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如一梦中 上册 第三章
几天的积郁消散了,沈沧海趴在地上,脚举在半空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口中快乐地哼起歌儿。
忽然,他的歌声止住,耳朵竖起来,低声说。「有人来了!」
杏儿怔了怔,慌忙站起来,拨去头上沾着的叶子泥土,拉好衣裳,放眼远眺,却见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风摇叶落之外,别无动静。
正要取笑沈沧海听错,忽见远远的竹树间树叶摇晃,片刻后,果然走出一个衣饰华丽,容貌冷艳的大丫环来。
杏儿惊讶非常,看向沈沧海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敬佩。
一直到那个大丫环走近,杏儿立刻恭恭敬敬地叫。「锦瑟姐。」
锦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便从她身边走过。
杏儿也不介怀,只是连忙让路,垂首站在一旁,她们虽然同是丫环,但锦瑟是跟在厉无痕身边的大丫环,身份不同,若非她被调到沈沧海身边侍候,只怕连打招呼的机会也不会有。
一直走到沈沧海面前,锦瑟才顿步。
「锦瑟姐姐!」沈沧海也不起来,还是趴在地上,仰起头,露出甜笑。
看着他一张美丽而稚气未月兑的脸孔,锦瑟冷若冰霜的面具稍稍融化。
「沈少爷,奴婢怎配做你的姐姐呢?你再这样叫,就是折煞奴婢了。」这样叫起来,她岂不是与厉无痕同辈吗?「姐姐」这两个字,她万万担当不起。
「我不会在无痕哥面前叫的。」沈沧海把脸贴在自己的手臂上蹭了蹭,满脸浸不经心。
类似的对话已经有过很多次了,锦瑟拿他没有办法,心里也实在是高兴的,只得摇摇头,拉开话题。
「沈少爷,二少爷请你过去。」
「知道了。」沈沧海站起来,也不拨衣服,原地跳两跳,把身上的泥沙,叶子都抖到地上去。
看着他的动作,杏儿不由得联想起兔子在草地上蹦蹦地跳的样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锦瑟向她斜睨一眼,神色冰冷,但唇角也忍不住微微勾起。
丢下杏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直回到沈沧海和厉无痕居住的院落里,锦瑟却没有推门进去,而是绕到后院,停在假山后通往地下的石梯前。
看见锦瑟站在石梯前面,沈沧海已知厉无痕必然是在冰窖里练功了,径自走下去,推开结霜的石门,果然看见厉无痕坐正在冰窖中央一块巨大的冰块上面盘腿闭目练功。
他还是一身儒生打扮,不沾点尘的白布长袍与俊美白皙的脸孔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
见他正在专心练功,沈沧海不敢惊扰,蹑手蹑脚地推上石门,伫立一旁静静等待。
冰窖里无论墙壁,地面都铺满两尺长阔的大冰砖,用夜明珠照明,没有半点烟火,本来已经寒气迫人,再加上盘腿打坐的厉无痕一再催运功力,迫出冰寒内劲,四周霜冻更加厉害。
沈沧海的发尾不一会便结起薄霜,他颦着眉把霜雪扫去几次,最后索性在厉无痕对面坐下,盘腿打坐。
收敛心神,默运厉无痕亲授的小天魔功,真气运行体内奇经八脉,寒意转瞬消退下去,但不消片刻,刚退去的寒气再次上升。
疑惑地睁开眼,只见对面的厉无痕正将功力运行至最高点,全身冒出丝丝寒气,冰窖内的温度亦紧随骤降。
羡慕地暗赞一声,沈沧海再次闭目运功,以对抗寒气。
真气在体内川流不息,运行至本身修为顶峰的第七层,但由外入侵的冰寒冷冻依然有增无减,到最后,他冷得实在受不了,浑身颤抖起来。
「小海。」轻唤声中,一股暖流由肩头渗进体内。
沈沧海睁开眼,厉无痕已经坐在他身边,手臂顺势一搂,把他抱入怀中。
「有没有冷着?」他执起沈沧海冰冻得几近透明的手包在掌心中轻轻搓柔,沈沧海冰冷的指尖顿时暖和起来,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抱中。
