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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茧冰心 第二章

送走了依依不舍、频频用温文又不失生动促狭的眸光来传送情意的曲璨扬,苏盼云轻轻吁了一口气,细致秀美的脸庞有一份如释重负的潇然,也有一份对爱迎还拒的踌躇和迟疑。

她是麻木不仁的绝缘体,还是不解风情的木头?为什么面对英挺出色条件一流,又对她情有独钟的曲璨扬,她除了感动、感激、不知所措之外,始终产生不了激昂沸腾的喜悦和热情呢?

是她对爱情的触觉太迟钝?还是她真的和曲璨扬不来电?

唉!感情真是一道令人困惑而头疼的生命习题,从古至今似乎无人幸免,能在它的魔力蛊惑下轻轻松松的赢得漂亮的一张成绩单。

她秀眉轻蹙着,也许这七天的禁令能让她想清楚她对曲璨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吧!

她转过身子,正准备从皮包裹掏出钥匙开门前,在她们家巷道口徘徊等候已久的郑毅恒连忙出声叫唤她:

“苏……苏盼云,我能跟你谈谈吗?”

望着眼前这位曾经对她提携有加,却又纵容自己的妻舅纠缠、骚扰她、对她上下其手的前任老板,苏盼云一时分不清该以何种态度来对待他,既能表明自己不欢迎的立场又不会令他太难堪。

“郑先生,你怎么会站在这里,有事吗?”

一向挺有官架子,又讲求排场的郑毅恒首次拉下他的身段,在苏盼云面前露出他迟疑而有几分讨好意味的笑脸,“呃,是这样的,我有一件非常重要而特别的事想麻烦你,跟你打个商量,希望你能……呃,不计前嫌帮我这个忙,我会非常非常感激你的。”

“哦!什么事?”苏盼云不动声色的问道,私底下却对他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很不以为然。她不是一个善于记仇的人,但对于他公私不分,一再漠视她被他的妻舅——在杂志社担任发行工作的许建业——吃豆腐的事实,甚至赏罚不明地斥责她不懂得尊重公司其他部会主管,总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于这种必须忍受公司男性主管的性骚扰才能伸展长才,获得相等待遇的不平等耻辱,她始终本着从小被苏曼君训练出来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精神来应对,直到有一回她和温可兰在房里闲聊,谈及办公室性骚扰,提及许建业的恶言恶行时不慎被苏曼君听见,她立刻绷着一张寒光逼人的脸厉声命令她即刻递上辞呈,并在第二天一大清早拨电话到杂志杜声色俱厉地炮轰许建业和郑毅恒,措辞强硬而激烈,骂得一向跋扈嚣张的许建业晕头转向,不胜狼狈。

强迫她离职之后,苏曼君曾经沉着脸,用一种隐含着怒气而不容分辩的严厉语气训斥她。她说,做人要能屈能伸,吃苦耐劳,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但士可杀不可辱,女人的贞节和尊严绝不容许任何人去轻侮践踏,死也不能,你懂吗?

她那激烈愤张而凌厉失控的态度震慑住了苏盼云,从小到大她第一次目睹刚愎自用、凝肃庄严的苏曼君失去她的理性和冷静。

对于这件事的曲折转变,温可兰一直神色笃然地拍着胸脯对她说:

“盼云,我敢跟你打包票,你姑姑以前一定吃过男人的亏,所以,她对这件事才会有这么激烈而异于寻常的反应。”

真相是不是如此,苏盼云可不敢骤下断语,但,苏曼君对男性的仇视和敌意却是毋庸置疑的,她痛恨男人的程度常教苏盼云不寒而粟且束手无策。在屡次目睹她对连续剧的男主角发出莫名其妙而愤恨填膺的谩骂指责,或不屑一顾的抨击时,苏盼云对姑姑这种异于常人的反应总是有一份悲悯而刺痛的感受。

尤其当她发现当所有的观众都在为男女主角缠绵感人,却不得不以悲剧收场的爱情落下同情悲怜的泪水时,而她的姑姑苏曼君却幸灾乐祸得频频发出得意的冷笑。

在这种朝夕相处、耳濡目染的影响下,使得苏盼云对男女间的情爱一直抱持着一种非常悲观、灰色无望的态度。

在她内心深处一直潜伏着一个疑问。她的姑姑苏曼君究竟曾经在感情上遭逢过怎么样严重的打击,会椎心刺骨到这种必须仇恨天下男性的地步。

当她遵从苏曼君的旨意离开杂志社之后,接着便在桃园市区一家教会创办的图书馆顺利找到第二份工作。

整整两个月了,她对于这份其实跟公务员没啥分别的工作,一直以一种虽不满意但还可以接受的态度尽心去做。

也许这种单纯平凡、与世无争的生活方式是最适合她和苏曼君的。

一对相依为命,生活中没有异性,没有梦想和光采的姑侄。

是乖离而神奇的命运把她们紧紧的绑在一起的吧!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平淡无奇的生命,会因为今夜郑毅恒的贸然出现而发生惊涛骇浪般的巨变?!

