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 第六章
时序即将入春,年货大街的促销活动在一声锣响後,热热闹闹开跑。
中国人的大日子旧历新年,正式进入倒数计时的欢乐阶段。
戚水笙虽不乐意破坏过年的好心情,但在躲避近四个月後,还是鼓足勇气单独赴鬼堂优的约会。
她晓得上次被彻夜不归的她羞辱後,心高气傲的鬼堂优决不会自讨没趣的主动约她。这是冰川集团背後那位高层在施压,不管是对他或她。
停在路边那辆昂贵房车正跨下一个清雅高贵的身影,他淡漠如昔、华贵依旧,一下车就对中正纪念堂外吵杂的人车皱了皱眉。
呵,她居然从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容看出他在皱眉。她知他,一如他知她吧?
九年的漫漫时光,即便两人从不曾和平相处过,也仍是「相知」、「相惜」的。
看他朝自己走来,戚水笙脆弱的胃不由自主又微微抽搐起。
鬼堂优单手插在裤袋,停在她面前,冷望迅速武装起自己的戚水笙,她清艳的脸容一脸疏离,淡漠如他。
两人跨越分离九年的时空,互不退让地静默著,唯恐先开口的一个就输得奇惨。
「你越来越有幽默感了。」鬼堂优以生硬的中文打破沉默,意带嘲弄地瞟了眼大中至正门。
「彼此彼此,阁下的排场何尝逊色於我的幽默感。」戚水笙微蹙细眉,淡睨了眼他後面一串随扈,往日的恶梦重袭心头。
到哪里都招摇,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监控,生不如死。
这就是她不喜欢与鬼堂优接触的原因,他总是将过去的不愉快引回她恬淡的生活,令她心绪烦乱,神经如搭了箭的满弓不时绷紧,却要断不断的,好痛苦。
戚水笙嫌恶的表情奇异地柔和鬼堂优冷峻的面容,他头没回地挥了下手,一票随从人员立即动作敏捷地退至车边守候。
「谢谢。」她没好气,领头步入了中正纪念堂。
「在这里谈是我的极限。」鬼堂优杵在原地不动,凝望她纤美的背影。
戚水笙拼命压抑著被他轻易撩拨的怒火,数到十二步才停下。
「这个距离也是我的极限」她转身,冷沉的与他遥遥对望。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直接切入正题,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她防备的神情也激起鬼堂优淡淡的火气,他抑怒道:
「老夫人交代,如果你在台湾玩尽兴了,请你准备回日本。」
一直害怕有这麽一天到来,戚水笙心理建设了一个礼拜的胃又不争气地剧烈抽拧,她痛得辨不清立於门边与她对话的那人究竟是恶梦,还是真。
「回日本?你们以婚姻做为资助戚氏的交换条件,是为了逼我回去?」戚水笙侧转身子,不愿他发现她脆弱的心情、痛得无法伪装坚强的小脸,冷笑数声:「你们何时变得如此宽宏大量?!我该感动吗?别忘了,我的血不够纯。」
「别误会,婚姻不是我的主意。我并不想牺牲由自己。」他清雅的俊容即便动怒也是尊贵傲慢,不容一丝情绪外露。
「牺牲?鬼堂小总管,你该感谢我并不打算嫁给你。」她以叛逆少年时的戏称,挑衅著视她为头号公敌、不是彻底漠视就是百般找她麻烦的死对头。
「这件事恐怕由不得你作主,不管你的血纯不纯,你都是冰川家的一份子。」鬼堂优以事情没有转圈馀地的容忍语气回敬,不由自主走向脸色微白的她。
「不,我不需要你。」戚水笙额上冷汗微泌,胃痛得几乎直不起腰,却怒凛娇容断然拒绝他的靠近「如果我不回日本,也不嫁给你呢?」