厉无痕看似儒雅温文,仿若书生文仕,但自幼学武,体格壮健,藏在薄薄衣料下的肌腱凸凹有致,胸膛贲起如鹰,沈沧海枕在他的胸膛上,感受高热的体温。听着低沉有力的心跳声,舒服得眯起眼,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蹭了蹭。
娇女敕的双颊摩擦着衣料泛起淡淡粉红,厉无痕垂首,怜惜地用手指扫一扫他。
「小懒猪,平日叫你勤力练功总是不理,所以才会连这区区寒意也害怕。」沈沧海撒娇地把小脸贴着他的指月复磨蹭几下。「是无痕哥的天魔心法太强了,我比不上。」
他的五官秀气美丽,笑容甜美无邪,纵然故意说些诃谀讨好的话,脸上也没有半点可憎之色,反而令人觉得他天真坦率。
厉无痕微笑地瞧着他,俊脸上没有被奉承者应有的骄傲,也没有半分不悦,反而沈沧海被他瞧得有点不自在,微微地垂下头去。
厉无痕用掌心轻轻抚模他的头顶,指尖沿着滑不留手的青丝滑下,缓缓说。
「小天魔功本来就是由天魔心法简化出来的,已经是江湖中顶尖的内功心法,若将小天魔功练至极峰第九层,天下间的高手都要败在你手上。」
不够好的他怎会教给沈沧海?小天魔功虽然比不上天魔心法,但也是圣教中只有亲信高位之辈才能修练的内功心法。
「反正我练的小天魔功一辈子也比不上你天魔心法,练不练至极峰又有何所谓?」
沈沧海心想:打败天下的高手有什么用?这天下高手里能包括你吗?
纵使他脸上不动声色,厉无痕也看穿了他小小的争强斗胜之心,当下又是微微一笑。
「这么想胜过我吗?」
沈沧海调皮地眨眨眼。「青出于蓝,徒弟胜过师父难道不好吗?」
哈地笑了一声,厉无痕悠悠地说。「天魔心法只传厉家子孙与天魔教教主,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学也不是不可能,或者再过一阵子,等你我的关系更进一步,我亲自向大哥要求,他必定答允。」
言犹未休,沈沧海的身子微微颤动,垂下头去。
颤抖虽轻,但厉无痕还是察觉得到,深邃的眼睛里光芒一闪,垂首,看着沈沧海紫色绣着金花的袍子上沾着的泥沙与半片竹片。
「小海,刚才玩得高兴吗?」
沈沧海瞬时愣住,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扫,才瞧见自己的衣服上原来还留着刚才和杏儿滚地时留下的痕迹。
定一定神后,他朝着厉无痕嫣然一笑。「一定是我刚才在竹林练剑时弄脏的,无痕哥不是叫锦瑟到竹林找我吗?」
巧妙提醒厉无痕,他表现得十分镇定,而厉无痕亦没有流露出任何异色,只是点点头。
「好像是。」
沈沧海竭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打量他的脸色,长眉修目,俊美如同儒生的脸皮下,是难以看到底的深沉,妄自揣度只会招来后果。
厉无痕也没有打量他的意思,更索性合上眼皮,当着他的面前闭目沉思起来。
沉默瞬间弥漫整个冰窖。
刚才小小的反叛到底已经被看穿多少?和杏儿玩耍所带来的快乐,抗争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全都变成忐忑不安的来源。
沈沧海悄悄地攥紧拳头,掌心已经全是冷汗。
他的心中百般念头翻滚,而厉无痕依然沉默,合上但依旧看见深刻条纹的双眼皮没有半点睁开的意图,甚至没有跳动一下,就像他真的在沉思,或者已经睡去一样。
无声的压力力压肩头,沈沧海的心不停剧跳,急快得像要跃出喉头,他忍了又忍,认错的话好几次要冲口而出,但最终还是被捏紧手心的刺痛勉强制止住。
终于,厉无痕有所动作。
他睁开眼。
「小海,说谎是要受罚的。」
沈沧海浑身一抖。、厉无痕把搂着他的肩膀的右手收拢,左手则轻轻地握起他的右手,用不可违抗的力量轻柔而坚定地扳开模紧的指头。
女敕白的掌心已经红透,虽然没有出血,但留下深深的指甲捏痕。
「为什么这样不小心?」厉无痕飞扬的剑眉微蹙,语气淡淡,而柔着沈沧海的手心的动作充满疼惜与温柔,而沈沧海却全身都僵硬,好半晌后,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无痕哥……」
