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剪相思 第四章
莫凡毅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短短一个月内成为台大最受欢迎的教授。
校长礼遇他,系主任肯定他,学生更是打心眼里崇拜他、欣赏他。
而他俊逸出众的外形,温文尔雅又不失亲切诙谐的言谈,更成为女同学倾慕心仪的偶像。
为了避免无谓的麻烦,他故意对外宣称他在美国早有未婚妻。
事实上,他是真的有论及婚嫁的对象,只不过,他一直用拖延战术把婚事缓下来而已。
这次会回来台大教书多半也是为了逃避他叔叔莫定藩的催婚,还有逃开袁雪琼对他的纠缠痴恋。
想起袁雪琼这个对他情有独钟,苦苦纠缠的千金小姐,他的双眉不禁蹙拢了。
不可否认,袁雪琼的确是个明艳动人的女人,中美混血的她,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性感、慵懒而浪漫高贵的气息。
高挑修长的身材,精致分明的五官,于加上富可敌国的家世背景,她这个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娇娇女的确有她傲人之处。
她一直是美国纽约上流社会的一颗明珠,任何高级的晚宴舞会,只要有她出现,所有的光芒就全集中在她风华逼人的身上。
她永远是上流社会的宠儿和人们眼光汇集的焦点!
女人嫉妒她的艳姿聘婷,而男人则绞尽脑汁想赢得她的青睐。
而袁雪琼的父亲袁新海,这个纵横美国金融业的大亨,更是把袁雪琼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瑰宝。
由于袁雪琼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病过世了,而和爱妻鹣鲽情深的袁新海并未再续弦,反而将所有的感情和钟爱全摆在他唯一的宝贝女儿身上。
出身贵族的优越感、父亲的溺宠,再加上周旋在身边那些追求者的阿谀诌媚,更助长她骄纵任性、我行我素的傲气和行径。
每当有男孩子对她百般讨好、曲颜承欢时,她总是带着一种嘲谑而似笑非笑的神态,冷冷地睥睨着他们,仿佛在欣赏一出极端无聊可笑的丑剧。
而各种蜂拥到她闺房的礼物,如玫瑰、珠宝、香水,都被她穷极无聊地赏给了下人,要不然就是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目睹宝贝女儿对那些追求者不屑一顾的态度,袁新海曾经好奇地询问她:
“有那么多优秀而殷勤的男孩子喜欢你,难道没有一个可以引起你的注意吗?”
对于父亲的关切,袁雪琼只是爱骄地搂住他的脖子,半真半假地撒娇道:
“爹地,我才不希罕那些自以为是的臭男生哩!我只要有您就可以了。”
袁新海闻言,笑得好开怀,他不胜宠爱地拧了女儿的鼻头一下,“宝贝,你可真会逗你老爸开心啊!告诉爹地,到底要怎样的男孩子才能赢得你的垂青呢?”
袁雪琼腻在父亲的怀里,娇俏地转动着一双滴溜溜、水汪汪的眼眸思索了一下,“当然是和爹地一样成熟漂亮的男人啊!”
袁新海又是一阵开怀大笑,“你这孩子,怎么消遣起你老爸呢?不要没大没小的,正经一点,告诉爹地,你到底喜欢怎么样的男孩子呢?”
袁雪琼沉吟了好一会,才慢慢回答:
“我喜欢中国男人,就像爹地和莫叔叔一样温柔、睿智又有见地的男人。而那些围在我身边打转的美国男孩,我觉得他们太浮躁幼稚了一点,有时间又现实得教人受不了。”
她口中的莫叔叔就是袁新海的生意伙伴和好友莫定藩。
听她这么一提及,袁新海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联婚的意念。
他知道莫定藩有个正在哈佛攻读法律学博士的侄儿,一个漂亮、学识渊博又才情纵横的中国青年。
于是,他悄悄打了通电话给莫定藩。
莫定藩当然没有异议,更求之不得。
在他们极具巧思又不动声色的安排下,莫凡毅和袁雪琼在一个别开生面的情况下结识了——
那天,是莫凡毅个人吉他演奏的表演会。
除了念书外,他也是能玩能疯、允文允武的男孩子。
不但书K得好,音乐才华更是不同凡响;举凡钢琴、电子琴、吉他都难不倒他,那些乐器在他手里好象有神奇的生命力,总是能牢牢抓住每一个听众沉醉向往的心。
那天,他是应叔叔莫定藩的邀请,替某位熟识的同乡开的餐厅做临时安插的音乐演奏,也为在餐厅聚会的成大同学会增添愉悦的用餐情绪。
他灵活纯熟的指法,潇洒不群的神态,立刻抓住在场所有听众的心弦,包括坐在袁新海和莫定藩身边的袁雪琼在内。
她立刻不假思索、直截了当地告诉她的父亲袁新海,“爹地,我要认识他,那个弹吉他的中国男孩,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帮我安排。”
袁新海露出一脸奇妙的笑容,“雪琼,你请爹地帮忙,倒不如请你莫叔叔出马还来得有效!”
