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女之恋 第二章
婚礼上,神父赞颂著天恩,并为今日的新人祈福。
底下鸦雀无声,有些女人还因感动而啜出细细的泪珠,并柔弱的让她们身边的男人为她们轻轻拭去泪水。
但只有一个男人例外,他拿手帕擦的不是眼泪,而是那倒在他肩上睡得不知天南地北的少女的口水。
「醒醒,小婕。」尹杰轻轻推了推靠在他肩上睡觉的伊婕。
「不要,」伊婕没张开眼,只是发出可爱的咕哝,「人家还想睡。」
「你可以睡,」尹杰好声好气好脾气的说,「只是,你不该打呼。」
「我打呼了吗?」
伊婕柔了柔惺忪的眼,无视於前排人射来的白眼,打了个很大声的呵欠,还好尹杰有先见之明,他们坐的是较偏僻的角落,会被干扰的人有限。
「你骗人,」她改睡到尹杰膝上,「我不会打呼。」
「你会,在鼻子不舒服的时候。」
伊婕哼了哼不出声。他说会就会吧!认识了这么多年,有时候她真觉得他比她还要了解自己了。
尹杰微侧过身让她赖进怀里,「你昨晚去当小偷?」他故意逗她。
「没!」她闷在他怀里,传出的声音像天使,没恶魔味。
他低下头认真盯视著她,他向来爱看她睡觉时的表情,很认真、很动人、很可爱,少了清醒时的那股霸气和坏心眼。以往他们一起读书比邻而坐时,他都会这样一边听讲,一边看看她睡得好不好。
见她睡得舒服,他也没来由觉得安心。
而伊婕睡在他身边,也觉得比较放心,反正他会帮她多做一份笔记,还会教她功课,最重要一点,他不会趁她睡著时黏她的头发或算什么诡计。
伊婕虽然顽皮,虽然好动贪玩,可当她热中一件事时,都会全力以赴,连上课打瞌睡也是。
「没当小偷还打瞌睡?」
「你知道我向来对无聊的事情提不起劲的。」
他当然知道,幼稚园到国小,他们不但同班,而且还是坐在隔壁,有关於此,得归功於伊婕那黑道老爸的强大势力,不论他转到什么地方,隔几日她必会笑吟吟的出现在他眼前,和他当同班同学。
对於她,尹杰从幼稚园的害怕,到小学的排斥、回避,到现在的隐隐习惯,历时九年,其中可以印证的是,伊婕对热中的事必定全力以赴,尤其对他。
他有时会不懂,她对他的执意,其源头真的只是他在她睡著时盖的那件外套,以及两人姓名上的巧合?
尹杰向来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的外表平和,内心却相反,对於伊婕的纠缠其实他只要向父母稍微提一下,动用些许人脉便可以彻底甩月兑了她,可他并没这么做,虽然他曾挣扎了几回,也有几回在转学前未先知会她。
不过,每回转学後,他的心就会有莫名的不安,可当数日後,他又在陌生的校园里重新睇见她灿烂的笑靥时,他虽无奈,却又会不知何以的暗暗松了口气。
在他多变的求学生涯里,她竟和他有了一段最长的共同回忆。
只是,不论在幼稚园还是国小,不论换到什么地方,小小恶魔女伊婕的头衔倒是从没变过。
她放蛇吓老师,用死老鼠吓同学;升旗典礼上人家唱歌,她高唱惠妮休斯顿的「IWillAlwaysLoveYOU」:当值日生的时候,在老师杯里放整肠药,惹得老师猛放屁;在学校运动会时,用爆竹烧了整座司令台和校长的假发上地理课时,拿老师的地球仪当足球达阵;生物课时,放跑了整笼青蛙;理化课时,用水导乱了电流,电得老师哇哇叫,下课还多了颗爆炸头……
谈起伊婕的罪状,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述说不清,可她的成绩在班上依旧维持著中等,这些都该归功於她身旁始终有个顶级模范生尹杰。
直到上了国中,因为尹杰上的是只有男生的私立贵族学校,拒收女生,即使老子是黑帮老大,学校也不买这个帐,伊婕才不得不死了心。
虽然没有办法上同一所学校,可伊婕还是想办法进了离他学校最近的一所女校,每天下课後会推著单车、粲笑著,在他校门口等他放学。
为了他,她摒弃了接送她上下学的黑头车。
而他,也不得不头一回和母亲抗争,就只为了能够自己骑单车到学校。
这样的分隔对彼此倒也是好的,尹杰不仅松了口气,此外,有了距离,两人才能察觉出彼此在成长中的转变。
他变了声,长了喉结,拉高了身子,由漂亮的小男生成了帅气的大男孩。
她月事来了,虽然顽皮、使坏的性子不变,可眼角唇边已隐隐有了属於女人才有的娇俏风情,像颗即将绽放甜美的青涩果子。
他同学都知道他有个小女朋友,一个每天都会来等他放学的小女朋友。
「尹杰,你的马子很正点哟!」
几个和他交好的同学曾如此拍他的肩膀起哄,尹杰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作声。小婕能算是他的女朋友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对於她的存在,他已经懒得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思绪回到教堂里,尹杰缓缓出了声,「现在你可以好好睡了,反正人都走光了。」
一句「人都走光了」彻彻底底吓跑了伊婕所有的瞌睡虫,她竖直身子,游目四望,急急抓著尹杰问,「人呢?人呢?」
这是外星人绑架事件吗?
