姊妹,并称『春、夏、秋、冬』。」
倏地,石磊脑海中闪过不好的预感,「你老婆叫……」
「沈秋池。」
「那你要我去找谁?」
「其它两个人应该不太可能,秋池唯一能找的人只有她了!」齐景熙颇自信地说。
「她……是谁?」虽然尚未得到答案,但石磊却觉得头皮发麻,好象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舒冬海。」齐景熙缓缓地说。
宾果!
他的运气怎么这么背,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摇摇头,「我尽量。」
「你一定能帮上忙的。」
「等着瞧吧!」
那一天,她受到生平最大的屈辱。
那一天,她从云端上摔下来,粉身碎骨。
那一天,她的心高气傲全没了,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失去活力。
自从黎胜公开宣布要和舒冬海结婚的消息,她连着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只打过电话交代公事,其它的什么都没说。
黄雪轮早打心底知道,能赢得黎胜父母的欢心就能嫁到黎家。所以那天晚上,她自始至终都笑意吟吟陪在张玉云的身边,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黎家的媳妇人选就是她。
她的爱意是那么昭然若揭,所有的人都看在眼里,只有他,居然枉顾她的情意,眼中只有舒冬海。
孰可忍,孰不可忍。既然他有眼无珠,她也没必要继续陪他玩下去。
终于,黄雪轮在消失半个月之后,再次出现在鼎亿的大楼前,看着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事业,心中淌着血。
「听他们说-回来了。」
才刚进办公室,她连手上的包包都还来不及放好,就见满脸笑容的黎胜推门而入,那释然的表情,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问题。
「休了这么长的假,也该回来上班了。」她懒懒地响应。
「太好了,-不在的期间,我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简直不知如何是好。」黎胜频频点头。
「是吗?」黄雪轮好整以暇地坐下,啜饮秘书为她准备好的香浓咖啡。
「我有好多的事情要跟-讨论……」
「总经理。」她优雅地伸出手制止他的话语,「我才刚进公司,相信有许多公文需要看,晚一点我再去找你,好吗?」
「好吧,等-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完成后,再来找我。」他挫败地搔搔头,「对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本来想答应的她在最后一刻变了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冰冷。
「我没空。」
「也对,-才刚回来,公事很多。」他自以为是地体谅她,「那中午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讨论?」
她索性拿起公文夹挡住他的视线,「真的很抱歉,今天都没空。」
「明天中午呢?」
「再看看吧。」她给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我真的很需要跟-谈谈。」临走前,黎胜又补上一句。
没错,他会需要的。
望着他无奈离去的背影,黄雪轮的心中觉得很爽快。
呵!原来戏耍一个男人是这种感觉。只有让他自己发现女人的珍贵,才有意义。
优雅地跷起腿,她精心装扮的脸庞上,出现狞笑的表情。
没错,就是这样,继续保持下去。这一次,她会让他彻底明白,少了她之后,黎胜什么都不是。
「你找我?」
上班第二天近下班时分,黄雪轮神清气爽地出现在黎胜的办公室门口,探进头看他。
「雪轮,我说过有重要的事要和-商谈。」黎胜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我只有十分钟。」她走进办公室,将门关上,「快说吧。」
「-赶时间?」他迟疑地问。
「是呀,晚上有个约。」
「公事吗?我怎么没听许秘书说。」
「私事。」
「对象我认识吗?」他满怀期望地说,「或许可以一起吃饭、聊天……」
「不,我很确定你并不认识彼得陆。」她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然后低头看表,「有事快说吧,我不喜欢迟到。」
「雪轮。」身子往后一靠,黎胜的双手交握在胸前,「-变了。」
她眉梢挑高,「有吗?」
「以前-把鼎亿的事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现在……」
「下班时间到了就走人,这样难道不对?何况我的事情都完成了。」
「可是-以前愿意多花点时间在工作上。」
「是我太笨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会做些修正。」
「雪轮,如果我做错事,-可以直接告诉我,千万别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我猜不出的。」黎胜走向她,诚恳地握住她的手,「无论在公事或私事上,-都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家人,我不希望失去的伙伴。」
「笑话,你根本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过我的内心。」他像是发自真心的言辞引起她所有的气愤。
「怎么会?」
「这么多年来,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家烂公司的原因是什么?」她气愤地嚷着。
「雪轮。」没遇过她撒泼,黎胜有些愣住。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对不起……」
「何必说抱歉,我只要你响应我的感情。」
「我从来没有想过。」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是……」
「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出我对你的情意,为什么只有你不明了?」
「-……爱我?」
「是,我爱你。」她很勇敢地承认。
黎胜一脸歉疚狼狈的表情,「对不起,我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说这种话?」黄雪轮失望地皱起眉头,「你明明那么信任我,只要是我提出的建议,你全都无条件通过。如果这不算爱,那到底算什么呢?」
「那是工作,-提出的方案完整,对公司的经营有贡献,我没有理由不用。」他耐心地解释。
「黎胜,难道你没有喜欢过我吗?」
「我确实很喜欢。」在她希冀的目光下,他加上后面的话,「纯粹是朋友的喜欢,我希望咱们是好朋友。」
「安慰奖啊!你以为说这种话,我就会高兴吗?」她嗤笑一声,「谁希罕当朋友,朋友能独占吗?」
「就算是恋人或夫妻也不该独占吧!」黎胜反感地说。
他始终当她是妹妹,也待她像妹妹般疼爱与照顾,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错的是自己。
她怨怼的目光,让他察觉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卑鄙,竟利用一个女人的爱情,让她死心塌地为他工作。
「当然,-的长才是我所需要借重的。」他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将来我会在鼎亿中为-安排个好位置,让-能够继续发挥。」
「你的意思是……」她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心底窜出。
「很抱歉。」
「你要把我摆在什么位置?」黄雪轮一脸淡漠的表情,「你以为我还会继续待在鼎亿吗?」
「雪轮,-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兼亲人。」
「我爱你呀!」
「但是我无法回报相同的情感。」
「你会后悔的。」
说完,黄雪轮断然地站起身来,直接往外头走去。留下黎胜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无法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