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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下的呢喃 第七章

她的愿望真的实现了。

当年许愿的那个年轻女孩,如今已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女子。她曾经怀疑自己的愿望会有实现的一天,但现在她已经愿意相信只要尽力便能够使一份梦想实现。

距离「呢喃」打烊的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少奇早已下班,然而书店里的最后一个客人仍在书柜区挑选他想要的一套精致的绘本。

依农在他犹豫不决时才走到他身边,提供建议。

五分钟后,那位客人抱着一套适合六到八岁儿童阅读的一套彩绘童书满足离去。

挂上打烊的招牌后,关了店门,依农伸了伸懒腰,然后轻轻拍抚一直跟在她身边不肯离去的猫咪,准备回到充作住处的三楼阁楼休息。

正式挂牌营业三个多月,书店的营运渐有起色。虽然大多数客人一开始都是冲着店里的咖啡香而来,但是当他们在店里发现了一本他们找寻许久的珍本或是新奇的图书时,立刻就爱上了「呢喃」的图书区,经常在书架前流连不去。

她天生务实的个性,再加上并不怎么愉快的童年经验,使她很少去计划明天的一切。然而在结算收入与支出时,她仍为明天终于获得了一份安定与保障而欣慰不已。

她笑着搔了搔托托的耳朵说:「这下子我们的下一餐都有着落了,很棒对不对?」买下这家店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书店的每一分进帐都保障着她以及托托的未来。

托托「喵呜」了声,舒服地蜷在她怀里入睡。

短时间内,他们一人一猫,都不用担心生计上的问题。这种安定的感觉真的很好,但同时也令人无法不意识到另一种欠缺。

尽管她凭借了自己的力量实现了一个梦,但她那遗失在青春时期的梦,却似乎再也难以唤回。

她没有看到那天叶予风在「流行『乐』翻天」的现场节目,却在隔天的报纰娱乐版和八卦杂志上看见了他在节目里不小心透露出来的秘密。

这还是她店里那位号称叶予风头号粉丝的工读生,在一大早带着一迭报纸和好几本杂志到店里宣传的结果。

报纸上在那个「情歌王子的真情告白?过去式?现在式?未来式?」的标题下,写到他已经失去那个「秘密恋人」的消息许多年。

而那个女孩,听说有着一头长发、身上飘着茉莉花香,眼里有伤痛。

当时少奇突然瞪大眼睛盯着她,表情若有所思。这女孩的心思全显现在她的脸上,根本连藏都藏不住。「依农姐,怎么这些形容,跟妳……好像啊?」

但依农只是摇了摇头,扯出一抹淡笑说:「怎么可能?别瞎猜。」

依农相当确定报纸上所形容的人不是她。

因为她之于他,不过是个普通的……朋友而已啊。

即使如此,她依然关心着他。

这份关心使她想知道,当年他和那个叫做郭星儿的女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现在不在一起了?

熄了灯的房间并非全然黑暗,即使拉上了窗帘,窗外的路灯或车灯仍然透进了些微的光线。

她张着眼睛看着那些舞动的光线。

在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很抱歉,他最近三个月内的行程已经排满了。」

「是的,他不接受专访。」

「实在不巧,时间上真的不能配合。」

「可以啊,如果贵社愿意奉上一亿元,专访权就是你们的。什么?太贵?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到三十分钟内,黄以安已经代叶予风回绝了数十家大大小小的报社和杂志社的专访邀请,回得他脸色发青,嘴唇发抖。

而坐在一旁的当事人则像没事人一般,看着以安为他扮演黑脸的角色。这几天他无论走到哪里,狗仔队就跟到哪里,逼得他只得躲到以安的住处,后来又被拎着一起到经纪公司来。

好不容易,响了好几天的电话总算不再响起,两个人竟然还开始有点不习惯起这宁静的片刻。五分钟后,电话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回不是打到经纪公司的电话,而是以安的手机在响。

以安接了电话,直接反应道:「不,他不参加。谢谢。」

简短地再拒绝一回后,以安终于断然地将手机关机,连办公室的电话线也一并拔掉,然后坐下来与叶予风小眼瞪大眼。

「对不起。」当事人终于找到空档道歉。「我真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以安摇摇头,表示不必道歉。「算了算了,经纪人是做什么用的。」