她不是只眯了小小的一会儿而已吗?
「都到外头去了。」
「外头?去做什么?」
尹杰耸肩,「礼成了还能做什么?该是新娘要丢捧花了吧!」
「丢捧花」比「人走了」更让伊婕心惊,她从座位上跳起,来不及经过走道,就直接爬上坐著的长椅。
「小婕,你穿的是裙子。」尹杰提醒她。
「我知道,」伊婕没回头,继续一脚又一脚的跳过一张张椅子,「别担心,我熟练得很,不会摔跤的。」
圣母见谅!尹杰转头向圣母请罪,继之起身看到那只穿著裙子的小蚱蜢,咚咚咚的跳出了视线范围。
踱出教堂,尹杰见到那立在台阶上,高举著捧花,一脸笑容的夏恩老师,和她身边斯文的师丈。
台阶下,方才在教堂中观礼的人群转移了阵地。
男性及结过婚的人,都微笑著站在旁边看热闹。
阶梯下一群未婚的、想嫁的女人拥挤著,其中,不少是夏恩老师的老友或表姊妹,她们都一样破了三十大关却依旧乏人问津。
传说,能够抢到新娘捧花的未婚女子,将会是下个步入礼堂的幸运儿,这也就是这么多女人会在这边拉袖口,卯足了劲想抢到捧花的原因了。
而在那堆高举著手的女人堆中,尹杰毫不惊讶的看见他的恶魔小女友,这种凑热闹的事儿向来少不了她,只是,尹杰眯了眯眸,小婕今年才十五岁,这时候就开始和人抢捧花也太早了点吧?
可伊婕似乎并没有要和人「抢」的意思,她在众女中站定,淡淡放话,「捧花是我的,谁也不许抢!」
众女讶异的瞥了那身高比人矮,口气却比人大的小女生一眼後,有人轻蔑的出了声,「你的捧花?凭什么?我们……」
说话的人没接下去,因为突然有两排戴著墨镜,穿著黑色风衣的男人不知打哪儿窜出,一个个微微撩高长风衣,让众人「不小心」觑著那一柄柄挂在腰际的枪柄,一瞬间,所有人像龟孙子似的闪远了。
早就听说过夏恩老师的学生里,有个「大哥的女儿」,原来这是真的!
在微有尴尬的氛围中,新娘子的捧花终究还是扔出手了。
「我接到了!我接到了!我真的接到了耶!」
抱著捧花,跳蹦到尹杰身旁的伊婕,高兴得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那束捧花似的。
「我很厉害吧?」
在其他人纷纷退避三舍之际,伊婕却浑然未觉,净是抱著捧花挽住尹杰的手臂,一脸的得意。
「是呀!你是够厉害了!」
在她身旁多年的尹杰,早对旁人惊惶的反应练就出金刚不坏之身,只是,他皱皱眉有著不解。
「你现在就和人抢捧花,不会太早了吗?」
「早?」她向他挺高了胸脯,怕他看不清楚似的,「我十五了耶!」
他点点头,「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上个礼拜他才刚和她在麦当劳庆祝了她十五岁的生日,地点是她选的,害他还得去退那家原本预订了的义大利餐厅,只因为那一期的麦当劳玩具送的是她最爱的史奴比。
「十五岁,不小了。」她提醒他。
「是吗?」他不置可否。
「不过你放心啦!我不会现在就逼你结婚的,我算过了,」伊婕将花抵在下巴,歪著可爱的小脸蛋思索,「再十年吧!等我们二十五岁再结婚,婚後三年生第一个,再三年生第二个,然後就别生了吧!」
听她如此肯定的算著两人的未来,尹杰突然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他的一生,难道就如此确定了?难道真从六岁起,他对自己的未来就已失去了掌控权?