“为什么?”她茫然不解地说,并将脸移向了莫定藩。
“因为你想认识的那个中国男孩不巧正是他的侄子。”
聪颖慧黠的袁雪琼立刻颖会了过来,原来今晚这场精彩的音乐餐会,是她爹地和莫定藩蓄意安排的。
性情像西方女孩一般爽朗热情、新潮大方的她,也就毫不造作地坐在下面慢慢聆听莫凡毅独特生动的吉他演奏,屏息等候他结束表演,等他拿着吉他走向他们这一桌——
莫凡毅揉揉眉峰,漂亮而性感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他从来没有见过像袁雪琼那样火辣辣而热情四射的女孩子。而她爱恨分明、骄纵跋扈的个性也教他不敢恭维。
若不是看在他叔叔莫定藩的脸面上,他实在懒得和她这种被惯坏了而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千金周旋。
和她在餐厅认识之后,她便以他的女朋友自居,常常到学校盯梢,更时时藉故到他住处盘旋,做个令人不胜其扰的不速之客。
更离谱的是,她常常软硬兼施、无理取闹地向他逼婚,弄得他筋疲力尽又有些啼笑皆非。
他拿到博士学位之后,她闹得更乖张,并口口声声威吓他不准见异思迁、移情别恋!她的疲劳轰炸和死缠活赖只是徒增他的困扰和反感而已,所以,他接受台大校长的约聘逃到台湾来。
他有个非常强烈的直觉,他感情的归属是在这里,在这块令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的国度里!
他真的有这种强烈而难以解释的感觉——
再一次,下意识地,他慢慢伸手抚模自己额前那道已经斑白模糊的疤痕。
思绪又开始飘浮起来,飘到一个遥远而疑真似幻的梦境里……
阳明山公墓。
莫凡毅捧着一束素雅的雏菊放在修剪整齐的墓碑台前。
下意识地,他又习惯地伸手模着额前那道无损他俊挺漂亮容貌的疤痕。
他垂下眼,突然有种极为忧伤又酸楚万分的复杂情绪。
他望着刻在墓碑上的字。
彭钧达教授之墓
生于1953年,殁于1984年,享年三十二岁
立碑人台大全体教职员暨学生恭志
好一个到死也寂寞孤独的人,竟然没有半个家人为他建碑安葬。
莫凡毅不禁为他的际遇感到悲哀而有丝愤慨不平了。
突然,他听到一阵细轻而脚步声。
他本能地回过头,然后,他的呼吸停顿了!
一张纯净白皙、清灵出尘而可以让所有男性屏息震动的容颜俏生生地伫立在他不敢置信视线之内。
夏筠柔被他灼热而有点放肆的注目礼盯得有些怏然而困窘恼怒了。
她本能地车转身子,掉头就走。
“你不是来祭拜朋友的吗?怎么,花都还没摆上,就准备走人,你不觉得这么做对死者太不敬了吗?”
夏筠柔停住她的脚步,她掉过头来,一双晶莹剔透、如秋水盈盈的黑眸像冰针一般冷冷地射向莫凡毅,“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莫凡毅眼睛闪了闪,有些讥诮地扬起眉,“当然,我通常没有跟空气,还有……”他看了看周遭整齐排列的坟冢一眼,“跟死人喃喃自语的习惯。”对于他的揶揄,夏筠柔只是冷漠地把手口的白玫瑰放在彭钧达的墓碑前,然后站直身,绷着脸,二话不说地准备离开。
“就这样走了?你大老远上山,除了献花,没有话要跟死者说吗?你不怕死者晚上托梦向你‘抗议’吗?”
夏筠柔慢慢转过身来,莫凡毅脸上那抹玩世不恭又略带挑衅的神情激怒了她,“对不起,请你收起你那自以为是的幽默感,我不以为你在坟场跟女孩子搭讪挑逗的行径是一种对死者尊重的表现,再说……我从来没有兴趣跟陌生人抬杠,尤其是一个轻浮又自以为是的男人!”
莫凡毅并没有被她尖锐刻薄的攻讦惹火,他反而乐在其中,他双眼亮熠熠的,闪烁着一抹激赏而揉合了趣意的光彩,“你还真是我所见过口才最犀利的女孩子,不过,你是不是有点反应过度了,我这个轻浮又自以为是的陌生人,刚刚做了什么挑逗你的事?除了善意的玩笑和抬杠之外?”
夏筠柔一窒,脸颊不争气地微微泛红了,“对不起,我只是不……习惯跟陌生人交谈,特别是……在他面前。”她的目光忽然无尽温柔而凄楚地停泊在彭钧达的墓碑上,一双水灵灵的美眸婬浸在一层迷蒙如雾的烟波里,泛着点点幽冷而绞人心碎的涟漪。
莫凡毅脸部的肌肉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我刚刚还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最孤独的人,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他是这个世界最幸运而最富裕的男人!”他暗哑地说。
“是吗?”夏筠柔泪光莹然地反问着,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墓碑一眼。
此景此情,看得莫凡毅眼里竟有一种心痛而又想动容落泪的冲动。
然后,他的理智提醒他,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不该也没有权利站在这里继续“干扰”她,做个唐突而不识相、不受欢迎的“第三者”。
但,他又苦涩地吞咽了下去,这根本是多余而无聊的。
看她像化石一般地伫立在墓碑前,目光痴迷而缱绻地望着坟冢出神发呆,他就知道他什么都不必做,除了离开之外。
他离去的脚步声惊搅了夏筠柔的凝思,她神思怔忡地出于本能唤住了他。
“你……你要走了吗?”
