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王 第三章
吃过年夜饭,就表示春天的脚步不远了。
这一两个月来,金爷在商号的时间越来越短,也不似平时那么忙,这是好事,以往每到年关,商号的总帐、各家股东的分红,以及伙计们的薪俸都得赶在年关前算出来,金爷总是忙得顾不上吃饭,今年的情况好很多了。
年夜饭也是金劲苍、宝儿和英子围炉一起吃,宝儿煮了很多拿手好菜,小小的食厅里,烧着炭火,暖呼呼的,完全感受不多外面飘着大雪的寒冷,待三人说说笑说地吃完年夜饭,英子便去洗碗打扫,而金劲苍和宝儿就悠闲地下着棋。
金劲苍故意输了几盘,宝儿就大叫他是故意的,看不起她,赌气不肯再下了。
于是,两人回到后院的主厅。
英子早在房间里备了炭火,屋子里也很暖和。
两人从前院跑到后院,头发和身上沾了些雪花,奔进房后,也不急着关门,先把彼此发上、肩上的落雪挥掉。
宝儿笑嘻嘻的,这个年她过得可开心了,以往哪一次不是等到大半夜才见金爷拖着疲累的身子赶回家,不忍他再强撑,大家总是随便吃几口饺子就早早上床睡觉,今年格外不一样呢!
“好开心呀!”宝儿突然大喊一声,双手高举,喜悦之间溢于言表。
金劲苍笑着看向她。“好了,先别动,让我帮你把雪拍掉。”
“喔。”宝儿乖乖放下双手。
今晚的宝儿像个可爱的大女圭女圭,上身是大红对襟红缎金线牡丹纹小袄,是同色的襦裙,绣鞋上缀着两朵大红缨球,她又特意在小脑袋两侧绑了两个圆髻,大眼碧蓝,轮廓秀美,小嘴红润,模样动人。
金劲苍眸中闪过不怀好意的亮光,趁宝儿乖乖仰着小脸,任他为她挥发的时候,揪了揪她右脑袋的小包子。
“金爷,你欺负宝儿!”粉红小脸微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呵呵!”金劲苍开怀朗笑,难得不似平日的严肃。“小丫头,前几日就跟前跟后地念,要我过年给你个大红包,金爷开个玩笑就不可以啦?”
“金爷好坏!”小丫头愤愤地瞪他,转身往靠窗的坐炕上走去,小嘴还很生气地嘟喽,“宝儿不要理金爷了,就会欺负人家!”
金劲苍跟上去,又揪了一下宝儿披散在背后的长长黑发。
宝儿转回头,小手擦着细腰猛跺脚。“金爷今天真坏,哼!”
小家伙不理他,自个儿爬到床上,坐炕已经被烧热,暖呼呼的,宝儿将厚毯盖在腿上,倚着窗,望着外面的烟火。
“呼,好冷。”金劲苍双手合在一起,往手掌里吹着热气,也跟着小家伙坐上坑,故意挨着她,跟她抢毯子。
“坐过去啦,人家不要跟你说话。”宝儿嘟着小嘴,挪了挪小。
“金爷好冷!”金劲苍跟着挪动,硬是要贴着她。
宝儿本来还气他刚才欺负她,但一昕到他说冷,又舍不得了,所以只是意思意思动了动身子,其实小根本没移动半分。
“你盖好啦,小心膝盖又着凉。”
“还是我的宝儿好。”金劲苍挨着她绵软的小身子,将头放在她颈侧,同看外面的烟火。“今晚一起来守岁吧!”他在毯子下握住宝儿暖暖的小手。
宝儿没有回话,眼睛只顾着贪瞧外面的美景,但小手却乖乖任他握着。
夜空被白雪映得很亮,没多久,大雪停了,他们看到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扎达海河上有小孩和大人玩耍的身影,震天的鞭炮声从没有停过,偶尔有一两声特别响的烟火冲天,蓦然炸亮半边天空。
“轰!砰!”美丽的烟火急窜至黑幕般的夜空,瞬间绽放出繁花似锦的瑰丽景象。
宝儿开心地拍着小手,急指着给金劲苍看,“金爷,你快看,好漂亮喔!这炮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能做出这么奇妙的东西?”
