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不夜城 第六章
凌晨,拉斯维加斯某间酒吧的后巷响起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是六名少年身形,带着头套的人在脏乱的后巷里围着两名酒客,手拿着垒球棒不断对他们擂打。
「差不多了!」
拳脚踢打应声而止,开口的人向另一名倚在墙角的同伴打个眼色,一起把手探入外套里拿出收在怀中的砖头,跟着,几名少年将两名早已被打得头破血流的酒客压在地上翻转,双手按紧他们,让他们形成青蛙伏地的姿势,紧接着,刚才开口的人什么也不说,高高举起手上的砖头对准酒客的手掌用力打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几乎连耳膜都被刺穿的惨叫声和可怕的骨裂声在霓虹灯中响起,砖头击在血肉上的声音再地在耳边响起,只见另一名酒客被这个景象吓得牙齿上下碰撞,不断求饶。
「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蹲在酒客面前的蒙面少年手握砖头,迟迟没有挥下,露在头套外的眼睛闪着迟疑不忍的眼神,牙齿紧咬着唇。
与此同时,正在行凶的人察觉到同伴的呆滞,不由停下手推了推少年,迟疑的少年侧过脸来,从对方眼中看出无言的催促和警告,刹时,雪白的牙齿把唇咬得更紧,淡淡的血腥味渗入舌头,手,终于挥了下去……
血肉飞淀,滚热的鲜血打湿头套,热意渗入皮肤,烫痛得激起人们心中的兽性,一切感官变得麻木,只是不停地重覆相同的动作。
凄厉的惨叫哀号逐渐微弱,血肉也渐渐模糊,露出惨白的指骨……
砖头从手上滚落,第二个行凶少年浑身乏力的坐在地上喘息,凶残的暴行终于停止,少年们把两名酒客松开,看着他们奄奄一息地摊躺在肮脏的地面,四周寂静得怪异,只有坐在地上的少年不断喘息地声音回响着。
带头行凶的人将砖头收起来,一手扯住其中一个酒客的头发,狠厉得像箭的眼神盯着他满是鲜血的脸;散涣的焦点慢慢凝聚,酒客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露在头套外的眼睛,只见他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仿佛害怕他听不明白一样,用很慢,很清晰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回去告诉其他人,谁敢再在亚斯格特做荷官,你们两个就是榜样!」酒客的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怞搐着,跟着,蒙面的行凶者随手把他丢开,看着他软软的摊在地上。
忽然,远远响起杂乱的叫声和汽车响声。
「你们是什么人?全部举高手,停下来别动!」红白的警车灯光驾近,一众少年互看两眼,很镇定的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而坐在地上的少年还在喘气,似乎完全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带头者瞧见了立刻皱起眉头,跑上前拉起他一起离开。
最后,众人在巷口分别坐上两辆接应的车子,车子刚发动带头者便用力扯下头套,露出及肩的黑发和年轻硬朗的脸孔。
「阿敏,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傻了吗?要不要我买药给你吃?」
「阿绿,对不起!」
被骂的人咬一咬唇,将头套月兑下,头套下的脸正是贺敏,他的头发凌乱、脸色惨白,比起之前中枪受伤时的神色更加委靡。
凌绿意骂了两句之后瞧见贺敏的样子,不由得瞬间心软起来。
「小敏,你躲藏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从回来之后你就像失了魂魄一样,一直心不在焉,几次出任务都差点坏事。」
闻言,贺敏咬着唇,眼睛看着车窗外,不回话,让拿他没有办法的凌绿意只得又说:
「阿敏,我不再说你了,不过,一会儿你在契爷面前记得表现得机灵一点,千万别被他发现你的情况。」
「嗯!」贺敏点头答应,神色依旧茫然。
瞧着贺敏那张神游物外的样子,凌绿意叹了一口气,也将头别过一边去;他们的目的地是唐人街里的一间中式餐馆,可车子却不在餐馆正门停泊,而是在对街下车,等确定左右无人跟踪之后才穿过后巷,从后门进入餐馆。
守在厨房里面的几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看见他们便大声叫道:
「绿哥、敏哥!」
凌绿意『嗯』了一声,瞧着明显和平日不同的阵仗,边从口袋拿出烟盒,边问:
「有谁来了?」
伶俐的少年帮凌绿意把烟点起来,回道:
「桑丁先生来了,正在夏厅里和契爷谈话。」
又是那个装模作样的老不死!
