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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如一梦中 上册 第五章

半年后——

苏州,上官世家。

「混帐!」

上官世家的忠义厅里坐着十数名有头有面的江湖中人,正在商议紧要之事。坐在主人家座位的是上官世家之主,一个老相威严的白眉老人,而刚刚高声吆喝的则是他请来的客人之一,外号「一拳震岳」的洪雷。

「这小贼未免太嚣张了!」人如其名,洪雷的性子也暴躁如雷,粗声粗气地骂着的同时,拳头重重打在茶几上,放在几上的拜帖也随之掉到地上去。

「洪前辈不必动怒。」坐在洪雷下首的是一个衣着光鲜,长相肥胖的男子,他出言安抚洪雷后,弯身把拜帖从地上拾起来,小心拍走上面的灰尘,打开细阅。

上官龙老英雄亲启:????

昔日上官老英雄纵横一方,曾与圣教结下不解之缘,吾一直有心拜访,现得知圣教护法信物落于上官老英雄手上,更逢老英雄八十寿辰将至,机缘难得,晚辈斗胆前来拜候,恳请上官老英雄不吝指教。

后学晚辈天魔教新任光明护法

沈沧海拜上

「后学晚辈天魔教新任光明护法沈沧海拜上……」把拜帖念读一遍后,他笑说。「想不到这个魔教中人也有些教养,懂得自称为后学晚辈,拜帖的字里行间也算是礼貌周到,不错,不错!」

「哼!魔教蛮子能有什么礼数!朱万里,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

「哈哈!在下不是说笑的。」朱万里哈哈地笑起来,满身珠宝玉石也随着肥肉颤动,他外号「珠光宝气」,商人出身,生情和善,长袖善舞。「洪前辈请瞧这拜帖,上面的字写得秀气月兑俗,看得出写的人在书法上下过不少功夫。」

「哼!写得再好也只是个妖人败类,魔教蛮子!」洪雷不屑地重哼一声,他身为武林正道中有名望的耆宿,最贱视出身北方胡族的魔教中人。

「单瞧这手字,怎么也无法把字体的主人和近月几宗灭门血案联想在一起,看来人的本性确实是刻在骨子里面,无法用涵养轻易改变的。」

听到这里,一直站在上官龙旁边的两个青年书生终于忍不住问。「朱世伯,这个魔教光明护法到底是什么人?我们阿爹已经退出武林多年,为什么他还要与我们阿爹为难?」

他们说话同声同气,长相也一模一样,是上官龙老年所得的一对双生子,取名上官仁、上官义,上官龙金盆洗手多年,儿孙亦弃武从文,从不涉江湖中事,对沈沧海的出身来历也完全没有概念,只有向见多识广的朱万里请教。

朱万里还未答话,洪雷便抢着说。「有什么好说?这个沈沧海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子,用卑鄙手段杀死不少江湖好汉,臭名才不径而走。」

他说得不清不楚,根本无法解答上官仁、义的提问,朱万里只得等他说完,再开口补充。

「半年前,江湖上的确没有没有光明护法沈沧海这一号名头,直至河北啸天堡、山东金鞭纪家、谭园、河南万家剑园,这四宗灭门惨案发生后,众人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这四家人的家主都曾经是威震一方的武林好汉,都已经退出江湖,都在收到这样的一封署名为光明护法沈沧海的拜帖后,满门被杀,连妇孺也无一遗留。」

朱万里扬起手中拜帖,厅中的人看过去,忽然都觉得拜帖上面的颜色鲜红刺目得像血一样。

上官仁、上官义皆为这样残忍的事而颤动,白着脸问。「我们与那沈沧海无仇无怨,为什么他要将目标指向我们阿爹?」

「这一点……」朱万里抬头,向上座的上官龙看去。「正是我想向上官老英雄请教的。」

事关切身问题,偏偏上官龙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候,眼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才缓缓开口。

「这件事……老夫在年轻时的确与魔教有点小过节,但是,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老夫也不明白为什么魔教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

朱万里见他的言语隐晦,明显有所隐瞒,正要追问,冲动的洪雷已用力一擂茶几,说。「魔教的妖人难道还会讲道理吗?不理他为何而来,只要他胆敢出现,俺就把他一拳打死,为冤死在他手上的武林中人出一口气!」

一番话说得义薄云天,在场的武林同道尽皆附和。

「对!一定要把沈沧海杀掉,为死去的同道报仇,不能让他再作恶下去!」

「上官老英雄已经金盆洗手多年,即使有什么恩怨都应该作罢,我们绝不能让魔教妖人伤害上官老英雄!」

「我们这么多人守在这里,倒要看看沈沧海能如何作恶!」

眼看众人的义愤填膺地相助于他,上官龙感激之余,忍不住说。「老夫一把年纪,死倒是不怕,只是担心家中妻小要为我陪葬,这次能得到各位武林正道的帮忙,实在令老夫感激不尽!」

「老英雄不必担心,投帖时被我们擒下的魔教小卒已经供出沈沧海与其同党正在前来苏州的途中。」

刚刚走进门来的是武林联盟的凌飞扬,他对在座众人打个招呼后,在同为武林联盟成员的朱万里身边坐下,抱拳说。「我大哥与少林慧苦大师已经结伴出发,在来苏州的必经之路拦阻,有他们联手出击,一定能把沈沧海擒住,听候上官老英雄发落。」