「你必须嫁,这是老夫人的意思。」他想要这个婚姻,想要她。她却……
「老夫人不可一世的懿旨,阁下不妨携回贵国供起来膜拜。我早就离开深宫大院,十八岁就解月兑了,记得吗?」
鬼堂优的中文程度虽不够深,但多少从她无异於往常蓄意惹怒他的敌意表情,猜出她不月兑奚落的话意。
「彼此彼此,我们何尝不是解月兑」不想为已决定的事多费唇舌,鬼堂优试著伸手想扶愠怒的她,她却畏如蛇蝎旋身快步走避。
他骄傲的自自尊、心再次被判伤,手硬生生缩回口袋握成拳,愤然转身。
「鬼堂优,你绝不会想要一个不纯的妻子。」非不得已,戚水笙并不想这麽效,她不想拿任何人当挡箭牌,但他却一再逼她失控,引发她的劣根性。
鬼堂优脚下不停,也懒得回答。
「我想算下可能也误会了,我指的并非血统不纯,虽然我并不认为我的行为是不纯。」戚水笙淡淡附注,见他猛然收住稳健优雅的步伐。
「你没有!」他几乎是震怒的缓慢回身,不自觉改操日文的清淡语气结了冰。
「我有。不信,你可以问问你家老夫人,她定时监控我的资料里,一定有带到一笔冰川家不够尊贵的瑕疵血脉,於某年某月的某一日,行为不检点的与她的情人在某地打得火热。」她配合著改说日文。
直到怒不择言月兑口而出的此刻,戚水笙才为之心惊!她是真忘了老夫人有可能派人定时监视她。
那她和劲……自从圣诞节後,几乎只要他人在国内,他们就会在一起……劲是不受约束的人,常常兴之所至就什麽地方都……
苍白娇容泌出几抹淡淡红彩,痉挛抽痛的胃因羞涩而流入了丝丝暖意,绷紧的神经逐根松懈下来。
「什麽时候的事?」鬼堂优不相信。
「无可奉告。」鬼堂优会这麽问,表示老夫人没派人监控她,戚水笙莫名松了口气,不愿山口己的私生活摊在阳光下任一大家子批评指教。
只庆幸冰川家最重视的是家族尊严与纯正血脉的永世传承。在他们眼中,她正好两者都缺乏,是不必耗费宝贵时间栽培的「冰川之耻」。
鬼堂优僵挺著即使发怒也优雅得不可思议的脚步,重回她面前,俊容的怒气却再也隐藏不住。
「你做这种蠢事,只为了让大家不好过?!」盛怒的淡然语气,依然轻得不屑夹带丝毫重量。
呵,这就是冰川家无可挑剔又冷血的英才教育,数十年如一日的高高在上。她所做每一件不符合他们预期的事,都是错事,都是罪无可赦的蠢事。
她受够了!
「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也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我的隐私!」两人的对峙令戚水笙厌烦至极,她举步越过他想走,被鬼堂优扣住。
「交代清楚,才可以离开。」
交代?他凭什麽?!
「每个细节、每个步骤、每一次都要钜细靡遗吗?」她厌烦地挣开他的手,料眸与他到瞪。「就算鬼堂小总管必须向上呈报,我也没义务打报告给你!」
「冰川晶!」
「不要用那个名字侮辱我!」她遇强则强地回吼他。
那男人是谁叫免堂优嫉妒得快发狂,却碍於自尊间不出口。
从她九岁那年,第一次出现在十一岁的他面前,他们从此只以一种固定模式相处。两人敌对的关系来不及改变,她已於十八岁那年的风雪夜逃离他的生活,带走他一部份灵魂。
有她的日子满心厌烦、憎恶,没她的日子,心却空了。
他常常像呆子一样,坐在道馆一夜无眠到天明,以为顽劣的她会像从前,每回刻意逾时夜归又刻意惹怒他的挑在他深夜打坐时刻,从道馆前重重踩过。
於是从那天以後他告诉自己:他和她,今生势不两立。
「那年,你有没有听清楚那句话?」怒气霎时从鬼堂优凉淡如水的质询里隐匿无踪,他只想得到这个迟来九年的答案。
如果是我……我希望你别离开呢?