「不要担心。」厉无痕利落地打断他的话,缓缓地说。「等弟子较量大会后才罚。小海,放心,我保证不会罚得太重。」
平板语气,温柔的动作,甚至他脸上温雅的微笑,全都不协调。
厉无痕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正因为矛盾,才深沉得令人害怕。
沈沧海虽然早就习惯,但还是忍不住战栗起来。
颤抖从相贴的身躯传送,厉无痕搂着他,柔声问。「小海,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还觉得冷?」他的表情带着认真的疑惑,沈沧海想笑但笑不出来,只得抿住唇角。
厉无痕还是很温柔。「或者这里真是太冷了,小海,我抱你出去吧。
把沈沧海整个抱起,他的动作轻柔小心得像怀抱着罕有的珍宝,而沈沧海闭上眼,紧紧的不松开半分。
太阳金光从东方照来,照上千刃崖顶一座巨大的石楼前面。
十二张圈椅分置在广场两边,左右首座为空,其下四堂堂主与六旗旗主皆已在场,按地位高低顺序而坐,身后是各自的亲信所属,穿着清一色的白色劲装,肩绣烈火图腾,个个虎背熊腰,精神抖擞。
整幅的黑白花岗岩石上雕着光明尊者与黑暗尊者的浮雕,巨大的浮雕下方,圣教教主的宝座悬空,各人一直耐心等等,等到已时将尽,便听得脚步声响起。
从楼内走出来的是四名紫衣侍童,分别往两边伫立,朗声叫道。「教主到。」
四堂堂主与六旗旗主纷纷起立迎接,半晌后,又是一阵脚步声起,一个岸伟不凡的汉子大步踏出。
汉子约三十多岁,长得非常魁梧,穿着劲装,肩披黑底滚金边的大披风,五官是外族人独有的高鼻深目,肌肤黝黑如墨。
「参见教主!」各弟子齐声称呼,声响震天。
「各位弟兄不必多礼,都起来吧!」汉子哈哈朗笑两声,对众人挥挥手,披风逆风一拂,落坐于教主宝座之上。
汉子并非凡人,正是名震江湖,被中原武林人士贬称为魔教,自称为圣教的天魔教教主厉狂天。
天魔教传至他的手中已经是第十二代,厉家祖上以天魔功在江湖上未逢一败,令天魔教雄霸一方,厉狂天年轻时已败尽六派高手,手下更是能者辈出,风头一时无两。
这时,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宝座上,双眼如电往下一扫,微微诧异地问。「时辰已至,暗夜护法何在?」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未及回话,便有声音传来。
「在这里。」声音温文缓和而声调平板,在千刃崖上只有一人有如此独特的嗓子。
青巾、白袍,剑眉朗目,微笑有若晨曦的厉无痕。
缓缓踏阶而上,一派风度翩翩,若非腰间挂着一柄银剑,谁都会以为他是洛阳楼上与人谈笑论古今,吟诗作对的年轻名士。
但他偏偏就是天魔教中人,一人之下,千万教众之上的暗夜护法厉无痕。
广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厉无痕并非单独出现,身旁还跟着一个人。
一个比他年轻几岁,但更加光彩照人的沈沧海。
厉无痕俊美出众之余,带着一丝莫名的幽暗,而沈沧海的光芒却是粹纯洁白的,就似一颗光芒万丈的星子。
他头戴黄金束发,长发乌亮如墨,双鬓用红绳编成两条小辫子垂在耳前,穿着鹅黄撒花的袍子,下着白绫裤与丝履,外罩月白色的薄褂,衣摆每隔一寸便垂着指头大小的珍珠,华贵精致至极。
他的五官漂亮如画,眼里的灵动星光令美丽更加生动,洁白似雪光泽更胜羊脂白玉的手轻轻按在腰间金笛之上,发出毫不逊色的炫目光彩。
他和厉无痕并肩而立,就似瑶台双璧,光彩照人,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都无法移开目光。
直到厉无痕掖起衣摆在右边首座坐下,沈沧海往他身后一站,发出的微细声响才叫众人回过神来。
第一个开口的是青木堂主孟德照,他不怀好意地干笑两声,说:「暗夜护法的派头真是越来越大了,姗姗来迟,连教主也要等你。」
厉无痕连眉头也没有挑起一下,拿起放在旁边小儿的茶盅,小啜一口香茶后,动作完美优雅地放下茶盅,才抬起头,对着上方的厉狂天,缓缓地说。「请教主恕罪,我迟了。」。
虽说是请罪,语气却淡然至极。
厉狂天挥挥手,说。「不要紧!反正也迟不了多少!」