凌绿意在心中暗想,顺手将点着的香烟递给贺敏,可他摇摇头拒绝了。
又一个改变!
凌绿意皱皱眉,吸了一口烟才对少年问:
「桑丁来了多久?」
「刚到,契爷说过,如果你们回来了就进去见他。」
「知道了!」点点头,凌绿意把香烟压在柜子上按熄,搭着贺敏的肩和他一起进去。
夏厅前守着七、八名桑丁的保镖,凌绿意和他们打个招呼之后侧走进夏厅去;雅致的厅房内放着一张中式的十二人用大圆桌,桌上放满佳肴,桌后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唇上留着短胡子、脸孔福泰肥胖的中国男人,另一个是满头银发、身材高大,手拿金色飞鹰头像拐杖、穿得像贵族一样的外藉老人。
凌绿意和贺敏快步走近那个中国男人,相距约四、五步便停下来,恭恭敬敬的叫道:
「契爷!」
黄大千睁开狭小的眼睛横了他们一眼,「没礼貌!你们应该先向桑丁先生打招呼!」
于是,他们又把脸转过另一个方向,叫道:
「桑丁先生好!」
桑丁高傲的从鼻尖『嗯』了一声,待瞧见他的一双灰色眼珠时,贺敏不禁微微一怔。
「阿绿,事情已经办好了吧?」黄大千问道。
「契爷放心,刚才我们又解决了两个亚斯格特的荷官,照契爷的吩咐,只打断双手,加上之前的,这个星期已经对付了十四个在亚斯格特上班的人。」
凌绿意恭敬的弯身回答。
「好!黄先生做事果然爽快!」桑丁忍不住喝采起来。
「多谢桑丁先生的夸赞,只是份内之事而已。」
黄大千呵呵笑着回道。
桑丁举起手里的拐杖,用力敲打着地面说:
「奥丁自以为是,一直以为我拿他没有办法,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还有没有人敢在他的新赌场上班!哼!我要他的新赌场正式开幕的那一天连一个荷官也没有!」
「桑丁先生请放心,难得你愿意给机会我和你合作,我一定会尽力为你办事,无论如何一定会帮你打垮奥丁那个小子。」
黄大千立刻讨好的附和。
桑丁冷哼一声,愤愤不平的说:「奥丁那个兔崽子,本来只不过是个无能的医生,凭什么继承我哥的遗产,成为集团主席?我要他在拉斯维加斯永无立足之地!」咬牙切齿的说着话,脸上的皱纹全都扭曲起来,让本来还算保养得不错的端正五官顿时狰狞扭曲。
他们一直都是用英文在对话,而贺敏因为心绪不宁,加之英文程度不太好,一直没有将他们的话听进耳里,可桑丁话中提起的『医生』却忽然排开所有杂念,清清楚楚地从他的耳朵钻进脑海里。
医生……『他』也是个医生……我中枪后的急救,拿出子弹、清洗伤口、包扎,全部都是他做的,他的手很大,很容易就可以把我的手完全包裹住,手指很有力,可每个动作都很仔细,永远不会让我感到疼痛,其他的医生一定比不上他的细心、温柔、体贴……
一个职业名称就像一把锁匙,开启了贺敏的思绪,让他不由自主地陷入自我的思潮,就如同之前很多次一样。
忽然,手背传来一股痛楚,是凌绿意在贺敏的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茫然的抬起头,从凌绿意充满忠告的眼神向外看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的目光已经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黄大千的脸皮紧绷的瞪着贺敏,「阿敏,我叫过你多少次了?你连一句也听不见吗?」
瞧着黄大千不悦的脸色,贺敏咬一咬唇,垂下头去,回道:
「对不起,契爷。」
黄大千还是不高兴,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说:
「算了!你给我滚下去,别在桑丁先生面前失礼!」
「是!」应了一声,咬着唇,贺敏心事重重的走了出去。
黄大千眼利,早瞧出贺敏的表现不寻常,却没有多余的兴致去关心他,仅是转过身去对着桑丁陪笑。
「桑丁先生,我的人真是失礼了,你千万别介意。」
桑丁目不转睛地瞧着贺敏走出厅房的背影,问道:
「他叫阿敏吗?」
「是的,桑丁先生想……?」黄大千有些奇怪地抬头打量着桑丁的神色。
笑了一笑,桑丁将眼神收了回来,「没什么,不过,真是个漂亮的少年呢……」顿了一顿过后又缓声说「似乎比你之前送给我的那两个小男孩更加诱人,黄先生挑选手下真有眼光啊!」