宝儿双手捧着小下巴,趴在窗前,看得迷醉。
“以后金爷赚大钱了,也来给宝儿做烟火,让宝儿放得开心,好吗?”她边说,眼睛还是紧盯着窗外的烟火,完全没有转头看向金劲苍。
金劲苍看着看着,不自觉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蜃角始终挂着满足的笑。
但心底一直压着的事,早晚还是要同宝儿说的,本想带着宝儿同去,经过这一两个月的深思熟虑,突然不是那么确定了,他怎么舍得她吃一点苦,他希望她永远都这么快乐……
“金爷,你看,是凤凰,好漂亮的凤凰烟花啊!”
漆黑的夜幕上,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映亮了整个天空,全归化的大街小巷在那一刻就像是处在日头下,瞬时全镀上了一层金光。
宝儿开心的尖叫,抱着金劲苍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晃。
果然还是个孩子!金劲苍在心底微叹,算了,今日她这么开心,还是不说了,等明日再告诉她,他就要离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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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守了一夜,子时新年交替时宝儿强撑着吃了饺子和汤团,便歪在金劲苍的怀中睡着了,直到日上三竿,她还张着小嘴呼呼大睡。
“呦,小丫头还没醒呢?”刘大娘正月初一来串门子,一眼见到坐炕上被包得像颗粽子一样的小睡猪,忍不住拍拍她的小,“还睡呢?这可不像你,你金爷再过十来日就要去乌里雅苏台了,照你往常那性格,还不成天巴在他背上,舍不得下来,今个儿是怎么了,这么反常?”
“嘘嘘!”英子一听,急忙向刘大娘打手势。
刘大娘一愣,马上压低音量问道:“怎么,还没说呢?”
英子摇头。
刘大娘吓一跳,掌了一下嘴巴,探头看那丫头。“幸好,还睡着……”接着转头看向英子,“你家爷呢?”
“一大早去给大掌柜拜年了。”英子亲热凑上前,“大娘,英子手艺不好,正想做点甜点给金爷和宝儿姑娘解馋,你来厨房帮帮英子吧。”
这自然是英子的推托之词,他怕刘大娘的那张大嘴巴把还不到时候该说的事月兑口而出,那金爷的麻烦可就大了。
“咦?这孩子,推我做什么,我不去,我等着宝儿睡起,喂——”
英子不理会刘大娘的叫唤,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厨房走。
宝儿皱了皱小鼻子,翻了个身,她虽还睡着,但耳朵还是听到了刘大娘的话,真真切切地反应到梦里,梦到她最心爱的金爷不要她了,心疼肺疼,哭得惨兮兮。
“呜呜呜,不要!我不要离开金爷!”宝儿大喊一声,猛然坐起身,睁开眼睛,茫然地四处看了看,眼角还挂着泪。
过了一会儿,才知道是作梦了,小手捧住胸口,虽说只是场梦,但心口却痛得紧,都快不能呼吸了。
“咦?人都去哪里了?”小脑袋来回再瞧瞧,慌了,急急忙忙下床,踩上鞋子便往前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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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来了贵客,是祥云阁的大掌柜,但英子心里有数,这次的拜访着实有些奇怪。
金爷两个月前递了辞帖,大掌柜多次诚恳挽留无果,也只得点头放人,但金爷念恩,说做人要有始有终,便主动留到年节,也算是回报大掌柜当年的知遇之恩。
这些,英子都懂。
金爷上午去拜访完大掌柜,回来的时候脸色还很正常,可见这事情就出在金爷从大掌柜家离开之后。
近中午时,大掌柜来了,英子很是诧异,心想金爷不是才去拜过年吗,怎么才转身大掌柜就上门了?就算是回访,未免也太快了些?
再一瞧这大掌柜的脸色简直像地上霜一样惨白,何况大掌柜平日很爱摆派头,出门必带多名随从同行,但今日却一反常态,只带了一人。
英子知晓,好事不来,来无好事,心想金爷都已经与祥云阁无瓜葛了,这浑水不淌也罢,但英子素来知道金爷的为人,只得忐忑不安地通报。
他英子都能看出来的事,精明的金劲苍怎能不晓?