连婚後该生几个孩子她都设想好了,该说她是浪漫还是实际?
「你这么确定我一定要娶你?」他本不想浇她冷水的,可又不愿老是用沉默给她错误的假定。
「你不娶我还能娶谁?」她嗤之以鼻,用著威胁语气,「我会盯著你不让你再有机会认识别的女生,如果真有哪个贱货敢主动接近你,」她哼哼恶笑,「我会打得她头破血流、满地找牙、哭爹喊娘、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她的话很霸道,而且绝非说说而已。
她对他的占有欲其实很单纯,就像小狗紧紧守护著那根心爱的骨头一样,他是她第一根喜欢上的骨头,她虽霸气却念旧,她虽脾气坏却始终对他很执意,可他很不喜欢她这样威胁的语气,他再度起了要窒息的感觉。
甩月兑她的手,尹杰大步跨下台阶,「别用那种字眼形容人,难听。」他的声音很冷漠。
「贱货?不会呀!我家里面的人都……」都是这么说的呀!
她咬咬唇,赶紧吞下後面的话,她老忘了别拿家里的标准用在他身上,人家爸爸是当官的,可不像她们那一窝子的强盗上匪,说三字经像刷牙一样容易。
「不说就不说嘛!」伊婕追了上去,和他并肩走著,她笑眸一眯,见风转舵,尹杰愈大,那股浓烈的男人气就愈强,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她光是用脚板就可以左右的小男生了。
「人家已经改了很多很多了,刚刚只是不小心的反应。」
不小心,才是最直接的!他在心中回应,却也懒得再去和她讨论这个问题。
「你还没问我,今天为什么要和人家抢捧花呢!快问呀!」见他不生气了,她再度推著他,笑得神秘兮兮。
「好,我问,」他没好气的睨著她,「你今天干嘛要去和人家抢捧花?」尤其,在现场有那么多「超龄待嫁」的阿姨的时候。
「很简单。」伊婕娇笑望著两人身後的天主堂,「我算好了,二十五岁嫁人,十五岁初吻,而初吻的地点以能够让圣母见证,且让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为最优,而如果,再有束添了祝福的花束,那么一切就再完美不过了!」
初吻?!
尹杰闻言心悸,停住脚,面对著那笑容中隐含著算计的少女。
「所以……」他皱了眉头,下意识的退开了两步。
「所以,」她走上前将花夹在两人中间,双臂柔柔环上他的颈项,虽是同龄,但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头,所以得踮高脚才能凑近他,睇著他,她微眯的双眸是醺然的春情和等待中的喜悦,「你可以吻我了!」
「吻?!」
在他涨红脸,惊讶的复述那个字时,她已经猝不及防的压低他的脖子,夺去了他的初吻。
尹杰原是想立即挣月兑的,可在触及伊婕那柔软得不像话的玫瑰色唇办时,却由不得自己的向下沉沦,他从不知道女生的唇是这么软、这么香、这么甜似蜜……
不远处,传来了细细杂杂、纷纷扰扰、大惊小怪的耳语,可他都无暇顾及了。
十五岁的他们,在伊甸园外,初尝了彼此的滋味。
三年後
男校的毕业旅行,向来除了师长是不可能有女生的,但「不可能」三个字并不存在於伊婕的字典里。
於是乎,那原只有五部大型游览车浩浩荡荡的车队後面,突兀的跟了辆黑色宾士550一起上了高速公路。
学校只能禁止闲人一块儿搭车,却管不了闲人的车跟在後面。
「嘿!尹杰!是你马子耶!」
闭目养神的尹杰眼睛睁都没睁,他早该想到她会来这招的。
「别理她。」
尹杰懒得搭理,但那位同学却不做此想,十八岁正是爱瞎闹起哄的年纪,只见他打开车窗,和从宾士天窗探出头的伊婕打招呼。
「喂!大头!」伊婕圈著嘴大喊,「尹杰呢?」
大头韩育文是尹杰在学校里最要好的同学,所以伊婕和他也算满熟的,这会儿只见大头搔搔头,看了眼无动於哀的尹杰,对著窗外大喊。
「他在睡觉!」
「睡觉?!」伊婕怪叫。「出来玩还睡觉?肯定是你们的游戏太无聊了,幸好我早有准备,毕业旅行嘛!怎么可以在车上睡觉呢?」她嘟嘟哝哝的抱怨,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毕业旅行。
言语间,伊婕钻回车子里,片刻後,再出来时怀中抱了好些东西,「接好了,大头!」
话才刚完,东西便已扔出手,幸好大头和几个同学够机灵,总算没漏接。
「哇靠!最新款的掌上型游戏机,还可以连线上网耶!」某个同学发出了兴奋的低呼,接下来游览车靠宾士这边的车窗全打开了,一颗、两颗三分头,和一只只粗壮的手臂,全争先恐後的伸了出来。
「我要!我要……」
