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尾声
正月十八,麒麟帝銮驾幽州;入夜,月色甚佳,召玉印用玺,赐旨天官。
正月二十一,帝移驾显州,掌玺官玉印随侍,帝王亲拟金旨,命从人返京。
二月初八,帝微服巡幸康州,于市井遇险,幸有随行之人搭救,无恙。初九,转赴歧州,临登车前下旨,命从人快马加急,携旨入京。
——史官丽正随驾笔录
☆☆☆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历经一个多月的旅程,麒麟终于来到歧州;第一次见到西方的大海,听见汹涌澎湃的浪涛。她身穿寻常服饰,乍看之下与一般民间少女无异,但趋近一瞧,便会察觉她举手投足间隐隐带着贵气,与常人不同。
“陛下,要登船了吗?”随从来唤她时,沐清影就陪伴在她身旁。
麒麟挑着眉道:“州牧不阻止我?”
“臣阻止得了吗?”沐清影苦笑反问。麒麟打从一开始就不容置喙地做好了决定,他只能尽一切努力保护她的安全。
麒麟笑着领头走向老早候在一旁、准备启航的大船。这艘船将载着她的知友回乡,为两国传递永久友好的信息。她毫不犹豫地登上舺板,棕色带金的发丝如少年般高高束起,娇俏却不荏弱,双眸熠熠生辉,眉目间神采飞扬。
三杯酒,祝福朋友旅程平安。“真夜,多保重。”
真夜笑着饮下那杯酒。“麒麟也保重——确定不跟我一起走?”
麒麟摇头笑答:“来到这里已经很过分了,不能老做一些让人担心的事。”
“你根本是在提醒我要收敛一点吧。”真夜扮了个鬼脸,丝毫不像个皇太子。
麒麟哈哈大笑,随即又语重心长地道:“真夜……我不喜欢当一个帝王,是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人,才愿意担起这个责任。权力很方便,可是权力也会带来麻烦。倘若你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你一定要仔细考虑你做的每一个决定。”
倚在船舷上的天朝太子笑觑着皇朝的少女帝王,唇畔带着温暖的笑意。
“麒麟放心,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别忘了我有很多兄弟姊妹,跟麒麟独自一人长大的情况不太一样喔。”
“有很多兄弟姊妹啊,那应该很好吧?”可为何他的语调听来竟有些悲伤呢?
真夜微微笑说:“我有个皇弟,叫做隐秀,只小我三岁,我们感情应该还算不错……嗯,有兄弟确实满好的。”
其实真夜不讲,麒麟也能想像得到,身在帝王家的子女大抵摆月兑不了手足相残的命运。孤身长大的她,或许反而是幸运的?
思绪正紊乱之际,船舷突然晃动起来,没搭过船的麒麟一时间站不稳,真夜连忙扶着她。“麒麟小心,呀!船怎么启航了?”
扶住船舷一看,才发现大船果然离港了,可是她并没有下令要船开航啊。
“可能是底下的人听错命令了,我去请船师掉头。”真夜说。
麒麟转念一想,阻止道:“不必了,真夜,就让这艘船出航吧。”
“可麒麟不是……”并不打算出海?