莫凡毅淡淡点头,目光深远而若有所思地瞅着她。
那种仿佛有千言万语的眼神撼动了夏筠柔冰冷的心扉,她怦然心动而困惑迷茫地蹙着眉问道:
“你为什么会来祭拜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莫凡毅的眼睛闪了闪,“我和他的关系和你一样深,”他莫测高深地哑声说:“而我对他的感情更不亚于你。”
“是吗?”夏筠柔有些嘲弄地抿抿唇,“没有人对他的感情能像我一样,刻骨铭心,至死不渝!”
她的话再度撼动了莫凡毅,但,他把所有偾张的情绪摆在心灵深处,“是吗?”人学她嘲谑地微微扬起一道浓挺的剑眉,“这可很难说喔!他在我心底的分量和对我生命的意义可能远远超过你。”他耐人寻味地说,似乎有意跟她较量,一争长短似的。
他挑衅的故弄玄虚的口吻终于挑起了夏筠柔的兴趣和旺盛的好奇心,“你到底是谁?”
莫凡毅好象故意寻她开心似的,他眨眨眼,以问为答地提醒她:
“你不是没有和陌生人交谈的习惯吗?”
夏筠柔没碰过像他这么世故狡猾又可恶的男人,她沉下脸,像跟谁赌气似的,甩甩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挺直背脊,悻悻然地从莫凡毅的身边走过,准备离开墓地。
“这样就宣告失败了?你未免太容易激动而意气用事了吧!”莫凡毅在她身后懒洋洋地笑着说。
夏筠柔停顿了一下脚步,暗吸一口气,然后,笑容可掬地回首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冷声告诉他:
“先生,你如果觉得生活太无聊,活着很无聊,我建议你可以在附近找找看,还有没有哪块空地可以利用?然后,你可以挖个洞直接跳下去,你会发觉这种死法比活着浪费生命、逗弄女孩子有趣多了。”
话毕,她不管莫凡毅有任何反应,便背过身子,甩着一头迎风招展的秀发迅速穿过坡道,离开了阳明山公墓,也离开了莫凡毅深思复杂而趣意横生的注目之外!
夏筠柔抱着乐谱和一把白色的吉他走在校园的羊肠小径上。
她正准备参加每个星期举行一次的吉他研习会。
以前,她对音乐只是纯粹欣赏,但,自从彭钧达死了之后,她就有一股想要深入音乐殿堂,接受音乐洗礼的强烈。
藉着触模音乐,她好象可以感受到她和彭钧达之间的联系,一份即使生离死别也无法斩绝的感情。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那种用情专一、无怨无悔的人,在这种讲求效率、速食的恋爱时代,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冠绝古今的稀有动物。
习慧容就常常取笑她的痴傻和顽固,更常常调侃习烈是在和一个死人争宠,在打一场完全没有胜算可言的败仗。
奈何,她还是固执地活在缅怀彭钧达的美好回忆里。
她曾苦口婆心地对习慧容说,虽然,彭钧达就象流萤般轻轻掠过她的生命,但,那轻轻的一小段,却是她生命的全部精华,她这一生再也不可能倾注这般深刻的心去爱任何男人了。
习慧容拿她的执迷不悟实在没辙,只好改去劝说习烈,要他先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免得真的从爱情的悬崖上摔下来,落个尸骨无存的地步!
对她不厌其烦谏言,习烈反而敬谢不敏,嗤之一以鼻地告诉她,“谢啦!我不会忘记多准备一点纸钱到我那个阴魂不散的情敌坟前烧香膜拜,请他要嘛——就永远在地府里安息,要不然就投胎转世,不要纠缠我未来的老婆人选,让她一辈子活在没有任何意义的追忆里!”
对于习烈如出一辙的顽固,习慧容这个左右为难的俏红娘不禁为之气沮,更有满月复说不出的苦闷和无力感。
但,她这个对音乐和五线谱实在没什么鉴赏细胞的音痴,居然也跟夏筠柔一块加入“吉他研习社”这个突破学校界限的社团。
不过,她这个漫不经心地社员常常逃课跑去看电影、压马路,还有参加舞会。
所以,今天下了课,夏筠柔也没等她,便一个人抱着乐谱、吉他先走了。
压根没想到习慧容会气喘吁吁地在她背后追赶着。“筠柔,你等我一下嘛!”
夏筠柔在活动中心的大楼石阶前停下来,笑意盎然地望着她因奔跑而变得酡红酣热的脸,“怎么?你今天不逃课?”
“不了,我今天要跟你一起去参加。”习慧容有些喘息地说。
“哦?”夏筠柔诧异地微抬起一道秀眉,“你不是说这个社团活动很无聊吗?”
“今天不同,有个大帅哥要来这里当指导员,我这个对帅哥根本没有免疫能力的人当然不能白白错过这个从天而降的好机会!”习慧容直言无讳地说,一点也不知道维持女性的矜持和害羞。
夏筠柔没好气地斜睨了她一眼,“你到底是来研究音乐?不是研究帅哥的?”
“这……我是研究音乐顺便研究帅哥嘛!反正……一鱼两吃,一举数得嘛!”习慧容强辞夺理地辩驳道。
“你喔!真是脸皮厚得连钢钉都钉不进去,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习慧容不以为忤地挑眉道:
“我本来就不是你这种艳光逼人、气质超尘的窈窕淑女,我不主动出击,睁大眼睛自力救济的话,很快就会三年拉警报、四年没人要啦!”