别有含意的话让黄大千的眼神也微妙了起来。
「桑丁先生夸赞了!若桑丁先生不提我还没留意到,仔细一看,小敏的确长得不惜……十六、七岁的年纪是有点大了,但是身体柔女敕、肌肉光滑又有弹性。」
听见黄大千的形容之后桑丁更感兴趣了,饥渴的恬一恬唇,可嘴里还是做作的说着门面话。
「有机会再叫他为我办事吧!酬劳不是问题,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当然愿童,能为桑丁先生办事简直就是他的荣幸!」黄大千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好!太好了!黄先生果然是我量好的合作伙伴,你放心,等我将奥丁赶下台,全面控制巴尔罗顿集团之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帮你在拉斯维加斯立足!」
「那就要先谢谢桑丁先生了!」
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站在旁边的凌绿意的心是一直冷下去……
离开餐馆,贺敏一直向住所走去;说是住所,其实只不过是唐人街一栋旧式公寓所出租的房子,十张上下铺的铁架床互相紧贴着在大厅一字排开,衣裤、垃圾丢得到处都是。
「敏哥!」两个十一、二岁的大男孩赤膊抱着泡面坐在床上吃着,一看见贺敏走进来就热情的向他打招呼。
看向两张稚气未月兑的脸孔,贺敏勉强打起精神向他们点点头。
「小风、阿心。」
「敏哥、敏哥,事情都办好了吗?没有出事吧?」叫小风的男孩眨着一双大眼问道。
阿心提起拳头用力在小风的头顶敲了一下,骂道:
「笨蛋!有绿哥和敏哥在一起怎么会有问题?」小风委屈的抱着头,眼角含了两颗斗大的泪水,可阿心不理他,继续兴致勃勃的追问:「敏哥,契爷一定很高兴,一定有称赞你们吧?如果绿哥选我一起出去办事就好了,我也想像你们一样为契爷做事来报答他的恩情!」
「笨阿心,你急什么?绿哥说过我们迟早会有机会的,契爷肯带我们来拉斯维加斯就一定会给我们机会为他效力!」小风接道。
两双崇拜敬仰的眼神直瞧得贺敏心中发疼,却不能对他们说什么来打破他们的美梦,只得咬着唇把脸别向一边去。
公寓里没有冷气,因为安全问题而门窗全部关紧,所以汗味,体味和杯面的味道混在一起,空气难闻得令鼻子发酸。
忽然,贺敏再也忍受不了,不吭一声地冲进在大厅旁边的小房间,小房间是他和凌绿意共住的,环境依然简陋狭窄,但比起外面已经好多了,铁架床就放在窗前,左边有一张小桌子。
贺敏月兑下鞋子,爬上下铺的床位,床板很硬,倚着床头抱着腿,脚底感受到的是一点也不舒适的感觉,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不自主地想起藤堂洋司家把张柔软的雪白大床。
抬起头,凌乱的房间里只有屋顶上装着一个发黄灯泡,没有开着,因为即使开灯,灯光也是一明一暗,什么都照不清楚,同时,墙壁上沾着不知名的污迹,马赛克地砖因为铺设时日太长而裂开大半。
如果洋司住在这里……不!他不会住在这种地方,他是那么高贵优雅,根本不适合这种地方,不过,假设他住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容许地方这么凌乱,他会把床铺收拾整齐,地板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户全都擦得光可鉴人!
笑着晃晃头,贺敏伸长手拿起放在桌上已经吃掉一半的三明治放进口里;三文治已经放了几个小时,又冷又硬,味如嚼腊,贺敏边吃边在脑中想像着藤堂洋司所做的早餐、午餐和晚餐,洋葱炒蛋配腌三文鱼、起士牛肉丸子,香草烧羊鞍和香浓的海鲜汤……全都美味得让人的舌头都要化开。
随着想像着,口中的三明治反而变得更加难以入口,于是贺敏随手将三明治丢开,抱着腿苦笑。
到现在,还有什么能够不让我联想起有关洋司的一切?只是跟在他身边十多天而已,让已经习惯十多年的事,一切忽然间就变得难以忍受,人,真是一种善忘善变的生物,那么洋司呢?他还记得我吗?又或者,刚好在街上捡到另一个更可怜、更可爱、更讨他欢心的孩子,已经把我忘记得干干净净?