「嗯……我不是指你替我挡掉的那些电话。」当事人又说。

以安瞪大眼。「不然你是在为什么道歉?」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冷、好冷啊……

叶予风看着他的好友,有点困难地开口:「那个……我已经答应了。」

突然有大事不好的感觉。「你、你答应了什么?」

「我答应要上寻人节目,当他们下一集的特别来宾。」当那个在周日创下高收视率的寻人节目制作人找上他时,他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地就点了头。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寻人节目?!」精神紧绷了好几天的以安几乎没开始吼叫起来。

「千里追追追。」他说,「他们说要帮我找依农。」根据他们制作人的说法,他们的寻人成功率有百分之八十。

以安呆楞了好几秒钟。这似乎比他接受任何一家报章杂志社的访问邀请来得更加耸动,也更具破坏性。他不敢想象如果予风真参加了这类节目,对他的形象会有多大的破坏力……他那完美的情歌王子形象啊……

「你、你确定想参加?」不顾他自己未来几年在唱片界的声势可能就此下杀?女歌迷若知道予风心有所属,会不会放弃他?现在这社会对偶像的崇拜是很现实的,偶像明星一旦让自己在歌迷心目中的幻想破灭,也就可以准备下台一鞠躬了。

「我确定我想找到她。」他肯定地说,而后又有点担心地看着以安说:

「很抱歉我自作了主张,但是我希望你不会阻止我。」

「我疯了才不会阻止你。」以安一个头三个大的喃喃自语:「不过,显然我是疯了。」

稍稍平静下来后,以安又问:「不过,予风,假如颜小姐根本不想被你找到呢?」这么多年来都没有留下任何音讯的一个人,想被人找到的机率应该很低吧?

予风的表情错愕得像是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那么当我找到她以后,我会跟她道歉。」

以安不安地再问:「那……假如她已经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呢?」那这样公开在媒体上寻人,多少会造成一点困扰吧?

予风的脸色顿时灰成一片。「我没想过她可能已经结婚了……」

以安小心翼翼地说:「我是说,假如……」

「假如……」他不敢去想这个假如,但在以安的提醒下,又似乎不能不去想,毕竟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她是极有可能结了婚,甚至还可能有了家庭、孩子……

「予风?」

「……假如她结婚了,那么我会祝福她。」心碎的祝福她。

唉,「那就放手去做吧,别让你自己觉得后悔或遗憾。」这是身为朋友的他,所能给的最好的建议了。

如果找一个人真有那么困难,那么没道理透过专业的征信社还是没有线索。

而如果找一个人若真有那么容易,更加没道理,在消失六年后,被找的那个人会突然出现。

他只希望事情的结果不至于太糟。

他甚至不敢期待,予风上这节目会有好事发生。

他想他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分别六年后,叶予风经常想起,假如他当年能够更了解依农一点,或者至少更了解自己一点,那该有多好?

夜里,他困坐在以安的公寓里。他的住处现在日夜都被神通广大的记者团团包围,以安便把他一处登记在亲友名下的公寓借给他住。

他苦笑。这一切,只能说是自作自受吧。

为什么他要在失去以后才晓得要珍惜?

为什么他就不能早点明白,他对依农的感情不仅仅只是友情?

他所失去的一切使他日夜追悔,他愿意付出一切,只求能有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但,还来得及挽回吗?

「依农,妳在哪里?」寂寥的黑夜。

「依农,妳听得见我为妳而唱的歌吗……」寂寥的黑夜抚不平男人的心碎。

在无眠的夜色中,他弹着吉他,唱起他为她写的歌。

啊,在许多年以前,一个男孩遇见了一个女孩……

「看来妳不喜欢吃丝瓜和菇类的食物,也不喜欢吃太咸的东西,不过妳倒是满敢吃辣的。」

学校附设的自助餐厅里,颜依农与叶予风占据着一张方桌的一端,一边检视餐盘里的菜色,一边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一条一条地罗列出颜依农的偏好与偏恶。

自上回依农坦承她不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之后,没多久,他的手上就多了一本空白的笔记本。

