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结 第二章
拜杭州的茶商过于难缠之赐,申梦意足足在太原城里待了五天才回到麒麟山庄,随行人马甫进入岗哨,负责守哨的兄弟已经在一旁等候。
“二少庄主,庄主正在等您,请您一回来就马上去大厅。”
申梦意闻言看往大厅的方向,百尺外的大厅内灯火通明,依稀可见人影在里头走动。
“我明白了,我马上过去。”他轻轻踢了一下马月复,进入大厅前的院子,马还没全停下脚步就跳下马匹,然后把缰绳丢给手下,转身大步跨进客厅。
“意儿,爹等你等了好久,你总算回来了!”
申梦意原本以为父亲急着知道谈判结果,才要他立即到大厅报告,但看父亲神采飞扬一脸兴奋,不像是为了这件事等他。
“爹——”
“意儿,找到了!”申梦意连爹都还来不及喊冤,申兆侑就兴奋大叫,搞得申梦意一头雾水。
“找到什么?”他问。
“玲珑刀!”申兆侑兴奋地回道,“是玲珑刀啊,意儿!我们找了这么久的玲珑刀,终于出现了!”
“真的找到了吗?”申梦意既意外又兴奋,他还以为这把刀已经消失在这世上。
“是,刀子现在在太原首富尤老爷的手里。”申兆侑点头。“我已经派大总管去看过了,确实是玲珑刀没错,大总管可以证实。”
大总管在他尚未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山庄里干活,看过的刀比他吃过的米还多,他既然说是,那就不会是赝品。
“太原?”申梦意愣了一下。“真巧,我刚从那儿回来。”说这话的同时,他想起尤玲珑说他并没有赢时,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嘴角不禁上扬。
“你笑什么?”申兆侑永远猜不透他这个二儿子的心思,三个儿女之中,就数他最难捉模。
“没什么。”他们应该不可能再见面了吧!
申梦意猜想。
申兆侑虽然不懂二儿子为何而笑,但肯笑他就很高兴了。自从梦时和荷香成亲以后,他就闷闷不乐,连想要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诡异笑容都不容易。
“玲珑刀拿回来了吗?”申梦意迫不及待想将宝刀拿在手里,试试看顺不顺手。
“没那么容易。”申兆侑叹气。“尤老爷愿意分文不取把玲珑刀还给我们,但是开了一个条件,问我们答不答应。”
“什么条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方开条件也是必然。
“娶他女儿。”
虽然申梦意已有心理准备,想拿回刀不容易,但还是不免愣住。
“就是买一送一!”申兆侑看他二儿子发愣,什么修饰词全省了,话说得直白。
“买一送一?”这是强迫推销吗,免费送刀并且附赠妻子,而且还不容拒绝。
“尤老爷希望你能娶他家女儿,唯有你点头答应,这件事才有可能,否则我们永远也拿不回玲珑刀。”这即便是申兆侑急着找申梦意的原因,好不容易玲珑刀重现江湖,却卡在这事儿上头。
申梦意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要求,然而静下心来想,这一点都不稀奇。毕竟玲珑刀不是一把普通的刀,除去玲珑刀本身价值连城之外,它还是麒麟山庄的镇庄宝刀,他们找了这么多年的玲珑刀,对方不会不知道,所以才敢提出这个条件。
“你大哥已经成亲,不可能娶尤老爷的女儿,现在只有你才能拿回玲珑刀,但事关你的终身幸福,爹也不敢擅自做主,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申兆侑不想勉强二儿子,也勉强不了他。
“玲珑刀原本就属于我,让它物归原主是我的责任,我无权逃避。”申梦意回道。
因为他的爷爷,也就是前任庄主,指定要将玲珑刀传给他。因为爷爷认为他比大哥更具练武的天分,身体各方面的条件也更好,决定让他以后继承麒麟山庄。
所以在他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已经指名把玲珑刀给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刀还没有到手,玲珑刀就因为库房失火被下人趁乱携出,从此失去音讯,直到多年以后再度出现。