“瞧你,说得像没出息的花痴一样,没有男人你会死啊!”夏筠柔啼笑皆非地瞪了她一眼,两人相偕步上位于二楼的活动教室。
习慧容顽皮地吐吐舌头,“是不会死,不过,日子可就乏味难过多了。”
夏筠柔情不自禁地轻晃了一下头颅,并失笑地又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靠墙角落的一隅,并顺手把吉他倚墙搁着。
习慧容坐在她前面,而须臾间,又有其它同学陆陆续续地走进教室,不一会,就把整个教室占满了。
吉他研习社会这么受欢迎而超额收员,实在是出乎夏筠柔的预料之外。
这群身具音乐禀赋而凑在一块的爱乐者,并没有固定的指导老师。
而由几个重要的干部担任策划人员,负责研拟名单邀请知名的音乐家和学者轮流担任讲师,以生动而富于变化的课程来促进音乐艺术的交流和共赏琴韵的轶趣。
夏筠柔拿出乐谱和笔记,望见习慧容那满脸若有所待的焦躁,不禁从嘴角泛出一丝打趣的微笑,真不知是何方神圣有那么大的魅力,竟然能让这个视音符为豆牙菜的小妮子坐立难安地引颈翘盼?
在疑闷猜臆中,她看到社长谢剑安领着一个身材瘦长、气宇轩昂的年轻人进教室,站在众人热络的注目下。
望着那个风采翩翩、笑意盎然的年轻人,夏筠柔好象挨了一记闷棍,登时目瞪口呆。
而兴奋万分的习慧容却丝毫没有发觉她的异样,还回过头娇俏慧黠地向她眨了一下眼睛,“怎样?他很正点吧?”她悄悄声地说,不待夏筠柔有所回应,又迫不及待地转过头把目光凝在讲台上,聆听社长谢剑安简明扼要又不失诚恳幽默地介绍着这位刚出现就让夏筠柔心慌意乱、五味杂陈的指导老师。
“各位同学,我们很荣幸能邀请到台大法律系最年轻的教授莫凡毅老师莅临本社指导,他除了学问了、长相好、口才好之外,音乐素养更是好得没话讲,他现在是台大爱乐社的指导老师,我们非常高兴能请他在百忙之中拨冗指导,和我们一起徜徉在优美的乐符之中,现在,就让我们以十二万分的热情和掌声来欢迎莫老师的莅临,并请他讲几句话如何?”
台下立刻掀起一阵如雷的掌声,在这些热热闹滚滚的鼓掌声中,莫凡毅从容不迫地站在讲台上,用一对神采奕奕、炯炯有神的眸子,微笑地扫视着全教室的同学。
他若有似无地掠过夏筠柔僵硬窘迫而微微不自然的脸庞,一对亮晶晶的黑眸闪动着一丝狡猾而打趣的光彩,然后,他带着笑意撇撇唇,调开了目光,重新放在教室中央,不卑不亢、幽默清新而别具生气地开口说道:
“谢谢各位同学给我这么‘好’的掌声,害我这个……呃,不知道自己‘好’在哪里的老师,实在有点心虚又诚惶诚恐,生怕漏气,让你们发现——其实,我只是长相还差强人意,学问马马虎虎,音乐素涵呢,更是比音痴强过一些些而已……”他顿了顿,听到台下同学止不住的笑声和再度扬起的掌声,“谢谢,我现在有点信心了,呃,很高兴能在这里和你们结缘,现在,你们已经认识我这个对自己到底‘好’在哪里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指导老师,能不能换我来认识你们呢?看看你们到底‘好’在哪里呢?”
他语出多关的妙语如珠再度带动同学们崇拜热烈的笑声和掌声。
短短的几分钟,他就和所有的同学打成一片,并认识了所有研习会的成员,包括不情不愿、心情冷暖交集的夏筠柔在内。
然后,在所有同学热情的要求下,他即兴拿起吉他,弹奏了曲抒情老歌“JustWhenINeededYouMost”。
优美感伤而幽沉揪心的音符,立刻透过他生动灵活的指法飘荡在每一个聆听者的耳畔、心弦上。
再一次,莫凡毅以他个人独特优异、扣人心弦的音乐才华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他的眼睛梭巡着每张年轻而屏息如醉的脸庞,在他们眼中读到了崇拜、心折和激赏!
突然,他的眼睛和夏筠柔接触了,他在那两泓雾气蒙蒙的秋水里看到她的震动、迷惘哀愁和美丽!
时间仿佛在这令人心醉神驰的一刻凝结了,这如电光石火、令人浑然忘我的一刻!
然后,神奇的魔咒在夏筠柔的理智抬头的那一瞬间消失了!
她挣扎地别过头,满腔凄楚地告诉自己,他不是彭钧达,他不是——
虽然他的音乐里也具有慑人的魔力,虽然,他那双深邃如海的黑眸像磁场一般蛊动着她,搅得她芳心如麻,但,他不是彭钧达,他不是——
突然,她发觉自己羸弱而酸楚得有种想哭的冲动,不!她不能坐在教室里演出情绪崩溃的一幕,她必须冷静自制,她必须逃开这里,逃开莫凡毅对她的催眠和蛊惑,重新找回呼吸思索的空间,于是,她仓皇地拿起乐谱,连吉他也忘了拿,就狼狈地从教室后门窜了出去。
她一路奔下楼,冲出了活动中心,直奔到她和习慧容合租的小公寓。
用力地合上门板,她手上紧捏着彭钧达遗留给她的乐谱,泪,像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夏筠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习烈的邀请,同意做他的舞伴,陪他参加台大法律系的送旧舞会。
或许是因为她上星期日回龙潭探望母亲,看到母亲日渐羸弱的身体,看到她愁眉深锁、语重深长地对她说:
“筠柔,妈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彭少爷,但,妈相信彭少爷地下有知,他不愿意用他的爱来耽误你的青春和幸福,爱一个人、怀念一个人并不一定要用心来殉情,妈年纪大了,这几年身体愈来愈差,也不知道能再陪你几年,如果,你一直这样固执,不肯接受别的男孩子,教妈走了之后怎么安心啊!”