「什……什麽话?」戚水笙没想到他会重提往事,淬不及防的她半掩长睫,声音尽可能淡漠自然,却有些心虚。
她有听到,却……鬼堂优出自尊又一次受到重创,冷冷瞥著她。
「你必须结这个婚,没有选择馀地。」她不让他好过,他也不会让她太顺心。
「鬼堂优……」他难得表现在外的受挫情绪让戚水笙於心不忍了。她快步挡在回身欲去的他面前,支支吾吾嗫嚅道:「我……我很抱歉,不是因为你口中的蠢事,而是……那年在机场打电话,那件事……」
「哪件事?」鬼堂优老羞成怒,冷冰冰的立刻武装自己。
一时心软的戚水笙犹如狠挨了一耳光,也终於了悟,为何对他那句几近表白的请求动了心,也困扰了多年,却无法真正开敞心怀接纳他的原因。
因为她感受不到一点点被爱的甜蜜与幸福,他带给她的全是痛苦。
鬼堂优太骄傲,她已经被平静的日子惯坏,穷於应付他与生俱来的骄矜与傲气。每见他一次,她就有一种浩劫馀生後的疲惫感,两人的缠斗方式真的累坏她了。生命太珍贵,不能这麽无止尽的耗损下去。
何况,她一生的热血叛逆全部集中在青春期,献给了他,很难想像卸下刺之後的他们,能有什麽和平共处的模式……和平?他和她?简直痴人说梦!
「上车,我送你回去。」鬼堂优没回头,知道她不会开车也没请司机,因为她不喜欢被拘束。
「不敢偏劳。以後鬼堂总执行长有事吩咐,电话联络就行,忙的话您请便。」
戚水笙强抑著不去压住抽疼不已的胃,转身与他背道而行,头骄傲昂然,不驯的姿容一点也不输身後那名尊贵男子。
她和鬼堂优,这辈子绝不可能在一起。她宁可单身十辈子或嫁给全世界最花心的男人,也不要嫁给他!
有些心情是过去了就永远回不来,如果她曾经爱过这个男人,那都已经逐渐过去。
到底……她的归属在哪里?
☆☆☆
她找不到归属感……
她不是日本人,也不是台湾人,她到底是什麽?
虽然早知道欣会移居日本,也一再告诉自己天下无不散筵席,离别在所难免,真到了必须面对,却没想到会这麽难。那年逃离日本,她只有满心解月兑与些微的旁徨,今晚却觉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被掏走了。
她该怎麽办……她只有欣一个好朋友,欣是她来台湾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份外看重,很珍惜。这几年来,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有欣在背後帮她打气加油,陪她度过、适时给她勇气……以後没人可以分享分担她的喜怒哀乐了,她该怎麽办……怎麽办……
「喂喂喂!水笙同学,你出来很久了哦。哇靠,外面怎麽这麽热……哈罗!我娇滴滴的水笙同学,你在哪里?迷路了吗?」
从撞球场大门一路呼唤过来的阿劲,绕进边侧那座爬满九重葛的凉亭,看到戚水笙蜷缩在石椅上,脸埋在屈起的双膝间,依然哭得像受了伤却找不到归途的惊惶小女孩。
阿劲眼神深邃,环手斜倚石柱静静地凝视蜷成一团呜咽啜泣的她许久,看了下时间,才一个大步在她前面蹲下。
「水笙同学,穿短裙不可以这麽坐哦,你快走光了。」修长有力的手指在她抽颤的发稍穿梭。
哭得太全心的戚水笙一震,抬起迷蒙泪眸。眨不尽的泪,让她视线泪糊糊,怎麽都瞧不清俯身笑望她的面容,却轻易听出那饱含戏谚的悠懒语调。