「唉!唯有希望如此了。」上官龙叹一口气,神色间写满忧虑。

凌飞扬信心十足地一笑。

「老英雄请放心,大哥从来不会令人失望!」

岁暮春初,严寒的天气之中,幽淡清香的水仙开遍山涧,鸡蛋一样鲜艳又可爱的颜色倒映在冒着热气的温泉水上,四周树荫环绕,烟霞氤氲。

如此幽静的仙境桃源,偏偏传来俗世的戏水之声。

「嘻嘻……嘻嘻……」

一阵阵欢快的笑声中,一条白鱼潜入泉底,再从水里跃出,划出一道光彩,露出半身。

热气在寒风中蒸腾,白烟蒙蒙中,隐隐看见少年流泻的乌亮头发,柔韧细致,与光滑水面融为一体的身段。

清冽的泉水从饱满的额头滑下长长的眼睫,爬过翘起的鼻尖,滴落在水女敕丰润的朱唇,情景美得如诗如画。

顽皮地晃动头颅,四溅的水珠如一颗颗银珠在空中飞舞,落在另一个坐在水中的青年身上。

与同伴好动的性子截然不同,青年动也不动地坐在近岸的泉边,手肘抵在光滑的石面上,手托着头,眼帘半闭。

水珠落在他飞扬眼角旁,他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深邃如潭的眼睛。

匀净的手掌刚拨去脸颊上的水珠,几乎是立刻地更多水珠就撒到他的脸上。

沈沧海忘乎所以地用双手淘着泉水把玩,看着飞溅的水花,双眼宝光璀璨。

停下徒劳无功的拨水动作,厉无痕张开薄唇,吐出两个字。

「过来。」淡淡的语气,沈沧海却立刻吓得住手了,在水中退后两步,悄悄地抬起眼,打量他的神色。

厉无痕的脸上挂着浅笑,对他招招手。

「小海,过来。」

沈沧海迟疑起来,但是厉无痕从来不喜欢把话重复两次以上,他在心中挣扎半晌,还是乖乖地向着厉无痕身边游过去。

厉无痕拍一拍大腿示意。

「坐在这里。」

沈沧海只得磨蹭着爬上他的大腿,本来打算就这样曲膝坐下,但根本无法坐稳,唯有把两条长腿张开,跨过厉无痕左右腰,双手抱着他的肩头。

两人赤果的紧密相贴,眼前刚好是一片雪白的胸膛,粉女敕小巧的侞尖微微颤动,仿佛在引人采撷。

热气氤氲,也把人的理智蒸去,不知道看过多少次的胴体沾着湿润的雾气变得更加迷人,淡淡红粉从肌肤下透出来,娇艳非常。

厉无痕眯起眼,目光胶着其上,一时间无法移开,被压着的下腰逐渐地热起来。

左手放在沈沧海光滑的项背上下游移,细致触感令他的眼睛眯得更加幼细。

浸了热水的肌肤变得更加娇女敕,在指月复的摩挲下泛起疙瘩。

忽然,移动的指尖停下来,厉无痕单手托头,回复闭目养神的姿态。

抚模忽然停止,沈沧海忍不住挑起眼偷看,看见合上眼的厉无痕,松一口气之余又忍不住奇怪。

「无痕哥……?」

细声叫唤,厉无痕仿若未闻,沈沧海只有乖乖地坐在他身上,一双眼不住左顾右盼,最后还是闷得发慌,放软手脚向他温暖的怀抱偎去。

「无痕哥,我们这次到苏州是不是要做和之前一样的事?」

厉无痕淡淡地说。「是。」

「嗯……」想起一路上,厉无痕做的那些事,沈沧海忍不住心颤,踌躇半晌后,轻着声音说。「无痕哥,你曾对魔神发誓,绝不会出手助我……这样做……不怕吗?」

「即使相助又如何?」厉无痕还是闭着眼,轻轻地勾起唇角。「难道你要向魔神告发我吗?」

听出他的言语中带着调侃,沈沧海委屈地刮起唇辦.「我真的在担心你!」

「我知道。」露出一抹真心的微笑,厉无痕张开眼,凑近头,在他的鬓边落下轻吻。

「留在水里别出来。」随着轻吻传人耳朵的话令沈沧海怔忡,还未回过神来,便被推进水里。

厉无痕右手向岸头伸去,左手同时往水面疾拍,激起水花无数,沈沧海眼前倏死,再睁开眼,厉无痕已如一只白鹭冲天飞起。

「偷窥何人?给我滚出来!」

宝剑出鞘,进发一股森寒剑气,划破长空,疾砍在林荫旁的一块巨石上。

「轰!」的巨响过,砂尘飞扬,比人更高的巨石竟被他一剑之力砍作两半,石后果见人影窜动,欲乘乱而逃。

厉无痕微怔,想不到自己一剑之力,竟未能连人带石,把躲在石后的人砍成两半,心中更加不悦,冷哼一声,手中银剑已连闪七下,将石后人逃走的方位尽敷封死。

四方尽是杀机,石后之人唯有冲前,砂尘亦在此时完全散去,露出他的卢山真貌。

一颗光头在剑光下闪闪生光,九个整齐的戒疤显而易见,厉无痕不由一怔,心想:怎会是个和尚?

这个在荒郊野外偷窥他们的的确是个和尚,约五十来岁的年纪,样子木纳,体形高瘦,身着明黄袈裟,手拿一根黄金禅杖。

不单止是和尚,还是个地位不低的和尚。厉无痕打量一番后,心中已有计较。

「什么时候少林高僧成了偷鸡模狗之辈,不顾颜面,在此偷窥我们兄弟!」

「施主误会了,贫僧只是路经寻人,贫僧的同伴可以为证……」

和尚急急辩解,手指向右边指去,接着,惊叫起来。

「啊!人呢?」

瞅着他一副俊愣愣的样子,厉无痕在心中冷笑,骂道:蠢和尚,你的同伴反应不知道要比你快多少,早就逃之夭夭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口头绝不容情。

「不必狡辩了!你躲在石后偷窥我们已经多时,到底有何居心?是不是见我的幼弟容貌秀丽,起了色心?」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贫僧不敢!贫僧法号慧苦,是少林寺的寺僧,对施主绝无恶意!阿弥陀佛!」慧苦连连念起佛号,不知道是不是怕了厉无痕的质问,一会儿直直地盯着他看,一会儿又垂下头去偷偷斜睨着他。

慧苦?少林的慧苦大师?