连续两个礼拜下来,为了找出依农的最爱,他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

他们不仅试吃着各种能买得到、看得到的食物,也到唱片行试听各种不同风格以及不同歌手演唱的音乐。

最后他发现她经常在重复听海飞兹的小提琴协奏曲,而且极端地挑食。

颜色方面比较好解决。他拿了一堆色纸卡让她挑选,结果她挑了明亮黄色后,却造成他的疑惑;因为依农最常穿在身上的衣服是蓝色和白色。但她却挑了黄色?女人心,真难懂。

此外他还发现她几乎没在运动,于是不由分说的,一有空就拉着她往体育馆跑。

她是只早鸭子,怕水,身体的骨骼肌肉却相当柔软。

她打起羽毛球时,球总会偏离轨道,但她在桌球桌上,动作却相当敏捷,才练习短短几天,就已经在球桌上打败了他。

在一连串紧锣密鼓、毫不松懈的「试验」之下,依农的喜好档案终于出炉。

现在他已经知道:她喜欢吃烤玉米,不喜欢细面条;她最喜欢的冰淇淋口味是酒酿黑樱桃;她喜欢看动作片胜过温吞吞的文艺爱情片;她深深迷恋海飞兹所诠释的小提琴协奏曲;而她明明喜欢黄色系的颜色,却经常穿蓝色或白色系的服装,只因为那是她衣橱里最常见的颜色。

她爱跳舞,虽然跳得不怎么样,却很乐在其中;她爱唱歌,虽然唱得也不怎样,却依然很喜欢抢麦克风。(这是昨天他们两个一时兴起杀去钱柜K歌时发现的,真是个意外之喜),她还极爱小猫小狗,因为有一回,他看见她流连在宠物店的玻璃橱窗前,徘徊不去。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她出生在一个正常温暖的家庭,她一定会是个喜欢笑的女孩。虽然他没有过问她的家庭背景,但他隐约察觉到她的家庭存在着某些问题。尽管他并不清楚详情,也不敢主动过问,但是他依然忍不住希望有一天她会愿意告诉他关于她的故事。

因为伤痛如果能说得出口,往往是因为痛楚已经比较轻、比较不疼了一些。

他希望她可以一直保持微笑,不要悲伤。

在他认识的所有人当中,她是他最挂念的人。而他从未如此希望一个人快乐。

他将那页尽量工整地记录了她基本数据的纸张小心地撕下来交给她。

她逐一看过每一条细目,眉眼间露出若有所思。现在,她之于他,应该是一本不上锁的书了吧?

他凝视着她那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微微拧起的眉头。「生日快乐,颜依农。」

但今天并非她的生日啊。她讶异地抬起头,直望进他带笑的眼里,突然明白了。

今天确确实实是她的生日啊。因为在此之前,她不算真正活过。

颜依农二十二年来的生活,直至今日才有了意义。

「谢谢你。」折迭整齐握在乎里的那张纸条彷佛是一纸出生证明。

颜依农在今日重生,叶予风是她的见证。

她的笑意延伸到眼底。「待会儿有没有空?我请你吃蛋糕。」她打工的咖啡馆有一款手工蛋糕很好吃。

「好啊!」

托托是在她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冬天里出现的。

发现牠的那一天,依农在书店值晚班。

书店十点打烊后,她帮着昭德老板盘点库存,所以又拖延了半个小时才离开。

那个冬夜因为寒流来袭的缘故,连空气拂过脸上,都会引起一阵哆嗉。

依农将自己全身上下包得紧紧的,大外套、厚围巾、手套,再加上一顶毛线帽子。整个人厚重得一融入夜色中,就沉进了黑暗里。

路上,昏黄的夜灯在雾气中晕着清冷的微光。

依农朝着宿舍的方向疾步走去。那一夜,路上的人车出奇的少,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就是在这样一个寒冷凄清的夜里,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喵呜。

那声音使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寻找喵呜的来源,然后不意外地在一个巷子转角的陰暗处发现了一只被弃养的猫。一双猫眼在黑夜中,隐藏于层层的废弃纸箱内,她原想不理会牠,却又在一声声凄惨的哀鸣下,无法狠心离去。

她伸手拿开那些箱子,将猫咪看个仔细,想知道牠为什么一直哀鸣个不停。

就着昏黄的路灯,她看见了这只幼猫身上布满的伤口,几乎没当场愣住。

牠伤得好重!身上有一半的毛几乎被抓掉了,露出化脓的伤口;而剩余的毛发也稀稀疏疏,看不出本来的毛色。

这是一只被攻击过的家猫,牠身上的伤口可能是被附近抢地盘的野猫抓伤的。照理说,受伤的动物攻击性应该很强,可是牠却丝毫没有攻击的预兆。应该是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力气了。