“这么说,你是同意这桩婚事了?”申兆侑十分意外,他以为得费些口舌才能说服申梦意,没想到他这么干脆。
“娶谁都一样,没有什么好拒绝的。”申梦意耸耸肩,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不是很在意,只把它当做是对家族的责任,尽力就是。
申兆侑明白申梦意这事在自暴自弃,因为他中意的对象已经成了自己的大嫂,婚姻对他而言只是义务,就算他现在塞一只母猪给他,他也照点头不误。
申兆侑在心里暗暗叹气,不晓得如何做才能化开二儿子的心结,就算他说破嘴,恐怕也是无用,只能等他自己想开了。
“新娘叫什么名字?”申梦意随口问道。
“就叫玲珑。”申兆侑答道。“听说当初尤老爷会买下玲珑刀,就是因为刀子跟他的独生女同名他才买下,没想到却因此跟我们结亲。”只能说姻缘天注定,想躲都躲不了。
“玲珑……尤玲珑?”听见这个名字,申梦意先是愣了一下,后睁大眼睛。
“是,有什么问题吗?”申兆侑一脸莫名地打量申梦意反问。
居然是她!
“哈哈哈……”申梦意憋不住,当着父亲的面笑起来,看得申兆侑更加莫名其妙。
“意儿,你怎么了?为何突然发笑?”不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吧!
申兆侑担心不已。
申梦意跟父亲摇摇手,怎么也止不住笑意,甚至笑到流泪。
他在太原城的这几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听见“尤玲珑”这三个字,好似整个太原城除了她以外没有别的话题。
一开始他也是觉得她的名字和山庄失踪的宝刀一样,感觉很亲切,对“尤玲珑”三个字特别留神,岂止,有关她的流言比他看过的任何章回小说还精彩。男人坐成一桌讨论她的长相,说她麻子脸、大小眼、长短脚、牙齿黑,长相奇丑无比。
女人围成一圈批评她的为人,说她脾气坏、不识字、不会绣花,成天鞭打下人,个性糟得不得了。
所有难听的话都加在她身上,又说尤老爷纵使家财万贯,还是无法将独生女嫁出去,就连媒婆都不敢为她做媒,能推就推。
“这可有意思了。”止住笑意,申梦意心想老天爷的安排还真是绝妙,竟然把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女人塞给他。
“意儿,你怎么了?”申梦意突兀的反应,让申兆侑很是担心。“如果你不满意这桩婚事,可以拒绝……”
“不,我很满意,就这么决定。”这样正好,尤玲珑的条件这么差,他婚后才有借口冷落她,家人也不好说什么。
申兆侑打量二儿子脸上的笑容,既宽心又有点担心,总觉得他的笑容中另有玄机。
“那么,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回复尤老爷,请尤老爷着手准备成亲的事。”虽说事情已定,申兆侑还是忍不住多瞧儿子两眼,让他有后悔的机会。
“越快越好。”申梦意成亲的意志坚定,因为唯有透过联姻,他才能拿回属于他的刀,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将玲珑刀拿到手了。
申兆侑没敢耽搁,马上派大总管到太原尤家回话,说申家愿意接受这桩婚事。
尤家二老欣喜若狂,尤其是尤万生,简直高兴到快要哭出来。
“夫人!”他紧紧握住尤夫人的手,两人对望。“我们终于,终于把玲珑嫁出去了!”
“是啊,老爷!”呜……
尤家二老光顾着感动,忘了堤防隔墙有耳,彩儿的耳朵就贴在墙壁偷听。
“小姐,不好了!”彩儿一听完尤家夫妇的对话,马上跑到尤玲珑的院落,连门都没敲便推门进去。
“嘘,不要吵,我正想到最重要的部分。”尤玲珑要丫鬟安静,她正在进行重要的计算,必须集中精神。
“小姐,您在做什么?”彩儿被尤玲珑严肃的口气吸引,暂时忘了要当报马仔,反而走近尤玲珑身边,低头凑热闹。
“在想如何打结。”尤玲珑回道。
“打结?”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好玩。
“嗯。”尤玲珑点头。“我在想,怎么才能打出一千零八个结。”
“一个一个打不久成了?”这有什么难的?
