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影时情 第五章
沙沙作响的枝叶声伴随着摇曳的树影划破寂静的空茫,充斥于落叶缤纷的山谷中。自地面上扬起的枯叶跟随着旋风的脚步跳起世纪末的叹息之舞,自转于树林的一角,为这诡异的空间再添凄凉。
这原本是座美丽的树林,却拥有最不协调的名称——邪恶之林。传说这林子里住着一位邪恶的巫师,有着无边的法力和神奇的预知能力,不仅知道古往今来的天下事,更能以其魔力将不听话的牺牲者锁入一个未知的空间,是个人人皆惧怕的极魔之地。
然而,扬起的马蹄声却勇敢地打破这个迷思。对于马背上的骑士而言,没有他到达不了或不敢到的地方,即使是恶魔的禁地。微微拉紧手中的缰绳,亚蒙轻轻踢了一下马月复,要身下的骏马再快一点。闪电立刻加快它的脚步,朝传说中的邪恶巫师——叶特的房子前进。
黑色的砖瓦配合着黄土色的泥墙坐落于一个小水塘边,低垂的树枝伸出长满叶子的枝-遮住阳光,反射出层层陰影。在光与影的重叠下,一切事物也跟着徘徊于光明与黑暗的入口,“正”与“反”开始变得模糊,失去它原有的界线。
生活在黑暗底层的人是没有权利得到自由的,然而亚蒙的宽大却赋予他这项权利。在这充满迷信与传说的时代,亚蒙的庇护无疑是最大的恩惠。他从盲从无知的暴民手下救出奄奄一息的叶特,将他安置于领地中最偏僻的角落,免去他的火刑。对于口口声声自称为是神的子民的教士们而言,最不能容忍的首当拥有特殊才能的人,而消弭他们的最佳方式即是藉“神”的名义铲除异己,以达到中饱私囊的目的。
轻轻的撇了撇嘴角,亚蒙的眼中净是不屑。在这战火绵延,几乎没人可以吃饱的时代,唯一的胖子只剩教会中那些脑满肠肥的教士,努力搜刮着民众的钱,还有脸直呼神的名讳,简直是亵渎。
猛然勒紧马缰,亚蒙注视着眼前的小屋。房子的主人拥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烁着不下于他的智能。不同于他的是,叶特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但愿能透视古今前后的他能为他解开连日来的忧虑,告诉他前几天发生的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纵身下马后,他将闪电拴于树干上,在刚举拳轻敲门板的瞬间,门板即自动打开。
“日安,主人。”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发出礼貌的招呼声,邀请亚蒙入内。
“日安。”右眉微微一抬,亚蒙跟着叶特进入屋子,就算是惊讶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在叶特的邀请下,亚蒙坐了下来,再次挑眉询问。
“主人的身影小的绝不会认错。”叶特对着桌子上的一面镜子比了比,清澄平静的镜面上有的只是平整的光滑,根本瞧不出端倪。
“你还在用这玩意儿?”亚蒙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你忘了当初差点被这面镜子害死的事?”
“我还记得。”叶特露出感谢的一笑,当初要不是亚蒙舍身相救,他早就死于火刑之下。“当初那些教士就是以这面镜子将我定刑,说服群众我是撒旦的信徒,魔鬼的使者。”
“那你还敢留它?”亚蒙不解的问。他和叶特虽有类似的名声,但由于他是贵族出身,日后又贵为领主,因此免了人民的批斗,但叶特就没他的幸运了。他不但成为暴民围攻的目标,还差点死在教廷的陰谋之下,成了权力下的牺牲品。
“因为它是我母亲的遗物,就算我死了,我也会带着它。”叶特从容的微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得亚蒙一阵摇头。
他脸上的神情就跟小貂一模一样,无论如何也要守护住过往的灵魂。
“你也是不自由的人。”他淡淡的去下一句,想起琉音的评论。
是啊!只要是心中还存有牵挂的灵魂,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对于叶特而言如此,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呢。他不也是因为心中那份牵挂才会前来寻找解答?
“天有异象。”叶特突然开口打破沉默,给亚蒙一个最好的询问机会。
“什么样的异象?”他低声的开口,眉心也跟着纠结。
“跟您带回来的女人有关。”
跟小貂有关?果然。
“你的意思是,前几天那些不寻常的闪电是因为小貂的关系?”