如果她不管牠就此走开,在这种冷天里,不用到天亮,牠就会冻成棒冰,被清洁队员丢进焚化炉处理了。

没有考虑太久,她解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小心翼翼地拿开覆在猫咪身上的纸箱,将气若游丝的牠包覆起来,用双手捧着,直接奔往她最近的兽医院去挂急诊。

她本来有点担心这么晚,兽医院可能已经关了,幸好医生还没回家,他接手处理了猫咪的伤口,然后请依农隔天再来。

隔天,依农家教后直接到兽医院去看猫。

牠的模样依旧惨不忍睹。

接下来一个礼拜,她每天工作结束后,就会到兽医院去看猫,直到医生说牠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只要小心照顾,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她才放了心。

问题是,医生在猫咪身上找不到识别芯片,但也同意这只猫应该是只家猫,而不是凶悍机警的野猫,因为牠太温驯了;如果把牠放回户外,大概没多久又会被攻击受伤。而且这只猫被主人弃养的可能性极高,因此兽医生问依农是否愿意暂时收养牠?

依农从小就希望能够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但当时她根本没有能力,也不敢奢想,是以当医生询问她的意愿时,她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直到她想起宿舍不能养宠物的规定……

「我很想收养牠,但是我住学校宿舍,不大方便……」

医生说:「没关系,这种事情也不能勉强。我会把这只猫的照片放到网络上,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养。」

「如果没有人愿意养呢?」

「那么这只猫可能得送去流浪动物之家,等人来领养,那里有一套处理的程序。」

处理!依农被这两个字吓到了。她当然明白这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也常常听说流浪动物在没有人收养的情况不会面临什么遭遇。

她的眼神不由得飘向一旁的猫咪身上,当她发现牠的眼睛也望着她时,她的心软了。她听见自己说:「那我还是带牠回去好了。」

付了医药费后,依农便提着医生送的猫笼,带着猫咪走出了兽医院。

走了一段路后,她停在路边,忍不住开始发呆。

看着手中的猫笼和猫咪,天啊,她不敢相信,她要养一只猫了!

问题是,她该把牠养在哪里呢?

她的室友有一点洁癖,大概不会答应让她把猫偷偷养在房间里。而且舍监很严,常常会检查房间里是不是藏有违禁品--当然包括宠物。

如果她是自己住在外面的话就好了,但是台北城高贵的房租让她根本不敢考虑搬到外面住。

然后她想到亚今。但亚今家里养了两条狗,可能会跟猫处不来。

然后、然后……天啊,她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半个比较好的办法来安置猫咪。

犹豫了许久,她才转向另一个方向。她记得,他好像是住在这附近的样子,或许……或许他会愿意收留这只猫。

依农在深巷中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叶予风的住处。

那一带有很多公寓都是租给附近学校的学生的,但因为僧多粥少,所以房租一直居高不下。想到在这里租屋一个月的租金几乎等于她一学期的住宿费时,她就忍不住咂了咂舌。

她希望他会喜欢有只猫跟他作伴。

虽然他对她似乎很关心,但她仍然不敢确定,这份关心到底有多深?足不足够让他帮她养一只受伤的猫?

站在那扇未知的房门前,她的手举起又放下,又举起。

犹豫不决,总感觉,这门一敲下去,他们之间有些什么可能会改变。

咬了咬牙,她放开手敲了门。三次。

门开启的那一剎那,她楞了楞。站在门后的男生,不是叶予风。

「对不起,我敲错门了。」吓了一跳,转头就要走。

但那人追了出来,喊住她:「等一下!妳、妳……妳是叶子的朋友吧?妳叫依……依依是不是?」

依农转过头来,「依农,我叫颜依农。」

阿东搔搔后脑勺,咧嘴一笑。「我知道,我故意叫错的啦。我叫阿东,沈建东,妳应该记得吧?」开玩笑!怎么可以承认自己记性差。

依农点了点头。是的,她认得他。「你的鼓打得很棒。」

阿东大大满意地笑出声,「每个人都这么说唷。」他伸手拉住依农的手臂,没注意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进来吧,妳是来找叶子的吧?」

「叶……叶予风他在不在?」她仔细地再确认过一次门牌,确定自己没敲错门。

「他刚刚出去买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低头看见她手上的猫笼,「唷,这是什么啊?」

