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游戏 第二章
在滕洛与母亲正要转进百货公司之际,突然听闻一阵仓皇凌乱的追逐声。
「抢劫啊——谁帮我挡住那个穿黑衣服的小偷……」高喊的女性嗓音透着浓浓的急迫和慌张。
滕洛微微转身,一名黑衣男子手中正拽着一只白色的女性手提袋,正往这个方向奔来。
「唉呀!怎么这么热闹的地方也有人当街抢劫?」路品兰惊呼,体认到现在社会治安的可怕。
滕洛护在母亲面前,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妈,别看了。」
路品兰皱起眉,祈祷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却私心的不希望儿子承担制伏歹徒的风险,内心矛盾。
「站住——钱你可以拿走,但是包包要留下来!」遭抢劫的女性受害者没有放弃追赶,甚至还有力气对小偷喊话,也展现她无惧,或者该说是神经大条的一面。
沿途,竟然没半个人挺身而出,还以为是哪出偶像剧正在拍戏呢!
可恶!
温梦娣月兑下鞋子,奋力往前扔掷,她的红色平底鞋顿时成了不长眼的利器,可惜没击中目标,落在一旁。
她再祭出第二只红鞋,这一回仅差几公分就命中黑衣男,成为神射手。
就在她再也跑不动时,她目睹歹徒把手提袋甩到几公尺远的地方,空手迅速逃离。
见状,梦娣的精神为之一振,顾不了自己还双脚赤果,立即飞奔过去捡回自己的提袋。
她关心的不是皮夹里微薄的现金,更不会是从路边摊杀价购得的手提包,而是一条戴了数年的项链。
她无暇理会四周投射而来的异样眼光,人心的淡漠她早就尝透,不意外大家冷眼旁观,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她从提袋里翻找出项链仔细检视,直到确定坠子完好如初,毫无损伤,这才吁出一口长气,安心下来。
梦娣将陪伴自己多年的项链戴妥后,才拎起手提包起身回头找鞋穿上,一抬头却发现一个气质绝佳的女人,手里正拿着她的另一只鞋。
她走过去,对方也缓缓迎上。
「小姐,妳还好吗?」路品兰轻声细语的关心道。近看,她赫然发觉勇敢追贼的年轻女孩,就是受到她赏识的马尾女舞者。
女孩卸掉了表演时的彩妆,以真目面示人,少了人工色彩遮蔽的素净脸孔,长得甜美灵秀,和先前上妆时的娇艳模样,是两种迥异的风情。
「我没事,谢谢妳。」梦娣笑着接过鞋子套上。
「真的不要紧吗?」路品兰又问了一遍,喜欢她的不拘小节。
「嗯,真的不要紧,东西也都没少。」梦娣报以一笑,陌生人的关怀令她感到温馨。
「对不起,没能帮上忙。」路品兰歉然道。她自私的不想让儿子涉险,只能袖手旁观。
「太太这么高贵,要是妳为了我不值钱的东西而受伤,我会很自责、很过意不去的。」梦娣下意识的模了模炼坠,镇定紧张不安的情绪,也多了几分力量。
滕洛注意到她的动作,待她的手放下,他得以看清白色的坠子,眸光忽而掠过一抹讶然,心头一震。
「我刚刚欣赏了『活梦之境』的舞蹈,很精采。」基于欣赏的心理,路品兰竟和她攀谈起来。「尤其是妳,跳得真好。」她不吝啬的大力赞美。
梦娣笑得好甜,好像刚才未曾经历过被抢劫的不愉快。「您过奖了。」
交谈停顿住,她也准备告别。
「小姐。」迟疑了下,路品兰开口唤她。「我有意支持『活梦之境』,不晓得妳愿不愿意拨空和我谈谈?」
滕洛敛下眼眸,依旧保持沉默,掩藏住真实情绪。
闻言,梦娣眼睛一亮,喜出望外!「真的吗?这是我的荣幸!」她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我跟我儿子正要吃晚餐,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就一起用餐,边吃边聊。」路品兰索性提出邀请。
梦娣扬起脸,望向她的儿子。「呃……」她怔住。他实在长得太好看,她很难不认出他,那个三不五时到咖啡店「偷窥」她的傲慢男子。
滕洛直视她的杏眸,两人目光有了交集。
梦娣没有回避他寒夜般的冷冽黑瞳,带着示威的意味回瞪他。
滕洛不以为然的别开眼,漠然得好像从不曾见过她。
「您的儿子似乎不太欢迎我,不要因为我破坏你们吃饭的兴致,吃饭时要开开心心、心怀感激,才对得起天地的恩赐。」梦娣直言,没有半点讽刺。
路品兰眼中有着激赏,相当赞同她的论调,觉得她是个很有见解的女孩。
「洛,你反对吗?如果你觉得不自在,那我就另外跟这位小姐约时间碰面。」再怎么样,儿子还是她的第一考量。
她倒颇期待他能点头称是,小小违抗一下。
「我不介意。」滕洛声调平稳,是他一贯的冷静。
这个人是机器人不成?一点感情都没有。梦娣偷偷在心里评论。
得到预期中的答案,路品兰几不可闻的喟叹一声。「小姐妳呢?若改变心意直说无妨,可以择日再约。」她体贴的再做确认。
「说出来不怕您笑,我非——常乐意与太太您谈一谈资助舞剧团的事。」梦娣等她说完才接腔,没有做出打断长辈说话的失礼行为。
这是攸关「活梦之境」未来的大事,能早一天谈定就早一天安心,拖久了恐怕夜长梦多,出现变量。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抓住机会,为舞剧团尽一份心力!