是命运变化莫测的手再次发挥它不甘寂寞的神奇力量吧?!

当她眸光移向郑毅恒时,郑毅恒缓缓而慎重地开口解释了:

“是这样的,有一位在五○年代非常优秀的导演最近返国,他叫韩伯涛。也许你没听过,不过在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他是一个非常杰出而有才华的电影奇才。他导过非常多部脍炙人口的电影名作,像春醒、桃花江、再见唐山等等都是他的作品。他对中国大陆、香港、台湾的电影发展都有很大的贡献,只是十五年前,因为某些特殊的政治因素,他黯然离开台湾、避居美国洛杉矶,而他的电影作品都被列为禁品,所以你们这一代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他。除了搞电影之外,他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传奇人物,一生起起落落,经历过许多冲击。但在我们这些曾经尝过战乱、受过政治磨难的人们心中,他始终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一个对中国怀有许多高贵情操和梦想的电影奇葩,在他制作过的许多电影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充满悲情、关怀、省思的民族情结。在许多人都还在作梦沉睡时,他却不畏任何艰难,用一幕幕充满热情、充满生命的有声电影来唤醒中国人伏在睡狮下的心灵,洗练而撼人的呈现出当时中国人被挤压而埋藏在心底的声音。像我这种只要有钱赚,只要能成功追名逐利的人都不禁被他那种热爱国家、热爱生命的执着和使命感所感动。所以,尽管他消失了十五年,但在许多人心目中他却昂然迄立了十五年。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政府的开放而转变心意回来的?还是……他是抱着落业归根的心态下回来的?总之,他打破当初永不回台湾的宣言,和他的夫人,也是五○年代的名噪一时的玉女红星汪如苹一块回国了。而且他放出风声给文化界,说他有意出一本自传。这个消息当然立刻引来所有出版社的激烈竞争,大家都卯足全力,无所不用其极的明争暗斗,期能拔得头筹。我当然也不例外,说老实话,我当初只是抱着辜且一试的侥幸心理去争取,怎么也没想到会雀屏中选——”他拉拉杂杂林林总总地说了一大串,并未能引起苏盼云一丝一毫的兴致。她眼睛都快闭上了,好不容易在自己耐性快崩溃前,她客气而疏冷的出言打断他:

“恭喜你郑先生,但,我实在不知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不介意,我很累,能不能让我回去洗个澡?我实在很想休息了。”

郑毅恒连忙拦住她,“拜托,你再给我几分钟好吗?我尽量长话短说,绝不耽误你休息睡觉的时间。”

你已经耽误了,苏盼云实在很想冲口而出,喊出她的疲惫和不耐,但郑毅恒那满是祈求而打躬作揖的神态,让她做不到视若无睹的工夫。“好吧!你请说,我会耐心听完你和这位韩导演的故事的。”

对于她温文的揶揄,郑毅恒显然是听了不怎么舒服,但事在燃眉,有事相求的他也不得不照单全收,稍做忍让。

“是这样的,韩伯涛虽然选择了我们出版社,但,我派去负责执行撰稿的编辑全部都被他打了回票,我已经黔驴技穷没有人手可用了。他说,他会选择我们岚宜出版社,完全是着眼于我们实在而不渲染夸张的作风,如果,我再派不出一个像样、有点文采撰稿能力的人给他,他就要换别家出版社。我不能失去他这样炙手可热的合作对象,不仅是为了公司的营运收入,更是为了尊严和面子。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我郑毅恒好歹也在出版界混了二十多年了,要是让人家传扬出去,说我们岚宜文化公司,连个合格的文笔流畅的编辑都没有,我郑毅恒这张老脸往哪里放?我也不必在文化界混饭吃了。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曾经是我们岚宜的台柱,你文风细腻犀锐,下笔又准又快,如果你肯出马,韩伯涛一定会收回成命的。盼云,算我求你好吗?他只给我三天的期限,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如果明天我再交不出适合的人选,他就要取消议案了,求你大人大量,救我、救救公司好吗?”

“郑先生,不是我不给你情面,也不是我喜欢记仇。而是,我现在有工作,我必须对我的工作负责任,我根本没那个时间和体力去接这件case。你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倒不如把这个宝贵的时间拿去找另外更恰当的人选。”

郑毅恒眉峰皱了好一会,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他是狗急跳墙,索性豁出去了。“等等,盼云,你先别急着找钥匙开门,这样好吗?如果你肯帮我这个忙,除了优渥的稿费外,我另外支付你薪水,和图书馆付给你的一样多,你什么时候完成它,我月薪就付到什么时候,如何?”