「劲……」泪女圭女圭直觉的朝他伸展双臂,阿劲笑著将她搂抱上石桌,拿额头用力磨蹭她湿烫的额问。
「怎麽啦?知不知道你哭得修兮兮,是阿欣好胆打我罩的女人吗?」
泪流满面的戚水笙破涕一笑,倚入他温暖安定的胸怀,聆听他平稳的心音,离愁的泪水却涌落更多。
「怎麽又哭了?是不是阿欣要去日本,你觉得寂寞?」阿劲轻弹了下她哭红的香腮,顺手拂去她满腮的泪。
「嗯。」双手无助地环抱他胸膛,她不好意思的将哭得红通通的泪容埋进他坚实的肩头。
「是不是以後有事没人可以商量,你觉得很害怕?」他存心闹她似的逗道,笑唇啄吻她濡著泪光的睫翼,吻著两片微湿的唇瓣,吻上她湿透的心。
「嗯。」有人分摊心情的温暖,在怅然若失的孤寂心头汇聚、扩散,只是戚水笙怎麽也想不到这人会是他。
阿劲一脚搁上石椅,一脚斜撑在地,将她快要曝光的美腿牢牢夹进双腿问,以防不比日路人大饱眼福。
「所以你就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偷偷的哭啊?」他将她抱个满怀,像个疼宠爱女的慈父,轻轻摇晃起她。
戚水笙躲在他安全的怀抱里,任他轻微晃动,惶惑不宁的心竟不可思议的静定了下来。
「我……我有点害怕。」她收紧环住他的纤细双臂,脆弱吐露著。
封闭的心逐渐对他开敞,连她也不曾发现这是两人在一起半年多以来,她首次主动向他吐露个人心绪,但他察觉到了,俊美的笑容因此更飞扬。
「难怪粗蛮野嫉妒你,我也好嫉妒阿欣。」阿劲猛地狠狠一把楼住她,奋力却更温柔的晃动她,语气比独守空闺的怨男还哀怨。
戚水笙一腔热泪被他性感的金色短背心渐渐吸乾,不解地瞅起凄楚泪眸,凝望他。
结果如同每回她瞅他般,受不住水眸诱惑的他情不由口禁惨吟一声,低头又是一阵热烈的拥吻,纠缠她好半晌,他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娇容红扑扑的她。
「本帅哥刚刚抱怨到哪里……哦,对了,你还有我嘛,为什麽你一点都不重视我呢?」漂亮嘴角可怜兮兮一垮。「我们之间除了上床,难道就不可以偶尔谈谈话吗?我是爱极了身体对话的方式,但是……」
「你!」戚水笙又羞又恼的掩住他口无遮拦的嘴巴,娇瞠著表情更哀怨的他,不见离情的羞涩泪容噗吭一笑,又埋回他肩头,舒适依靠著。
在一起半年,她或多或少了解劲的个性。劲虽不正经,却是极有口德和风度的男人,否则他那些见弟和欣不会还不晓得他们几乎是同居了。他只是寻她开心、逗她开怀而已。
「劲……谢谢你。」
「这麽见外啊?好吧,要谢我很简单,我这人很容易满足的,晚上就拜托你了,我亲爱的水笙同学。」他浪荡的低沉一笑,岔开在她身侧的双臂,收拢在她腰侧,又开始轻轻摇晃她。
晃著晃著,他突对她一袭飘逸的细肩带轻绸小洋装有意见的皱眉。
「还有啊,水笙同学,以後你如果穿短裙又刚好很想哭,一定要先通知我。早知道今天就不建议你穿这套了,刚才不知道有没有被哪只色胚子偷看去。」
「劲……」戚水笙丢脸的赖进他心窝,又哭又笑著贪恋这宁静轻松的时刻。
「不哭了,嗯?」阿劲啄去她睫翼残存的泪花。
戚水笙随著他摆晃的旋律,心悠悠地飞翔。
她一直想找个时间向欣说劲的事,却不知如何启口。他和她的关系来得太突然,连她也不知如何定位它。恋人吗?亲密爱人吗?