就算邀她前往龙潭虎袕,她也要闯一闯。
梦娣抱持正面且愉悦的心情,和滕家母子一同前往用餐地点。
☆☆☆
花了将近一个钟头,梦娣凭着她的热情和流利稳健的口才,和尊荣金融集团总裁夫人路品兰谈论资助「活梦之境」舞剧团的事大致抵定,接下来就只差一纸实质的合约。
她不敢相信情况竟能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原本小本经营加上景气欠佳而导致收入惨淡的舞剧团,能获得贵夫人的青睐和喜爱,继而慷慨出资认养,不必担心「活梦之境」随时会成为经济萧条下的牺牲品,所有团员的努力与坚持终于有了回报,能再为舞蹈继续付出,让梦想得以延续。
「真的真的真的非常谢谢您!」梦娣站起身,向路品兰深深一鞠躬,高昂的语气透露出她的激动与兴奋。
对于路品兰高贵不凡的身分,梦娣并不完全知情,只晓得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富太太,而且还是气质、品味出众,亲切又没有架子的完美贵妇。
这么棒又富人情味的一个人,儿子怎么会像冰块一样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惜字如金,高傲又难亲近。
她暗忖着,偷偷瞄向全程几乎没有插嘴的滕洛,心里狐疑。
「我会请律师拟好合约,再跟温小姐妳联络。」路品兰含笑回答。
「好的!我会等您的好消息。」梦娣喜形于色,朗声道。
「占用妳的打工时间,真不好意思。」路品兰待人十分和气,从不摆架子。
过去历经路家从富有到破产、负债累累的苦日子,她铭记在心,深刻了解贫穷的痛苦无奈,不允许自己遗忘。
她能有现今受人尊敬的身分地位,是她的丈夫、她最挚爱的男人赋予的,不是她自身努力而来的成就,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之处。
若非她有幸能认识丈夫,得以从人生最绝望的谷底翻身,她现在恐怕仍被天文数字的债务缠身,然后就此老死。
「滕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感激妳都来不及!」梦娣诚惶诚恐,就算要她当场下跪,她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叩谢其大恩大德。
不是她为了钱可以抛弃尊严,只是为了圆自己的梦、圆团员的梦,她可以放段,代替舞剧团传达由衷的感谢之意,这和为了私利出卖自己的灵魂,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况且,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低头,都是为了酝酿下次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力量!