犹疑和惊愕同时写在苏盼云清艳相宜的容颜上,“你为什么肯付这么大的代价?这位韩先生值得你下这么大的赌注吗?”对于一个一向实事求是、请求经济效益的生意人,郑毅恒突如其来的慷慨不得不令人感到迷惑而深思。

“他绝对值得,这本书不仅会在市场上造成骚动,而且一定能赢得读者的口碑。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这也是岚宜文化公司在起起落落的文化界能惨淡经营下去的原因。而卖书、制作杂志二十多年,我不否认自己其实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但,在现实允可的情况下,我何尝不想制作出版一些值得读者细细玩味、珍藏一辈子的好书,即使它们是冷门、没有票房纪录的。而这次我会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争取到韩伯涛这本自传的发行权,目的不为别的,第一它绝对卖钱,第二它绝对是一本丰富而值得读者重复阅读的好书。”

“是吗?你凭什么对韩先生拥有这么大的信心呢?就因为你很崇拜他的才华和传奇的一生?”

郑毅恒轻轻撇撇唇笑了,“不仅是如此而已。盼云,这世界上也许有很多值得我们去歌功颂德的英雄、伟人,但,能像韩伯涛这么兼具才华和风骨,历经多次政治磨难和迫害而能不改其昂藏圃志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更别提他和汪如苹三离三合、生死不渝的爱情和婚姻是多么感人而赚人热泪了!”

苏盼云眼睛亮了起来。“哦?他们的爱情多感人?胜过西洋的罗密欧与茱丽叶,还是中国的粱山伯与祝英台?”

郑毅恒老奸巨滑地扬眉道:“你接下这份工作,不就可以先读为快了吗?”

苏盼云不置可否的轻皱了一下她那挺直微翘的鼻头。“你甭蛊惑我,也少打如意算盘,就算他们的爱情再感天动地,再可歌可泣,我也不可能冒着失业的危险去接下这份前途未卜的case,因为,我不想在完成作品之后成为无业游民。”

“如果你完成作品之后,仍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我十分欢迎你再回到岚宜来!即使为你开除我的小舅子许建业也在所不惜。”郑毅恒阿沙力的猛开支票。

苏盼云轻咬着下唇,沉吟了好半晌,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她姑姑,她相信一向重视实际胜于追求梦想的苏曼君绝不会答应她接这个案子的。

“郑先生,你还真是有备而来的,只可惜,面面俱到的你似乎忽略了一项最重要的环节。”

“譬如说征询你姑姑的意思?”郑毅恒镇定沉着含笑地问道,然后他无视于苏盼云满脸困愕的表情,故弄玄虚地补充道:“这点,我想应该不是问题,因为我已经向你姑姑报备过了。”

“她……她同意你的计划?”苏盼云的声音不由为之高了八度。

“没有,她说,要等你回家,她要亲自和你详谈。”

坐在幽暗简陋的客厅一隅,一向早睡的苏曼君破例地坐镇在长沙发椅内,心绪如麻,神思不定的盯着黑白电视枯燥无聊的节目打发突然变得漫长难捱的时间。

自从郑毅恒晚上跑来找苏盼云未果,顺便向她透露想拜托盼云执笔撰写韩伯涛的自传一事之后,她的整个世界倏地变了颜色,沉寂许久的心灵像忽然受到电击一般天崩地裂,掀起了汹涌奔腾万丈波涛,所有埋葬在荒芜岁月里的恩怨纠葛像潮水一般迅速淹没了她——

她拿出香烟,一根接着一根,任弥漫的烟雾模糊了她那张也被无情岁月磨蚀掉青春美貌的面容。

当苏盼云终于带着满月复的疑问迈入屋内时,她慢慢捺熄了手中的烟蒂,淡漠地扫了苏盼云疑雾重重的脸庞一眼,“你没见过我抽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其实,我的烟龄已经有三十年了,只是不想让你像我一样变成烟不离手、无药可救的老烟枪,我一直隐忍着没在你面前抽过而已。”

“哦,呃,姑姑,你如果能忍耐,还是……少抽点好,抽多了对身体不好。”苏盼云小心翼翼地说,眼眸里溢满了对苏曼君的敬畏和关怀。

“要你NB462K簦我自个不知道!我反正是孤家寡人贱命一条,就算得肺癌死了,也没有人会关心在乎的。”

早就习惯她阴晴不定的个性的苏盼云连忙蹲在她跟前,婉转温柔小声说:

“姑姑,你别这么说,你一向是我最敬爱的长辈,更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的健康就是我的幸福和责任,我怎么会不关心在乎呢?”

苏曼君眼底闪过一丝奇异而复杂的光芒,“你还真是愈来愈会说话,这套口蜜月复剑、骗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你是向谁学来的?不会是曲璨扬那个油嘴滑舌的臭小子吧?!”

“我……”

“电影好看吗?”

“还……还可以。”苏盼云嗫嚅的说。

“跟你那个缠功一流、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前任老板郑毅恒见过面了吗?”

