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醉 第十章
兰墨尘以外出打猎为名,领着自京城带来的骑兵护卫出发,罗力辅担心衣婳逸再遭到兰墨尘粗暴对待,自动请缨带了一小队人马跟随他们出营去打猎,他的目的并不在于保护兰墨尘,是要保护纤弱的衣婳逸,尽管得知她会武功,可在他心中,她仍旧是纤弱得需要男人保护的,假若有不识相的猛兽胆敢攻击她,他绝对会为她挺身而出!
为了不使人起疑,兰墨尘没有反对让罗力辅带人随行。
罗良刚听闻兰墨尘要打猎,不住地摇头叹气,先前见他俐落明快地处置马大威,本以为兰墨尘会有点作为的,结果他错了,权贵子弟终究是权贵子弟,一逮着机会便是要去游玩打猎,想来要不了几日,兰墨尘真会如他所料,无聊地自动回京去。
至于马大威则躲在角落窃笑,目送他们离去。兰墨尘嚣张不了多久了,再过几天他就会让兰墨尘尝尝折辱他所招来的后果!嘿嘿!兰墨尘的死期不远了。
马大威一想到与“荒漠苍狼”联手会带来多大的好处就忍不住得意起来,一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教他恨之入骨的兰墨尘,且朝廷若追究下来,会怪到“荒漠苍狼”头上,可与他没半点关系;二来他又可以很快地升回他的马副将,届时宝来镇的镇民就会知道得罪他的下场,尤其是镇上客栈李掌柜一家,他会教他们知道他马大威不过是一时时运不济倒了楣,可不是一辈子都会倒大楣的,他要好好地陪他们玩玩,看往后还有谁敢跟他作对。
罗力辅跟随他们前行,一路上痴望着衣婳逸的背影,心中盘算待会儿可得找机会同衣婳逸攀谈。首先该如何起头呢?先夸赞她马骑得好,若遇到她射中猎物时,再夸她射得好,如不能讨得她的欢心,至少也会赢得她粲然一笑吧?
他光想着要怎么与衣婳逸自然交谈,没去留意兰墨尘领着众人愈奔愈远,根本不是往原先说要狩猎之处而去,待他发觉时,一行人已走了好长一段路,教他模不着头绪,心下狐疑着兰墨尘极可能带着大伙儿走错了路,他是否要上前提醒一下?
兰墨尘快马加鞭,他约略察觉出紧紧跟随在身边的衣婳逸神色不对劲,但猜想或许她是想保持警戒,又或许是带着点小紧张,才会使她绷着俏颜,目前他专心于捉拿“荒漠苍狼”一事上,无法停下询问她是否出了啥事,只得拚命地赶路,以免“荒漠苍狼”闻风而逃。
衣婳逸一路上想的尽是兰墨尘已有了婚配,就要娶得佳人淑女,他心下定是乐意的,他绝不可能会不喜欢与他身分相当的名门千金。她的心为此又酸又疼,无法控制地嫉妒着与他有婚约的女子。
然后,她再一次地痛恨起父亲让她陷入今天这田地。假如父亲不曾将她硬塞进兰王府,就不会教她换得今日的心碎苦痛。
她是爱他的,纵然未曾说出口,可自己的心焉会不明白?如果不是喜欢他,她不会交出身子;如果不是喜欢他,她早离开兰王府了;如果不是喜欢他,她不会辛苦习武,只为了能与他双剑合壁;如果不是喜欢他,她又怎么会在暗地里吞下不少眼泪?
可如今,他不再是她能喜欢、能爱的人了,饶是脸皮再厚,也没脸强留在他身边,待抓到“荒漠苍狼”梭,她将离去,不会再留下。
兰墨尘想的不是抓到“荒漠苍狼”便能回京迎娶康亲王的女儿,他所想的是若抓到“荒漠苍狼”也算是大功一件,届时皇上便是他强而有力的靠山,爹娘将无法强迫他迎娶康亲王的女儿为妻,所以“荒漠苍狼”非抓到不可!
