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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于室 第五章

车驶进住处的停车场,堂义没把已然酣睡的醉人儿唤醒,直接抱著她下车、搭电梯上楼,回到他独居的寓所。

进屋后,堂义将她安置在客厅的小牛皮沙发上,而非他的床,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床就像他的堡垒,不容许任何人越城池一步。

之后,他到浴室拧了条毛巾,帮她拭去满头冷汗,动作轻慢柔缓,泄露出他心思细腻的部分。

躺在沙发时,千雅就苏醒了,迷茫的意识也稍微恢复了一点,可是头痛没有缓和的迹象,仿佛一把锥子凿著脑部。

头部阵阵传来的剧痛,教她的五官全皱成一团,忍不住逸出不适的声吟。

“很不舒服?”堂义立在一旁瞅著她痛苦的表情,轻声地问。

“堂义……”她的眼睛掀开一条缝,视线模模糊糊、蒙蒙眬眬,语气也飘飘忽忽、浅浅淡淡,但对他的爱慕却是真真切切、贪贪恋恋。

一整晚,她就这样喊著他的名,让他突然觉得好笑。

“那么喜欢我的名字?”他还是改不了一贯的揶揄调调。

千雅万万没想到,在最低潮、无助的时候,身边陪伴的人居然是他──这个身分悬殊、遥不可及的富家少爷……

在心灵与身体都处于十分脆弱的状态下,她更能深刻体会他透露的温柔。

他并不全然像小报、杂志的报导描述中那般无情冷淡、狂傲自大,也许,那只是他的保护色……

至少她感觉到的堂义,是个有感情的人,否则不会带著喝醉的她离开PUB、并且在身边跟她讲话。

即使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她相信一定不像他的双胞胎哥哥堂司那样冰冷、疏离。

“堂义……”她又喊了一次。

他咧嘴笑了。“我的名字有什么特殊魔力,干什么叫个不停?”他看她的眼神是柔和没有防备的。

“谢谢你……”千雅由衷地说道。

他的嗓音好低沉、好悦耳,深深触动她的心弦,温暖著她失温的心。

堂义挑了挑眉,满不在乎的问道:“谢什么?”

千雅并未接口,因为她动容地想哭。

他也没有积极追问,蓦地陷入短暂缄默,有一股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窜。

千雅翻身背对他,不想让她看见眼中满溢的泪。

堂义无言地起身,厨房迅速调了一杯糖水。

糖水可以解酒、醒酒的观念,是他小学时从女乃女乃那里学到的。

当时,爷爷经常应酬,总是一身酒气的回家,女乃女乃就会用白糖冲泡开水,为爷爷醒酒。

“喝了会好过一点。”堂义一手撑起她的身子,将杯子凑到她嘴边。

千雅浅尝一口,滋味很甜,不是平淡无味的白开水。

“多喝一点。”看她像小猫似的恬了一小口,他不由得沉声命令。

他的口气不太好,千雅却莫名迷恋这样霸道的他,顺从地喝掉了大半杯糖水,才又躺回沙发,沉沉睡去。

堂义的体贴到此为止,因为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倾注过多的真实情绪。

他离开她身边,冲了个冷水澡,在房间阳台上对著匠气的空中庭院,徐缓地怞著烟。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聒噪地响个不停,扰得他心神不宁。

将怞了一半的烟捻熄,堂义回房换上时街穿著,再度出门赴约,见他的“未婚妻”。

他知道,这是他的选择、他的决定,就不该有埋怨。

***

千雅眨动眼睫,翻了个身,却冷不防摔到木质地板上,于是陡然惊醒。

幸好沙发高度不高,她跌得并不疼,她赖在地上,思绪呈现片刻苍白。

睁著犹然惺忪的睡眼,她环顾宽敞明亮的挑高空间,白色与原木的基调,风格清爽又温暖。

千雅拿起玻璃茶几上的杯子,轻啜一口,甜味在口中化开,甜蜜了她扬起的嘴角。

她细细回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苦涩的心情也裹上了一层蜜,淡化了失意和怅然。她隐约记得自己不断重复喊他的名字,那份渴盼,就像是沙漠中直喊著要水的旅人,一定很丢脸……

千雅呆坐了一阵子,才蹑手蹑脚地寻找洗手间。

看著镜中反映出的自己,面有菜色、嘴唇发白又一身凌乱,简直糟到最高点。

她掬了一把清水泼洗黯沉的脸、用力拍打双颊,试图提振精神。返回客厅,却遍寻不著她的黑色大型提袋。

“难道放在PUB了?”她喃喃自语,身陷窘境。

身无分文,她要怎么搭车回家?