他们够亲密了,但爱人?
她对劲的一切并不是很清楚,除了他是模特儿外,有一间视野很好的房子、一辆很炫的跑车、一辆越野车、两辆重型机车,有一群从专科时代就打闹在一起的兄弟们,很爱玩、个性活跃,女友一堆、女人缘很好很好,他不仅衣著品味超凡,化很注重生活品味……其它就一概不知了。
她不知道他喜欢吃什麽,不晓得他在想什麽……她是不是太忽略劲了?
忽略是因为,她不知如何对待来得太意外的他,也不以为两人的关系会长久,何况进一步。
欣常笑称劲是花蝴蝶,今日飞西、明日飞东,认识他那麽久,没看见他带相同的女人出现过,还有同时与多个女人交往的纪录。
欣甚至打趣说,劲之所以是全世界最不专情的男人,那是因为他被女人宠坏了。
她会忽略劲也许是因为她怕受伤,怕像上次百货公司两个妹妹那样,爱得太深就没了自我,最後不得不委曲求全。
不,她决不让自己重蹈父亲的覆辙,宁可不爱,也绝不委曲求全,她会在受伤之前清醒,而後逃开……
小手环紧温柔的胸怀,戚水笙更偎近在耳畔轻言细语抚慰她的阿劲一些,放松的心在云间飞舞。
「劲,请你别对我太好。」她不想爱上他,真的不想,但她怕逃不开他的那个她会。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阿劲不依嚷嚷,并听到凉亭外面忧心的呼叫声,听到脚步声走近、走离又蜇回,而後站定。
他轻拥著泪人儿,口中安抚的蜜语不绝,烙印清莲的轻佻一眼掀启,徐徐斜睨向凉亭之外一脸震愕的花欣,并娇媚地对她眨了眨眼,口中甜言仍是不断。
深幽眸光颓冷一泛,他懒洋洋回眸,一指托高浑然不知的戚水笙,低头亲吻她濡著泪光的长睫毛。
「别哭了,阿欣来找你了。」
戚水笙一怔,错愕掀眸,从阿劲怀中一抬起头,就看到三步远、那震惊得已然说不出话的老同学。
夏日炎炎正好眠。
在三十八度高温下折腾了一上午,终於从基隆外景地移回棚内作业的一堆中外娇贵名模,纷纷累挂在休息室,不省人事。
「阿达,你每次回台湾都像轰炸机一样,带著八国联军,把所有人炸成肉乾。」阿劲冲完凉出来,带了瓶冰啤酒扔给十几年的挚交。
「劲哥哥,你『精力』还是这麽旺盛,大家都在睡午觉了,只有你还活龙一尾。」正在修片的阿达关掉电脑,回赠一根菸给蹲在布景灯下的阿劲。
「咦?那个热情的法国妞呢?」
「大概累挂在她该挂的地方吧。」阿劲把袖子卷到肩胛,叼著菸,凑头过去让正在点菸的阿达一并点燃。
「你该不会又像一年前在英国对待英国妞一样,也给人家带去厕所速战速决了吧?你再这麽博爱速战法,她会向你散布在世界各地其他二千八百二十三个女人丢白手套,要求泱斗。」
「阿达,老话一句,男人嫉妒的嘴脸特别难看。」阿劲拍拍他的熊脸。「长得帅又不是我愿意,技巧好除了靠後天磨练,也要先天资质好。你两样都不俱备,趁早死心吧。」
阿达把穿衣镜踢过来,趁日本龟毛造型师还在昏迷当中,偷偷模模的从他言明「一碰就格杀勿论」的专业化妆箱里找出一把剃刀,火速修整通宵三天熬出的大把落腮胡,边歪嘴对一旁正悠哉喝著啤酒的阿劲嘟嚷道:
「人家法国佳丽可是因乌你有参加这件case,才不惜拉下超级名模的身分苦苦哀求我让她轧一角。」阿达学法国名模说话的娇嗲德性,嘟高肥厚嘴唇不依道:「因为人家难忘劲哥哥嘛……妈的,所有参加我case的饥渴名模,几乎都尝过你这只婬兽的甜头,不小心上瘾然後欲罢不能的。」