金劲苍只是沉吟一下,便让英子将人请了进来。
两人自此闭门谈了一个多时辰,都该吃午饭了,厅堂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英子不放心,正踌躇着该不该进去探采消息,刘大娘显然也觉得奇怪,往炉灶里添了一把柴,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问道:“你主子还要不要吃饭?还有这客人是留饭还是不留饭?都到晌午了,也不知道通报外面一声。”
刘大娘抱怨完又回身怞起砧板上的刀,剁起肉块来。
“对了,这都多久了,宝儿也该睡醒了吧?”
“是呀,宝儿姑娘睡了一早上,晨饭都没吃呢!”英子接口。
“英子你去叫宝儿过来吃点东西,再问问你主子,客人留下来吃饭不,要是留下来,我再加几个菜。”刘大娘熟练地挥舞大刀,三两下便将肉块剁好,全部扫到一边,又切起大葱来。
英子正愁没借口,这下有了,头也不回地出了厨房,怎知才刚出房门,便看到趴在厅堂大门上偷听的宝儿,他蹑手蹑脚走过去。正想吓吓她,可一看到宝儿的脸,他反倒被吓了一跳。
宝儿泪流满面,眸中失去所有光彩,看到英子,也没说什么,只愣愣地望着他,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儿,宝儿才颤抖着嗓音问道,身子晃了晃,泪珠跟着落了一串。
英子看了心疼,赶紧问道:“姑娘说的是什么?英子该知道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与我说?”宝儿咬唇泣道:“金爷要去乌里雅苏台,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们故意瞒着我的是吧?金爷根本就不想带我一起去,是不是?”
要是愿意带她去,哪可能现在还不告诉她?如此瞒着她,只有一个原因——他要抛下她,自个儿去!
宝儿心碎了,痛得无法呼吸,英子心虚的模样已印证她的猜想。“你、你们……好、好……”突地一口气上不来,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宝儿姑娘!宝儿姑娘你怎么了?”顾不得会惊动厅里的金劲苍和大掌柜,英子疾呼出声。
厅堂的大门立刻被踢开,神色焦急的金劲苍奔出来,一见到宝儿含泪昏倒在英子怀里,恼色瞬间布满了整张俊脸。“你怎么看着姑娘的?”他怒极攻心,明知不是英子的错,却还是无法控制地骂了英子。
英子也仿佛觉得自己理亏,低下头。“是属下的过失。”
金劲苍抱过宝儿,转身对随后跟来的大掌柜沉声道:“大掌柜放心,等劲苍将家中事情处理完毕,随即去府上共同商讨对策。”虽然他心底明白,这道坎能迈过去的机率小之又小,他还是安慰着大掌柜。
大掌柜老泪纵横,上前一步,感激道:“本来这事已与你无关,你还愿如此帮我,都说患难方识人心,劲苍你是条真正的汉子,配得上爷的称呼!”
金劲苍摇摇头道:“大掌柜言过了,劲苍不敢在大掌柜面前称爷。”
“若当初我听你的劝,不被利益冲昏头,就不会招来今日的横祸,悔不当初啊!”大掌柜连连摇头,止不住老泪。“是我的错,你劝我,我不听,背着你赚取那不义之财,却要让你跟着我一起收拾烂局,我对不起你……”
“不。”金劲苍缓言道:“劲苍当年身无分文来到归化,是大掌柜让劲苍当上祥云阁的帐房,劲苍才有今日,大掌柜对劲苍有赏识之恩,劲苍当涌泉相报,大掌柜就不必内疚了,先回去安定好众位兄弟,等劲苍登门,再做打算。”
“多谢了!”大掌柜一脸沉重,不再多言,领着随从匆匆离去。
大掌柜离去后,金劲苍凝眉看向怀中的宝儿,心头的沉重无法用言语形容……
宝儿啊,这一场暴风雨,你的金爷能躲得过吗?若没了金爷,宝儿要怎么办?
金劲苍本是孤零零一个人,生死无畏,但现在有了宝儿,他舍不得撇下她,独自离开人世。
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便是怀里这小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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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劲苍舀起一勺甜汤,喂到宝儿的唇边,宝儿却饭着小脸,偏开头,让他的手落了空。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复杂,冷声开口,“怎么不吃?”