“正是。”叶特担心的看着亚蒙的脸,后者的脸上写满了迷恋。
“能不能解释一下?”
“当然,我的主人,我相信您正是为此事而来。”
亚蒙不否认,只是斜睨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您口中的小貂并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她迟早必须回去她该在的地方。”叶特试着温和的解释,避免过度刺激他。
“哪一个地方才是她该在的地方呢,叶特?我不认为有谁能够像我一样了解她的悲伤。”只有遭受过相同痛苦的人才懂得互相安慰,他的小貂需要他。
“关于这点,恕我难以认同。”叶特一把戳破他的春秋大梦,要他认清事实。“在她原来的地方,也有一个想了解她的男人正在呼唤着她。事实上,前几天所发生的异象即是因为异世界的力量,我相信您也心里有数,否则不会来找我。”
简短的几句话塞得亚蒙无话可说。他的确是因为异象的关系才会前来,因为他想弄清楚那些声音的来源。
“说下去。”他淡淡的去下一句,相信事情一定会有办法解决,他不能失去小貂。
“前几天之所以会有那些闪电是因为对方的努力,远在天际另一边的思念强力冲击着时空的结界,将他的呼唤透过闪电的力量传达给迷失的身影,也就是您的小貂。”叶特小心翼翼的看着亚蒙忽然挑起的青筋。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如此失常,一点也不像平日沉稳的他。
“那个人是谁?”亚蒙不高兴的问,恨不得宰了他。“你一定能看见,所以别想瞒我。”正因为他的特殊能力,所以教会才容不下他。
“说出来您可别太惊讶,是您的后世。”叶特幽默的说,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敢跟他开玩笑的人。
“我的后世?”亚蒙蹙紧眉头低声询问,要不是他大了解他,会以为他在说笑。
“没错,是您的后世。”这事说起来还真玄。“远在另一个世界呼喊的人正是您的后世,而且他的力量很大,迟早会将他要的人拉回。”
“你是说,我这个前生比不上我的后世?”这不但荒谬而且令人生气。
“倒也不是。”叶特另有他解。“应该说她的宿命原本如此,上帝并不要她永远待在这个陰暗的角落。”
他别有所指,而亚蒙也清楚他指的是什么。在这一四二三年的法国,战乱正严重侵略一个国家的灵魂,啃咬她满目疮痍的身躯。自一三三七年爆发全面性战争以来,法国和英国已经打了近一个世纪的战争,而且还会继续持续下去。目前法国的国土已分裂为三个部分,再打下去恐怕连尸骨也会荡然无存。
既然如此,上天又为何要将她送到这个世界,然后再带走她呢?难道-不知道当她掉入网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也跟着坠落了吗?一个人一生可能碰不到另一个相似的人,能够像他们一样了解彼此的心跳,感受相同的频率。如果波长与波长之间不再有距离,那么灵魂与灵魂之间为何必须相隔,为何不能放任他俩自由飞行?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绝不能不战而败,即使对手是几个世纪以后的自己。
“有没有留住她的方法?”就算是违背天意也无妨。
“很遗憾的,没有。”虽十分同情他,但上帝的旨意任谁也无法抵抗。
“你一定有办法的,别吝于告诉我,这是领主的命令。”亚蒙轻声地说,话中充满痛苦,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领主的身分迫他就范。
叶特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帮他达成心愿。于公,亚蒙是他的领主,当然必须听命。于私,他是他的救命恩人,更不该拒绝他的请求。然而,他所收留的女人是个不祥之人,更甚者,还可能导至他的灭亡。
他该怎么做?上天做此安排是否另有其旨意,他该伸手帮忙吗?