阿劲懒懒微笑。「我就奇怪,以你这种超低智商怎麽混到国际级,原来是托本帅哥鸿福。」
「你这家伙过人的精力和技巧,大概就是这麽战来的,小心肾亏。」阿达从镜子里看到休息室走出一名秀丽的红发美女,含情脉脉地凝娣阿劲的背影。
「劲哥哥,你该不会真的没理法国妞吧?她在你後方一公尺处鲸吞著你的背影。」
阿劲依阿达指示,半转身就看到法国美女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丢了串呢侬法语给他,然後迳自转身往道具间方向款款走去。
「去吧、去吧,把握时间,别耽误我的拍摄进度。」阿达识大体的挥挥手。
「抱歉,本帅哥名蝶有主,已经守身如玉很久了。你去搞定小姐吧。」搁下啤酒瓶,阿劲起身抖动长腿,忽瞥见出现在摄影棚入口处表情严肃的花欣。
「哟!阿欣,稀客稀客!今天吹的是什麽风,你来探我班吗?」阿劲热情招呼她进来,一手暗示地搭著阿达肩头。
「又一个?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好吧,法国妞我委屈点帮你安慰了。」长年养成的友情默契,阿达推著镜子,边修胡子边往休息室移去。
花欣僵著步伐,走入占地广阔的摄影棚,直到此刻仍是怒火中烧。
昨晚那永生难忘的一幕,让她觉得有必要找阿劲开诚布公谈一谈。
到现在她才知道阿劲这人之可怕、可恨,他简直就是表里不一的奸臣小人!嘴上信誓旦旦承诺著不打水笙的主意,却在同一天引诱水笙发生关系。他怎麽能那麽双面、那麽可怕!
他和水笙半同居状态已经半年多,她竟完全被蒙在鼓里。圣诞节那天她居然被他以阿灵为理由说动,亲手将水笙推进他怀里。
这种男人真的好可恶!
水笙想跟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但不能是太会放电、为了泡妞无所不用其极的阿劲,他根本不知道什麽叫专一。水笙太单纯,不是情场浪子的对手,会被伤害的。
「阿劲,我只有一句话,请你放过水笙。」看不出他那张飞扬笑脸下蕴藏的心情,使深觉上当的花欣更加愤怒。
「你要喝啤酒还是运动饮料?」阿劲恍若未闻,蹲在冰箱前对她懒洋洋笑道。
「你不必再拿那种无害的笑睑对我,我再也不相信你,请你放了水笙!」虽然昨晚水笙说他们是两情相愿,但她明明就是被阿劲困住而走不开。
「阿欣,这是我和水笙同学的事,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我们可以自己处理。」阿劲一派吊儿郎当的态度,让花欣火冒三丈。
「阿劲,我不只是为了水笙,也为你。水笙真的快订婚了,鬼堂优已经明说这件事没有转圈馀地,水笙必须回日本嫁他,我看得出他爱水笙,不会放弃她。」
「那麽执著啊?那就别放弃喽。」阿劲背著她,从菸盒挑出一根香菸叼著,半趴在散乱的工具桌到处翻找打火机。
「喂,阿欣,你来该不会是为了提醒我买礼物送她吧?放心,少不了我这份的。」音调悠懒。
「好吧,请你为了水笙放了她吧,别让她左右为难,夹在中间的她会很痛苦,她觉得她欠了你什麽,走不开。所以请你高抬贵手,放她一马。」他们两个有一个必须在事情失控前停止玩火自焚。
「放过她,阿劲,算我拜托你。」
「你怎麽不叫她放过我?」大手模到打火机,火却屡点不著。
怒不可抑的花欣一愣!