一听见这个名字,厉无痕深邃的眸子里倏地亮过寒光。

「若无恶意,为何要躲在石后?你辩说寻人,荒郊野外有什么人可以让你寻?分明是推诿胡言!少林寺誉满天下,想不到竟出了你这样的无耻僧人,我今日非将你拿上少林寺请少林方丈依寺规罚治不可!」

表面咄咄逼人的同时,双眼一直牢牢盯紧慧苦不放,如同鹰隼在天空瞄准猎物不放,他当然不会像说的一样捉住慧苦上少林寺讨公道,而是立心要把他当场格杀,边用言语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不动声色地迫近。

「施主,贫僧绝无半句诳言,若见施主不相信,待贫僧的同伴回来,他自可以为贫僧解释。」

慧苦着急地辩解,却不免失却佛门高僧该有的稳重,显得心虚。

厉无痕本来以为像慧苦这样威名远播的武林前辈,处事必定镇定自若,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能耐,却想不到慧苦表现得如此慌张失措,简直就像个血气方刚的小子。

暗暗奇怪之际,也更仔细地打量慧苦,只见他神色闪缩,头垂得极低,却不时抬起眼偷瞄自己,一副神不守舍,如痴如醉的呆样子。

厉无痕更加疑惑,忍不住也垂头向自己身上看去。

他刚刚从温泉中出来,只匆匆披上外袍,在腰间打个死结,因为没有扣上盘钮,衣襟几乎完全敞开,即使被衣服遮掩的地方也因为湿透而半透明地贴着肢体,散开的头发湿淋淋地黏在颈旁,湿润的水迹沿着赤果的胸膛滑下,流经小月复六块结实肌腱,再顺着中央的凹槽滑人更隐密的暗处。

厉无痕本来就是个美男子,平日衣着整齐儒雅,有若浊世佳公子,这时散发披衣,俊眉修目间湿意润泽,轩昂气度不见了,却平添一份性感魅力。

看着衣衫不整的自己,再看向怔怔地瞧着自己的慧苦,目光来回数次,厉无痕总算省悟过来。

原来不是自己冤枉他,而是这秃驴真的动了色心——只不过不是对小海!

厉无痕的脸色阵红阵白,再也按耐不住,琼剑刺出。

他的剑术本来极高,这时怒然出剑,更是疾若闪电,厉如雷霆,眼看就要在慧苦身上刺出一个大洞,危急之际,慧苦猛然不再退避踏前一步,双手托起禅杖档格。

两件兵器交击,火花四闪,慧苦看似瘦削,但手中百丈禅杖一挥夹带无穷巨力,竟把厉无痕推出数步。

顺势退后,厉无痕左足一蹬,身如飞鹰跃起,凌空下击。

慧苦把禅杖高举过头,猛然前挥,杖头与剑尖碰,反击力之巨,甚至叫厉无痕的虎口隐隐发麻。

心头恼怒之余,他也知道对手的功力极高,应付得更加认真小心,出手也益发狠厉起来。

「施主,一切都是误会……施主,请听贫僧解释……」

慧苦多番叫嚷,厉无痕一概不理,招招迫杀,誓要把他毙在剑下,剑来杖往,拳脚开合,一者俊逸如风飘雪舞,一者雄厚如狮吼象步,金银交映,铿锵声此起彼落。

杀伐之气弥漫远散,沈沧海抱膝坐在泉水中,起初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直至瞧见那个和尚竟能与厉无痕打得势均力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压倒厉无痕,才觉得惊讶起来。

他倒也没有显得太着急,慢条斯理地爬出温泉,穿戴整齐后,左右顾盼一会,跃上附近顺风处的一块高石上,从腰带怞出金笛。

把金笛拿近朱唇,双眼微合,十指翻飞,一首曲儿便从笛孔流泄出来。

慧苦与厉无痕打得正激烈,忽然一阵笛声传人耳,曲子轻灵欢快,如百鸟欢歌,宛转啼鸣,为寒冷的冬日带来春意。

动听的笛子绕缠耳际,慧苦的心也随着笛声欢欣起来,想:荒凉之地,那里来的笛声如此动听?

只听笛声去到高处,调子忽然变得飘渺迷离,忽高忽低,轻细悠长,仿佛女子夜半对镜轻歌,缠绵幽怨。

慧苦心神一荡,手下的动作便不由得慢了下来,破绽乍露,厉无痕的剑便如灵蛇吐舌,钻了进去。

剑光逼脸,慧苦倏然一惊,双腿交错,勉强避了过去,但还是被剑刃在右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痛楚令慧苦的脑子倏然清醒,勉强收敛心神,双耳不闻窗外事,再次与厉无痕拉成均势。

瞧见慧苦转瞬间已回复理智,沈沧海笑了笑,再次吹响笛子。

这次,笛声变得更加轻细悠长,柔媚妖娆。

慧苦纵然运起内劲,还是无法阻挡笛音窜入耳中,笛音之哀怨缠绵,似是耳边私语,引入犯罪。

心神渐渐失控之际,厉无痕的攻势更加狠辣,利剑与笛声交响,进退有道,配合得天衣无缝。

同时应付剑与笛声,慧苦即使武功再高,也感到非常吃力,何况厉无痕武功本来就只比他稍逊一筹,而沈沧海的笛声中带着妖媚引魄之意,本来难以动摇他守戒礼佛的心,但他刚刚确实对厉无痕动了不轨之心,笛声恰恰从这个弱点钻进去,令心魔更盛。

心神恍惚不定,慧苦自知再打下去于已实在大大不利,禅杖用力一送,硬生生地把厉无痕迫开数步,再往地上一撑,身体整个跃起,倒退十数步,接着,提一口气,展开轻功,掉头远远逃去。