他心里惦记着要抓“荒漠苍狼”一事,当快接近“荒漠苍狼”的老巢时,便以手势指挥众人分开行动,没能将衣婳逸的不对劲放在心上太久。
尾随于后的罗力辅吃惊地看着骑兵训练有素地变换队形,各往各的方向前进。罗力辅与其所带领的小队人马当场愣住,面面相觑。他们是出来打猎的,怎么兰墨尘的人表现得好似要行军打仗呢?而且这里的地形他们似乎很清楚。罗力辅后知后觉地发现,兰墨尘与骑兵们表现出的根本就不像是要打猎的样子,一路上他们行动严谨,未有多余的交谈,个个表情严肃,反观他的人却显得懒散,一个个倒比较像是要出门打猎的。
罗力辅的人马发现不对劲,马上学着纪律严谨的骑兵噤声,尽管心中有诸多疑问,也不敢问出口,他们皆没忘兰墨尘连马大威都敢动,更何况是他们这群小兵小卒。再则,人已来到这里,不听从上头的吩咐也是不行,且看兰墨尘的人马一个比一个精神爽奕、雄赳气昂,相较之下,他们就显得太没纪律了。有了比较心,罗力辅的人马立即挺起胸膛,可不愿招来他们不如骑兵护卫的言语。
“小罗将军,待会儿你和你的人垫后,若见‘荒漠苍狼’那群盗贼四散冲出,要负责拦劫住,别让人跑了。”罗力辅还不知要做什么时,陈之成已纵马奔到他身边下达指令。
“是。”罗力辅这才晓得原来打猎是假,抓“荒漠苍狼”是真。他连忙下令,要自己小队的人马注意,千万不能让盗贼跑了,同时不由得猜测,这计谋兰墨尘计划多久了?再看向领在前头的兰墨尘,只觉他英挺炫目,不管兰墨尘会不会武,往后他都不敢再小觑他了。
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外,所有人都没发出半点声响,于到达“荒漠苍狼”的藏身处后,在兰墨尘的指示下,先锋队率先冲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迷魂烟点燃往里头丢,让“荒漠苍狼”的老巢布满迷魂烟,第二小队的人则已挽弓等待他们受不了而逃出。
衣婳逸立于马背上,挽起月影弓,搭上一枝羽箭对准门口。
罗力辅在后方,眼见衣婳逸衣袂飘飘,宛如飞天女神,教他目眩神迷。
果然没多久,里头的人就受不了,已有人率先冲出。当一群人冲出时,弓箭立刻如漫天飞雨般纷纷落下,衣婳逸的羽箭准确无误地射向头一个冲出来的盗匪肩头,对方立即中箭跌跪在地,紧跟着她又迅速搭上箭射向陆陆续续奔出的盗匪。
首先耐不住而冲出的人接二连三地中箭倒地哀号,也有功夫较为高强的以刀或剑挌开飞箭。过了会儿,赵山、钱海、周川、吴岳等人也分别冲出。
钱海哇啦哇啦地大叫,恼火地拿着流星锤攻向挡住他去路的骑兵。这些日他们忙着计划掠劫胡家商队,一直处于兴奋中,哪料得到会突然遭人来袭,尤其他们的老巢隐密得很,怎么会让人找着呢?着实令人费解。
赵山双手执斧,打得虎虎生风;周川手执大刀,霍霍劈砍;吴岳执剑,为弟兄们杀出一条生路。
兰墨尘坐在马背上,看着冲出的人。“荒漠苍狼”手下四员大将已冲出,但还不见解雠的踪影,解雠是躲在里头抑或是人根本就不在呢?