“我不吃!就算饿死也不关你的事!”宝儿的赌气、难过、哀怨,全都融进不甘的语气中。
“本想今日就告诉你,没想到你偷听了我和大掌柜的谈话。”她不吃,他也不勉强,虽然心疼她饿肚,但他逼自己将这股情绪压抑下来,不再像往日一般,定要费劲心思让她吃下去。
他放下碗,她心头又是一闷,竟然真的不给她吃了?
月复中郁气更盛,宝儿索性躺,钻进被中,把自己的头蒙住。
“宝儿,我要离开归化,去乌黑雅苏台开辟新驼场,你必须留在归化。”
金劲苍的眸叶全是对宝儿的依恋,可惜任性的她拒绝去看。
被褥动了动,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英子也跟你去?”
知道她会这么问的用意,金劲苍并不隐瞒。“是的,我和刘大娘说好,她很乐意搬来这里陪你,反正她的儿媳已经再嫁,这样我也能放下心。”
宝儿听到这里,一把掀开被褥,翻身坐起,直直望着金劲苍,小脸上早已涕泅纵横,她冲着他大喊:“是不是对你来说连英子都比我重要?”
见他没有回答,宝儿吸了吸鼻子,抬起小手,胡乱抹去眼泪,嘴巴动了动,本想再凶狠地大骂他几句,无奈满肚子委屈说不出口,小嘴一瘪,哭得更厉害了。
“你要去乌里雅苏台,却最后一个才告诉我……呜呜……”
金劲苍本欲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但他最后还是强逼自己止住动作。
他要去的地方位于蒙古的喀尔喀草原,路途遥远,又是蒙古未开化之地,民风剽悍,他曾跟大掌柜去那里做过生意,除了生活条件差,气候比归化还要恶劣数十倍。
但喀尔喀深处的草原却是养育骆驼的好地方,水草丰美,地域辽阔,因为与世隔绝,少有人迹,土地的价格也极其低廉。
这是个机会!
他不愿意离开宝儿,也曾想过要带她一起去,但随后打消了念头,因为……他不舍他的宝儿受苦!
开拓事业的前几年肯定是很辛苦的,他怕自己忙得没有时间可以照顾她,也怕自己在全力打拼天下的时候因为宝儿而分心。
把宝儿留在归化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纵然有再多不舍,金劲苍也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这样只会给宝儿错误的讯息,当断则断,不断必乱。
宝儿难过的哭着,见他还是什么话都不说,越来越委屈悲伤,金爷向来把她捧在手掌心呵护,只要没什么大问题,他什么都依她,可这一次她知道,无论她怎样哭闹,他都不会带她去那个该死的乌里雅苏台!
“呜呜,我不要离开你……带、带我去好不好?”
她哭得像个孩子,哭到哽咽,一边怞泣一边想要拉他的袖管求他改变心意,可他却不动声色地躲开她的手,背身负手而立。
“宝儿,你怨我也没有用,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心底的不舍之音。
“你不要宝儿了,你要和娘一样抛下宝儿……我讨厌你,我恨你!”宝儿哭得好凄惨,曲起腿紧紧环抱住自己,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这是多少次了,她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无力,爹不爱她,娘要抱着她跳河,却自己一个人走了,她本以为遇到金爷,终于可以得到相伴一生的亲人,义无反顾地将所有感情投注在他身上,但现在他也要抛下她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
“宝儿……”
他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转回身想要抱住她,好好安慰解释,她却不领情,一把推开他,陡然下了床,小脸上还挂着泪,脸色却是一片死白,眸中只有绝望。
她冷冷地说:“既然金爷要舍下宝儿,宝儿就依金爷的心愿!”说完便快速冲出门。
金劲苍正要追出去,却蓦地止住动作,双拳在身侧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回宝儿的念头。
“爷?”英子在外面看得真切,担忧地看向金劲苍。
金劲苍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的不舍,淡声下令,“跟着姑娘。”
“是!”英子衔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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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负气跑出家门,直奔刘大娘家,任凭英子和刘大娘怎么苦劝,她都不愿意回去。
开始几天,也不起来吃喝,就躲在被子里埋头闷哭。
英子每日都来劝她回家,宝儿倔强,死也不答应。
但英子来了几日就不再来了,宝儿反倒不再把自己关在屋里,她一醒来,就坐在前院的小石阶上,眼巴巴地望着敞开的大门,一望就是一天,连刘大娘叫她,她也不理。
某日,刘大娘从外面回来,脸色很不好,一抬头见宝儿像个小傻人一样呆坐在石阶上,莫名上了火气,转身把门关上,手脚俐落地放下门闩。
宝儿回过神来,问道:“大娘,你为什么把门关上?”