“当然可以一个一个打。”如果这么简单,就不必伤脑筋了。“但是要打出花样,又不能打成死结,这就得好好想一想了。”
“为什么不能打死结?”彩儿纳闷。
“因为那就没意思了。”她笑着说。
“在我看来,打结本身就没什么意思。”除非是整理包袱逃难,那才真正派得上用场,否则多无聊。
“你不懂,其中有很多乐趣。”尤玲珑解释。“这得要经过重重计算,还得想花样要怎么变、结要怎么打,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
是吗?既然这么复杂,干嘛还打呀?打结又不能当饭吃……
“啊,对了!”都怪小姐,没事提什么打结,害她差点忘了正事。“小姐,现在不是想那些无聊事的时候,您要出嫁啦!”
尤玲珑不停计算的笔,这时不得不搁下,认真面对丫鬟。
“老爷决定将您许配给‘麒麟山庄’的二公子,刚刚对方已经派人回复,说是同意这桩婚事,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下个月初三。”好快呢!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一向冷静的尤玲珑也不禁皱起眉头,开始紧张。
“怎么会?”尤玲珑不解,“对方没听到风声吗?”
“您是说种种对您不利的留言吗?”
尤玲珑点头。
“彩儿也想不透,话明明已经传得很难听,只要有耳朵的人,都应该知道才对啊!”她可是费了天大的力气,才把谣言散播出去,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人上门提亲,这事儿真玄。
“麒麟山庄……听起来不想是一般普通人家。”尤玲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保持冷静最要紧,决不能自乱阵脚。
“却是不是普通人家。”彩儿猛点头。“听老爷的意思,麒麟山庄似乎是武林有名的世家,以使刀闻名。”
“武林?”尤玲珑闻言愣了一下。“爹将我许配给武林里的人家?”
“我也想不透老爷怎么会找上武林世家。”彩儿也不解。“那根本是另一个世界,外人很难懂,也没几个懂。”
一般老百姓对武林的印象就是打打杀杀,对那些武林中人也多半是避之惟恐不及,一般人婚配根本不会考虑武林中人,除非自己身在其中。
“正是因为不了解,爹才要把我嫁给武林中人。”丫鬟想不通的事,尤玲珑一下就理解。
“这话怎么说?”彩儿不懂。
“我们对武林不了解,武林中人也不见得了解我们,很有可能没听说过那些传言。”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到底是自个儿的爹爹,非常了解怎么对付她,他这招连她都料想不到,难怪彩儿惊慌失措。
“怎么可能?”彩儿一脸难以置信。“有关小姐的留言,在城里都传过好几轮了,随便派个人打听,都可以打听出一箩筐来。”
“这其中必有什么缘故。”利益交换之类……
“我偷听到老爷提起要将‘玲珑刀’归还给麒麟山庄,因为距离太远不是听得很清楚,您猜会不会和这事儿有关?”彩儿不愧是跟在尤玲珑身边的人,多少学会思考。
“这就是了。”一切豁然开朗。“爹找不到方法把我嫁出去,只好以玲珑刀当作交换条件,非要对方娶我进门不可。”
也就是买一送一,这方法说起来有些丢脸,却挺有效的。
“怎么办,小姐?”彩儿比尤玲珑还急。“再不想想办法,您真的得嫁给麒麟山庄的二公子了。”
是啊,她再不想法子月兑身,她的梦想一辈子都不会实现,都要套在婚姻的枷锁里。
连夜逃走?不行!这不是一个好方法,很快就会被爹娘派人追回来,况且如果传出去只会令爹娘蒙羞,她不能这么不孝,何况一旦惹毛爹,她那一堆宝贝书籍和多年来辛苦累积的计算成果也会不保,爹已经放过好几次话说要一把火将它们给烧了,她不能冒险。
尤玲珑左思右想,拿出分析计算的看家本领,将利害得失从头到尾好好分析了一遍。
她是可以逃走,但不实际,不如顺着父母的意思先出嫁,且战且走。
“小姐!”怎么半天不说话?