“叶特?”低沉的理音藏不住其中的忧虑,他只好投降。
“是有一个办法,但这办法无法永远将她锁住,只能抵挡到她被拉回去原来的世界为止。”
听起来不妙,却是唯一的方法,上帝没给他太多选择。
“说说看。”亚蒙再度冉起眉头,安静地聆听。
“找人替她画一幅像。”叶特边说还拿出一条黑色的绳索递给亚蒙,亚蒙伸手接过它。
“画好之后把这条绳子系于画的背后,这个方法可将她的灵魂暂时封锁于这世界,直到这幅画被移动为止。”
“听起来很不保险,任何人都可能移动这幅画。”这个办法有说等于没说。
“所以您必须将画摆入密室,并昭告子孙永远不得将画移出密室。一旦系于画后的绳索被解开,也就是您俩分离之时。事实上,您和后世之间的角力早已开始,前几天的闪电只是警告,我唯一能帮您的是暂缓对方的攻势,让他的思念慢一点传入这个世界。”
“但我仍会失去她?”亚蒙轻轻的问,只有叶特才能了解他的痛苦。
“这恐怕无法避免。”不属于他的东西任谁也无法强留。
“我明白了。”亚蒙缓缓的起身,几乎无法承受讨论的结果,他还以为叶特一定有办法帮他。
也罢!短暂的拥有至少好过瞬间消失。或许她真的不属于这世界,但那又如何?上帝把她送给他了,不是吗?
“请等一下,主人。”叶特在他出门前叫住他,给他忠告。“您的城堡近日内将掀起轩然大波。可能的话,小的建议您将您的贵客调离城堡,以躲避可能的袭击。”
“哦?”亚蒙闻言转身挑眉,回望叶特的脸。“你该不会是在建议我将她带到战场上去吧?除了雷芳堡以外,我能去的地方只有战场。”而那地方可不欢迎女人。
“有何不可呢,公爵大人?我相信凭您的身手,必定能保护好您的所有物。”将她一个人丢在城堡才是大大的不妙。
亚蒙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他的建议。他虽看不出有何不妥的地方,但叶特的警告绝不会出错。
紧握住手中成捆的绳索,亚蒙转身离开小屋。在踏出门槛的瞬间,他彷佛听见不赞成的叹息,自他身后传出。
沸腾的热气自滚烫的锅内直冲而上,迎面而来的水蒸气像是夏日里的艳阳直往她脸上扑去,几乎呛伤琉音细致的肌肤。
琉音停下手中的搅拌工作,抬起手臂将悬在额际的汗珠拭去。厨房里人声鼎沸,激动的嘶吼声不绝于耳,大都来自坏脾气的主厨。瞬间只见十几个被派来厨房帮忙的小弟被骂得狗血淋头,和炉火中沸腾的汤汁和成一气。
按理说厨房是男人的天下,乱成一团的禁地根本容不下她。一般女仆顶多帮忙上上菜,端端东西服侍大伙用餐就行,没有理由派她来挨骂。
她十分明白这是谁的主意,不用多想他知道是堡内总管搞的鬼。被断绝了财路的陰险小人将一切过错推到她身上,连带也掀起整座城堡的歪风,在城堡主人看不见的角落尽情地欺侮来自异乡的陌生人。
琉音虽不屑,却也无奈。在这城堡她什么也不是,既非耶咤风云的女刑警,也非颐指气使的女主人。她的地位暧昧不明,只能算是暖床用的女仆,甚至连要她暖床的对象也好久没碰过她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轻叹。她永远也弄不清那男人脑中在想什么。自从教堂事件后他便未再表现出他的兴趣,反而像猫一样的盯着她,像是她会消失一样。
其实,不只他担心她会消失,就连她自己也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终将抵挡不住强烈的呼唤,镇不住欲奔的灵魂,随着远方的热切回归她原来的世界。
说起来,这一切荒谬得可笑。任她再怎么想她想不到自己竟会去眷恋一个躯体,留恋教人迷惑的唇瓣。但那是爱吗?为何人们可以轻易的将“爱”字说出口,而不去怀疑其中的成分?