与外表温文儒雅的弟弟不同,厉狂天的五官深刻,声如洪钟,充满粗豪的男很少人能从外貌上将他与厉无痕联想在一起,但是他俩的确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弟,厉狂天肖似父亲,而厉无痕就继承了出生江南水乡的娘亲的容貌气质。
两兄弟年龄相距甚远,感情却很好,厉无痕听见厉狂天的说话后,含笑点点头,拿起茶盅对他遥遥一敬。
自从天魔教八百年前在关外创立,弟子较量大会便一直举办至今,每五年一次,是天魔教为了选拔贤能所举办,只要是天魔教弟子无论地位高低皆能参加。
难得可以在教主和教中各要人面前展示武艺,教众都倾尽所能。
因为天魔教起源于东北关外,教规教风与中原正教大有不同,教众也分外狂诞大胆,以至于弟子较量也不拘泥于一般一对一的较量,在广场中心划地成圈,只要有胆量有兴趣者皆可入圈,往往出现八、九人互斗的情景,使用的武器亦没有限制,拳脚棍棒,刀枪剑戟皆有之。
为表现自己,教众们都拼命较量,场中血肉横飞,旧人被抬下去后,立刻就换上新人,头一个时辰,落场的都是天魔教中最低阶的弟子,虽然自以为打得激烈,淋漓尽致,但瞧在真正的高手眼里,却未免沉闷。
沈沧海一直站在厉无痕身后观看,闷得差点要睡着,若非在众目睽睽之下,怕厉无痕不高兴,他早就全身放软地摊在墙边打瞌睡了,但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厉无痕身后,表面目不斜视地看着比试,事实上已经神游物外,满脑子毫不相关的无聊事。
忽然间,广场中响起一阵锐利的剑风声,把沈沧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在一堆倒下的教众之中,露出头脸的是一个年龄身材与厉无痕差不多的青年,穿着月白色的丝绸袍子,头发淡棕微卷,脸白如铅,长相陰柔。
沈沧海认得他,正是适才出言嘲讽厉无痕的青木堂主孟德照之子,叫做孟晓星,与他素来不和。
他的出场代表那些低阶教众的较量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出场的都是教中二、三线人物派出来的亲信子弟。
瞧见孟晓星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沈沧海有些不是味儿地噘噘唇,垂首向厉无痕看去,却见他还是平静地喝着香茶,丝毫没有表态的意思,沈沧海没有办法,只得忍耐。
那孟晓星确有过人之处,落场的对手虽然越来越厉害,但见他将手中一把长剑舞得闪闪生光,把对手一一打倒。
到十回之后已经再无人敢上场挑战,登时采声四起,都称赞孟德照生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连厉狂天也拍手夸赞。「少年英雄,好!」他知道之前偏帮厉无痕必会引起孟德照的不满,存心在众人面前大大赞许孟晓星,以安孟德照之心。
谁料声音刚落,就闻得重重的哼声传来。
「烂剑法,有什了不起的?」语气嚣张拔扈,但声音难掩稚女敕。
众人吓了一跳,抬起头去,只见一个黝黑结实的孩子坐在楼顶飞檐的兽首雕像上,一双小腿还在半空中晃个不停。
「胡闹的小鬼,还不下来!」
大部分的人还存愕然之际,厉狂天高声斥喝,左手举起,运指成爪,猛然一挫。
强猛内力,把孩子隔空扯下,孩子身形尽失,从几丈高的楼顶坠下,但他反应异常敏捷,不慌不忙地在半空扭腰,翻了个筋斗,稳稳骑在沈沧海的头上。
沈沧海竟不生气,反而吃吃地笑起来。
「小天邪,你又重了,小心他日变成一个小胖子。」笑声如铃,色若春晓,美得不可方物。
那孩子瞪着沈沧海半晌,忽然,啪的一掌打在他的脸上。
力气不大,却叫沈沧海微微吃惊,未及说话,座上的厉狂天沉下脸,喝道。
「天邪,别再胡闹,快给我下来!」
那孩子不是旁人,正是厉狂天的独生爱子,向来是千刃崖上的小霸王,人见人怕。
对于父亲的斥喝,他睬也不睬,径自骑在沈沧海头上,手指前方。
「小海怪兽,快上前把敌人打倒!」
声音响亮,样子神气非常,不少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有被他指住的孟晓星尴尬非常,脸色阵青阵白,但碍于他身为教主之子的身份而不敢作声,迁怒之下,一双眼恨恨地向沈沧海瞪去。