苏盼云慢慢垂下眼睑,“见过了。”一颗心却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觉得苏曼君凝视她的眼神实在古怪得令人呼吸困难,不自在到了极点。

“他找你做什么?”苏曼君不冷不热的慢声问道,犀利如刀的眼光一直定定地锁在苏盼云脸上。

苏盼云如受酷刑一般艰涩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唉!这种试探挑刺的折磨,苏曼君不知在她身上重复使用过多少遍了?!只为了侦测苏盼云对她的忠诚度。“他说,他要我帮他接一个个案,去采访一个叫韩伯涛的导演。”

苏曼君似乎颇为满意她的答复,“然后你怎么回答他?”

“我说,要问过你的意思。我想,你是不会同意的。因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像图书馆管理员那样稳定轻松的工作,放弃未免有点可惜。”

“是吗?你自己呢,你想接这份工作吗?”

苏盼云戒慎地抬眼望着苏曼君深奥难测的目光,心中的畏怯和不安更深了,深怕一个不留神讲错话,会触怒她那反复不定、难以捉模的脾气。“我……我没什么意见,还是由姑姑作主好了。”

苏曼君悄悄收拾起她的得意,淡淡地点点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做姑姑的专断霸道,操纵你的一切!”

“不会的,我知道姑姑你一切都是为我设想的。”苏盼云仓惶地说。

“很好,明天一早你就去跟你们馆长提出辞呈。下星期一你即刻和郑毅恒去面试这份工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苏曼君一字一句地慢声说,语气是坚定而不容转园的。

“这……”苏盼云面有难色了。

“怎么?你不肯听我的话?”苏曼君脸色倏然沉下来。

“不……不是的,我只是怕……韩先生他不中意我的文采。”

苏曼君脸色稍加舒缓下来,“怎么这么没出息!我这个做姑姑的都敢把你拿出去献丑,你怎么能说这种泄气的话。”

“可是,我还是怕……万一……”

“没有可是,也没有万一,韩伯涛和汪如萍一定会录用你的。”苏曼君厉声打断她,表情倏然变得激动而不耐。

“姑姑,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呢?你认识韩伯涛夫妇吗?”

苏曼君如遭电击地寒着脸逼近她,“我为什么要认识他们?凭他们也配跟我做朋友吗?他们……他们这对……应该受到天谴、应该受到报应的一对奸夫婬妇!”

苏盼云被她几近歇斯底里的粗暴反应吓白了脸,“姑姑,你——”她屏息地颤声喊道。

苏曼君好像也蓦然发现自己的反常,她迅速整理自己激愤失控的情绪,“我没事,你别多问这件事。如果你还把我这个从小把你抚养长大的姑姑看在眼底的话,你就听我的话,尽全力去争取这个工作机会。还有,你最好不要在韩伯涛夫妇面前提到我的名字。”她在苏盼云甫张嘴还来不及作任何表示之前,又沉声制止她,“别问为什么,等你录用了,我会告诉你原因的。”说完,她面色阴沉地关掉电视,径自返回自己的卧室,徒留一团理不清的迷雾让苏盼云细细咀嚼。

望着斑驳灰白的墙壁,苏盼云充满迷惘的心胸里又多了一层喘不过气的压力。

有谁可以带领她走出这弥漫着疑云层层的迷障?她无言地仰望苍穹,觉得满天星光都因此刻的茫然而变得黯然失色。

苏盼云早上一到图书馆,坐在借书台的活动转椅内,心神不宁地整理着昨天送进来的新书。

心里一直犹疑着该怎么对向来非常器重她的馆长提出辞呈,在她已经把这座规模虽然不大,却温馨朴实的图书馆当成自己的家,融入自己的生命成为熟悉的一部分之后。

就在这令她心绪如麻,陷于进退两难的困境时刻,有个像工读生的男孩子捧着一束灿烂缤纷、娇艳诱人的紫玫瑰走了进来。所有工作同仁都暂时搁下手边的整理工作,引颈注目着这极具戏剧化的一幕情景。当那位工读生拿着收据开始唱名时,所有图书馆的同仁瞬息把焦点集中在苏盼云晕红而忸怩不安的脸上。

“哪位是苏盼云小姐?”

当苏盼云窘涩地还来不及作任何回应前,一向精灵古怪、喜欢凑热闹的男同事陈天柱即到揶揄着说:

“你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逊得可以,我们这除了坐在柜台那位红着脸的番茄姑娘,有谁会因为爱慕者的一束鲜花而窘涩窃喜得连自己的芳名都记不起来的?”

那位工读生好像早就见怪不怪了,连忙把一束鲜花递到满脸嫣红的苏盼云面前,“小姐,麻烦你签收一下。”

苏盼云刚签了字打发了工读生,手上那束鲜花随即被陈天柱抢了过去,“哇塞!五十朵紫色的玫瑰,这家伙出手可真大方。唉!这种奢侈的浪漫,实在令两袖清风、怀才不遇的我为之感慨扼腕!”

“你得了吧!陈天柱,你就算是口袋里麦克麦克,凭你老兄那副奇貌不扬的德行,还有一毛不拔的龙太作风,全世界没有一个小姐会脑筋‘秀斗’垂青你这只铁公鸡的!”在图书馆负责购书、财务事宜的江贵琳闻言也不甘寂寞还嘴相稽。

“我是铁公鸡!江大小姐你又是哈,束之高阁乏人问津的母天鹅?”