彩儿急着催促尤玲珑。
“我决定什么都不做,就依爹娘的意思,嫁给麒麟山庄的二公子。”尤玲珑回道。
“什么?”彩儿瞪大眼睛,万万想不到尤玲珑会这么说。
“仔细想想,这样其实更好。”尤玲珑解释。“如果我现在逃走,一定会被爹派人抓回来,带着那么多书是走不远的。”而那些书可是她的命。“但是我如果嫁给麒麟山庄的二公子,不但不会违逆爹娘的意思,落个不孝的罪名,拿到休书以后,还可以顺理成章一个人独居,爹娘也无法出面阻止,这不是更好?”
“休书?”彩儿闻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大叫。“小姐,您的意思是——”
“没错,我打算让麒麟山庄的二公子给我写休书。”尤玲珑点头。“武林中人应该都是只懂得使用武力,脑子不好使的。我只要动动脑筋,使一些手段,让麒麟山庄的二公子——对了,你有打听到他叫什么名字吗?”
“回小姐的话,他叫申梦意。”
申梦意?名字还挺好听的,不像武林中人会取的名字。
不管了!
“我只要动动脑筋,使一些手段,让申梦意受不了我把我休掉就行,如此一来,我就能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日,无拘无束的过我想过的生活。”多好。
“原来如此!”彩儿恍然大悟。“这真是个好主意,小姐,您想得太周到了!”不愧是小姐,见招拆招的本事一流,这都想得出来。
尤玲珑点点头,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极有自信,坚信自己一定能从申梦意那儿得到休书。
只是人算往往不如天算,就不晓得这回她的计算,会不会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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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红烛成双成对摆在桌案的两边,红烛中央的墙壁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离桌案不愿的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以及一壶酒,酒壶的旁边有两个同样印着喜字图样的杯子,很明显是为了洞房花烛夜使用的。
满是火光熠熠,映得到处贴着喜字的新房更加辉煌喜气。
尤玲珑一个人独自坐在喜床上等待申梦意,红色的盖巾掩盖了她的视线,使得她除了一片红色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呼!”她长长吐一口气,感觉有些疲累。
她头上还顶着凤冠,而她父亲为了展现太原首富的气势,硬是要制冠的师傅多加了一些珍珠宝石在上头,搞得她的头像被一颗大石头压住,连想转头都很困难。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了?
打从拜堂之后,尤玲珑就被带进这间新房,从那个时候就一直坐在床上,坐到背都挺得快要断了掉,新郎申梦意还没有进来。
真的好累。
尤玲珑不晓得成亲时这么麻烦的事,这半个月来家里就像在打仗,而从申家摆出来的阵仗来看,他们恐怕也没好多少,一样是忙碌不堪。拿宴客来说,他们明明未时就已经拜堂,申时便摆酒席,现在因为少了更夫报更,尤玲珑无法准确知道时辰,但她猜想应该已经到戌时,一顿酒席竟能吃上两个时辰,申家到底宴请了多少宾客?