“快点搅动锅子里的东西,你这个白痴!”耳边传来的叫骂声打断她短暂的神游,她只得继续挥动手中的木棍,使劲的搅动着油腻的热汤。
“别搅了,过去端那锅子,将它端上横台,女仆等着分盘。”嘶吼声再一次传来,差点震碎琉音的耳膜。
这算是虐待人的新戏码吗?那锅子大到足以媲美故宫博物院所展出的青铜器,凭她一个弱女子哪可能办得到?更可恶的是所有的人都等着看笑话,特别是那一票嫉妒的女仆。
搬就搬!她不在乎的耸耸肩。打定主意顶多搬不动翻倒,要饿大家一起饿,一餐没吃又不会死人。
外表粗重的三脚锅不只是重而且十分难搬,长长的脚不但碍事而且锅子本身就颇有重量,再加上锅内的肉汤,简直称得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在众目睽睽注视下,琉音只得撑着头皮硬上。就如亚蒙所言,她的外表虽柔弱,实际上却很坚强,不会轻易投降。
她使出浑身的力量,尽力撑起手中的锅子。沉重的锅子在她手中飘起来半晌,吓坏了等着看笑话的奴仆。然而,尽管她再有志气,人的力气也有个限度。不多久后,她的手臂开始发麻,再也握不住锅子的把柄,眼看着就要打翻。
“是谁要你到厨房来,还派给你这么粗重的工作?”沉稳的双手适时加入她的行列稳住摇摇欲坠的三脚锅,冷冽的语气和漫天的热气呈极端的对比,陰冷地冲淡众人恶意的喜悦。
“是你的主意?”银灰色的眼眸忽地朝总管的方向射去,冰透得有如结冰的地狱。
谁也没料到从不踏入厨房的堡主会突然出现,每个人都吓坏了,个个调过视线不知所措,唯独不得不回答的总管除外。
总管连忙低头避过会带来恶运的注视,讷讷的开口,“小的以为……以为她既然是个仆人就该帮忙做点事,厨房正好又缺人,所以……所以……”剩下的话他没敢再说下去,没敢再挑战亚蒙越趋炽烈的怒意。
“所以你就私自决定她是个可欺的对象?”轻轻拉起琉音发红的手掌检视,亚蒙的语气是轻盈的,却一样危险。
“小的……小的不是欺侮她,小的是为了咱们的城堡。您也知道,若是有一个人偷懒,其它人也会跟着偷懒,如此一来就不好管理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城堡好啊……”一连串辩解之后接着是一连串沉默。空气彷佛在瞬间冻结了,连锅子里沸腾的热汤也停止它的吼叫,整个厨房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也听得到。
“滚。”低沉清雅的声音打破静默的结界,撕裂众人的侥幸之心。
“立刻给我滚。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离开我的视线,滚出我的城堡。”冷透的眼睛一并扫过厨房内所有成员,大伙不约而同的低头,生怕自个儿是下一个被点名的人。
“但是主人——”总管还在做最后努力,忽而腾空的身体却告诉他不必麻烦了。
瞬间只看见一个肥胖的身影往厨房外飞去,“砰”的一声撞上厚重的餐桌,跌了个狗吃屎。
“还有谁想挑战我的耐性吗?”银灰色的眼睛发出一道道光束,直射每一个幸灾乐祸的仆人。
“如果以前我没有说清楚,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包裹着琉音的大手突然用力,将不明就里的琉音拉至身前,大声的宣誓。“这个女孩是我的客人,不是仆人更不是你们可以任意指使的对象。从现在开始,谁要敢再为难她,他的命运就会跟城堡总管一样,听见了没有?”
众人一致点头。在这烽火连连的时代,富足的雷芳堡无疑是最好的庇护所,一旦被赶出莫荷家的势力范围,就只有忍受颠沛流离一途。
“很好,我相信你们都听见了。”亚蒙也跟着点头,唯一役做相同动作的只剩琉音。
他……说她是客人?只是客人而不是恋人甚至爱人?她到底算什么呢?难道说他之前的温柔都是假的,只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的上他的床?
“把堡内最好的衣服拿来给她换上。以后要是有谁敢再拿这种破布给她穿,我就要她一生都穿这种衣裳。”他不悦地扫射所有低着头的女仆,十分明白究竟是谁搞的鬼。这几天忙着找画家,没多余的空闲理堡内的事。没想到他一转身就发生这么多事,莫非叶特的警告是真的?