「别急!别急!慢慢来!」伊婕笑得像极了圣诞老公公。「东西多得很呢!别担心!」
接下来好几台游戏机,以及好几袋零食,甚至,还有好几本阁楼杂志,就这么漫天飞舞的,在游览车和宾士间传起,即使游览车上的老师大声嚷停,都阻止不了这样闹烘烘的场面。
未了,无计可施之下,在休息站稍作停留,老师只得让伊婕和她那一袋袋东西上了游览车,以免这样一路闹下去早晚要出事。
「谢谢老师!」
伊婕一上车,就是一个九十度鞠躬和甜甜的笑容,还将整组的SKII保养品送到老师手里,像极了乖巧的媳妇儿拜见婆婆。
不好意思的女导师推了几回,最终还是收下礼品,还帮伊婕安排尹杰身边的座位,至於坐尹杰旁边的大头,则是心满意足的抱著他的新游戏机,换到後面的座位。
伊婕上车後,一路笑吟吟的和那些拿著她「贡品」的男同学们打了招呼,走了半天才来到尹杰旁边。
「喏!给你的!」她笑嘻嘻的递给他一个用天空蓝棉布细细包扎的小布包,「猜猜看,里面是什么?」
尹杰瞥了她一眼,却懒得有动作。
在看清了他蹙著眉头,代表心情不好的意思後,她的笑容终於歇下了。
「你干嘛不高兴?」她问得有些委屈。
「我应该高兴吗?」他没有表情的问。
「当然罗!你女朋友排除万难来陪你毕业旅行耶!」
「我够大了,不需要人陪!」他将头转到车外。
「你不需要我需要呀!」她将他的头转回,出声抗议。「毕业旅行耶!这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情,难道你不希望有个对你很重要的人,和你一起留下美好回忆?」
尹杰拨掉她的手,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我有大头了!」
「你的意思是,大头对你比我还重要?!」她咬咬唇真的生气了。
该死的大头,她东防西防,却没想到要防男生!
「小婕!」尹杰沉了嗓,「你还是没弄懂我的意思,女朋友是女朋友,朋友是朋友,在不同的时间会有不同的需求,我的人生不可能时时都和你相连一起,你整日这么绑著我,我会受不了的!」
「女朋友也可以当朋友呀!」她嘟嘟小嘴抗议。「你们聊什么、玩什么我都有兴趣的。看是要上线打Game、聊八卦、Men'stalk、玩桥牌、打篮球斗牛、打撞球,甚至於,如果你们想在街上把妹妹,我都可以随行,我又不会限制你这个不行那个不许的。」
「那种感觉就是不一样!」他终於冷下了脸。
「好啦!好啦!不一样就不一样嘛!」伊婕叹口气,难得一个七天毕业旅行,她不想和他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过,真正聪明的人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顶多我保证下次不跟就是了。」
下次?还能有下次?
「好啦!别生气了,快、快!」她再度将小蓝布包端在手里递给他,一脸的兴奋,「快猜猜我帮你准备了什么!」
她塞给他,他却没打算接,就这么一塞一推之际,小蓝布包摔到地上,还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伊婕瞪瞪眼、咬咬唇,倏然别过脸去,尹杰没忽略在一甩头之际,她眼角突生的晶莹。
低下头,他从地上拾起了布包,打开後,赫然发现是个用史奴比天蓝色磁碗装著的花寿司。
寿司是他爱吃的东西,瓷碗是她心爱的纪念品。
寿司看来新鲜却很丑,他可以想像是她一大早爬起来,专程为他准备的。
让个赖床惯了,又向来只会支使人的大小姐在这么个连续假期里,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帮人准备吃的,这个人,对她肯定很重要。
尹杰拨开碎瓷片,拿起一个寿司送进嘴里。
「别吃啦!」伊婕转回头,闷闷出声。
他没理会,只是再度在残骸里寻找全尸的幸存者。
「喂!我说别吃了!」伊婕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碎碗和布包。
「为什么别吃?」他凝睇著她,「这不是你一大早专程为我做的吗?」
「里头掺进瓷片了,还吃什么吃?」她用恶恶的语气转移他对她眼角湿润的注意力,「不想活了呀?」
不再说话,她低著头,一层层包裹著碎碗和剩余的寿司,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良久才叹口气,连同她的小布包将她揽进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