举起手用力捶了两下肩膀,尤玲珑开始担心今晚会不如她想的那么顺利。俗话说: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可她一开始就失败。
她原先是想让彩儿陪嫁,盘算日后若真的拿到休书独立生活,主仆两人也可以互相照应。谁知道她爹竟然坚持不肯让彩儿陪嫁,申家似乎也没有这个规矩,于是她第一个计划首先就被打乱,现在只能寄望第二个计划凑效。
尤玲珑下意识地模模自个儿的脸,确认她让彩儿弄的麻子还粘在脸上没有掉落。
这即使是她的第二个计划,她希望申梦意看见她脸上的麻子以后,会失去碰她的兴趣,万一再不成功,她还准备了第三个计划,那便是假鸡血。她特地要彩儿想办法帮她弄点鸡血,装入猪肠子做成小血袋,只要用力把血袋挤破,鸡血就会流出来充当落红。
对于新婚之夜,尤玲珑其实感到非常不安。她虽然看过画册,对于男女之事有所了解,但书上写的那些滢声秽语实在难以入眼,怎么都看不下,因此她也只是一知半解,还没悟得个中奥妙。
把红盖巾稍稍掀起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尤玲珑只希望自己能安然度过新婚之夜。不过这不太容易,除了头上的凤冠重死人以外,为了减低申梦意的“性趣”,她特地在嫁衣里面多塞了好几件袍子,让自己看起来很臃肿,这会儿她已经热得满头大汗,好想把这些袍子全给月兑了。
尤玲珑精于计算,但这回她的计算好像连连出错,先是彩儿无法陪嫁,现在又面临被自己衣服闷死的危险,真是怎么算怎么错。
四周沉闷的空气,仿佛也赞同她的话,她好想把窗子打开让空气流通一下,免得真的给闷死。
正当她打算起身打开窗子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逼得她只好赶紧把盖巾乔好,正襟危坐。
怦怦!怦怦!
尤玲珑的心跳得飞快。她可以感觉到有人正进入房间,转身关上门,她猜是申梦意,这个时候只有他会进来,也只有他才能进来。
尤玲珑没猜错,进门的人正是申梦意。和尤玲珑一样,他也是对这桩婚事兴趣缺缺,也不晓得该如何对待她,只好抱胸隔着一大段距离大量她。
她的身材……可真壮硕,看来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度。
申梦意想起他在太原城里听到的那些留言——麻子脸、大小眼、长短脚、黑牙齿,所有想象得到的缺点都在她身上。
不过留言中好像还少了一项,那就是她又高又壮,他从没见过身材这么魁梧的女人。
说实话,他完全没有碰她的兴致,但是都已经把人娶回来了,对她不理不睬又说不过去,至少也得把人家的红盖巾给掀了。
不得已,他只好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
“咳咳!”他很体贴地先出声提醒尤玲珑他来了,此举反倒让尤玲珑更紧张。
她感觉她的心脏都快跳出胸口,十指紧紧交握,紧张到难以呼吸。
申梦意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掀掉她的红盖巾,就算她的相貌再丑陋,她还是他的妻子。
该来的躲不掉,只希望她的计谋有效。
尤玲珑祈祷申梦意会被她刻意制造出来的麻子脸吓到,断了碰她的念头。为了制造逼真的效果,她特意用面粉做成一粒一粒粘在脸上,再涂上红色的染料,希望能因此蒙混过去。
申梦意第一眼看见她的脸,的确是吓了一跳,她脸上的麻子长得也未免太夸张,麻子与麻子之间几乎没有空隙,有人的麻子是这么长的吗?