“我想赌賭看。”麒麟笑着答说:“看我得等多久,才等得到人。”
“刚刚是谁要我收敛一点呢?”说起随心所欲,麒麟可也不遑多让喔。
麒麟只是清声一笑,仰头看着迎风扬起的船帆,在心头悄悄计数着。
与太傅不相见已有三十九天。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
大船悄悄在西海中航行。夜里,风浪平静,天幕有微星闪现。
一艘快艇以两倍于大船的速度靠近大船左舷。须臾,大船上有水手放下绳梯,一个男性身影顺着绳梯登上大船舺板。
☆☆☆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麒麟望着天星,任海风吹拂她细致的脸颊。
二月的西海,海水温度已经逐渐回温,不再像冬天那样寒冷了。
她站在船尾,听着远方海岛上传来的渔歌,惊叹这片广阔大海所蕴藏的生机。
接近朔日,西海的方向看不见午夜东升的弦月。
察觉有人靠近时,她没回头,依旧望着寂寥的星空。
“臣接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怀念的声音近在咫尺,但麒麟依然不回头。
娄欢望着伫立在夜华中的少女,无法否认自己内心蔓延的思念。
麒麟在每一道圣旨上写满了她对他的多情。
九道圣旨,不是帝王诰令,只是一名情窦初开的少女对心爱男子的表白。
身为麒麟的臣,他不能任她抛下国家,远行离去。
身为一名被深深爱恋着的男子,他无法对她的情意无动于衷。
“你为什么要来?”麒麟头也不回地问。如果娄欢只是以臣子的身分前来,虽然她终究会跟他回去,但是心里不会快乐。
“我是来向陛下辞去官职的。”
娄欢的回答令麒麟惊讶地转过身来。
“辞官?!我不准——”回头乍见娄欢,麒麟满腔思念霎时全盘涌上,竟使她语塞喉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帝师不必跪见帝王,但此刻,娄欢却跪在麒麟跟前,行以至为隆重的臣子之礼道:“微臣不才,忝为帝师,请陛下准许臣辞去太傅一职,从此不再是三公之首。”
麒麟没料到娄欢会使出这一招,她又急又气,心里着急起来,见娄欢还要说话,她急忙上前捣住他的唇,不让他说话。“不准、不准!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娄欢欲拿开麒麟的手,麒麟一急,索性用唇加以封缄。
不是为了求爱,只是想阻止他继续说出她不想听的话。
还以为、还以为如果他前来寻她,多少表示他对她并非无动于衷,没想到他会这么伤她的心。思及此,眼泪竟然扑簌簌落下。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娄欢唇畔。
娄欢无奈地看着麒麟,明白她误会了。但麒麟不让他说话,无可奈何之下,他双臂一展,拥少女入怀,逐渐灼热的唇瓣开始试探地回应。
麒麟吃了一惊,睁开泪眸,看着娄欢笨拙地吻去她的泪痕。霎时间,她脑袋轰然空白。“呀,你、你——”竟然回吻她?!害她跟着……变笨了!
“陛下,快准许臣辞去太傅一职。”娄欢在麒麟耳边催促道。否则他怕自己就要做出天地不容的事了。
麒麟愣了好半晌才猛然领悟。她稍稍推开他,双拳抵在他的胸前,清了清喉咙道:“朕准许太傅退位,但保留天官一职,为黎民谋福祉,永固皇朝。”
但愿、但愿她没有误解他的意思啊……麒麟眼底藏着激动,等待着娄欢回应。
“臣恭谢陛下恩典。”娄欢再次行跪拜之礼。
这一拜,代表他们从此断绝师徒的情分。
麒麟双膝颤抖,却仍倨傲地俯瞰着娄欢,心中的波涛也如西海般澎湃。
行过礼后,娄欢缓缓站起,看着麒麟道:“麒麟曾说过,假若有一天,你看见了我的脸,一定是我心甘情愿卸除一身的伪装……现在,我来了,心甘情愿的。麒麟愿意看吗?”
麒麟紧张到无法回应,仅能微微颔首。
只见娄欢缓缓摘去脸上的面具,在微弱船灯下看不真切,然而麒麟的双手已经抚上那毁去原该是一张绝世俊颜的伤痕,以及那象征着身分阶级的黥字。
“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像娄欢这样的男人势必有一段难言的过去,但她没想到他的过去会如此陰暗。尽管伤痕已淡,但经历过的种种,岂能轻易磨灭?
“见过了这样的我,麒麟还想要我吗?”知道自己是多此一问。麒麟看着他的眼神只有强烈的情感,不存在着世俗杂质,乃至有一丝犹豫。她从来就是义无反顾。
“怎样的你?”麒麟反问。在她眼中,他的伤痕丝毫影响不了她对他的热切。“我老早在想,太傅必定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果然如此……”纤手轻轻抚过他俊朗眉眼,喜爱他墨玉般深邃的双眸、挺直的鼻梁,眷恋着美好的唇……这容颜,是她心爱男子的脸。她捧住他的脸,轻声询问:“这样的太傅愿意属于我吗?”
“我已经不再是麒麟的太傅了。”他提醒。
“那么,娄相愿意属于朕吗?做朕的东宫,当宋麒麟的伴侣?”