厉无痕追了几步,眼见慧苦已经跑出数丈之外,知道不可能轻易追上,便停下脚步。

沈沧海跳下大石,与他并肩伫立,瞧着慧苦远远的背影,好奇地问。「无痕哥,我们不追他吗?」

好一会儿后,厉无痕还是没有答他,他疑惑地歪一歪头,只见厉无痕脸沉如水地看着前方,双眼暴射寒光。

沈沧海心中一凛,为厉无痕少有的露骨杀意而吃惊不已。

第六章

「暗夜大人,自从我们派去投帖的人被捉住后,上官世家近日聚集了无数正道中人,传说连武林盟主都到了,武林联盟的人在上官世家外日夜把守,我们的人暂时还未能找到方法潜进去打探。」

客栈里的天字号院子内,檀香从青铜小鼎袅袅上升,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单膝跪在床前禀报。

「无论用任何方法,都要将上官府的虚实探个明白。」

夜风穿窗而进,落下的纱帐飘摇晃动,帐内朦胧不清的人影挥一挥手,夜行人便领命而去。

纱帐内,沈沧海宽去了外袍,跪在床上为厉无痕按摩左臂。

「无痕哥,你的手还在发麻吗?」

「嗯!」

右手托头斜卧枕藉,厉无痕缓缓地点点头。

「慧苦所用的百斤禅杖实在是一件可怕的武器。」

沈沧海好奇地问。「那个慧苦到底是什么人?怎会那么厉害?」

伸手拿起茶杯,厉无痕悠悠地说。「他是少林弟子,年轻时曾经与我阿爹论武,虽然败了,但是也算得上是现今武林中一个难得有真才实学的高手,若你以后有机会单独遇见他,一定要先避其锋,不可以与他直接交手。」

「嗯!」沈沧海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想:有你在身边,我怎会有机会单独面对他呢?

悄悄打量厉无痕的神色,他试探地问。「无痕哥,那和尚对你做过什么吗?你今天为什么那么生气?」

言犹未休,厉无痕倏然睁开眼睛,左手不受控制地收紧,只听闷响声起,竟然把手掌里的茶杯硬生生捏碎了。

「啊!无痕哥!」沈沧海吓了一跳,忙不迭俯前察看。

「没事。」

厉无痕翻转手掌,抖落一地粉末,原来瓷片非但没有刺伤他的手掌,反而都被他恼怒之下运起的内力震成粉末。

「小海,以后别再问刚才的问题。」语气冷冷冰冰的,没有了一贯的从容。

沈沧海怎敢再问,只有点点头,拿起方帕帮他抹去手上的茶水、碎屑。

凝视着沈沧海专注的脸孔,两弯扇动着月牙似的眼睫,圆润的鼻尖和丰润朱唇,厉无痕忽然不吭一声把他拉人怀中,轻吻起来。

吻由眼角,脸颊,一直落到朱唇,双手也没有闲下来,一边抚模,一边解开沈沧海身上仅有的薄衫与亵裤。

凉风吹过赤果的肌肤,令沈沧海忍不住打个寒颤,厉无痕的胸膛旋即贴上,带来高温火热。

他今年十五岁,若生在京城的大户人家,说不定已经在狐朋狗友的带领下到青楼见识过,偏偏他长在千刃崖上,没有繁华夜市,没有朋友同侪,厉无痕严以律己,加上心有所属,对向来没有多大的兴趣,对他的管教更严,连侍候的丫环都经过精心挑选,话题也绝不涉及男女之事。

从书本中,沈沧海对得到一定的概念,却从未亲身经历,他与厉无痕的关系非常亲密,也经常共浴,果裎以对,年纪小的时候不懂得怕羞,长大了已经习以为常,从来不觉得羞耻害怕,他知道厉无痕迟早会对他做什么,但仅仅是知道而已。

这时候,当真真正正地被如此直接地柔搓,陌生的感觉与本能的畏惧同时上升,令他的心不停颤动,身子有如秋风中的落叶簌簌发抖。

「无痕哥……不要……不要了,好……好不好?」

细语恳求,他全身汗湿着,肌肤泛着红粉,双眼也水汪汪的一片,楚楚可怜的样子只更加激发人的肆虐心,厉无痕抓着他的足踝猛然分开,目光如炬地瞧着中央收缩的粉红花蕾。

惊惶在瞬间到达极点,沈沧海再也忍耐不住,挣扎着从他身下逃开。

一直向床尾爬去,慌乱之际,右腿还在厉无痕脸上踢了一脚,厉无痕的脸色刹时沉了下去。

沈沧海一直爬到床尾,把被子抱在身前,回头瞧去,看见厉无痕满脸铁青地瞪着他,脸上还留着个红印,才醒悟到自己刚才到底干了什么。

他登时害怕起来,往回爬过去,抱住厉无痕的手臂。

「无痕哥!」

刚开口,厉无痕就把他的手用力挥开,沈沧海更加不安,再次伸手抱他。

「无痕哥,我……」

又是一句话未讲完,厉无痕伸手推开他,一手把他推到地上去——经过早上的事情,他的心情本来就烦躁,这时便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狼狈地滚落地上,沈沧海吓得整个人呆住了,连眼也不懂得眨,呆呆地仰望着他。

他的注视令厉无痕更加生气,拿起枕头用力丢在地上,喝道。「给我滚!」

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生气,沈沧海害怕地颤抖着,一直倒退着爬向离床最远的墙角,双手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恨不得可以就此在他面前消失不见。

和箭似的眼神瞪着他的头顶好一会儿,厉无痕睡到床上,翻身背着他。

香炉里的白烟一直缠绕上升,沈沧海战战兢兢地瑟缩在墙角,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一月的天气最是寒冷,何况他身上连一件衣物也没有,地板又硬,更加冷得他浑身发抖,衣服就丢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只是他不敢伸手去拿,只能把自己的身体抱紧,缩成一团。

身子又冷又难受到极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声音回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厉无痕竟然没有半点怜惜,背对着他睡在床上,就像真的已经睡着一样。

瞧着那床温暖柔软的羽毛被衾,沈沧海咽动喉头,悄悄地蹭着身子,移前一点。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厉无痕的背脊,见他没有表示,便再移前半分。

一点一点地向前迈进,终于爬到床边,厉无痕还是没有动静,沈沧海大着胆子拉一拉被角,用甜膩的声音说。「无痕哥,你想睡了吗?我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