“我们走。”轻轻一带,亚蒙的大手像阵强风似的将她扫往城堡内的某一处,引燃她的怒气。
“你终于想到我了吗,公爵大人?”她气得想挣月兑,却按例挣不掉。刚刚在厨房的那句“客人”重重地伤了她的心。她宁愿她的身分是女仆,至少那样她懂得界线,不会有所幻想。
“我还以为我只是个影子。”她冷冷的甩下这几句话,提醒他过去那几天他根本没有正面看过她。
“你在生气?”亚蒙挑高眉,似乎觉得她的话很有趣。“如果你只是个影子的话,那你一定是个最不负责任的影子。一个尽责的影子应该时时跟紧她的主人,一刻也不离开。”稳健的大手仍然握紧,继续将她带往城堡的另一边。
“可是——”
“可是你不知道过去那几天我去了哪里?”他自我假设她的问题。
“对。”可恶,他怎么知道她的想法。“我——”
“你问过我吗,小貂?”忽然停止的脚步如同他突来的问话,一样教她不知所措。
“我……”她不知该怎么回答,除了被-弃的感觉以外,她几乎没想过别的。
“所以你不是为了这件事生气,而是另一件事。”他斩钉截铁的说,比超音波还厉害。
“是什么呢,小貂?”右手轻轻抬起琉音柔软的下巴,握住她的力道精确但不轻狂,带有无言的认真。“我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你已能对我诚实。”
的确。经过连日来的相处,她渐渐懂得透露心事,也能享受解月兑后的轻松感。然而,吐诉平日的观感和坦白感情的赤果完全是两码子事,她能做得到吗?掩藏及矫饰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要素,甚至可说是一种本能,她该如何摆月兑过去的陰影,往更远的地方出发?
“我……我讨厌‘客人’这个说法。”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讷讷地说,双眼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那么你认为自己是什么呢,小貂?如果你认为自己不是客人,那就更该为自己找定位,告诉我也对自己承认你最想要的位置。”微微扬起手中的柔软,亚蒙不允许她逃避。
最想要的位置?
简短的几个字却更加深她心中的疑虑,扰乱她脑中的思绪。在她一贯的想法里,她的人生应该是属于现代的,应该是到处捉拿罪犯以填补她内心不被重视的空虚。她讨厌男人……
至少在遇见他以前是的。如今她却陷在这遥远的中世纪,对她最深恶痛绝的法国男人心动,甚至害怕自己会被拉回现代。
她该如何为自己找定位?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不知道。”赤果果的痛苦毫无保留的呈现于他的眼前,刺入亚蒙期待的眼。“我真的不知道。”
如果迷惘能解释一切的话,她的泪水无疑是最晶莹的结晶。轻轻摘取琉音眼角上的珍珠,溜过指问的湿润也同样滋润了他的心。迷途的眼泪最美丽,正因为捉不到方向,所以才能显出思考的美。迷惑代表驻足,思考意味不舍。他的小貂已经开始懂得眷恋他的体温,喜爱他的陪伴,这就够了。
“你不一定必须现在就说,等你想通了再告诉我也不迟。”他相信那一天很快就会来临,怕的是上帝不肯给他多一点时间。
她拚命点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她多么希望他能再鲁莽、更不讲理一些,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眷恋,陷在这陌生的爱恋中难以自拔。
“我们要去哪里?”她注意到他们又往前移了,目标是她从未到过的城堡西侧。
“等会儿你就知道。”亚蒙仍是一贯神秘,脚步踏实。
什么事需要这般神秘兮兮的?
她的疑惑很快就得到解答。几乎是在踏入房间的-那便遇见一群等在一旁的女仆,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往另一个小房间跑,七手八脚的月兑下她身上的破布,并为她套上一件华丽的天鹅绒礼服。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来不及在心里打上问号的琉音,接着发现自己竟成了一个无法自主的洋女圭女圭,被一群战战兢兢的女仆打扮着玩,又是扑粉又是抹胭脂的,搞得她十分火大。
“够了!”琉音一把挥走正往她伸来的毛刷,极为不悦的起身,凶狠的注视着她们。
她这一生中最恨的就是化妆,她和咏贤都是自然派的支持者。
瞪了半晌之后,她忿忿的转身走向有亚蒙在的房间,准备找他开炮去。当她一踏入房间即发现苗头不对,在场的人不只亚蒙一个,还有一个年轻人,用不下于女仆的惊惧眼神凝望着她。
“我能请教这是怎么回事吗?”琉音不怎么愉快地开口,注意到这房间大得出奇,而且光线良好,是休闲的好地方。
“你的妆只化了一半。”他微微一笑,不给她正面回答。
“别管我的妆,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她生气的抗议,即使如此,在他温暖的注视下仍是止不住的脸红。这个男人永远知道该如何逃避她的情绪!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心血来潮想帮你留下倩影而已。”他边说边抬起手腕以袖子拭去她脸上的粉,仅留下沾染于红唇上的胭脂。既然她讨厌抹粉,他也不勉强。