“这是另一道圣旨吗?”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娄欢比他自己所想像的还要想念麒麟。
明白娄欢所指的,是她先前连下的九道金旨,麒麟笑了出来。
她只下了九道圣旨给娄欢,是因为路途遥远,预期着他将在第九道圣旨抵达的同一天,前来寻她呀!
“如何?宰相要抗旨还是接旨呢?”她挑眉问道。
这世上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把圣旨当成私人书信传递的帝王了。
娄欢抚着麒麟的面颊,清声回应:“臣遵旨。”
一朵灿烂的笑容,随即开在麒麟的唇边。
娄欢忍不住吻住那朵笑花,听见麒麟在他耳边说:
“娄欢,我不想别人看见你的相貌,你可以只在我面前摘下面具吗?”教世上永远猜不着宰相的真面目,娄欢所有为人知与不为人知的一切,都只属于她。
娄欢有点讶异麒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不知道麒麟有这样的癖好。”
“不是癖好。”麒麟神秘一笑。“是情趣。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虽然光线昏暗,但她纯情的宰相必定是脸红了。
只见娄欢微微以手遮脸,故作严肃地道:“既然已经讨论完私事了,陛下可以听臣说明有关此次日蚀的因应方式吗?”如果推算无误,日蚀将在三天后发生。
过去发生日蚀时,麒麟大多会在宫中与大臣一同救日。所谓救日,就是由帝王身穿红衣,群臣身着白衣,在大殿前以巨鼓雷鸣,君臣共同焚香祈祷,以拯救被天狗食去的太阳。
但如今麒麟人在海上,不可能在三天内赶回帝京,因此必须另寻对策。
事关自身的安危,麒麟却毫不担心。有太傅在,她知道自己必会安然无恙地度过这一关。
☆☆☆
三天后,他们在沐清影的协助下,于歧州举行了祭日仪式。
在此之前,他们事先已经预告即将发生天文异象,由于避方位的缘故,帝王来到歧州为人民祈福,准备对抗异象和灾变。
日蚀的发生其实只有短暂的片刻,很快的,蚀影消失,大阳重新恢复光明。民间百姓为救日成功而惊呼不绝。麒麟下诏封此地为“忠义乡”,感谢歧州百姓英勇地拯救了国君。
返回帝京途中,坐在马车上,麒麟对娄欢说:“真希望有朝一日,百姓们不会再认为日蚀或月蚀的发生跟君王间有着必然的关连。”
娄欢回答:“那样的日子还非常遥远,也许再过一百年也无法改变。”
“但是改变会慢慢开始。”麒麟乐观地说:“我希望云麓书院可以扮演启迪民智的角色,将不同于官方的思想,带入皇朝的历史当中。”
娄欢笑觑着麒麟道:“陛下应该不会认为事情有那样简单吧!”
“宰相打算跟我唱反调?”麒麟挑起眉道:“那再好不过。这个国家需要一点反对的声浪才能更加进步。我期待未来的交锋——但是,先说好喔,朝堂上的争论是一回事,一旦到了床第之间,太傅可不能恃宠而骄喔。”
“……”
打从娄欢接受了麒麟的情意开始,麒麟就开始肆无忌惮地以言词来调戏她的宰相,似乎相当以此为乐。
虽然接受了娄欢辞去太傅一职,但过去叫得太顺口,麒麟总是改不过来,因此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娄欢已经不再拥有帝师的身分。
殊不知,“太傅”两字,在麒麟而言,也是一种禁忌的“情趣”啊!
“请陛下自重,我们尚未合婚。”终于找回声音的宰相很薄弱地说。开始有点怀疑答应麒麟入主东宫,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太傅不必害羞,现在这辆车上只有你我两人。”刚刚她就强迫随从们搭乘别辆马车了。
“陛下想威胁臣?”但言语间,竟没有任何警告的意味。
麒麟扬起芳唇,伸手摘去娄欢面具。“不,我是在示爱。”随即吻住心爱的他。
娄欢叹息地接受了麒麟的吻,心底明白,他皇朝一代贤相的名声,怕是晚节不保了。但为了麒麟……也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