「不可以吃的东西。」依农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他看起来一脸馋相,月兑口便这么说了出来。

阿东先是楞了一下,瞪着她半秒钟,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呃,依--依依,有没有人这样叫妳啊?看不出来妳还满会开玩笑的喔。」

「没有,」偏头想了想,决定道:「我可能也不会习惯被这么叫。」她举起手中的笼子,对阿东咧了咧嘴,「这是一只猫。」

「我注意到了。」阿东既好奇又感兴趣地看着她。「进来等吧,外面满冷的。」

前一刻,依农本还想就此告辞,但转念一想,她在怕什么呢?阿东是叶予风的朋友,而一直以来,她总是设法让自己相信,她有不擅社交的困难,她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吗?恐怕很难。是不是,也到了该做一点改变的时候了?

假如她都能够跟叶予风那样的男生相处得怡然自在,那么跟其它人应该也可以才是。就这么一个转念,依农就留下来了。

叶予风提着一袋零食热饮回到住处时,还没进屋前就在门外听到一片笑声。而且那声音听起来好熟?

当他发现那声音的来源是依农时,他好讶异。

他看见阿东和依农两个人坐在两只放在地板的椅垫上,低着头打扑克牌,同时说说又笑笑。他不禁柔了柔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

依农和……阿东?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门口不进去。是怕打扰了屋里的欢笑?或是讶异依农也可以跟其它人相处得这么愉快?

这种想法很奇怪,好像依农只有跟他在一起时才能展露出自己令人如沐春风的一面?但他心底明白,依农其实可以表现得很迷人--只要她愿意。但问题是她从来没有在不熟的人面前笑得这么开怀啊。

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奇异感觉从他下月复缓缓涨到胸口,教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方面他觉得好为她感到骄傲,他的依农是个这么好的同伴;但一方面,他却又矛盾地希望,此时此刻,坐在那里跟她聊天玩牌的人是他自己,想把她的好藏起来,不要让别人发现……

他站在门口许久,直到阿束发现他时,他都还没厘清自己复杂的思绪。

「叶子,你回来啦,干嘛傻站在门口,快把我的食物拿过来!」阿东一边分神喊他,一边分神打牌。

依农也看见了他,脸上出现一朵好愉快的笑。

他连忙走进屋里,将门关上,好挡住室外的低温。

「哈啰,两位,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我在教她打牌。」此时依农亮出底牌,四张A,令阿东连忙俯首称臣。「我的老天!她学得好快!」

「她学什么都很快。」叶予风不觉有些骄傲地说。

「运气加实力喽。」依农故意做出自大的表情,惹得两个男生哈哈大笑。

这一笑,把他先前那股奇怪的感觉给冲淡了。突然想到什么,叶予风说:「我最近都没看到妳,在忙什么?妳特地来找我的吗?」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值得特别纪念。

「错错错,她其实是来找我的,只是不小心敲错门。」阿东在一旁搅局。

叶予风丢给他一包洋芋片堵他的嘴。「大人在讲话,小孩子别吵。」

惹得阿东低声喃喃些什么「有异性没人性」之类的话,然后拆开封袋,嚼起洋芋片来。

依农笑看着他们这对男性好友的一来一往,觉得有趣极了。她一直都很羡慕这种友情。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像阿东和他之间这样,才是真正的友情;至于她和他之间的「友情」则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同的人之间,相处的情况会不一样?否则怎么解释她跟他之间那份感情的特殊?

她说:「我捡到了一只猫。」

叶予风早已注意到放在她脚边的猫笼,同时自动打开笼子,把那只幼猫轻轻地抓了起来,放在交迭而坐的腿上。「就是这家伙?」

「公的还母的?」阿东突然舍弃洋芋片,大头又凑了过来。

叶予风只好再丢一包仙贝给他。「吃你的东西。」

果不其然又听到被排挤在外的沈建东不满地低喃「有异性没人性」之类的话,再这么下去,这句话肯定会变成他的口头禅。

「是只母猫,兽医已经帮牠结扎,之前牠的情况很惨,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依农将捡到猫的情景大略地描述了一次,而后她有点担心地问:「我没有地方养牠,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可以!挂保证没问题!」被虾味仙塞了满嘴的阿东再次不甘寂寞地出现。

惹得叶予风有点火大地勒了勒他的脖子,害他噎到,为了保命,只好赶紧去找水喝。

「怎么样?真的可以吗?」她的不确定完全写在她眼里了。

如果她够了解他的话,根本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他突然有些生气。「妳说呢?」

「我不知道。」

她竟敢说她不知道?「不是好,就是不好。二选一,妳猜猜看。」

「我猜不到。」

「很好猜的,大家都说我这人没什么心银,一根肠子通到底,妳一定一猜就中。」

依农有些错愕。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她猜?而且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高兴。是她做错了什么?还是他不想养猫?