“要死了,陈天柱你敢嘲弄我,我要乏人问津也远胜于你这只准被人退货的菜鸟!”江贵琳脑火地涨红了脸。

“菜鸟,你要不要试试看到底是你菜还是我菜?”陈天柱嘻皮笑脸地俯近她,恶作剧十足地猛眨着他那一双又细又小的老鼠眼。

被他吃尽豆腐的江贵琳光火地瞪大了眼睛,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恨不能立刻剥了陈天柱的皮,将他细嚼慢咽方能一泄心头之火产,她还来不及大发雌威,报一箭之仇,陈天柱又如获至宝似地发出了声清亮惊奇的口哨声,“哇塞,原来这束玫瑰花里头还暗藏玄机,附了一封摺叠精巧、包装得赏心悦目的信笺,唉!该不会是情书吧?”

苏盼云慌忙红着脸想抢回那封信笺,但狡狯精明的陈天柱早有防备,他像一只滑溜可恶、动作敏捷的猫儿东窜西藏,逗得苏盼云又着急又羞恼,一张俏颜像红霞晕染般艳丽而不可方物。

偏偏,生性促狭鬼怪的陈天柱却对她的羞赧焦急视而不见,他拿着粉蓝的小信笺在众目睽睽之下贼兮兮地大声念着:

盼云“卿卿我的爱”:

有人说小别胜新婚,望着“远方的云”,我开始度过这份令我尝到“聚散两依依”千百种辗转滋味的刑期,这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茧爱”,“在水一方”的你是否知情?

如果“爱就注定了一生的漂泊”,我愿意为你过着这种饱受相思煎熬“心有千千结”的日子,当你抹着盛放娇艳的紫玫瑰,别忘了聆听“和风”为我传递的“心情故事”,更希望你能思忆起只属于我们的“那串响亮的日子”,在我这只“都市候鸟”望眼欲穿的期盼下,收回你那残忍的禁令。

“问斜阳”,问“河上的月光”,问“窗外”盛开的“木棉花与满山红”,这份刻骨铭心而“难言的恋慕”该如何排解?

深深期盼你的回心转意,别让我们这份“梦缘”成为遗憾!

一位纵然为你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守候者

曲璨扬敬上

这封情意绵绵、极具用心创意,一口气凝聚了十八本书名串连而成的信笺,终于在陈天柱眉飞色舞、大惊小怪,又不忘夹杂着响亮刺耳的口哨声助长效果的情况下公诸于世,充分娱乐了其他听得津津有味,羡慕莫已的旁听者,也让满面霞光的苏盼云窘迫难堪得简直无容身之处!

“哇塞!这个曲公子的浪漫多情简直不下于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嘛!”陈天柱过足干瘾之余,犹不忘啧啧称奇地补上几句戏谑的评语。“完了完了,盼云小姐,人家可是洒下了天罗地网,我看你恐怕是插翅难飞了。”

“你管我?”苏盼云连忙红着脸一把抢回那张造成轰动的信笺,气鼓鼓地绷紧一张俏颜重新坐回她的桌前,像跟谁有仇似的看也不看那张信笺,随手扔进抽屉里。

“哇!你这样无情地糟蹋他的心意,我看这回曲公子不仅是心有千千结,恐怕是心如刀绞,满面疮痍,此情无言可问天了吧!”陈天柱仍不知进退,继续发表他那聒噪而令人生厌的高见。

苏盼云怏然不悦地蹙起眉端,而一向和她还私交不错的江贵琳见状,不由板着脸替好朋友出头修理那个总自以为是的陈天柱,“陈天柱,我发现你这个人还不是普通的惹人厌,你能不能少开你那张喜欢发表谬论自讨没趣的尊口,乖乖坐回你的座位上办公,省得本图书馆满溢的书香味都被你的长舌给吓跑了。”

“干嘛,你什么时候成了本图书馆的代言人啊!要你来多嘴,人家苏盼云都不说话,你——”他的“你”字立刻在馆长的倏然出现及凝肃注目下消失无踪。

他识相地撇撇唇转让回自己的座位,刚刚还喧嚣热闹万分的办公室,立刻恢复了往常的寂静。

随着八点钟阅览室和借书室的开放,所有人都专心投人手边的工作,除了若有所思的苏盼云外。

她心不在焉的应付着几位零零落落前来办理借书、还书登录的常客,全部心思都被放在抽屉里的两封信占满了。

一封是写了一晚上却迟迟不敢拿出来的辞呈。

一封则是曲璨扬那张搅得她芳心大乱的情书。

一个令人慌乱无措的早上就在矛盾、挣扎、迟疑中悄悄从指缝中溜走了。

中午轮休时间,意兴阑珊地,她整理略嫌零乱的桌面,耳边却隐然听到柜台传来几声轻细的敲击声,“小姐,我想——”一个略带着鼻音的女性嗓音跟着响起。

“对不起,现在是午休时间,你如果想借书,麻烦两点钟再来。”她头也不抬地轻声打岔道。

“小姐,我不是来借书的,我是来借人的。”

当那个隐藏着促狭、像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女子嗓音再度传人耳畔,苏盼云终于惊奇地抬起头来,然后,惊喜和不敢置信的光芒闪进眼底,“可兰,是你?”