母亲忧心忡忡的话让她颖悟到自己的自私和疏忽,自彭钧达亡故之后,桂兰山庄就被他的继弟顾秀杰接收,而她们母女也就理所当然地被赶了出来,靠着彭钧达早有心预留的一笔基金和阿顺伯回桃园龙潭开小吃店维生,同时还要应付她继父罗建雄不定时的骚扰和勒索。
自从去年刘亦茹和罗建雄争执从楼梯上摔下来,伤了脊椎骨之后,她的身体便愈来愈差,所有中老年人会出现的毛病,如高血压、糖尿病、骨质疏松等毛病都提早出现了。
为了不让她担忧而能专心念书,并防止罗建雄这个色欲熏心、又毫无伦常观念的继父无谓的侵犯骚扰,刘亦茹坚决反对她通车,并再三叮咛她少顺桃园,少一个人单独行动,免得让罗建雄有机可乘。
望着母亲日渐衰老憔悴的容颜,和话里掩不住的忧虑,夏筠柔的心湖里骤然吹起了阵阵不安和愧疚的波浪。
而习慧容前几天漫不经心的一番话也让她这位无心聆听的室友,尝到了一股难以解释、难以言喻、掩藏着微妙醋意的少女情怀。
“唉!我的初恋好惨啊,还来不及萌芽燃烧就化为灰烬了。”习慧容一回来,就长吁短叹、挤眉弄眼地猛吐苦水。
那时候,夏筠柔正在赶一份作业,她乍闻此言,不禁从书桌里抬起头来调侃她:
“明天就要交一份青少年犯罪研究实访的调查报告,你这个总是临时抱佛脚的人不赶快加把劲,还有闲情逸志畅谈你的失恋症候群?”
习慧容这时才如梦初醒般地惊跳起来,“啊!我差点忘了。都是该死的莫凡毅害我的,谁叫他要长得那么英俊潇洒,又是那么幽默风趣、才华纵横?害我还来不及打听到他已经订婚的死会消息,就莫名其妙地尝到了失恋的苦果。”
“他已经订婚了?”夏筠柔不知道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会有一股窒闷而刺痛的感觉。
“对呀!想想,像他这么出类拔萃的稀世奇才不早被好些识货的洋妞或华裔小姐订下来才是怪事呢!哪会等他空运来台让我们捷足先登呢?”习慧容煞有其事地苦着脸悲叹,“唉!我再也不要去上吉他研习课了,免得只能望着他流口水,心动而不能有所行动!”
那个晚上,夏筠柔失眠了,妈妈的话,彭钧达弹钢琴的神韵,还有莫凡毅那张俊郎而神采奕奕的脸纷纷涌进她纷扰如麻的脑海里,而她的耳畔却一直回荡着莫凡毅弹奏的那首抒情老歌:“Just
WhenINeededYouMost”。
然后,她红着眼圈告诉自己,或许她该听妈妈的话,给自己,还有别人一个尝试的机会,这跟她对彭钧达那份不渝的爱并不会有冲突的,对不对?
她泪光闪闪盯着天花板,心情激荡而神思恍惚地一再重复反问着自己……
这天晚上,是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也是一个充满笑声、舞曲和欢乐气氛的夜晚。
台大法律系的学弟们为了欢送即将在六月底挥别校园的学长学姊们,特别在阳明山菁山俱乐部举办一场热闹滚滚、别出心裁的送旧舞会。
这场匠心独具、史无前例的送旧舞会,几乎出动了所有法律系的干部在幕后策划筹备,而邀请的名单则涵盖了所有教授在内。
莫凡毅就是在这种盛情难却的情况下出席了这场舞会。
他坐在调酒的吧台边,轻啜着鸡尾酒,眼睛随意地扫量着布置得浪漫迷人、深具异国风味的舞池,一对对男女同学在低沉醉人的音乐声中款摆腰肢,婆娑起舞着。
他唇角不自觉地挂着一抹闲散自若的微笑,几个没下舞池大展身手的男同学也坐在他身旁闲聊着。
他凝视着晶莹透澈的酒杯,不经意地问着坐在他右侧的一个男同学:
“习烈呢?”
“哦?那个痴情种子啊!八成去接他的‘冰霜美人’了。”
“冰霜美人?”他不解地扬眉问。
“唉呀!就是他的马子嘛!听说,他那个马子是中兴大学社会系的系花,人长得美得没话说,气质更是好得很,只可惜啊!就是冷冰冰,对男理不理的,所以兴大的男生才会封她为‘冰霜美人’!”
“既然她对男生都冷若冰霜的,好习烈是如何追上她的?”