屏息静气地等待多时,在快要绝望的时刻,厉无痕终于转过身来。

「无痕哥……」沈沧海轻轻叫了一声,在他深邃得可怕的眼神注视下,不安地垂下头去。

看着他近乎乞怜讨好的神色,及眼中无法掩饰的惶恐,厉无痕沉默半晌,将另一张被子丢到地上去。

「吹吧!」

沈沧海登时浑身放松,呼出一口气,爬过去把金笛拿到手上,坐在地上吹奏起来。

瞧见他瞬间松口气的样子,厉无痕又恼怒起来,环着拳头,再次翻身背向他。

轻悠的曲子从金笛飘出,沈沧海坐在地上吹了近一个时辰,一直到厉无痕真正沉睡过去,发出规律的呼吸声才停下来。

抱着被子在冷硬的青砖地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睁开乌亮的眸子凝视着厉无痕的背影多时,他轻手轻脚地推开被衾,穿上衣服,小心推开窗子,从窗台跳了出去。

冷月孤星高悬空中,黑夜的颜色比墨更浓,沈沧海不知道自己想走到哪里,会走到哪里,只是沿着长廊笔直向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他甚至没有向四周看上一眼,曲膝靠着栏栅坐下。

寒冷的夜里连虫鸣声也没有,四周死气沉沉的,即使已经穿上最好的狐袭也消不去体内的冷意。

越坐,似乎越冷了,沈沧海把腿抱住,汲取仅有的体温,而头埋在双膝,看着双退间的方寸之地。

一切都笼罩在黑夜与陰影之中,双眼明明只能看见黑暗,但还是不放弃地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凝视,似乎非要从中找出什么不可。

「小兄弟,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喜欢这里风凉水冷吗?」

沈沧海头也不抬地答。「我招惹我的主人了,在反省。」

「哈!」

笑声于夜里回响,沈沧海这才察觉不妥,匆匆地用手背抹一抹眼角,抬起头来。

「小兄弟,你要记住一句话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

抑扬顿挫的嗓子在耳边回荡,沈沧海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一个脸上挂着朗朗晨星笑容的男子。

「上官龙不愧是老江湖,为他助拳的武林正道果然不少。」

「禀暗夜大人,那些助拳的武林中人之中,以少林的慧苦秃颅最高,武林联盟来的人物也不少,不过他们的盟主一直都没有露面。」

「……其他人就先别管了,我要你先查清楚慧苦的行踪,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所有弱点,另外……」

房内,厉无痕与部下的商议沉闷得根本传不入沈沧海耳朵,乘厉无痕背对着他之际,他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沿着长廊前行,不知不觉去到昨晚的那个地方,客栈里的另一个院落。

手枕着栏栅,眼神穿过花园看去,不远处的房间里,一灯如豆,照出家俱的影子,却瞧不见房间的住客。

莫明地,沈沧海觉得有点失落,或者是因为他走到这里不是偶然,而是想要再见到昨天的那个男子。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

沈沧海心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想要听他亲口解释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里才想起那句话,说那句话的主人就出现了。

「小兄弟,你又来了。」

顺着声音看去,沈沧海看见远远的湖边就坐着那个男子。

沈沧海不懂得看人,只分得出他比自己和厉无痕都要大,体格颀长。穿着青绿的长袍与棉袄,衫摆于夜风中飘飘,神态风流。

月光就洒落在他的身边,照出一张颇为俊朗的容貌,沈沧海长年在厉无痕身边长大,自己的容貌亦生得极为出众,自然对他的容貌没有多大的感触,只是一再想起他昨天夜里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向他走去。

他停在男子身边好奇地张望,偏偏男子没有再看他,只是垂首看向湖水。

第一次被人这样忽视,沈沧海不高兴地峨队唇,故意把鞋底在野草上磨过,发出扰人的声音,但是男子依旧不看他。

他只有主动开口说话。

「你坐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无聊的话问了出口后,他忍不住翻一翻白眼,觉得自己问得太笨了。这样问,谁都知道自己在勉强找话说了。

想不到的是对方的答案极有意思。

「我在赏月。」

沈沧海怔了一怔,接着,眨眨眼,眼神里露出一点狡黠。「赏月应该看天,你看着下面干什么?」

男子笑着一指湖面。「那不就是月亮吗?」

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果然就倒映在湖面上,沈沧海瞬时无言,不过他天生聪明,很快就反应过来,指尖点在颊旁,笑说。「既然月亮就在面前,你怎么不学一学李太白,水中捞月,把月亮带回家去?」

「若我把月亮据为已有,那以为别人不就没有月亮可赏吗?如此自私之举,非君子所为!」

男子说得理直气壮,似乎只要他想就真的可以把月亮抱回家藏起来一样,沈沧海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觉得这个人果然有趣极了!

仅有的戒心也消失得不见踪影,他笑眯眯地坐到男子身边,托着头,学他一样绕有趣味地看着湖面的月亮。

这次,轮到男子对他感兴趣起来,看着他斜插在腰间的金笛,问。「昨天晚上我隐隐约约间好像听到笛子声,是你吹奏的吗?」

没有正面答他,沈沧海侧起头,眸子星光璀璨,得意洋洋地反问。「吹得动听吗?」

「婉转月兑俗,余韵绕梁,动听至极。」男子赞不绝口,赞得沈沧海一颗心登时飞到天上去,但及后补充的一句,又叫他气鼓双腮。

「吹得太好了,我看多半不是你吹的。」

「不是我吹的,难道会是你吗?」轻喔地横了他一眼,沈沧海拿起金笛放在唇边。

一曲随之流泄,音韵悠扬,沈沧海气他看不起自己,吹起来得比平日更加用心,曲韵飘扬,万籟似乎也在他的曲子下苏醒过来,银盘光晖流转,涟漪随风而起,细细和声。

听见乐声,男子不由自主地怔了怔,他刚才的夸赞之言,本来只是天花乱坠,存心讨好沈沧海而已,却想不到他真的吹得这么好,这么动听。

听曲子渐入高处,他忍不住拍起手附和。

双手互拍每一下都恰恰拍在节拍之处,笛声本来婉转柔和,配上拍掌后,加入了几分豪放,变得更加回肠荡气,沈沧海心中高兴,知道自己不单上遇上一个有趣的人,更加是一个懂得音律的知音人。

一曲歇止,沈沧海垂上手,得意洋洋地向男子盼去,虽然没有说话,但闪亮如星的眼神已将他心中的得意道出。

如何?知道我的本领了吧?