温可兰拢拢她那一头新烫的长发,“是我,大小姐,你这个图书馆管理员还挺大牌神气的,有贵客临门,竟然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我哪有?我只不过在忙着——”

“忙着收拾你桌上那些乱七八糟、实在早就该丢进垃圾筒的图钉、回纹针、钉书针?还是忙着思索该怎么招架曲璨扬那一波接着一波锐不可挡的追求攻势?”温可兰眨着她那双柔媚灵动的大眼睛,笑意盎然的打趣道。

苏盼云脸又微微泛红了,“你人在台北,怎么知道这些小道消息的?又是那个碎嘴长舌的家伙跟你乱嚼舌根的!”

“我哪用得着别人来跟我嚼舌根,我随便屈指一算,就知道你跟曲璨扬进展到什么程度啦!”

“是吗?温大师,请问我跟他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苏盼云慢慢站起身,背起皮包,和温可兰步出图书馆。

“这个嘛,还用我这个神机妙算的大师来点破玄机,呆子用膝盖想也知道,当然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啦!”温可兰斜睨着她,犀利洞烛的笑着说。

走进她们常常促膝长谈、细数生命无尽悲欢忧喜的咖啡屋,温可兰和苏盼云在熟稔、笑意可人的服务生率领下,坐进靠着窗台的卡座,各自点了一份快餐。

温可兰慢慢审视着苏盼云静默中又显得心事重重的脸庞,“怎么,曲璨扬给你下了最后通牒?”

苏盼云轻轻摇摇头,“别提他,聊聊你的近况吧!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你们老板不是少不了你这位精明能干、酒量和社交手腕都属一流的女秘书吗?还是他突然良心发里肯放你一天假?”

温可兰喝了一口热气逼人的清茶,“放假?他这只老孤狸巴不得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留在公司里替他加班,他会放我假才怪哩!”她嗤之以鼻地冷哼着,“我是藉感冒滋事,跟他软硬兼施,讨价还价半天才偷来这一天喘息的空间!”

“谁教你是他的爱将,能者多劳嘛!”苏盼云半真半假地调侃她。

“爱将?我还豆瓣酱呢!”温可兰没好气地猛翻着白眼,“有时候想想我还真不知道窝在这家公司干嘛?我在公司里拚死拚活,累得跟条狗一样,这就算了,偏偏,我还要忍受那个生性多疑猜忌的老板娘莫名其妙的敌视和挑剔,没事就往公司跑,用一双舍监的电眼紧紧地锁死在我身上,好像她一转身,我这只狐狸精就会偷了她老公似的,想想真不值得!”

“谁教你长得那么不安全又充满致命的吸引力?”苏盼云浅笑盈盈地瞅着她低声说。

“去你的!你竟然敢调侃我?”温可兰白了她一眼,然后又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大发牢骚,“讲起这件事,我就觉得老天爷对我实在是有欠公允,像我们两个同年龄也同样是吃老米长大的,为什么大家对我们两个人的‘漂亮’会有那么大的差别的评语?!只因为我喜欢穿短一点、紧一点的短裙、皮裤,还有我的个性比较随和大方,和传统中的淑女标准有点出入,我就活该被当成异类看待,从小就被冠上‘小太妹’、‘唐朝豪放女’的封号!”

“可兰,没有人把你当成坏女孩看待的,你别多心——”

“没有才怪!”温可兰瞪了她一眼,又往自己嘴里塞进了一口香酥脆皮鸭肉。“别以为我漫不经心、不拘小节,大剌剌地像个男孩子,我就粗枝大叶的不知道别人在我背后的闲言闲语。只因为,我长得比别人早熟而带点叛逆野性的味道,我就应该被贴上种种异色的标签,从以前的‘小太妹’到今天的‘狐狸精’,我一直被别人当成随便、轻浮而没有半点女性温存的坏女人,即使发生了我被魏君豪殴打的不幸事件,别人还是觉得那是我的错,是我讨打、活该。只因为,我看起来是那么世故冷艳而不安分!但是,我能怪谁?除了我这张即使不化妆也高贵清纯不起来的脸孔吗?”曾经有过的伤痕随着此刻翻涌的情绪又跟着鲜明激昂起来,写在温可兰那张其实相当艳丽动人的脸庞上。

“可兰——”苏盼云轻轻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精致典雅的脸上有着不言而喻的了悟和关怀。“不要太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作不了主,但听不听却是我们可以作主的。像我,虽然没有你的困扰,但,从小到大,无父无母的我却也听了太多太多令人揪心刺骨,杀人不见血的冷言冷语。从私生女、杂种到被遗弃的小可怜,各种充满恶意的‘骂攻’,明的、暗的,我不知道听过多少遍,如果我不养成听而不闻的功夫,我大概早就被这些屈辱是非给杀死了。”