「你如果是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你就会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生气?我?」他错愕地指着自己。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吗?」

「没有吗?」

刚刚的气焰突然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叶予风搔了搔后脑勺。好吧,也许她是对的。他刚刚是有些生气,而且气得还有些莫名其妙。

他想他是气她不够了解他,但是全世界却偏偏又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真正的叶予风并不真是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他也有复杂的一面,他也有曲折的心思。

但是认识他的人总认为他就是那种只会笑不会哭,单线条的人。如果他再指控她不了解他,她大概会觉得很冤枉。

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她能更信任他、更了解他啊。

大手温柔地抚着腿上的猫,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形成一道陰影。许久,他才缓缓地说:「我是个好人,我没有虐待动物的前科,我很爱干净,我也会帮猫咪洗澡,会按时喂牠吃饭,会带牠出去散步……」

依农脸上的担忧一扫而去,这意思是……他愿意帮忙养这只猫了?

「不过,」他说:「虽然我可以那么做,但我并不想真的那么做。」他将猫还给依农,而后站了起来,令依农错愕不已。

「这是妳的猫,颜依农,不要想把养牠的责任统统丢给我。」

「我知道了。」她失望地低声说。

看她一脸沮丧,他就知道她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他大步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拉开一个怞屉,拿出一支钥匙后又大步走了回来。他稳稳地扳开她的手指,将钥匙塞进她手里。「拿去,这是我房间的备份钥匙,妳可以在我这里养妳的猫。」上回她盯着宠物店的橱窗,两眼发光的样子还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如果颜依农想要养一只猫,那么他就会让她养一只猫。

痛……

手好痛!她的掌心被握在里头的钥匙刺得好痛,但她还是紧紧地握住那把钥匙不肯稍稍放松手。

「现在妳是有猫阶级了,依农。」他将她怀里那只猫再度抱回自己手上,好温柔好温柔地抚模牠。「不知道猫要怎么养?可以喂牠喝一点牛女乃吗?牠吃不吃豆干?」

依农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捉牢那把钥匙,直到他走过来再度扳开她的手,将钥匙放进她衬衫的口袋里,然后又一副若无其事地说:「耶,妳的猫叫什么名字啊?小姐,妳给牠取名字了吗?」

「名字……」依农还傻得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然妳以为我在问什么?」他扮了一个鬼脸。

依农的脑袋几乎变成一团襁糊了。她思绪纷乱地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一直想,差点没想破了头……

最后,终于声如蚊蚋地宣布:「托托。」

「什么?」没听清楚。

依农火了,冲到他耳边大喊:「托托!牠叫托托!」

予风不禁失笑。「这比较像是小狗的名字耶。」

「就是小狗的名字啊。」依农的脸还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眼神闪闪发光。「你有没有看过绿野仙踪?我小时候很爱那部卡通的,托托就是跟着桃乐丝一起旅行冒险的那只小狗的名字。只不过,现在我只有一只小猫……」她的声音愈说愈低。想起与母亲一起看那部卡通的情景,差点压不住一股突来的泪意。

当她在寄养家庭中流浪,久久才回外婆家探望一次时,她总会跟妈妈一起看那部卡通。因为七岁时的一场高烧,脑部受损,而使得智商停留在七岁的妈妈,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兴奋地跟她叙述绿野仙踪的故事。她漏掉了很多集没有看到,都是妈妈告诉她桃乐丝和稻草人他们所经历的故事……

没看过依农这么孩子气,他笑了笑,将猫咪还给她,接着伸出手,用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肩膀,眨眨眼道:「这么说来,妳就是桃乐丝喽?初次见面,妳好啊。」

「扼?」桃乐丝?