点著菸的阿劲回望,扔给她死相一笑。「很简单啊,你叫她不要那麽可爱呀,不要让我每次见到她就想吻、想抱,完全兽性,控制不住动情激素……」
「你并不缺女人!」花欣厉声打断他不正经的笑语。
「没错啊,我是不缺女人。」阿劲笑意灿然。「我们的事你就别理了,阿欣,安心去日本展开新生活,水笙同学由我罩著,放心。」
就是有他罩著她才走不开。「阿劲,你想引火山自焚请便,别拖水笙下水。」
「你一定是在说笑吧?没有她,我要怎麽焚呢?」阿劲揉了下花欣怔住的发,将她推出摄影棚,在门口笑著对她挥手:「抱歉喽,阿达这件case很赶,下礼拜我去日本比八耐再聊吧,你该回家帮垃圾野打包行李了。」嗓音变懒又变沉,喃哼:「对了,阿欣,这些话我们知道就好,水笙同学那里由我负责转述,你可别偷偷跑去帮她洗脑,不然我会生气哦。」
「阿劲,你说过你不夺人所爱!」就算听不懂法文,她也看得出刚才那个红发美女的肢体暗示。她根本是在等阿劲过去打滚!
「我是不夺人所爱啊。」阿劲信口漫哼著探头进休息室,把大胡子摄影师揪出来。「哇咧,你转性啦?怎麽没去安抚巴黎美女?」
「因为美女说,选我这只阿里山黑熊不如屈就北海道饥渴男,就让他了。」
他们明显的逐客之意,让沮丧的花欣只能识相走人。旋脚欲去前,她忍不住回头纳闷:
「为什麽找上水笙?」水笙虽然长相不俗,却和围绕在他身边一票世界级美女没得比,光刚才那位超级名模就漂亮水笙太多。
阿劲云淡风轻的一耸肩,「没为什麽啊,她只是刚好在我有恋爱心情的时候,出现在本帅哥面前,然後她就再也逃不了,如此而已。」
「恋、爱?!」胡子修到一半的阿达和花欣异口同声。
「是呀,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和可爱的水笙同学在谈恋爱吗?」阿劲一脸无辜,旋又变得认真而慎重:「原来你们也觉得我应该登报公告一下比较好呀……其实我曾想过这个方法,毕竟渴望本帅哥的女人那麽多,我也很苦恼……」
恋爱?一向只追求官能肉欲刺激的阿劲,谈精神层面居多的恋爱、感情?好诡异、好复杂的情况……
头昏昏的花欣心下一惊。难……难道阿劲爱上水笙了?!
不……怎麽可能!这样只会更……糟糕……
阿劲颓冷一睨花欣走远的背影,咬著菸,随手从化妆箱挑起一把利剪,移到阿达不知几百年没剪过的狮发後面,有模有样的动起剪刀来。
「Shit!劲哥哥,你真是鬼才,我这次回台湾就是要找你顺便帮我剪个头发,还是你剪的合我胃口」阿达看著镜中那个抬眼的倒影,可惜道:
「你这家伙造型、化妆,连剪头发什麽的都不假他人之手,竟还无耻的做什麽像什麽,就是少了点积极进取的企图心,不然早就名扬国际,干掉所有西方婬乱名模,大红大紫了。」
「你其实不必我每帮你剃度一次,就崇拜、阿谀本帅哥一次,我只是把你当成我家哈利在除毛。至於什麽都自已来,那是因为别人弄的不符本帅哥高尚的气质和格调,报告完毕。」
阿劲转头敲掉菸蒂,移动椅子到另一头,歪斜著头目测发长,漫不经心突然哼道:「阿达,你想办法帮我弄到麦瑟最近的时装秀约。」
太过震惊的阿达不小心剪到下巴,痛得直跳脚,幸好在他身侧的阿劲反应灵敏,及时拉回正要下剪的一刀。
「喂喂喂!想不出办法也别耍这种烂招数报复嘛!」