她急忙起身要再把门打开,却被刘大娘拦住。“你整日不吃不喝,只对着外面呆看,傻丫头,你再看,也不会有人来接你了!”
“可是、可是……”被刘大娘这样一说,宝儿的心又痛又委屈,泪花已经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她紧咬着唇,无助地看着刘大娘抓着她的手,再看看被紧紧关上的大门。“不开门,金爷会找不到宝儿!”她委屈地小声嗫嚅,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直落。
刘大娘见她这模样,眼圈也红了。“你这个笨丫头,他不要你了,以后就收收心,跟大娘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不——”这话宛如青天霹雳,狠狠击中宝儿的心,她对着刘大娘猛摇头,“金爷不会不要宝儿的!他只是生气,马上就会来找宝儿了!”
宝儿用力想要甩月兑刘大娘箝制的手,但刘大娘却反手紧紧抓住她,不让她走。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见金爷!大娘,你放开宝儿呀!”宝儿急得直跺脚。“金爷看不见宝儿会担心,我要去见金爷!”宝儿哭喊着。“大娘,你放开我,宝儿要去跟金爷说,就算把我留在归化也没关系,宝儿愿意在这里等金爷,多少年都会等,只要金爷别不要宝儿……”
“你这个傻丫头……”见宝儿哭得死去活来,刘大娘亦是泪流满面,用力摇着她的双肩,冲着她大喊:“还找什么找?金爷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你要等着他做什么?”
宝儿一愣,所有动作僵住,她不敢置信地抖着声问:“大娘,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命留不住,这是什么意思?”
刘大娘见自己说溜了嘴,脸色更白,索性将一切道个清楚。
“祥云阁出了大事,大掌柜私自与俄国人做走私生意,在边境萨彦岭被官兵拿住了整个商队,库轮办事大臣已经派遣官员准备提押相关嫌犯,金爷被牵连进去,现在被关在道衙大门外的铁笼子里示众呢!”
宝儿惊得两眼圆瞠,虚弱地垂下双手,回想着那天偷听到的对话。是了,她当时只听到金爷提起要去乌里雅苏台,她就被惊得呆愣在原地,而后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她通通记不得了。
是她的错!她当时若好好听完两人的对话,苦求金爷不要牵连进这件事中,金爷就不会被抓起来了!金爷遇到如此大难,她居然还与他闹别扭……
突地,宝儿用力扭身,挣月兑了刘大娘的手,飞快地往门外冲去。
“宝儿,你要去哪?”刘大娘急着追上去,可是太急反而闪了腰,她撑着后腰跌坐在地,“宝儿你回来呀——”
可是,哪还有宝儿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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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儿一路跑得好焦急,鞋子掉了也顾不得回头穿上,一跛一跛地向道衙奔去,难过担心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边哭一边抬腕拭泪。
脚也好痛,可是她现在还不可以停下来,她一定要把金爷救出来!
突地,一辆马车从她身边冲过,她此时哪顾得上自身的安危,心中念的只有她的金爷,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直接朝他飞去。
只是人与马车抢道,真是不想活了!
“啊!”宝儿此时才回过神来,惊得坐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四蹄如铁的黑马疾驰过来,她的身子当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幸得车夫眼明手快,双手一紧,拉紧马辔,双马扬起前蹄,尖啸嘶呜,马车也跟着狠狠一颠,两侧的轿帘翻开又阖拢。
待安抚受惊的马儿后,马夫直立起身,指着宝儿大喝,“哪里来的不长眼东西!敢惊动大人车驾,活得不耐烦了?”