留下倩影?也就是找人帮她作画。
难怪会有这么一号人物出现,她正奇怪为什么好端端的却要她化妆换衣,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转头瞪向那一堆画具,再瞪着仓皇失措的年轻人,一点兴趣也没有。事实上,她最恨的便是“留下倩影”。她痛恨照相,痛恨任何一种记录她生活点滴的工具,包括作画。
“我拒绝。”她想都不想的回答,表情倔傲。
“抱歉了,小貂。在这方面你恐怕没有拒绝的权利。”亚蒙以挑高的眉毛和坚定的语气响应她的倔强,激起她不相信的眼神。
“我不想留下任何影子。”她气得发抖,她还以为他是个明理的人,没想到他就跟所有男人一样自私兼自大。
“我知道你想逃避什么。”他了解的说。“对你来说,留影太残忍,因为那证明你曾经来过这个世上,证明你曾被遗忘。”宽大的手掌占据她两边的肩头,将信心重新注入她体内。“被人遗忘并非生命中最大的缺憾,世上多得是不被重视的灵魂。最重要的是,你是否遗忘了自己?是否忘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我相信那比一味的逃避来得有用。”
美好的话语中却带有一丝淡然的不安。说是过于敏感也好,琉音总觉得其中必有什么缘故,否则也不会突然找人来帮她作画。
“你在逃避什么?”她忽地反问,精明的目光直盯着他过于冷静的眼神看,期望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我不需要逃避任何事,那是你的专利。”他沉稳的回答,淡透的眼睛不曾泄漏出任何情绪,让人猜想不透。
“如果你不告诉我原因,我是不可能乖乖听话坐在那里不动让人帮我作画。”她双手环胸,抬高下巴对着准备好的高椅点了点,摆明和他杠上。
“只要是住在这土地的人,没有人可以违背我的旨意。那也包括你,我的客人。”亚蒙不疾不徐的反击,不把她的愤怒当一回事。
“我不是你的客人!”她直觉性地否决,恨死这个称谓。
“那么你认为自己是什么?”
一句简单的问句再次塞得她哑口无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反驳是一门艺术,她却连基本学分都修不到,玩什么玩!
几乎可称得上是怨恨的,琉音像道旋风扫进偌大的高椅中,心不甘情不愿的生了下来,眼睛死瞪着亚蒙,恨不得拔光他身上所有的毛。被看的人倒是惬意,双手抱胸倚着罗马式的拱形窗户和她对看,吸收她所有恨意。
他点了点头,要畏惧的年轻人开始作画。如果上帝的旨意只要她短暂驻足,那么,他会想办法使它化为全世界的时间。再将她丰厚的生命和甜美的影子刻入画板上,教永恒停止脉动;水远活在相遇的早晨,拥抱难得的晨曦。
黑色的眼眸中写满了愤怒,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他的琉音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面对自己-误的判所,只能瞠大一只黑玉般的眸子,闪动着她所有的情绪,恨恨地凝望着状似优闲的亚蒙。
令她不解的是,原本还悠哉游哉的亚蒙,忽地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微笑,小貂。”稳定的大手倏然伸至她背后,将她宛如绸缎的发丝拢过肩头,瞬间她的头发就像一道黑色的瀑布,闪动着黑檀木的光泽,黑绚得令人炫目。
“别隐藏你温热的嘴唇,我知道它可以荡开至何种弧度。”修长微粗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嘴角,自然的引导她的唇线,而后又突然退开。
琉音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突然退去、站在她正前方的亚蒙,嘴角不自觉的依照他的愿望漾开一个微笑。那是一个介于愤怒与依恋问的矛盾弧度,一个不知道是否该对他生气的困惑轻挑。冉起嘴角并不困难,困难的是那颗无法抑制的心。她应该对他生气的,但她却气不起来,即使他一副牢头模样监视着她,她依旧对他难以忘怀的身影感到前所未有的眷恋,这就是爱情吗?
时间在沉默及琉音矛盾的注视中流逝,太阳的黑子也跟着日影的移动而改变。很快地,日渐西斜的画室因光线的改变而不再适合作画,沉默了一下午的年轻画家终于鼓起勇气要求停止作画。
“公爵大人,可否容小的明日再继续?这种光线无法再画下去。”
闻言,亚蒙点点头,表示同意。
“退下吧。”他伸手一挥,年轻的画家立刻收拾画具,飞也似的逃命。
琉音也跟着站了起来,打算和画家一块儿走人,她的气还没消呢。
“这道命令并未包含你,小貂,你的脚步似乎踏得快了些。”长健的右臂赶在她穿越身边的-那攫住了她,不给她开溜的机会。
“别叫我小貂,那不是我的名字!”她气愤地抗议。平日听来颇为顺耳的昵称,此刻就像针一般的刺人,引燃她更强烈的怒气。
“哦,那我又该如何称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似乎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那是她莫名其妙的坚持之一——她还没告诉他名字?