「我干嘛还想办法?!老怪麦听到你终於肯帮他走秀,一定会兴奋到尖叫、喘不过气,然後装模作样的昏死过去,淌下一地嗯心白沫。他已经向你邀几季秀,你自己说,少说有五季。他巴不得签下你当专属模特儿、品牌代言人,你这怪胎,不爱试镜、我行我素,这种鸟个性居然还很多变态设计师买帐,放著几个世界知名设计师的青睐不要,坐视大好前途如滔滔江水一去……」
阿达的碎嘴在阿劲好整以暇握起他额前一大撮毛,开剪瞄准後,自动闭上。
「劲哥哥,没想到我阿达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你奋发向上,终於有进取心的一天。」阿达拿黑胶带贴好不慎误剃的伤口,有感而发。「我等这天已经二十五年,这下子死也瞑目了。」
「本帅男的感慨不下於你,没想到你的算数和智商居然可以一直停留在学龄前程度,不简单。你我结仇一共十五载,本人今年芳龄二十八,三岁的小鬼尿尿都还学不会对准尿桶,你是很难期望他有什麽进取心的。」
阿劲放下啤酒瓶,夹起菸,语重心长道:「阿达,劲哥哥我已经尽量把深奥的道理浅显化,这样你明白了吧?」
「那只是一种加强语气的夸饰法,你大可不必以吹毛求疵闪避问题。我强调的是你的突变行径,和你刚才提及的那位不幸小姐是不是有关?」刮净胡子,阿达脸色继续神色沉重的随口一问,颈子立刻被一把力道拿捏不稳、失手滑下来的利剪抵住。
「哎哟!别这样别这样,我的三八哥哥,人会失身、鸟会乱啼嘛。」阿达一指推开无情刀眼。「请问劲哥哥,跟那位不知道烧几辈子好香的超级大美女有关吗?」
阿劲眼光深沉,笑而不答,下剪乾净俐落且专注,不时绕著阿达左看右看。二十分钟後,当他满意的扔下剪刀,狮王阿达立即摇身一变成黑熊阿达。
阿达拍开身上的落发,一脸深思地溜视後方正在扫地的阿劲。
这死小子以挑战极限为乐,连谈恋爱都是高难度,居然搞上名花有主的女人?乖乖!未免太不符合哥哥两袖清风的玩家格调了。
阿达旷达的脸庞浮泛著欣慰神色。
刚刚那位小姐一定认识这小子不久,才会这麽不了解劲哥哥,他连自己大好的事业前途都懒得费心思把握,遑论动脑筋到从小就宠他哄他的女人堆上。想也知道,哥哥这次再认真不过。
「好吧,劲哥哥,我换一种说法,你一年前曾说过一段还像人说的话。」阿达将剃刀和剪刀擦拭乾净後,小心翼翼搁回化妆箱,边凝神回想先前的摆放位置,边微调角度,椰愉道:
「你说,你劲郎君岂天生花心种?你只是找不到让你不花心的对象,不管男的女的,都乌有。」是这个角度?好像要再偏左一点……那个虹膜装有卫星定位仪的死龟毛差一毫米都能目测出来,他得谨慎应付。
阿劲颓笑著将手上的菸头弹击挚友,玩世不恭的媚眼狂眨,喃喃接话:
「如果有那种神人面世,我一定巴住对方,巴得死死,说什麽都不罢手。」一旦动心就绝不放手,死死纠缠,绝不放。
「神人面世了?」
阿劲把扫把搁回原位,撇嘴笑笑,没作答。
「神人是别人家的?」阿达後退一步眯视化箱妆,又蹲下挪移剃刀,透过化箱镜看到阿劲恕难奉告的优雅一摊手。
「劲!哥!哥,你真他妈的说得对极了!」总算盼到这一天,阿达激动的跳起身掐住阿劲下颚,将他拽到穿衣镜前,指著镜子里一张变形却依然俊美的脸庞——「男人嫉妒的嘴脸好难看,真是特别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