申梦意纳闷,更加仔细看她的脸,尤玲珑被瞧得心惊胆跳,但同时也认出申梦意,他竟然就是当日在大街上,和她同一个时间解棋的男人!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同样地,申梦意也觉得她的五官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索性低头与尤玲珑来个面面相觑,尤玲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弯下腰,吓了一跳拼命往后退。申梦意不耐烦地伸出手抓住她的下巴要她被乱动,尤玲珑拼命想缩回下巴不让他有看清脸的机会,两人一来一往之间,粘在她脸上的麻子,因为摩擦而掉落在嫁衣上。
申梦意的视线随着掉落的麻子定在她的嫁衣上,尤玲珑跟着往下看,才发现事情不妙,连忙把掉落的麻子捡起来藏在手心。
申梦意眨眨眼,仿佛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尤玲珑则是紧紧掐住手心,试图蒙混过去。
他抓住她的手,硬是将她的手心扳开,红色的面粉粒赫然在其中,因为她捏得太用力,有好几粒麻子已经扁掉粘在她的手上。
“……这是什么?”他拿起其中一颗面粉粒搓了几下,面粉粒马上化成粉散落在地上。
尤玲珑眼见事迹败露,尽可能冷静回道:“我脸上的麻子,托你的福好像减少了大半。”
申梦意先是不相信地瞪大眼睛,而后放声大笑。
“哈哈哈……”他笑到眼泪都流出来,尤玲珑则是困窘到脸都快烧起来,真希望他别在那么好笑了。
“剩下的一半,你打算怎么处理?”申梦意摘掉眼角的泪珠,调侃她。
尤玲珑一听见他这么说,就知道她再装下去也没有意义,他根本已经看出她脸上的麻子都是粘上去,不是真的。
她尴尬地伸手拿掉脸上的假麻子,因为没有镜子,看不到麻子的正确位置,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我来。”申梦意见她不方便,干脆为她效劳,亲手帮她把脸上的假麻子拿下来。
申梦意修长但略微粗糙的手指,不期然抚过尤玲珑的粉颊,挑起埋藏在她体内一股异样的感觉。她的脸莫名的躁热,胸口突然怞紧,心脏跳得好像不是她的一样快。
“怎么了?”察觉出她的紧张,申梦意温柔的问她。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闷热。”她不甚自然的答道,怀疑自己是不是染上风寒,脸怎么突然发烫。
“是吗?我还觉得有点冷呢!”他帮她清掉脸上所有的面粉粒,还她原本的真面目。
尤玲珑打量他带笑的脸庞,心突然变得很慌,这和她计划中完全不一样,他不应该是大街上那个男人,他应该是一介武夫,除了武功之外什么都不会。
只可惜,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他除了武功高强之外,棋艺也不差,聪明程度跟她有的拼。现在她只希望申梦意不要认出她,或是干脆忘了那天发生的事,彼此避免尴尬……
“那些零吃好吃吗?”凝视了她好一阵子,他忽地说道。
“啊?”尤玲珑惊讶地张开小嘴,反应不是太灵活。
“那天你不是从我手上赢走了一篮零吃?别告诉我你忘了。”他可不信。
原来他早就认出她来,她就知道没有那么侥幸。
“我不知道好不好吃,我连一口都没有吃,全被我的贴身丫鬟吃掉。”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也没必要再装了,大方承认就是。
“那你岂不是白忙一场?”他的嘴角始终带着笑意,给人一种似嘲笑,又似了解一切的感觉。
“我本来就是为了彩儿才去解棋的,因为彩儿一直想要那篮零吃。”如果没将零吃拿到手那才叫瞎忙,既然已经到手,那就忙得有意义。
“听起来你是个体贴下人的主子,怎么会有传言说你喜欢鞭打下人呢?”申梦意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尤玲珑直觉地回话。
“那是因为——”她话没说完就发现自己上当了,他根本是在套她的话。
“因为那些不利你的流言,都是你故意放出来吧!”申梦意一猜就中,尤玲珑沉默不语。
“你为了怕人上门求亲,故意散播各种假消息欺骗大众,所以太原城里才会谣言满天飞。”一天比一天传的精彩。