少年人的心性总是比较好胜,沈沧海口中不说,但心已经怦怦地跳起来,一双丹凤眼悄悄地向厉无痕盼去。
厉无痕毫无表示,依然在品茗。
未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沈沧海只得垂手站在他的身后。
厉天邪怎知道大人这些迂回曲折的心思,一手揪住沈沧海的头发,不停地催促他。沈沧海吃痛,但不敢把他晃到地上去,只得蹙着眉头忍耐。
厉无痕终于放下茶盅,抬头来,对着厉天邪勾一勾唇角说。「天邪,下来。」
厉天邪在千刃崖上素来横行霸道,连厉狂天也不怕,但对这个二叔,不知意地倒有几分畏惧之心,这时听见他一句不愠不火的话,心头一凛,抿着小嘴,慢吞吞地从沈沧海身上爬下来,站在地上,但双手还是抓着沈沧海的大腿不放。
沈沧海弯下腰去,压着声音说。「小天邪,别不高兴,我一会儿陪你玩。」
厉天邪仰起头哼的一声,小小脸孔上神色狂傲至极。
沈沧海又是忍俊不及地掩唇轻笑。
随着一段小插曲告一段落,被打断的较量再次继续,连胜十数场后,青木堂下一个小弟子站出来高声叫道。
「还有何人敢上前挑战?」
四周一片寂静,半晌后,那名小弟子又叫。「还有何人敢上前挑战?」
再叫第三遍,都是同样一句话,原来这是天魔教中的规矩,若叫至第七次还未有人落场挑战,孟晓星便成今日的优胜者,将在众人面前由教主亲自嘉奖拔擢。
待叫到第五遍,厉无痕悠悠地放下茶盅,轻声说。「小海,去向孟堂主之子讨教两招吧。」
沈沧海就等他这一句话,立刻怞出腰间金笛,回答。「是!」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跃入圈中。
时值午后,他往广场正中一站,身上黄衣如花,修长纤细的身子仿佛要随风而舞,手中金笛闪闪生光,衬得皓腕更白更亮,容色照人,少年秀丽之姿堪称当世无双。
在场者多为他的容姿所摄,唯那孟晓星脸露不屑之色,重重哼出一声,二话不说便举剑杀上。
他与沈沧海早有积怨,下手极其狠毒,长剑如灵蛇吐舌,对准沈沧海上身八大要袕,招招逼杀。
沈沧海虽然长于高手云集的千刃崖上,但这多少年来从未与厉无痕以外的人交过手,对敌经验远逊于盂晓星,何况孟晓星的出手如此狠辣,登时便把他迫得落了下风,只能防守闪避。
但他不愧师承于教中的第一高手厉无痕,虽暂时落在下风,却没有在脸上露出丝毫慌乱之色,手中金笛如盾,守得密不透风。
孟晓星攻得再急再狠心也奈何不了他半分,待到百招之后,他更瞄准孟晓星露出的一个破绽,发出一声清啸,金笛化成一抹金光,向其中门疾刺而去。
孟晓星吃了一惊,正待撤剑退避,忽而窥他脸上得意之色,心头大恨,发起狠来,左手翻起,捏成鹰爪之状,竟拼着两败俱伤之险,罩向他天灵盖上。
变故倏生,在场者尽皆发出惊呼,连一直冷眼观看的厉无痕也愣了一愣,待要抢出扑救,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沈沧海忽尔停下所有动作,迎着孟晓星浅浅一笑。
梨涡浅笑,说不出的天真无邪,乌亮眼珠内一团光晕闪照。
孟晓星只见他笑靥如花,眼中异采流漾,动人心魄,瞬间,心神竟为之所摄,鹰爪便即慢了下来。
脑子里轻飘飘的什么也想不到,待回神,却是喉头一痛,沈沧海的金笛已指在他的咽喉要害之处。
采声四起,孟晓星脸白如铅,沈沧海笑生双靥。
厉无痕放下心来,重新坐回座位上,从属于他的青龙旗中走出一人,依循惯例向四方叫阵七次。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自知功力不及,不想献丑,有些忌惮厉无痕势力,不敢出手,在场者虽众,竟无一人敢上前挑战。
一直叫到第七遍,厉狂天哈哈大笑两声,亲自宣布沈沧海为今年弟子较量大会的冠军。
沈沧海走上前去,微微弯身,一阵清风适时而至,吹起柔柔青丝,风姿秀美卓越。
厉狂天笑着一捋唇上短胡,说:「小海,依照惯例优胜者可获得奖赏提拔,奖赏当然少不得,你想要什么职位?本教主定必允诺。」
此言一出,众人既羡且嫉,刚刚落败的孟晓星脸色更加难看,悄悄退到其父身后。