她苦恼地模索牛仔裤口袋,希望把零钱随手塞进裤袋的习惯,能够帮自己一个

“有了!”她在右边口袋掏出几个拾圆硬币,如孩子般露出大大的笑容。

千雅在摆放电话答录机的柜子上,找到纸笔,挥笔写下心中诚挚的感谢之意,把纸条压在她清洗过的玻璃杯下,悄然而别。

她一步出建筑物,不禁傻眼──

“这是哪里?”她面对的是一条山路,四方虫鸣鸟啼,夏季清晨的郊区,竟让她感到些微寒意。

站在路边怔愣了好一会儿,千雅踅回警卫室,打探交通资讯,同时,她也默默记住了这幢欧式建筑的所在地,再一次无声地向它道别。

值班的警卫好奇地打量她,并且问及她是哪家的住户,印象中,他没有被告知有新住户搬进来,况且,她的穿著打扮也不像是住得起这昂贵楼房的人。

千雅简单打发,回避问题核心。

见她不愿回答,警卫也没再详问。“前面转角有个候车亭,半小时有一班车下山。”

千雅谢过,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到达候车亭。

冷瑟的空气直钻进皮肤,她坐在候车长椅上,来回摩挲著手臂,企图给自己一点暖意。

辗转回到家,她连忙梳洗、换上干净的衣裳,并从零钱罐里取了两百元铜板,又急急忙忙出门上班。

她盘算著,等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再去Room8PUB拿回提袋。

下了班,千雅先打电话到Room8PUB询问,得到的结果却是没有人拾获她所形容的黑色大型手提袋。

“怎么会这样……”她苦著脸哀号。

她的包包被丢到哪去了?里头有一堆工作资料,还有她的记事本跟皮夹,弄丢了她会很困扰。

“昨晚,堂义先生好像把你说的手提袋一起带走了。”接电话的服务生突然想到。

“谢谢。”挂上电话,虽然得知了几乎不离身的包包下落,但又陷入另一个烦恼之中。

和他见过几次面,可是她完全不晓得堂义的联络方式呀。

不得已,千雅只得先前往医院探望母亲。

她拐进长廊,发现前方不到一百公尺的距离,一抹熟识的男性身影。

她加快步履试图追上对方,无奈,还是慢了一步,她被隔绝在电梯之外,没能和对方见面。

千雅叹一口气,她木然地盯著电梯灯号,等另一部电梯下楼。

等候过程中,来了两名年轻的护士小姐,交头接耳、神秘兮兮地不知在谈论什么。

千雅起初没特别留意聆听,直到出现敏感字眼,忍不住竖耳倾听。

“刚刚Miss李被call到VIP病房,真是赚到了,可以近距离看堂家二公子。”

“听说他爷爷病情加重,有生命危险耶。”

因为离两位护士很近,所以听得一清二楚,千雅的心不禁往下沉。

“没想到他满孝顺的,三天两头就来一趟。”

“谁知道是不是为了遗产……”

“有可能喔!像他那种一天到晚花天酒地的绒裤子弟,大概也是为了财产才做做样子的……”

电梯来了,千雅和护士一同搭乘。

两个年轻护上改变了话题,谈论著休假时参加的联谊趣事。

但她们刚才的谈话内容,却深深撼动千雅的心,既难过又不舍。

不是!不是!不是的!堂义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她好想大声反驳、澄清。

几次接触下来,她对他的印象早已彻底改观。

她好像懂他,又不是完全明白。她想更了解他,但她能再与他有所交集吗?了解了又如何?

护士率先出电梯,千雅不假思索地重新按下“10”的按钮,她知道,十楼至十二楼皆是VIP病房的所在地。

她想,一楼一楼找就不会出错。

只是VIP病房的管理严格,并非随便任何人都可自由出入。

千雅被挡在护理站外头,值班护士坚持不能透露VIP病房患者的姓名,板著晚琅脸孔塍促地离开。

在冷眼对待下,她困窘地走开,也不好再为难人家,也觉得自己太躁进、太过一厢情愿。

她下楼陪伴母亲。

“千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宋妈妈眼尖地察觉女儿神色不宁,似乎有事困扰她。

她愣住,有被看透的心虚。“没有啊!妈怎么这么问?”

“不必骗我了。”宋妈妈慈蔼地说:“你可是我的女儿,是不是有心事,妈一看就知道。”

千雅低头不语,不由得惭愧,人陪在母亲身边,心中却惦记著另一个人,一个根本什么关系都构不上的男人。

勉强要说,就是她偷偷爱慕的对象,仅此而已。

“千雅,有些事不马上去做,可能会遗憾终身……”宋妈妈拍拍她的手,提醒她。

犹疑了会,她选择顺从心意。“我明天再来陪您。”

出病房后,她来到地下停车场,等在电梯出口处“守株待兔”。她也只能赌堂义自行开车前来,要离开势必得经过这里。

晚间无人的停车场,让千雅等得心底发毛。“堂义,你快出现好不好……”见到他要说什么?