“这当然是凭她长期抗战、锲而不舍的作战精神了!咦?那不是习烈吗?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莫凡毅循声望向大门口,心跳骤然加速,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加紧了力道。
“哇!还真难得,习烈这小子硬是要得,真是把他的‘冰霜美人’带来了。”几个不甘寂寞的男同学开始鼓噪起来。
而莫凡毅的眼神一直胶着在夏筠柔的身上。
他看到她迟疑地步入会场,局促不安地任习烈将她安置在一排空着的沙发上,并从习烈手中接过一杯果汁。
习烈坐在她身旁,眼睛看了灯火摇曳的舞池一眼,企图说服夏筠柔陪他下舞池跳舞,但夏筠柔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非常不能适应现场这种昏暗喧哗、人影憧憧、炽热奇异的气氛。
习烈只好陪她坐了一会,但,没多久他的舞瘾已经开始作祟,一个暗恋他放久的学妹却恰巧出现在他面前,不容分说地把他拖进舞池。
习烈焦急地频频回头用眼神向夏筠柔讨救兵,夏筠柔却给他释然的一笑。
百般无奈的习烈只好暗暗咬牙,僵笑地被拉下舞池了。
而夏筠柔则在热闹的舞会中继续享受她的孤独,她轻啜了一口沁凉酸甜的综合果汁,望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她发觉自己实在和他们格格不入,像是一颗不小心坠落红尘的寒星。
倏地,有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以为有人想邀她跳舞,便不假思索地直接拒绝。
“对不起,我不……”刚抬头,她的话便中断了,她呆愣愣地望着莫凡毅,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显然你还记得我是谁。”莫凡毅笑吟吟地说。
夏筠柔咬着唇没有说话。
“我可以坐下来吗?他指着她身旁的空位。
夏筠柔不置可否地抿了一下嘴巴。
莫凡毅轻轻一笑,潇洒地坐了下来,炯炯有神的目光却一直未曾离开过夏筠柔在昏暗灯光下更显得柔美动人的脸。
“你那天为什么要提早退出吉他研习课?是不喜欢我的上课方式吗?”
夏筠柔摇摇头,有一份无言的凄楚和迷惘,他的骤然出现搅乱了她的心。
“那你是在气我没有采纳你的意见,在阳明山公墓挖个洞就地掩埋罗?!”他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他幽默戏谑的口吻让夏筠柔忍俊不住地绽出了淡淡的笑容。
这一笑,如朝阳破雾,有着慑人的妩媚和风华!
莫凡毅轻轻掬饮着她这份夺人心魄的艳美,“你应该常常笑,你知道吗?你的笑容具有倾国倾城、夺人心魂的魅力!”
他不加掩饰的赞美令夏筠柔震动而有些不知所措,而他清亮有神的眸子更令她有种无所遁形的压迫感。“我……我不知道你除了擅长音乐之外,还是个舌粲莲花、莫名其妙的外交家。”
“你呢?除了喜爱音乐之外,你这人拒绝融化的冰霜美人,还擅长什么?用尖锐如刀的言语来刺戳别人吗?”莫凡毅笑意横生地回敬道。
夏筠柔的脸沉了下来,就在这微妙僵滞而气氛沉窒的一刻,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孩子走到她面前,“对不起,能请你赏光跳支舞吗?”
夏筠柔迟疑了一下,正想出口婉拒时,莫凡毅已替她回答:
“对不起,这支舞我已经先订了,抱歉!”
那位男同学不以为忤地笑了,很有礼貌地退开了。
夏筠柔怔忡之际,还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就被莫凡毅拥进了舞池。
等到她意识清楚时,她已经莫凡毅的怀里。
她立刻僵着身子轻轻挣扎,而莫凡毅却将她拥得更紧。
“拜托,给我一点面子,别让我在学生面前丢人。”他在她耳畔粗哑低沉地呢喃着。
夏筠柔无奈之余,只好任他揽着自己,在舞池中轻轻挪动步履,但,她的心却开始扑通扑通不听话地在胸腔内狂跳着,浑身的肌肤也像煮滚的开水一般跟着滚烫发热起来——
她浑身紧绷地僵在他的怀里,不敢直视着他那一双出奇漂亮而善于说话的眼睛。
莫凡毅也敏锐地察觉出她的不安和紧张,“放轻松一点,不要那么紧张,只不过是一支舞而已,何况,跳舞是舒解精神压力最好的方法之一,既然来了,何不开心一点?”
夏筠柔咬着唇低声咕哝着,“那也要看是跟谁跳啊!”
莫凡毅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她紧抿着唇不语,一失神又不小心跳乱了章法,踩到了莫凡毅的鞋尖。
在莫凡毅灼热而似笑非笑的凝视下,她的脸臊热得像煮熟的虾子一般绯红滚烫。
音乐已从慢拍子的布鲁斯转成动感而快节奏的迪斯科舞曲。
他们相偕站在舞池的角落,“你还愿意继续跳吗?”
夏筠柔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莫凡毅扫量着被学妹死缠而身陷舞池分身乏术的习烈一眼,“那……我们一块溜走如何?”
夏筠柔的心耸动了一下,她心底深处有几千个、几万个声音在提醒她:
不要去!不要去!这是一个危险的陷阱,你千万不能再陷进去。
别忘了,他是个有未婚妻的人,而你——却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伤心人。
你所有的感情都跟着彭钧达陪葬了,掩埋在南柯一梦的尘烟里!