听见厉狂天的许诺,沈沧海微微一怔,抬头,请示的眼神向厉无痕看去。
厉狂天的视线同样落在厉无痕身上,他之所以对沈沧海许下这个莫大恩典,自然是看在亲弟的份上。
万众瞩目中,厉无痕缓缓开口。「圣教光明护法一职悬缺已久,一直在物色适合的人选,既沈沧海在此次较量中胜出,那不如就由他补上此空缺吧!」
言犹未休,哗声已然四起。
光明护法在天魔教中统领六旗中的三旗,凌驾四堂,仅在教主之下,论排名更于厉无痕的暗夜护法一职之上。
「荒谬!」孟德照第一个反对,大手重重一拍茶几,高声说。「这小子无才无德,凭什么担任光明护法之职?」
打个眼色,与他同鼻孔出气的赤焰堂主李永标便说。「沈沧海虽然胜出,但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要胜任光明护法一职,只怕尚未可以。而且历来在弟子较量大会出胜出的弟子,最高也是由小旗主之职开始,如此不合理地提升一个无功无职的小子,只怕会令教众们不服。」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沈沧海年少,不曾为圣教立过半点功劳,绝不可突然拔擢他为光明护法。
众说纷纭,沈沧海只是垂首把玩着金笛,唇角勾起,露出一抹百无聊赖的笑容——他本来就不是权欲之徒,光明护法一职对他根本毫无意义,不过,既然是厉无痕的意思,他亦没有反对的立场。站在广场中央,他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个局外人,正看着一出与己无关的大戏。
听着堂下一致反对的意见,厉狂天心中亦认同沈沧海未有资格担任光明护法一职,只是若当众驳斥将令厉无痕在教众面前丢脸,故一时踌躇难决。
拿起茶盅,厉无痕匀净的指头轻叩杯边,直属其统辖的青龙、明堂、金匾三旗旗主便即加入争论,力挺沈沧海升任为光明护法。
各持己见,争论渐趋白热化,最后不无意外地化为一句。
「请教主裁决!」
虽然早知道这个责任最后都会推到自已身上,厉狂天依然忍不住苦笑,但他既能为天魔教教主,统率群雄,自然才智过人,微一沉吟问,智珠运转,便向右侧的另三位旗主看去。
「天德、王堂、司命三旗之意如何?」
天魔教自教主,光明、暗夜护法,四堂之下,尚有六旗。
其中青龙,明堂,金匾三旗由暗夜护法掌握,而天德、玉堂、司命三旗则由光明护法统辖,若将来沈沧海成为光明护法,三旗旗主都将成为他的直属部下,故最有发言的资格。
不想惹祸上身,天德、玉堂、司命三旗一直保持沉默,但这时厉狂天亲自开口问到,不得不答。
三位旗主都是同了心意,不想开罪厉无痕,互打眼色后,站起来说话的是司命旗主谭文潇。
「教主,沈沧海少年英雄,技艺出众,实在难得,若能为吾等三旗之统领,亦无不可,只是他到底年少,未为圣教立过大功,只怕难令教众心服,反正光明护法之职已悬空多时,再多等几年,等他历练够了再议也不迟。」
一番话说得极婉转客气,先把沈沧海夸赞一番,到最后才含蓄地表达出暂时不赞成的意思。
谭文潇正是那名多年前在弟子较量大会中胜出,被破格拔擢为小旗主的弟子,说出来的话自然极有份量,众人皆点头称是。
而他所说的亦正是厉狂天心中所想,当下点点头。
「谭旗主所言极是,此事便容后再议吧!」
事情不了了之,孟德照发出一声陰笑,眼睛挑衅地向厉无痕斜睨过去。
他俩不和之事,人所皆知,众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等着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来。
厉无痕的城府何等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依然慢悠悠地喝着茶,俊脸上甚至还句着一抹微笑,看上去温文儒雅至极。
厉狂天熟知胞弟性情,知道他不动声色之下,必然是极大的不悦,干咳两声,打起圆场来。
「拔擢之事暂且搁下,但赏赐却绝对少不得,我们也不要呆坐了,各儿郎换过衣服,今夜殿中设宴,各赏一坛好酒,不醉无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