想着,贺敏的心痛了起来,很痛,很痛,比中枪的时候更痛,比腰月复间红肿流脓的伤口更痛。
即使他没有忘记我,我又有什么脸去见他?
深呼吸一口气,贺敏别过脸去,从百叶窗的隙缝看向街巷,即使身处唐人街之中,拉斯维加斯的霓虹灯光依然闪烁,灯红酒绿、五光十色,正正是一个梦幻世界,可惜的是这个梦幻世界建立在黑暗之上,即使外表装满得再美丽、再光亮,黑暗永远与罪恶为邻。
就像我刚才在黑暗的掩护下所做的事,而这个……才是我的世界……
下午五、六点左右,贺敏走进熟悉的餐馆里,因为还没到晚餐时间,所以餐馆里没有客人,只有几个厨师坐在桌边谈天,四周冷冷清清。
黄大千还是坐在夏厅里等人,贺敏一走进去他就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来。「阿敏,来了吗?过来,过来让契爷看看。」
张胖脸上堆满笑容,热情得令贺敏感到突兀,迟疑一下之后才向黄大千走过去;黄大千搭着他的肩头,又模他的手,接着退后一步,用狭小的眼睛上下打量他。
他的眉目很柔、很好看,鼻子秀气而笔挺,唇色是淡淡的粉红,身上充满清新的气息,年轻的肌肤像沾着蜜糖一样闪闪发光,衣着只是普通的白色短袖衫和牛仔裤,但已经将修长漂亮的身段表露无遗。
「阿敏,契爷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看你了,想不到昔日的黄毛小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人人都要回头看一眼的美少年了。」
贺敏微微一怔,黄大千继续笑着拍一拍他的肩头,「阿敏,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害羞是不行的,你长大了,应该学习一下如何面对别人。」
闻言,贺敏更加不懂得该怎么回应了,乌亮的眼珠眨也不眨,怔怔的看着黄大千。黄大千缓缓转身,边坐下边问:
「一眨眼就这么多年了,阿敏,还记得当年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吗?」总算听见一个知道答案的问题,贺敏暗暗松出一口气,回道:
「我记得,当年我被人丢弃在箱子里,在污水河里飘浮,都要多谢契爷把我救起来,养大我,契爷的恩义阿敏一生都不敢忘记!」黄大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好、好!那如果契爷要你为我办事,你愿意吗?」
无论愿不愿意,这么多年以来我为你办的事还少吗?
做此一想,贺敏的牙齿轻咬嘴唇之后又松开。
「愿意!契爷对贺敏恩重如山,贺敏欠契爷的恩义一生也还不完,一定会尽力报答!」
答案就像念书一样从贺敏的嘴里吐出来,这么多年一再重覆的答案,即使恩义不变,感觉也难免麻木。
黄大千很满意地笑着点点头,「好,很好,阿敏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契爷正好有一件事要你办。」
一个用礼物包装纸包好的长方形盒子就放在饭桌的转盘上,他抬手一转,礼物便转到贺敏面前,「我要你将这样礼物送出去,阿绿在外面等你,他会送你到目的地。」
贺敏拿起礼物,礼物很轻,难以推断里面放着什么东西,但这样并没有令他犹疑,「知道了。」
「这件礼物很重要,一定要收件人亲自收下,令他满意。」
「知道了!」
「阿敏,你一定不可以把事情搞砸,礼物一定要进出去,记住,这关系到契爷还有你们众多兄弟能不能够在拉斯维加斯立足!」
「是!」黄大千不放心的一再叮嘱,眼里闪动着贺敏看不明白的奇怪光芒,等他一遍又一遍的答应下来之后黄大千才放心地让他走。然而,当他转身还未踏出第三步时黄大干又说:「阿敏,外面天气热,先喝杯茶再出去吧。」
黄大千对着贺敏举起杯子,笑得很慈祥,但不知为什么,贺敏却有种心寒的感觉,默默的回过头去,把他手上的茶一饮而尽,解月兑般的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