温可兰紧绷的面容倏然放松了,“盼云,这就是你胜过我的地方,虽然你看起来文文弱弱,像精致脆弱不染尘烟的磁女圭女圭,但,在内心深处你一直比我坚强独立,也比我冷静理性,而我——只是外表刚强潇洒、虚有其表,却禁不起一点点的刺激和冲击。老是做一些吃力不讨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别这样说,可兰,你有你的优点,而且是有很多不可取代的优点,你热情爽朗、敢爱敢恨,善良而富有侠义精神。而且,你长得很漂亮,真的,五官鲜明生动,很妩媚又风情万种,一点也不逊于任何美女。”苏盼云温柔的注视着,诚挚的语气令温可兰心底窜过一丝丝暖烘烘的热流。

“只是漂亮得有点邪门风骚,像在特种营业上班的女人。”温可兰懒洋洋地接口道。

“可兰,你——”

“别瞪着我,这可是魏君豪告诉我的。而我们公司那些只会窝在我身边打屁、吃豆腐的男同事也曾这么正经八百的对我说过,‘温可兰,其实你长得满正点的,而且很媚很俏,只不过气质不像良家妇女,比较像那种适合藏在金屋的情妇。’所以,我已经不care了,总不能要我每看见一个男人就对他摆出一副很端庄神圣的笑脸来对他解释:‘先生,其实我的内心跟我的外表一点也不一样,真的,我一点也不风骚豪放!’这类只有白痴才会讲的话吧!”她瞥见苏盼云眼底隐忍的笑意,不禁含着意轻瞪了她一下,“你别笑,这可是我的肺腑之言,更是我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困扰。长了这样缺乏贤妻良母味道的脸又不是我自个儿愿意的,哪像你,老天爷多厚爱,除了给你一双水汪汪、晶莹剔透,像婴儿一般纯净无染的大眼睛外,又送你一身肤如凝雪、透明纤柔的冰肌玉肤,不用化半点妆就飘逸出尘得就迷人不偿命。这还不打紧,你小姐哪天心血来潮,薄施脂粉一下,我们这些再风情万种的女人马上被你的艳光逼人给硬比了下去。你说,你是不是得天独厚得教人心理不平衡啊?”

苏盼云被她咬牙切齿的口吻给逗笑了,笑得嫣然动人,“可兰,你太夸张了吧!瞧你把我形容成什么样了,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大美人,我可担当不起,更受之有愧!”

“担当不起?受之有愧?”温可兰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小姐,瞧你笑得多妩媚醉人啊!女人,你的名字是虚荣。”

苏盼云等服务生收拾满桌的杯盘狼藉,递上两杯香醇扑鼻的热咖啡,她握着小汤匙为自己加了一小匙的糖,若有所思的开口说:“可兰,我们别再研究谁美谁丑的问题好不好,也许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跟你喝咖啡、闲话家常了,下次你再回来,恐怕不见得可以找到我了。”

“干嘛?你决定嫁给曲璨扬,跟他回新加坡去,还是你那个处处看我不顺眼的姑妈下了道旨令不准你再和我来往?”

苏盼云失笑地摇摇头,“都不是,只不过,我可能会离开桃园,到台北去应征一个特殊的工作。”她简略地解释了一下苏曼君要她尽量去争取撰写韩伯涛自传的事。

“就这样?”温可兰夸张地拍着胸口,“害我吓得四肢发软,心跳失常,差点没脑充血,以为我以后牢骚满月复的时候,再也找不到倾吐、倒垃圾的对象了。”

“你不会跟魏君豪倾吐啊!也好乘机跟他撒撒娇,让他发挥一下怜香惜玉的英雄本色。”苏盼云淡笑地抿唇说。

“怜香惜玉?不必了,他老兄只要少发几次他那动不动就大吼大叫、砸东西的暴躁脾气,本姑娘就如蒙大赦感恩不尽了。”

苏盼云脸上的笑意敛去了。“可兰,他脾气还是这么冲动火爆吗?他……还会动手打你吗?”

温可兰咬着唇、沉吟了好一会,才闷声说:

“他脾气一向就是那个样子,说风又是雨的,好的时候对我又爱又宠,发起狠来,又常常口不择言,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他说,飞将军生涯让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既要担心自己随时有可能被淘汰,又要忍受女朋友不在身边的孤寂空洞,担心她会不会移情别恋,唉!”温可兰感触万分的轻叹道:“我很能体会他这种患得患失、焦躁不安的感受,但,体恤和谅解并不能牢牢巩固我们这份其实早已走到尽头的感情,你知道吗?盼云,我跟他愈来愈没话讲了——”

“那又何苦勉强维持呢?”苏盼云深思的说。

温可一眼中闪过一片茫然和无尽的苦涩,“我不知道。总之,我不能先跟他提分手的事,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占有欲旺盛的男人,除非他想和我分开,否则,我永远甭想离开他。也许,这是我跟他的孽缘,而我,总是下意识地在等待他的觉醒,好让我们两个人都能得到真正的解月兑!”