将他无声传递的意思看得明明白白,男子潇月兑地笑了笑。

「好曲!好曲!的确是我看漏眼了,小兄弟年纪轻轻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绝世乐手,实在令人敬佩!」

从未被外人如此夸赞,沈沧海心里非常高兴,顿时欢笑起来。

只见他两靥生花,唇若涂朱,齿如皑雪,玉脸宝光流转,美得难以形容,男子不觉一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沈沧海的思绪已经飘远,他想到自己出来已经很久,应该回房去了。

拍一拍衣摆站起来,走出十来步,男子从后高声叫住了他。

「小兄弟,我明天在这里等你,你再吹一次给我听吧!」

沈沧海轻笑回头。

「看我的心情吧!」说得虽然骄傲,但腮边两朵梨涡已经出卖了他的真正心思。

又是一个夜晚,沈沧海对着铜镜作最后一番顾盼,悄悄地转身向房门走去。

边顾忌地回首,边迫近房门,好不容易将手放在门框上,身后就传来厉无痕平板的声音。

「又想出去了?」

「啊!」沈沧海浑身一顫,惊呼声不由自主地从喉头流泻。

不知何时起,厉无痕已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坐在左首的红木圈椅上。

镇定下来,他笑着说。「无痕哥不是说要洗澡吗?我出去吩咐小二烧水。」

「在半注香前已经吩咐过小二,你不会忘记了吧?」翻卷细看,厉无痕头也不抬便把他的谎话揭穿了。

「对呀!我忘记了呢!」沈沧海嘻嘻而笑,眸子弯成两条弧线,神色天真非常,厉无痕挑起眼角睨了他一眼,正想开口说话,外面就传来叩门声。

「客倌,送水来了。」

沈沧海登时松一口气,忙不迭转身,把房门拉开。

四个小二合力把一个楠木大澡盆抬进来,领赏后欢欢喜喜地离去。

瞧见厉无痕背对着自己宽去衣服,沈沧海只道等他洗澡时,自己就可以悄悄出去,谁料厉无痕坐进澡盆后,竟对他招招手。

「小海,过来,我们聊聊天吧!」

沈沧海没有办法,沮丧地垂下手,向他走去。

初到客栈时,厉无痕每天召手下商议对付上官家的方法,根本没有空理他,但自从三天前起,不知道为什么厉无痕忽然就对商议的事没有了兴趣,整日留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使得他晚上要出去,也越来越难了。

惋叹着走了过去,说要聊天的人却没有开口,沈沧海自然也不会先说话,垂手静静地伫立在他的身旁。

眼角扫过他像木偶一样的站姿,厉无痕的薄唇微微蠕动一下,始终没有说话,伸手拿起长木柄水瓢,舀起一瓢热水倒进澡盆里。

热气瞬间冒起,模糊不清的蒸汽中,厉无痕开口叫了一声。

「小海……」

「无痕哥。」沈沧海简洁地回应,便没有了下文。

他的人虽然站在这里,其实心思早已飘远,惦记着他的月下之约。

那人会不会等自己?会等多久?昨天他说要带琴来和自己合奏,不知道他的琴是什么样子的呢?今天他会说什么笑话?和他在一起真的很轻松,很舒服。

转动的眸子,把他神游物外的心思完全表露出来,厉无痕叹一口气,左手从水里拿出来,在蒙蒙白雾中,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

即使突然被厉无痕湿漉漉的手握住,他也仅是怔了怔,接着,乖巧地顺着历无痕牵引,把手搭到他的肩头上。

把玩着属于少年的软绵白女敕,柔若无骨的五指,厉无痕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小海,前几天我那样对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沧海忙不迭摇头否认。

「不是,我没有……」

「我知道。」厉无痕淡淡地截住他的话柄。「那天我的心情不好,把你吓坏了吧?」

「没有呀!我……」反射性地摇头否认,说到一半,闪烁的眸子正好与厉无痕的眼神对上,深邃如潭的眼睛里闪亮着精光,足以看透一切。

话突然都说不下去,沈沧海垂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厉无痕伸手扳起他的下巴,看见他的眼睛里水汪汪一片,盈着万般委屈。

铁石一般的心也动荡起来,厉无痕抬起指尖,轻轻抚过他温软女敕滑的脸颊。

长着薄茧的指尖带来无尽怜惜,沈沧海不由自主地弯,把脸偎在他的颈窝里。

「无痕哥,无痕哥……」轻声呼唤着,沈沧海靠着他,就像孩子依靠着自己的至亲。

叫得厉无痕的心都软了,怜惜地抱住他的头,掌心温柔拨弄发际。指尖插入他仿如黑瀑的长发轻扫,直至柔软的肢体完全放松,他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自己把你吓坏了,但是,小海……有些事是迟早要发生的,知道吗?」

语气轻缓不急,沈沧海半晌后才明白过来,身子不觉一僵。

感到他身体的僵硬,厉无痕叹一口气,松开抱着他的手,从澡盆站起来。

湿透的头发乌亮得像墨,泛着丝绸的光泽,挂在发梢的水珠滴下,滑过结实的陶膛与没有丝毫赘肉的小月复,白皙的肌肤奇妙地不令人感觉软弱,反而在晶亮的水光中反射出紧绷的充满弹力的光泽。

厉无痕拥有的是一具完美的年青男性胴体,而俊美的容颜上,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睛就仿佛万丈深潭,将人的魂魄吸进去,令人无法自拔,他有迷倒天底下男女的最佳本钱与自信,偏偏对沈沧海不太通行。

看着由沈沧海眼眸里,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来的惶惑不安,厉无痕在心中一再自我提醒。

少年不识情滋味,再等两年,等他长大一点吧!