见依农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叶予风又笑着低头对着她怀里的猫咪打招呼:「哈啰,托托,我是你房东,住在我家里可要乖一点喔。」

阿东从厨房喝完水走出来所看见的就是这一幅情景。他双手交抱在胸里,打趣地道:「叶子,我不是故意要打岔的,但是可不可以麻烦你拿开你的手?」

叶予风楞了一下,而后瞇起眼,手臂仍保护性地放在依农肩上。「解释一下你的意思?」

「我刚刚才发现依依这女孩子很不错,想请她当我的女朋友,所以我担心我会吃醋。」他吊儿郎当地宣布,教人有些弄不清他是认真的或是在开玩笑。

虽然阿东的语气比较像是在开玩笑,但叶予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在意。还有,他为什么叫她「依依」?不觉得有点小幼稚吗?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他发现站在身边的她因为阿东的话而变得有些僵硬。

「别理他,他只是在开玩笑。」他赶紧澄清地放开手。他可不希望依农误会而使得她再度退缩。要赢得她的信任已经很不容易了。

阿东不同意地反驳:「你看到我哪根筋在开玩笑?」

「我看你全身上下没有一根筋不是在开玩笑。你这个谈过一百零八次恋爱的家伙!」

「但我是认真的啊。」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学他麻吉刚才那样,一只手搭上依农的肩,使出浑身解数眨眼放电。「妳愿意当我的第一百零九号女朋友吗,颜小姐?」

她一定会说不。叶予风准备看依农给阿东钉子碰。阿东是个好人,只是偶尔会太过滥情,这么说虽然有点出卖朋友,但这真的是事实啊,依农千万不能跟他在一起,就算只是开玩笑也不行。

不料依农被阿东玩笑成分大于认真的口吻给逗笑了,随口便道:「可以啊!」没见到叶予风的下巴差点掉下来,脸色也变得有点奇怪。

「喂,别瞎闹了。」他声音闷闷地说。

「好,不瞎闹了。」依农将怀里的托托塞进他手里,又将猫笼和一袋猫食留下来。「我等一下要去书店,托托就寄住在你这里喽,房东先生。我一有空就过来看牠。」

「这意思是说,刚刚妳说『可以』只是开玩笑的哦?」阿东有点不满地打岔。他也是有感情的好不好?不能这样随便给人开玩笑吧?

「当然是开玩笑的。」不然就太恐怖了。他实在无法想象依农和阿东在一起。

阿东拧起眉,还想抗议。「可是--」

依农匆匆对他一笑。「再见,阿东,谢谢你教我玩牌。」

叶予风已经打开房门,「走吧,依农,我送妳出去。」

「可是我--」阿东还在那边抗议,无奈当事人已经双双离去。

直到房门关上后,阿东才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那匆忙间被塞到他手里的猫咪,他喃喃问道:「妳说,他们两个,是朋友还是恋人?」

托托只是表情困惑地叫了一声,惹得阿东哈哈一笑。「算了,我看连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问也是白问吧?」

曾经,他以为异性之间不可能有单纯的友谊关系,但叶予风与颜依农这两个人却打破了他一贯的信仰。他确确实实在他们身上看见了某种特殊的情感交流,但那究竟是什么呢?他本以为那其中应该有一点点爱情的成分,但予风却又像极力想撇清那一部份的存在。

那么,是友情吗?无庸置疑的,颜依农与叶子之间的联系,可能还比他们这票兄弟朋友跟叶子之间的交情来得更深。如果这不是友情,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界定。

叶子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关心同伴,愿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都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失恋后到这里来寻求安慰。但叶子偶尔也会露出某种令人看不透的表情,那一部份的叶子是他永远也不会了解的吧?而他想,颜依农所代表的,就是他所不了解的那一面。

扯了这么多,他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恋人啊?

或者两个可能性都成立?

嗯,这很有可能唷。

不过刚刚他明明又看见,当他叫叶子把手拿开时,依农脸上出现的一抹会意与尴尬;而当依农说「可以」时,叶子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和善。

他们自己都不觉得这样子很奇怪吗?

起码他这个旁观者,替他们觉得非常奇怪呀。

说真的,假如今天颜依农跟叶子真的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二话不说,他沈建东一定立刻把她追上手。

叶子如果真放她走,那他不但是一个傻瓜,而且还会是不折不扣的那一种。

他这位朋友,应该不会那么笨吧?

嗯……他想,他应该要对朋友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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