她想东想西,减低恐惧。

叮!电梯下来了,千雅背脊僵直,聚精会神地盯著门扉。

门轰隆地往两旁排开,她将脖子抬得更高,心脏扑通扑通地加速跃动。

等待是种折磨,可她愿意这么做,一旦体认到自己动了情,想收回已来不及。

终于,她如愿地看到他,一股酸楚涌上眼鼻。

她搞不清楚自己何时变得这么软弱,动不动就想掉泪,而她有一瞬间仿佛也看见他眸中闪著泪光……

千雅的心口倏地揪疼。

堂义淡淡瞟她一眼,俊俏的脸孔罩著一层冰霜,无言地越过她。

她被他一脸生人勿近的表情冻伤,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一声重重的关车门声穿破耳膜,她才连忙动身,循著音源找到他的车。

堂义隔著车窗凝睇著她,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写满愁绪与担忧,莫名触动他的心弦。

良久,他做好心理调适,主动降下窗子,开口询问道:“什么事?”

千雅抿了抿唇,呐呐的答道:“我的黑色提袋,PUB的服务生说你昨晚一起带走了……”想了好久的开场白,她却说得坑坑巴巴。

堂义即答道:“丢了。”

“嗄?!”她睁大眼睛,一时上了当。

没两下子,他就自行拆穿谎言。“骗你的。”他侧身,从后座拎出她的包包,递还给她。

重要的物品失而复得,千雅反而更加失落,毫无欣喜之情。

这表示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没了,从此再也没有牵扯,但这是必然的结局,由不得她决定。

“你……你还好吗?”她找借口想多留一会,也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堂义睨住她,沉默以对。

“你爷爷没事吧?”明知这会是地雷,她还是踩下去。

他的心一痛,冷冷嘲讽道:“挖新闻挖到我身上来了?”这个想法,让他更觉不快。

“你能不能别曲解别人的好意?!”千雅又气又急地轻斥。“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她却没勇气再说出口。

堂义瞅著她悲愤交杂、忧心忡忡的神情,心中坚固的堡垒顿时崩坍了一角。

“真的怎样?”他问,竟有几分期待下文。

“没怎样。”千雅垂眸,语气淡然,决意隐藏起真心。

或许在他眼中,平凡无奇的她,连关心都廉价可笑,不屑一顾。

气氛越凝重,两人的心情亦随著益发沉重。

堂义极力忽略无以名状的烦闷和失望,但到底期望听她从口中说些什么,又没办法弄分明。

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两人简直像在吵架却没人肯先低头认错的恋人。

荒谬!堂义蓦地著了慌、乱了神,关起车窗,发动引擎。

千雅的脚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百般不愿这样不欢而散,不愿两人的交集就此画下句点……她不想,却不知该怎么做。

叭──叭──堂义按著喇叭,示意她让开。恼人的噪音越拉越长,彰显出他的不耐烦。

这女人究竟搞什么鬼?!一副离情依依的模样,教他看了心烦。

见她没有让开的迹象,堂义索性倒车,自另一条通道扬长而去。

千雅怔愣著,紧抿著唇竭力将泪锁在眼眶,不让它落下。

呆立好久,她踩著虚浮的步伐,缓慢地走出停车场。

***

一踏进家门,堂义便疲惫地瘫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许多他不想接受却必须面对的种种窜上脑门。

最敬重的爷爷病情恶化,原本预计下个月和光亚科技二千金孙琦的订婚宴,提早至这个周末。这两件事是导致他心情欠佳的主因。

堂义霍然睁眼,起身倒了杯加冰纯麦威士忌,想将自己由负面的情绪中怞离。

尔后,他踱至电话答录机前按下播放键听取留言,忽然,一张纸条飘然落下,躺在他脚边。他俯身拾起,阅读著漂亮好看的字迹。

堂义:

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忙,很抱歉我却无以回报。

虽然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但,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直都在!

宋千雅

简短两行字,字里行间流露出奇妙的氛围,宛若一首动人优美的诗,令他咀嚼再三。

回想起在医院停车场,她的各种神情、与她的对话,在他脑海中盘旋,再度冲击他的心。

堂义攒起眉,将表达感谢的纸张随手搁置,啜饮著威士忌,任答录机不断流泄出无关紧要的留言,手机也在此刻凑热闹似的响起。

他一口饮毕杯中物,拔掉答录机插头、关掉手机电源,将自己置于黑暗之中。

他紧锁的眉,抑郁难开,心头的结,始终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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