结好衣带,蹬上皮靴,瞧见沈沧海还是僵着身子站立,厉无痕摇摇头,走过去。

「小海,到外面透口气吧。」

即使把声音放得再柔,语气依旧平板无波,沈沧海抬起头,看着他温文俊美的脸孔,茫然之际,厉无痕已经牵起他的手,把他往门外带去。

推开房门走出去,站在陰郁草地上,料峭寒风扑脸而至,确实令人神智一振,沈沧海回过神来,看向并肩而立的厉无痕,眼珠溜溜地转了几圈,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唇辦微启,厉无痕的指尖已在他唇前一按,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缓缓转过身去。

「无耻小贼,给我滚出来吧!」

吆喝声起,打破寂静,与此同时,房间后忽然响起铁器交击之声。

沈沧海也转身,面向房间,只见房间后的树荫激烈晃动,乒乒乓乓之声响个不停,接着,传来窗框被打破的声音,十几道人影先后飞人房间,缠斗起来。

看见纸窗上晃过不停的黑影,沈沧海把手按在金笛上,正要进去察看,厉天痕把他拉住,笑着摇摇头。

突然间,传来一声砰然巨响,门板整个进飞破裂,碎屑四散之间,一团黑影从屋内翻飞出来,在地上滚了两滚后,弓起腰板,猛煞跃起。

沈沧海瞪大眼睛看去,原来正是那天见过的慧苦和尚,头顶上沾着一片树叶,神狈。

紧接出来的是十八个清一色穿着夜行衣的剽悍大汉,手里拿着刀剑,内九人,外九人地把慧苦团团包围。

沈沧海认得,他们是厉无痕手下的好手,外号「十八修罗」,本来应该驻守在河南分坛,甚么时候竟然偷偷来到这里了?

无痕哥果然厉害,安排了这么多事,竟然没有露出半点声息,连自己整天与他交一起竟然也不知道。

难怪这三天来他都没有管自己晚上出去的事,原来是在暗暗调动人手,布下陷阱,擒杀慧苦!

心中嘀咕不已,身旁的厉无痕正好开口说话。

「不知道我手下十八修罗的本领,可人得慧苦大师的法眼?为了招侍慧苦大师,他们可是马不停蹄赶路前来的,可千万别要令大师觉得被怠慢了。」

说罢微一欠身,衣袖飘飘,言笑晏晏,说不出的温文闲雅,只有沈沧海暗暗吐一吐舌头,心想:可怜的慧苦,你死定了!要知道厉无痕城府极深,喜怒无常,他的神态愈温文可亲,代表他心中恨意愈深,安排的手段愈毒辣,目下他如此神色,正是非要置慧苦于死地不可的样子。

这些事,慧苦自然不知道,他见厉无痕如此温文,只道事情还有转圈的余地,当下举起右手,作一个停战的手势。

厉无痕摆一摆手,十八修罗当即退后两步,将包围网稍稍放松,慧苦把禅擦横放于双臂上,合十说。「阿弥陀佛!施主或许是有所误解,请听贫僧解释。」

「大师请说。」厉无痕风度翩翩地还以一礼。

「贫僧连日监视施主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虽知近日江湖多事,人心惶惶,施主恰巧在此时在苏州现身,来历可疑,故贫僧不得加以留意,若有冒犯施主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哦?」厉无痕露出一抹感兴趣的表情。「未知道大师所指的大事为何?」

慧苦只道他相信了,登时松一口气,解释起来。

「施主初到苏州,或者尚未得到消息,魔教肆虐江湖,魔教护法沈沧海接连杀死多位正道英雄,此事已闹得天翻地覆,贫僧应上官世家家主之邀前来保护,只见施主行踪神秘,武功亦高,以为施主就是那名魔教护法,所以才加以监视。」

负手身后,厉无痕笑问。「那请问大师是不是已经认定在下就是魔教中人?」

「阿弥陀佛!这三天来,施主大都留在房里,并无任何可疑的行为,贫僧想,或者是贫僧误会了。」

听到此处,沈沧海终于忍俊不禁,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突兀,慧苦不由得把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小施主因何发笑?」

「笑一个傻瓜!」沈沧海吃吃而笑,朱唇勾起,唇辦旁两朵梨涡深深地陷了进去,笑靥生春,天真秀丽的样子叫人心跳不已。

慧苦不觉向他多看两眼,落人厉无痕眼中,令他杀机更浓。

看着沈沧海片刻,慧苦的一双眼转即重回厉无痕身上。

沈沧海容色秀丽,有如清水芙蓉,天然雕饰,而厉无痕五官俊美儒雅,举手投足间气度轩昂。

两人都是美的极致,但经过一番打量后,慧苦的眼睛始终还是流驻在厉无痕身上。

很像……真的太像了……

偷偷地一瞧再瞧,自以为旁人不知觉,殊不知其眼中的痴迷之色之明显,莫说厉无痕不是瞎子,即使是瞎子也感觉得清清楚楚。

怒火丛生,厉无痕正要发作,眼睛一抬,却见手下十数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他当即按捺下来。

「若你真的只是监视我,为什么总要挑我入浴的时间出现。」冷冷一哼,左手摆在腰侧,暗暗做一个手势。

「阿弥陀佛!施主误会了,贫僧只是……只是……所以……」慧苦老脸一红,还要强辩十八修罗同时运起内功,顿时,飞砂走石,将慧苦包围在一个漩涡之中。

慧苦大吃一惊,想不到他们会突然发难,还未反应过来,九刀九剑已同时向他杀来。

被包围之中,他简直就像个肉靶子一样,只能在仅有的狭窄范围里勉强回避。

他手中的禅杖是极重的兵器,在包围中不便施展,唯有放声向厉无痕叫去。

「施主!我们的误会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施主……施主!」

厉无痕冷笑。「慧苦,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哼!无耻的色和尚!我忍了三天,今日非把你杀掉,剁成肉酱不可!