「唉呀!快把头抬起来。」路品兰伸手扶她,要她回座。
梦娣再度慎重道谢后,才返回座位上,不经意发现对座的冰块男,又盯着她的胸口看。「滕先生,你……」
「晚餐差不多该结束了,妳可以走了。」滕洛抢先一步开口下达逐客令,口气徐缓但态度强硬。
路品兰不解地望着他。「洛,有什么关系,何必急着要温小姐离开?」
「不要紧,我的确占用两位太多时间。」梦娣翻出皮夹,把她点餐的费用一块不差的置于桌面上。
她算钱的举动着实令滕洛相当不快。「妳这是做什么?」他沉声问。
梦娣直视他,理所当然道:「付钱哪!」她觉得他的问题莫名其妙。
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要占便宜,没有仗着对方是有钱人,便觉得被请客是应该的。
滕洛冷着脸,独断道:「不需要。」
「吃饭本来就该付钱。」梦娣义正词严,坚持己见。
滕洛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好一会,像了解她的脾气似的,没有不高兴也未再反驳她的论点。
虽然他的眼神非常具压迫性,不过梦娣没被吓倒,反正他又不会吃人,不怕他当众将她生吞活剥。「滕夫人,非常谢谢妳。」临去前,她仍不忘深深行礼致意。
她前脚甫踏出餐厅,滕洛冷不防尾随其后。
「洛?」路品兰被他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她只是目送他步出餐厅,没多事插手。
会不会是年轻人看对眼了?这个念头一出,立刻被自己推翻。
如果她的儿子这么直接坦率,她也就不需要常常因为猜不透他的心思而躁烦、苦恼。
路品兰强压住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留在座位上继续进食。
☆☆☆
滕洛迈开长腿,很快地看见那抹纤细窈窕的倩影。「温梦娣。」他喊了正在等电梯的她。
闻声,梦娣回过头,一见是他,颇感讶异。「滕先生?有何指教?」她和善客气,没有摆脸色回敬他。
他觑了眼她胸前的白色炼坠,开门见山的问:「妳的项链怎么来的?」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梦娣先是一怔,随后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忽然呈现防备状态,恍然大悟道:「你老是盯着我看,就是对我的项链感兴趣?」
她戴的又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只不过是一枚雕琢成天使图样的白色蛋白石,并不值得他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大惊小怪。
「回答我!」滕洛加重语调。
「你这个人真奇怪,我问你的时候,你可以装酷不回答;你问我,我就非得回答不可吗?这么独裁,你当自己是秦始皇还是希特勒?」梦娣伶俐的反击。
她没有恶意刁难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他之前的倨傲无礼,有多么令人不舒服,也该换他尝一下个中滋味。
不是有钱讲话就可以大声,就以为地球都要听他的指挥、绕着他旋转。
滕洛眸光冷锐,没有接腔。
梦娣以为他不再追究,刚好电梯也来了,结束与他的眼神角力,她旋身走进电梯,不想与他打交道。
就在厚重的电梯门即将闭合之前,一只男性手掌蓦地从门缝中挡住电梯门,设有特殊安全装置的高级电梯一感应到外力介入,马上往两旁排开,避免发生意外,伤及乘客。
滕洛双手各撑住两侧的门,徐缓地对电梯内的人儿质问道:「妳的项链怎么来的?」他的声音沉了几度。
梦娣瞪大美眸,他的举止与口吻在在显示出他的在乎认真。「滕先生,你还真具有暴君的本质。」她皱眉叹息,语气充满无奈。
滕洛对她的调侃不为所动,等待她的答复。
她知道,若没满足他的疑惑,他会一直耗在这里……好奇怪的男人。「这项链是我十六岁时,一位邻居的哥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从那一天起,这项链就成了我最珍贵、最重要的宝贝。」她奋勇追贼的行径,足以证明她的珍视程度,更甚金钱以及自身安危。
滕洛安静听完,没表示任何意见,但深不见底的黑瞳,悄悄覆上一层难解的沉郁。
「总而言之,这条项链卖不了钱,可是在我心目中,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无价之宝!」梦娣强调项链的独特性和不可取代。「项链的来历就是这样,我说完了,是不是该轮到滕先生告诉我,你这么在意这条项链的原因?」
他对于她身上的项链所投入的关注,不禁让她联想成一个痴情男子默默守候心爱女人的深情。
不过她没有感动,只有满到溢出来的困惑。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男人好别扭,几天前她追出咖啡店询问他的时候,他直接问不就得了?何必拐这么大一个弯,态度还不太好。
他不止奇怪,简直是诡异古怪!
滕洛黯下眼,掩埋掉多余的情绪波动,淡然以对。「只是觉得特别,谢谢妳的回答。」说完,他放开手,让电梯门重新关上。
门扉紧闭前的短暂空档,梦娣一直望着外头的他,无法忽视他缺乏热度的黑眸里,透着一股强大的孤独,毫无光亮。
盯视过久,彷佛也会随之迷失。
他拥有比一般人还幸运的出生与境遇,有良好的家境与一个温柔开明的母亲,他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电梯开始往下,她的心却悬在临别前过度专注凝视的男性眼瞳里,跌入自我的思绪中,略微失神。
无论他对她的项链打什么样的歪主意,她都不会让他得逞。她会像保护自己生命一样,爱护着形同护身符般的项链,任何人都休想夺走。
梦娣紧握住蛋白石天使炼坠,数年如一日的信念始终不移!