然而,有个比那些理由、警告更强烈的力量在蛊动她,左右着她纷乱如麻的思绪,那就是他那一双熠熠生辉、温柔炙人的眸子。
那如寒星般璀璨的黑眸里盈满了祈求和教人难以抗衡的万缕柔情。
莫凡毅似乎能洞悉她内心的矛盾和挣扎,他低沉有力地告诉她:
“不要费神去想拒绝的理由,只问你的心,做最直接而诚实的判断。”
夏筠柔的心绪更紊乱了,她好矛盾,她抗拒不了他特殊慑人的男性魅力,但,她又难敌理智和往日情怀的禁锢。
置身在这一片嘈杂热闹、又充满压迫力的环境中,她虚软乏力得只想逃避,只想遁表——
于是,她慌乱地伸手推开了莫凡毅,一言不发地拎起皮包,仓皇地冲出舞池,冲出了大门。
莫凡毅也跟着追了出去。
有少数人目睹这一幕,皆难掩诧异的神情窃窃私语着,而习烈的脸色更是难看,夏筠柔是他的,任何人都不能夺走她,否则,他不惜以命相拼,即使对方是他最景仰欣赏的教授莫凡毅也不例外!
夏筠柔步出菁山俱乐部,在繁星缀缀却有些凉意的夏夜里孤独地踩着萧瑟而茫然的步履。
阳明山的夜风永远是沁凉刺骨的,她不胜寒栗地微微打了个冷颤。
另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来到她的身旁。
她凝神一看,又是那个搅得她芳心大乱的罪魁祸首——莫凡毅。
他温存清亮的眼神比阳明山刺骨冰冷的夜风更令她芳心悸悸,不胜其苦。
莫凡毅目光绵远而深沉地瞅着她好一会,然后,他月兑上的薄外套,递给她,柔声开口了,像春风的吟唱,如丝如绵地飘进她的心坎里。
“披上吧!我送你下山。”
夏筠柔执拗地挥开他的心,懊恼地蹙起眉心,“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要苦苦纠缠着我?”
莫凡毅只是一眨也不眨地瞅着她不说话。
他这种镇定自若、莫测高深而温柔慑人的风范和魅力更加速点燃了夏筠柔心头的怒火,她双颊烧红,波光潋艳的大眼睛里燃烧着比寒星还要灿烂狂野而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暖昧不明、含情脉脉地眼神看着我?你以为你是个年轻漂亮、才情纵横的教授就能够随心所欲地征服所有的人?告诉你,你这一套对我夏筠柔一点用都没有,我不是那种看见漂亮、有才华的男人就浑然忘了自己是谁的女孩子,我根本不希罕你,我……”
她根本没有机会说完她的话,因为,莫凡毅已经紧紧地攫住她柔软如棉的身躯,紧紧地、带着烈火一般的热情封住她所有的抗议和咒骂。
夏筠柔整个人都像被电流击中般浑然忘了一切该有的防备和矜持!
她头昏目眩,心跳如雷,整个人仿佛被他那灼热而充满了需索、缠绵的拥吻焚烧起来!
她双颊酡红,呼吸急促,理智模糊、浑身震颤地伸出羞涩的手紧紧缠绕住他的颈项,婬浸在这番教她芳心悸动而沉醉的柔情风暴中!
她晕然陶醉、温存却热情的反应让莫凡毅血脉偾张,心脏在胸腔内怦然地鼓动着,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紧紧钳制住她轻软纤盈的身躯,不停、不停地吻着她,由她颤抖湿软的小唇辗转吻到她光滑白皙的颈窝,还有美丽入鬓的两道秀眉。
直到他们的呼吸都快被这份来势汹汹的柔情淹没之际,莫凡毅才抬起头,稍稍松开了她。
这缱绻缠绵而美妙如诗的一刻,像魔术般奇异地消失了,夏筠柔在心神颤动中捡回她残余而狼狈的理智,她本能地扬起了手,但莫凡毅文风不动而甘心如饴的神色撼动了她,她不自觉地缩回了手,绷着脸,语音轻颤地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根本没有权利吻我!”
“我知道,但……我情不自禁。”
这句似曾相识的对话让她心头一震,一阵晕眩的柔弱绞紧着她狂乱失措的心扉,但她摇摇头,挺直背脊,强悍地武装起自己,“你到底是谁?”
莫凡毅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我是个情不自禁爱上你的人!”他语音幽沉而沙哑地说。
“不!”夏筠柔猛然摇头尖叫了一声,脸色立刻刷白了,“你没有权利说这种话!你忘了,你是个有未婚妻的男人,你怎能说这种混帐而不负责任的话!”
“谁告诉你我有未婚妻来着?”莫凡毅盯着她,淡淡含笑道,颇有一份优闲自在、满不在乎的潇洒!
夏筠柔严厉地紧瞪着他,心中的争战和反感更深了,“怎么?你想抵赖否认吗?莫大教授,我没想到你会是这么轻浮可恶的人!”
莫凡毅嘴畔的笑意更浓了,他微微扬起一道剑眉,“你是在吃醋吗?”
夏筠柔的脸涨红了,她气结而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她气恼得牙齿频频打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别生气,我美国那位‘未婚妻’思想很开通、很前卫,她不会反对我在这里找一位情投意合的红粉知已的!”莫凡毅笑吟吟地打趣道,实在舍不得放弃继续逗弄夏筠柔的乐趣喔!她大发娇嗔的模样真是美得生怕盎然又教人怜爱!