惊魂未定的宝儿方才跌倒时,手腕撞到石地,立时青紫一片,她却不觉得痛,怔愣地望向马车,仿佛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还未反应过来。
“咦?那女孩”轿中并排坐着一名妇人和身穿便袍的官员,说话的正是那名妇人。
刚才轿帘飘起,她正巧瞥见女孩的长相,那女孩教人惊艳的长相实在太特别,想忘记都难,更何况,她确确实实识得此人,而且还很不巧的不是那么喜欢她。
趁车夫大骂女孩之际,妇人掀开帘子,打算瞧个仔细。“果然是她!”
“是谁?”和央措本来不耐烦被不长眼的平民惊扰,怎知身边的妇人恰巧识得这贱民,他一时起了好奇心,随意向窗外瞥一眼,不想这一眼却让他惊为天人。
“好特别的女孩!”和央措顿时色心大起,一双锐利细眸闪现誓在必得的炙热光芒。
那女孩身上必然混着白人的血,轮廓挺秀,美得好似落入凡间的小仙女。
混血儿他玩的多了,美貌的也不少,但很少像她这样,那双碧蓝的眸子宛如广袤草原上的如洗蓝天,干净透彻得不染一丝俗尘。
混血儿极少能混到色目,这个女孩很特别。
血液中对特殊美好东西的狂烈癖好让和央措像头饿狼一样紧紧盯住宝儿这个猎物。
瞧瞧,多娇女敕的小姑娘,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粉女敕的小嘴、梨花带雨的小脸,我见犹怜,他真恨不得能立刻将她搂到怀里,好好蹂躏一番。
妇人很快察觉到他的心思,脸色大变,但眸子一转,在心中暗忖——
她被身为衙役的丈夫献出,伺候身边这个男人,这和央措大人虽然身为库轮参赞大臣,但出身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蒙古贵族,是科尔沁王爷的二子,权势不可谓不小。
伴在他身边几日,她已模清他几分脾性,性好渔色,只要女人有几分姿色,他都来者不拒,心情好时什么都无所谓,耍小性子讨点东西他都依,但要是他发起脾气来,变脸比变天还快,他想要的东西必定要到手,想要做的事即刻就得办到。
她在他身边伺候得可真够辛苦,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冒犯了他,迁怒到那无能的丈夫和归化道台事小,丢了性命才叫冤!
瞧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轿外那小丫头,两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必是动了滢邪的心思,她何不在此时助他一把,既可顺利月兑身,说不定事成之后还能捞到不少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权衡利弊之后,妇人拿定了主意。
她捏着手绢,掩着嘴角轻笑一声。“哟,瞧瞧我的参赞大人,看美人儿看得魂都丢了!”
和央措拉回视线,瞥了她一眼,嗤声道:“你懂什么,食色,性也。美人当前,不懂欣赏,那才叫愚夫!”
说完又忍不住看向车外,无奈说话间美人儿早已起身,转身跑远了,徒留娉婷背影,惹人神往。
他一急,略微起身,想唤车夫追上佳人。“阿东奴……”
突地一只手拦住他,他一偏脸,正看到妇人浓妆艳抹的妖娆脸蛋上闪过一抹笃定神色,刚要骂人,她却先开了口。
“我的爷,你别急,你要的这个姑娘,我认识。”
“当真?”和央措双眉一挑。
“当真。”妇人缓缓点头。“和她很亲厚的刘大娘,是我之前的婆婆。”接着狡诈地转了转眼珠,“说来这小丫头合该就是大人的人,她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的!”
“此话怎讲?”见她说的笃定,似是真有这么一回事,和央措不急了,缓缓坐,端正坐势,重拾官家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
“大人可还记得胖陀这个人?”
和央措立即粗声回道:“怎会记不得?”他一百二十万两白银的丝货就是被这贱民给毁了,害他损失惨重,只能将封地抵押还债。
“这女孩就是胖陀的女儿!”妇人陰笑着续道:“若是这样还不能让大人得到她,我这里还有更厉害的手段,保证大人手到擒来!”
“说来听听。”和央措眼睛都亮了起来,垂涎之态令人作呕。
妇人见状,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