☆☆☆
梦娣还以为为所属的舞剧团取得赞助合同,是好运的开端,自此之后能够诸事顺利。
没想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在练舞过程中,因为施力不当导致双脚膝盖受伤及左脚趾骨折,说严重也不算太严重,医生叮嘱至少要休息一个月,再视恢复状况决定是否解除「禁舞令」。
不能跳舞已经够悲惨,还不巧碰上她租赁的公寓租约到期,房东告知若要续约要调涨两千元租金,不能接受的话就请她另寻住所,限她下个月五号前搬家完毕。
她试着和房东沟通,对方却坚持不肯降价也不愿多宽限一点时间,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几天,梦娣带伤到咖啡店打工,一边上网或托人找价钱合理的房子,日子并不轻松。
每当她感觉疲倦绝望,便会习惯性的握住项链坠子,从中获得勇气,继续咬牙努力。
梦想与现实往往是冲突的,体会到现实的残酷无情,才更觉得能达成梦想有多么难能可贵。
为了多赚一点钱,梦娣选择晚班时段,几个小时站下来,包扎的伤处泛起一阵阵剧痛,她实在没办法听从医生的指示,尽量不要让左脚使力,只能硬着头皮,用意志力苦撑。
医生要是知道她这么不听话,必定会念她一顿,她比谁都明白不好好休息的下场,就是延误重回舞蹈团队的时间,致使练习落后,很可能影响年底的公演,但她实在莫可奈何……
星期日,她固定到安养中心探视因中风而行动不便的母亲,尽管天气炎热,她仍穿上牛仔裤遮掩捆上厚重绷带的双脚,不让母亲为她的伤势担忧。
中午时分,梦娣陪母亲吃饭,等到母亲睡着,她才到柜台缴了下个月的费用,再和看护阿姨聊聊母亲的状况,下午两点离开安养中心。
三点钟,她准时抵达看屋处,屋子又旧又小、采光欠佳,不但陰暗破旧还散发出一股霉味,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梦娣皱着眉,不到三分钟就做出决定,了解房租压低到四千五还是乏人问津的原因。
她随便找了开溜的借口告别房东,也逃离那间教人不适的小屋,顶着依旧炙热的阳光,行走在台北街头,准备搭乘公车到打工地点。
一段三百多公尺的路走下来,比平常多用了一倍以上的时间,梦娣很担心伤势恶化,可是她真的身不由己哪!
偶尔她也会回想起过去那段躲在父母羽翼下,衣食无缺、备受呵护的小公主般的生活,她只管着读书,尽情享受宠爱。
随着父亲生病倒下,华丽的城堡也逐渐崩塌瓦解,父亲走了,留下她和母亲及一间制铁工厂。母亲因为不擅经营,所以把工厂关闭,付了工人们一笔遣散费,以为靠着一笔几百万的存款就能过活一辈子。
然而就在两年前,母亲突然脑溢血中风,母亲住院后她才惊觉由母亲所掌管的存款,其实所剩无几。
梦娣禁止自己再想这些不愉快,过去已经过去,事实已经发生,再如何惋惜也只是徒然。
等车的时候,她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来电者是一名有着悦耳嗓音的年轻男性。
「请问,是温梦娣小姐吗?」
迟疑了下,她回答:「请问你哪位?」她认识的男性友人,没有人的声音是这么温文好听的。
「敝姓庞,是光明的朋友。」男人说。
「光明的朋友?那怎么会打电话找我?」梦娣提高警觉。光明是咖啡店店长,大她三岁,是个很上进负责的好人。
「听他说妳在找房子?因为我在房屋中介公司上班,所以他特地要我帮忙留意租屋讯息。」
「嗯……」梦娣沉吟。
「今天手边刚进了一个case,应该挺符合妳的要求,我先把数据保留下来不公开,看温小姐何时有空再约个时间,我带妳去看房子。」姓庞的男人说道:「明天早上十点钟方便吗?」
梦娣没有随意应允。毕竟现今诈骗集团猖獗,诈欺手法推陈出新,不能凭着对方片面之词就信以为真,胡乱盲从。
「温小姐?」没得到响应,姓庞的男人感到困惑。「有问题吗?我可以配合妳的时间,几点有空?」
「可以留下你的联络方式吗?等我确定时间再跟你联系。」梦娣有所防备,她必须凡事小心,不让自己误入陷阱。
「好。」庞先生马上允诺,留下他的公司电话及手机号码。「希望温小姐能够尽快答复,拖太久我对客户不好意思。」
「我知道,谢谢你。」梦娣抄下数据,挂断电话,公车也来了。
等她到咖啡店问清楚光明店长,就能证明刚才那通来电的虚实。
只不过依她目前衰运缠身的状况看来,似乎不太乐观哪!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