突然间忘记这件事的琉音愣愣地注视着他挑高的眉毛,由他充满问号的瞳孔中看见同样迷惘的自己。她该告诉他吗?仅仅一个名字对他而言并不具任何意义,对她来说却代表着投降,代表对自己命运的认同。
然而,当她紧抓着他的衣袖,害怕那一声声的呼唤会将她拉回现代时,她就已经承认她的宿命,就已经陷入她不想接触的爱恋中。爱情的影子隐隐约约,忽高忽低的晃入她平静的心,为她矛盾的心海制造更多的影子。
“我的名字叫琉音。”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说出隐瞒许久的名字,对亚蒙也对自己投降。
“琉音。”他别扭的重复她的名字,努力捉住困难的发音。
琉音不禁笑了起来,他努力讲中文的样子认真得可爱,同时也蠢得可爱。
“算了。”他决定。“我还是比较喜欢称呼你为小貂。”修长的五指跟着抬起她脆弱的下颚,顺着她的肩线作画,将她特殊的美刻入隽永的心板上,复制于深沉的心底。
“你知道吗,小貂?你应该将你的美留下来,应该时常微笑,尤其是对我微笑。”银眸一亮,他也跟着微笑,琉音觉得他真是耀眼极了。
“为什么?”她无法克制的微笑,也无法克制的掉入他的瞳孔之中,和他越趋炽热的眼波一起燃烧。
“不为什么,只因为我想,也因为你想……”自大的说辞回响于她的耳际,抚上她背脊的巨掌则是加深他的自大,挑起她的热情。
在转为金黄的阳光中,大地似乎也感染到它的暖意,将过剩的热力送入偌大的空间,渲染整个画室。
被光线吞噬的琉音,随着光影的移动一并跃入亚蒙宽阔的臂膀中,就在他压低的唇齿间重新体会舌浪漫舞的滋味。有如电影中的停格,亚蒙灵巧的舌尖以磨人的速度侵入她的舌根,深入她的喉咙,像是要勾出她的灵魂一般拨弄她迷送的思绪,勾出她全身的感觉。
她的身体在发热、发烫。脑中不断忆起浴池的那一天,那时她也是像现在这般不知所措,剩下的只有感觉。
“你的身体好热……”搂着她的手臂越趋紧缩,宛若他迷人的眼神。“感觉到了吗,小貂?”轻轻一按,他将琉音的脸颊压入他胸膛,让她倾听他的心跳。“心跳的声音是如此美好,它温热了你的血液,使你的生存不再显得那样冰冷。”
“我才不冷。”她忿忿地抗议,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来,哪里冰了。
“现在是,但以前不是。以前的你像是一只只看到自己伤口的小貂,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那现在呢?”她忍不住好奇的问,抬头凝视他带笑的眼睛。
“现在的你还是一只小貂。不同的是,这只小貂已经懂得贪恋温暖,懂得向主人撒娇……”他不改其志,抬高她下巴的手指也不改其志的再次拨弄她的肌肤,挑起她的感官。
就如他所言,她变贪婪了,懂得分享他的体温。
在他的体温包容之下,贪婪的小貂不再吝于伸出她的爪子抓紧她想要的攀附,她悄悄地将头埋入他的胸膛,吸吮他镇定的灵魂。
然而,陷入情网的爱侣是止不住心跳的,融于彼此血液中的欲念亦见挡不住的狂潮。在强烈的冲刷下,亚蒙的心跳无法像往日般宁静,反而像教堂的钟摆,不停的摆动提醒人们别忘上帝的存在。
对亚蒙来说,这条情感的朝圣之路是显得如此遥远,在他几乎已经放弃寻觅的当头,上天却以它自己的方式邀他造访爱情的殿堂。白色网子网住的不只是有着一头乌黑秀发的异国女子,更是网住跨古溯今的相遇。紧扣住怀中的人儿他沉沦了!沉沦于过热的血液中,沉沦于难以自己的悸动里。
将头颅埋入琉音高耸坚挺的双峰中,亚蒙像个迷失的孩子假装一切都不会发生,假装他这么做就能捕捉她相隔好几世纪的心跳,再将她看守在这不属于她的年代。
“小貂……”几乎是刻意的,亚蒙解下她的衣衫在她的双峰间留下一个只属于他的印记。在阳光的照耀下,琉音柔美的身躯蜕变成一只金黄色的蝴蝶,在亚蒙的舌尖挑弄下翩翩飞舞,舞出的旋律。