“可兰——”苏盼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知道这是一道第三者无力可解的难题,一道让人筋疲力竭、体无完肤却挣月兑不出的死结。

“别为我感到难过,盼云,这就是当初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下场。我妈常说我愚蠢又犯贱,明知道前面是悬崖,还不亦乐乎的往下跳,现在,她都懒得管我和魏君豪的事,五年来,她的心疼已经被我的执迷不悟给磨光了。我一点也不怨她对我的淡漠,是我自己一点一滴榨干她的眼泪和关爱的慈心的。”她凄迷的牵动了一下嘴唇,力图振作地挤出一丝嬴弱的微笑,“好了,我今天来找你,不纯粹是来向你吐苦水的。我这里有两卷隐尘制作的新曲,你拿回去听吧!我可是费了一个晚上、牺牲我宝贝的睡眠时间,才把他制作的各种新歌录制在一起,天晓得;这家伙傲慢自负得连上电视打歌、促销的活动都不屑参加,神秘兮兮得离谱。偏偏,他就有办法让唱他歌曲的歌手一炮而红,让那些很不以为然的综艺节目不得不重复播放他的歌,难怪,短短三年他能在唱片业界迅速窜升,成为实力惊人、拥有广大歌迷推崇拥护的名作词、作曲家,连你这种最理性、最实在、从来不会盲目崇拜偶像的人,都这么心仪钟爱他的音乐才华,看来,他这位‘情歌王子’的封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是——”温可兰好奇的眨眨眼,“不晓得他这位王子的庐山真面目如何?是否和他的音乐一样醉人出色?”

“这——你就慢慢发挥你温大师丰富的想像力吧!要不然你掐指一算也可以,只可惜,本姑娘的上班时间到了,没空等你揭开他神秘的面纱。”说着,她拿起帐单正准备起身付帐,温可兰已经粗鲁明快地一把抢了回来。

“不行,今天我付帐,因为是我突然找你吃饭的,没理由要你破费。”

苏盼云慢慢地摇摇头,“不,你已经送我两卷隐尘的录音带了,我怎么可以让你多花钱儿?所以应该由我来付。”她执拗地硬要跟温可兰抢着付钱。

“不,是隐尘欠我,又不是你欠我的,你要是过意不去,就让隐尘回请我一顿饭好了。”温可兰硬是抓着帐单不肯罢手。

餐厅负责结帐的收银员小姐见她们两人固执己见,僵待不下,不禁促狭地笑着对她们“你们两位也别争执了,为了表示公平,我同时收两份钱,好吗?如果你们都急着扮演凯子的话。”

话甫出,温可兰立即扮个鬼脸,“曹小姐,你美得很呢,打这种如意算盘——”她稍一松懈,帐单立即被眼明手快的苏盼云抢走,等她意识到已经来不及,苏盼云早已利落爽快地付了钱。

“苏盼云,你——”

“这叫作兵不厌诈!”苏盼云笑容可掬的说:“好了,别生气了,我下星期一会上台北找你的,你若不甘心,可以等到那时候再报一箭之仇啊!”

“我干嘛啊!——我又是有钱没地方花的凯子!”温可兰没好气地嘟着嘴说。

“好了,别生气了,我该回图书馆了,下午还得跟馆长提出辞呈呢!”苏盼云失笑的拍拍她紧绷的脸颊。

“你真要辞职啊!没见过像你这种这么听话的人,简直就像你姑妈的傀儡嘛!”当她发现苏盼云微变的脸色时,又不禁懊恼万分地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盼云,我……我不是……”“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因为,你说的的确是实话,我不会因为你的心直口快而生气的。”苏盼云强颜欢笑地挤出话来,一双美丽迷蒙如秋水盈盈的明眸里,笼罩一抹淡淡的哀愁。

“盼云,我——”温可兰一时间难受得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心里拚命诅咒着自己的口无遮拦。

“我该上班了,你下午如果没事,回去看你妈吧!我知道她嘴巴不说,心里其实还是很在意你的,如果你回来不去看她,她知道了会非常伤心难过的。”苏盼云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柔声说道。

温可兰双眉蹙着,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激烈的战争中。

“可兰,你在怕什么?怕你妈妈的责骂还是冷漠?你知道吗?你应该惜福!你有妈可以喊,有妈妈可以牵挂,不像我——”苏盼云感伤而悲怜地叹息着,“我连个喊妈的对象都没有——”

她那一针见血而充满酸楚凄怆的语调震动了温可兰,好像一颗威猛的巨石投入她的心湖里掀起阵阵汹涌的浪涛,再也按捺不住亲情的呼唤和冲击,“我……我会回去的,即使是再挨一顿臭骂!”

苏盼云强忍住鼻端的酸意,缓缓露出了安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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