“你!你好可恶!好无耻!”夏筠柔终于怒不可遏地喊了出来,羞愤和一股酸涩难解的醋意刺戳得她浑身震颤,忽冷忽热,她僵硬而怒光闪闪地瞪了他一眼,掉头欲走。
莫凡毅却快如闪电地一把揪住她的手腕,目光如炬地瞅着她,“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莫非,你这个冰霜美人也情不自禁对我这个既可恶又无耻的人却了真情?”
夏筠柔气得脸色发白,全身发抖,她奋力挣扎地想摆月兑他的掌握,并掴掉他满脸自以为是的微笑。“你……你放开我!否则,我可要大叫非礼了!”她急怒攻心地红着脸威胁他。
“好啊!你也该练练肺活量了,一个人禁锢感情太久是会生病的,你最好叫大声一点,我并不反对你把全世界的人都叫出来,让他们都明白我对你那份无以自拔的感情!”莫凡毅大胆无讳地调笑道。
他那单刀直入、有恃无恐的神态言行更激怒了夏筠柔,她慌乱无助地挣扎着,奈何硬是挣月兑不出他那似钢条一般的掌力。
这一幕被好不容易摆月兑学妹纠缠而追出来的习烈瞧个正着,他暴跳如雷地铁青着脸冲了过来,“放开她,莫凡毅!”他厉声喝道,并怒气腾腾地揪紧了莫凡毅的衣领,朝他下巴挥出凶猛而毫不留情的一拳,打得莫凡毅一时失去重心,仰首摔倒在地上。
但妒火和怒火熊熊燃烧的习烈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他扭着脸,握着偾张的拳头准备补上第二拳时,惊惧恐慌又百味杂陈的夏筠柔立刻扑在莫凡毅身前,“习烈,你怎么可以出手打自己的老师呢?”
习烈的拳头扬在半空中,他的脸抽搐了一下,“他根本不配为人师表,朋友妻尚不可戏,他这个有未婚妻的人竟然还恬不知耻地来抢夺学生的女朋友!”
他那激烈狂怒的神态震骇了夏筠柔,她情急之下,也知道该是快刀斩乱麻的时刻了,“他并没有抢你的女朋友,因为,我根本不是你的女朋友,这件事从头到尾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对不对?”
习烈的脸色灰白了,“筠柔,你……你好残忍,你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是,我是知道,但,感情不是礼物,不能用来施舍赠送的!”夏筠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怛恻不忍的情绪,残酷地提醒习烈,她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习烈早晚要挨这一刀的!
习烈的脸又青又白,“可是,他是有未婚妻的人啊!”他浑身震悸地伸手指着莫凡毅,咬牙切齿地厉声说。
夏筠柔的心揪紧了,她的目光和莫凡毅接触了,他正用一双若有所思而犀利洞烛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的心又抽动了一下,啊!这个始作俑都又再度吹皱了她纷乱如麻的一湖春水。
他们那份无言却心领神会的默契撕碎了习烈的心,但,他还来不及从这份尖锐的剧痛中恢复过来,夏筠柔又坞地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我知道他有未婚妻,但结婚都可以离婚,又何况只是订婚而已。”
习烈被狠狠地击倒了,他如遭重挫般地踉跄地倒退了两步,面无血色地咬紧牙龈,“好,我懂了,我从头到脚只是扮演着一个令人憎恶的程咬金!一个荒诞可笑的丑角而已!”他凄厉地扭着嘴角讥诮着,然后,他寒光迸射地把目光射向始终保持缄默的莫凡毅,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迸出话来:
“莫凡毅,你果然是个令人刮目相看的‘知识分子’,也许,你这个得意情场、左右逢源的大情圣,下次可以在台大开堂课,教教我们这些枉费痴情的后生晚辈怎么‘横刀夺爱’?”
话毕,他撇撇唇惨然一笑,像头愤怒而受伤的雄狮迅速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莫凡毅和夏筠柔目光复杂地留在原地面面相觑着。
“你这一刀可真是下得又准又狠!让我既受宠若惊又噤若寒蝉!”
夏筠柔心慌意乱地慢慢移开了视线,“我并不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自己,只不过‘顺便’利用了我这个现成的活道具而已!”莫凡毅嘴畔浮现一丝嘲弄的微笑。
夏筠柔窘迫万分地抬起头瞪着他,一时哑口无言。
“别生气,戏已经精彩落幕了,我这个不受欢迎、阴魂不散的活道具也该悄然下台了。”莫凡毅轻轻执起她的下巴,灼灼逼人地掬饮着她那份楚楚动人而带点迷惘意境的朦胧之美。“我已经说完了我所有该说的台词,也清楚地表达了我的心意,我可以老实告诉你一件事,我并没有未婚妻,那只是我为了避免无谓的感情纠纷而情非得已的谎言,如今,我已经把所有的筹码都放在台面上让你窥得一清二楚了,剩下的就只有你了,如果,你仍执意要活在过去,继续过着自欺欺人的生活,你可以当你只是倒楣地认识了一个不自量力的大傻瓜。”话一落,他松开了手,别有深意地看了她怔忡而若有所思的脸庞一眼。
情难自己的他又探出手轻触了她柔软冰冷的脸颊一下,顺手把薄外套披在她肩头,“穿上吧!冰霜美人还是可能会风寒感冒的!”
然后,他洒然地将手插进裤袋里,便头也不回地跟着掉转身子,消失在暮霭深沉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