双手互拍,包围在外面的九名使剑修罗同时收起长剑,从腰囊里拿出长鞭。

内九与外九名修罗脚步交错,将包围的圈子收窄。

眼看包围网渐渐收窄,慧苦不免着急,尚想不出月兑阵的方法,耳边呼呼几声,长鞭招呼过来,鞭头不知道涂了什么,泛着蓝色,蓝得发亮。

慧苦知道厉害,不敢让长鞭埋身,但好不容易避过长鞭,利刀又至,在他身上划出几道口子。

身上虽然见血,但都只是皮肉之伤,慧苦知道这十八修罗若分开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一时仗着人多与障法,毒物,才占了上风,再过一会等他瞧出破绽,自然能够反败为胜。

他一直顾忌的其实是阵外旁观的厉无痕,那双盯紧在他身上的眼睛,如同鹰隼瞄准猎物,锐利得令人背脊发寒。

注视着激烈的混战,厉无痕在战圈外负手踱步,神态悠闲有如闲庭信步,但就如慧苦所想,他全身皆散发出强烈杀气,等待一个最佳的机会,务求一击即中。

知道他越迟出手,手段也会越狠厉,慧苦戒备更深,分心二用之下,终于露出一个破绽。

电光火石间,龙吟声起,宝剑出鞘。

人与剑浑然为一,化成一道银光划破长空,向慧苦疾刺过去。

眼看剑尖即将刺人慧苦背心,却见他退后半步,猛然转身。

手中禅杖与剑尖碰击,发出金铁铿锵声,两道强猛内力交锋,剑脊受压弓起如弦,厉无痕不容示弱人前,猛地聚劲足下,将身形钉死在地上。

慧苦却借力飞退,身影在空中倒飞,众人骤不及防,被他月兑出包围网外。

「混帐!」

眼看精心安排的布局被破,连厉无痕也忍不住压着声音怒斥一声,双足力蹬,再次向慧苦逼近。十八修罗定一定神后,也拿起武器与他一起追击。

自知双拳难敌四手,慧苦不敢恋战,展开轻功奔逃,身跃半空,猛然回头,手中百丈禅杖向站在右下方的沈沧海疾射而去。

沈沧海一直含笑旁观,料想不到他有此一着,刹时间反应不过来,幸好,两名修罗飞扑过来,以身挡下此击。

鲜血狂喷在面前,把沈沧海吓得连退几步,听见声响,厉无痕于半空回头。

「十八修罗听令,留下来保护光明护法,在我回来前,听从他的一切指挥。」他展开轻功追着慧苦而去,足下有如行云流水,声音未尽。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而谁也想不到,他这一消失就是整整两天。

夜深人静,穿着裘衣的少年果足坐在屋舍前的石阶上,托头叹气。

「唉……」

叹息在深深庭园回绕,引来好奇的询问。

「小兄弟,两天不见,你就是坐在这里唉声叹气吗?」

抑扬顿挫的嗓子传人耳中,沈沧海刹时惊喜抬头。

「是你?」

「对,是我!」男子缓步而来,穿着白底团紫花的长衫,黑貂马甲,头发随意束在头顶,说不出的潇洒闲雅,风流蕴藉。

「小兄弟,你失约了两天,害我白等了两个夜晚。」

「我不小了,不准你再叫我小兄弟。」

见他忽然出现,沈沧海着实高兴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想起自己的烦恼事,重新低落起来,不再睬他。

男子在他身旁坐下,上下打量他郁郁不欢的样子。

「你为什么叹气?」

双手托着头看着地下,沈沧海又是叹息一声。

「我的哥哥不见了。」

「哥哥?」男子笑着摇摇头。「这次不叫他做主人了吗?」

听他提起,沈沧海才想起不久前自己在他面前将厉无痕叫做主人的事,歪着头,想一想后,说。「都差不多。」

闻言,男子哈哈地笑了两声。「主人和哥哥差不多?那你索性叫他做爹,师父吧!反正都是差不多而已。」

听着男子的取笑,沈沧海没有生气,沉默半晌后,喃喃自语地说。「其实都差不多……」

这些年来,厉无痕养大他,教他读书,教他武功,教他做人处世,教他规矩,主宰他的言行,主人、哥哥、爹、师父,这些称呼全都可以应用在他和厉无痕身上,因为他俩的关系根本复杂得无法厘清……实在已经太复杂了,如果不用再加上其他新的关系就好了。

看见他郁郁寡欢的样子,男子轻声说。「小兄弟,如果你担心你的哥哥出事,我可以陪你四处去找。」

「不用了!」

沈沧海想也不想便摇头。

「我哥哥不会有事的,谁惹上他就是谁倒霉。」可怜的色和尚,不知道变成肉酱没有?

男子奇了,问。「既然你不担心,那你叹什么气?」

「这个……」沈沧海小心斟酌用词后,才答。「我们来苏州本来是有一件小事要办的,没有他,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或者,索性不办。」

「难道没有他,你就什么都不会做吗?」男子发出爽朗的笑声,看在沈沧海眼里变成对他的不屑。

少年人总是有几分骄气的,他当下气鼓双腮,站了起来。

「谁说我没有他就不行!」一甩袖子,就要转身人房,男子伸长手臂,从下把他拉住。

「小兄弟,我不是在取笑你。」

沈沧海回头,男子正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语地说。「既然你认为自己的年纪不小了,就不应该总是依赖你的哥哥,何况,他既然放心留下你,一定是相信即使没有他,你也能做出一番大事来,不是吗?」

他脸上的表情和之前完全不同,眼睛炯炯有神,充满野心与魅力,沈沧海怔忡起来,在他的激励下,心里不觉点起一把小火,渐渐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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