尤玲珑仍是沉默,以他的聪明才智要将这些事串连起来一点都不难,尤其她刚刚才大嘴巴走漏了风声。其实她有点气自己,因为她显然没有自个儿想象的聪明,才会一再出错。
她一定没有想到会面临这种状况吧!真是有趣。
申梦意发现自己嘴角的笑意好像没停过,从她脸上的假麻子掉落在她的衣服开始,就笑个不停。
他将目光移到她身上,猜想她里头到底塞了多少件衣服,才会像鼓一样膨胀,难怪她要喊热。
尤玲珑顺着他的视线往自个儿的身上看——他的视线竟然定在她胸前的突起,以为他要对她意图不轨,直觉地用手护住胸部,一脸惊慌地看着申梦意。
申梦意转过头闷笑,心想她真有趣,比他预期有趣千倍,看来这个新婚之夜会很有意思。
他故意慢慢弯下腰,双手撑在她的身侧,慢慢压低身体,作势扑向她。
尤玲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胸一寸一寸朝她逼近,俊美的脸庞在她眼前慢慢放大,最后两人的脸只相差不到半个拳头的距离,充斥在尤玲珑胸口的紧张感,也被推挤到顶点。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呼吸极不顺畅。她的头好晕,架子床的床顶和天花板连在一块儿分不清。
尤玲珑头昏脑胀地看着申梦意的嘴朝她靠来,以为他要吻她,只见他缓缓开口。
“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声音低沉沙哑诱惑之至,听得人的骨头都酥了。
“热?”她茫然地回道,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完全吸不到空气。
“我看你的额头都在冒汗了,应该很热吧!”他伸手模她的额头,冰凉的大手给了她短暂的清凉,但只维持一会儿,她的额头很快又恢复原先的滚烫。
真的很热……
尤玲珑原本是想附和他的,但她来不及开口,眼前就黑去了大半,之后完全没有知觉,直接昏倒。
“玲珑姑娘!”眼看着她整个人往后倒,申梦意眼明手快抱住她柔软的身体,免得她撞到头。
他瞬也不瞬的看着尤玲珑紧闭的双眼,难以置信她竟然在新婚之夜昏倒,他根本什么都没做。
他摇摇头,将她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还特地在她的颈后多塞了一个枕头,让她躺起来舒服些。
申梦意接着帮她月兑衣服,第一件是嫁衣,月兑掉。第二件是白天穿的外袍,再月兑掉。第三件是夜里穿的常服,又月兑掉。第四件——月兑到第四件,申梦意不禁瞪大眼睛,无法想象尤玲珑竟然连冬天用来保暖的棉袄都穿在身上,难怪她会热昏。
也是,凭她高挑纤细的身材,不塞冬天的衣服,怎显得出臃肿?看来为了逃避圆房,她真的是拼老命了,先是把自己塞得像母猪,然后又粘满了一脸的假麻子,为的就是希望他不要碰她。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她一心逃避的新郎,竟然就是在太原大街上和她竞棋的男子,她万万没有想到吧?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也没想到,只是为了拿回镇庄宝刀不得已才允诺的婚姻,上头竟然送了一个和他实力相当的对手给他。
面对着天大的惊喜,他其实和她一样不知所措,不若表面来的镇定。
她总共穿了不下七件衣服,当他终于帮她月兑到中衣时,连他都满头大汗。
呼,真有她的!
他一方面觉得有趣,一方面觉得离谱,换作他穿这么多衣服,连路都无法好好走了,她竟然还能挨到拜堂结束。
申梦意决定月兑到中衣就罢手,当他帮她调整快要松落的腰带,有个红色的小袋子哗啦啦地掉下来,落在他的眼前。
他拾起小袋子好奇查看,发现里头竟然装着鸡血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真的很天才。
申梦意嘴角的笑意越扩越大,差点没有当场哈哈大笑。
她的花招可真多,她大概以为他会像一般男人,在新婚夜喝得醉醺醺,连自己有没有洞房都不记得,以为她可以凭着这包鸡血蒙混过关。
接下来呢,她还有什么招数?他很期待呢!
申梦意原本对这桩买一送一的婚姻丝毫不感兴趣,但她改变了他的想法。他突然发现成亲也不错,可以给他无聊的生活带来新的刺激。
看着尤玲珑安稳的睡脸,申梦意的内心却相反地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