琉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改变。她的侞头敏感得像被电贯穿般发-,粗糙但温柔的五指先是轻捻她的双峰,而后捧起给她期待已久的滋润。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身体深处源源不绝流出的暖流不断地在她身下流窜,浸染她的神经,催促她的。
紧紧攀附着亚蒙的身躯,她的眼中写满了不甚了解的迷惘与挫折。一股莫名的悸动接着流进她的体内,使她不自觉的哭泣。
“放松自己,小貂。”他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抬起食指抹去她的泪水,了解她的困惑。“封闭的心一旦开放,感情便会跟着决堤,也将开始燃烧。”温热的手指顺着她的身体曲线一路直下,将她身上最后的衣物除去,呈现出她难掩的美。
“你的既已点燃,就不该压抑。”他伸出修长的五指,深入她的禁地汲取她的之泉,在刻意的摩擦下,琉音的身体变得更加温热,体内的涌泉更多,整个人差点死于这股热浪之下。
轻轻吻掉挂于她额际上的汗珠,琉音因激情而发红的脸庞是那么的美丽,值得珍藏在最美的角落。
抱起柔若无骨的身躯,亚蒙将她置于窗子的平台上。宽阔的平台足以容纳两个交缠的身躯,他要天地睁开眼睛,为他们的爱情做见证。也许她还不懂得他俩的交集就叫作“爱”,他却不曾怀疑过。当爱情来临时,沉睡于心中的狮子会张开他的眼睛,捕捉那份潜藏的感觉,他从不去研究什么叫,因为爱是不能思考的。他只知道当上帝将她送至他网中的那一刻起,他心中的狮子便已苏醒,并决定伸手攫取属于他的爱情。
赤果的身躯在罗马式拱窗的衬托下,宛如是维纳斯重新诞生。只不过这个维纳斯不属于天地,甚至也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一个遥远的时代,一个他想象不到的世纪。
飞快地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亚蒙强壮的身体像是一张羽翼紧紧地包围住她。他小心翼翼的捧起她易碎的身躯,拱起的背像是一只渴望抚慰的小猫,将她载满的蓓蕾送至他的嘴边,邀请他的采撷。他饥渴的嘴唇立刻迎接绽放的花朵,浅吻深吮的激起她身下已然满溢的热潮,将她推往天堂的入口。
“张开你的腿,小貂。”他在她的耳际洒下魅惑的魔网,低沉沙哑的声音使琉音本能地张开众闭的双腿,迎接他的侵入。
沉重的身躯像是一块磁石,吸引琉音的跟随。在他身下、在他的每一次冲刺间,她感到自己的灵魂正渐渐月兑离,往一个叫“天堂”的地方飞去。然而,正当她沉浸于高潮的喜悦时,却又有另一个同样亢奋的声音自远方传来,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琉音。
“小貂?”还在她体内冲刺的亚蒙停止他的动作,捧起琉音柔弱的背,担心地看着她突然呆滞的眼神。
“怎么了,小貂?回答我!”他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将她的魂魄唤回。
“抱紧我。”忽然间,琉音死命地抱住他,生怕一旦松手他们将永生不再相见。“只要抱紧我,什么都别说。”她该如何解释她的恐惧?那渐渐扩大的声音已不再是她的幻想,她甚至能清楚听见对方的发音,而非以往的模糊音波。
亚蒙依言抱紧她,将他清醒的深深埋入她的体内,在她身体深处绿动,用最绝望的狂潮席卷彼此的不安。
金色的阳光将窗台染黄,也一并染黄了窗台上交缠的人影。
在这一四二三年的法国北部,又有谁敢保证阳光一定能射进窗台呢?
或许,连亚蒙自己都不敢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