猛地,一道灰影来势汹汹地自出口窜出,攻向兰墨尘,大有与兰墨尘同归于尽之意。兰墨尘扬起青虹剑抵挡黑煞刀的来势。
“保护小王爷!”陈之成见状大喊。
“格老子的!保护大当家!”输人不输阵!赵山跟着大喊。
因陈之成与赵山的喊叫,骑兵与周川、钱海、赵山、吴岳等人相互牵制,谁也无法帮手,只能由兰墨尘与解雠两人对决。
青虹剑再次与黑煞刀相互撞击,铿锵有声,这一回解雠没蒙面,兰墨尘看清了他的真面目,解雠长相阳刚,正好与兰墨尘相反。
“你总算出来了。”兰墨尘冷冷一笑。
“小王爷亲自上门,我再不出来迎接岂不是有违待客之道?”解雠也是一笑,心火烧得正旺,万万都没料到兰墨尘会有本事找到他的老巢,更教他不快的是,不管今天是赢或是输,他的人马绝对元气大伤,而且兰墨尘有备而来,这回能否全身而退端赖天意。
黑煞刀凌厉地攻向兰墨尘,兰墨尘不疾不徐地反击,青虹剑剑走轻灵,加上兰墨尘胸有成竹,回敬解雠的剑招更是潇洒得有如行云流水,教人目不暇给。
衣婳逸站在最外圈看着他们两人对决,心下为兰墨尘担心。其实她很清楚兰墨尘的功夫不差,和解雠较量绰绰有余,何况我方人马众多,敌方些许人马前去监视假胡家商队,分散了实力,他绝对吃不了亏的,可她就是忍不住为他担心,不断的为他分心,结果不察敌人已在近侧,手中的月影弓无用武之地,该改成腰间的落霞软剑才是。
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月影弓即遭大刀砍掉,失了月影弓,这才发现自己竟失了神,若非身旁的陶洞庭挺剑抵挡,她早就魂归西天了!她连忙振作精神,朝陶洞庭颔首聊表谢意,接着俐落地取下腰间的落霞软剑连刺,使出剑花击退敌人。
吴岳发现衣婳逸站在不远处,朝周川使了个眼色,要连同周川一起抓住衣婳逸做为威胁,好让兰墨尘退兵。周川意会,与吴岳同时跃起,两人一左一右要将衣婳逸围困住。
他们两人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衣婳逸身边的陶洞庭与骑兵可也不是摆好看的,他们不教吴岳与周川得逞,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衣婳逸懒得和他们纠缠,借力使力地跃身踩踏过各人的肩头,翩翩落至兰墨尘身边。
“衣姑娘,多日不见,你依旧是明艳动人。”解雠不知死活,还有心情同她调笑。
衣婳逸冷着脸不回他只字片语,解雠的嬉皮笑脸看在她眼里着实碍眼得很。
“她是否明艳动人与你无关。”兰墨尘皮笑肉不笑地代为回应。解雠当着他的面调戏他的女人,分明是没将他放在眼里,为此,手上的青虹剑进攻得更加凌厉了。
解雠被他手中的青虹剑逼得连连往后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一旁的衣婳逸挺剑要帮助兰墨尘迅速拿下解雠。
“咫尺天涯!”衣婳逸说着双剑合璧中的剑招。
外围的吴岳听闻她说出剑招,心底蓦地一惊。他见识过他们两人双剑合璧的威力,知道厉害,他不能让大当家的栽了,就算是死,也非要让大当家安全逃离不可!吴岳想着法子时,眼角瞥见衣婳逸落在地上的月影弓,心下马上有了主意,将月影弓拾起,搭上了箭。
周川立即为他护卫,无论吴岳要射谁,只要能帮助大当家就是好事。其余的一些手下见状,怕骑兵会坏了吴岳的好事,纷纷阻挡,不让骑兵有机会阻挠吴岳。
解雠本就疲于应付兰墨尘,再多了衣婳逸的双剑合璧更是让他暗暗叫苦连天,忽地瞧见吴岳的小动作,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不再连连往后退败,反而逼上前缠住兰墨尘。
一时半刻间,兰墨尘退不开,明知解雠这么做必是事出有因,可已无暇顾及。
“杀了他!”陈之成大喝,命人快快杀了吴岳。
“快!”陶洞庭亦发现事态严重,忙喝。
可惜他们的动作没吴岳的快,吴岳一搭上箭,瞄准兰墨尘的心口后便射出,没有迟疑。箭射出后,吴岳遭人从后砍了一刀,可他嘴角噙着笑,等着看兰墨尘倒下。
倒下的不仅只兰墨尘一人,一淡浅蓝色的娇躯突地窜出,为兰墨尘挡下这致命的一箭,箭射入胸口,浅蓝色的娇躯受到冲击往后倒下,兰墨尘飞踢踹向纠缠不放的解雠的心口,承受着衣婳逸受伤的冲力,于半空中接住她。
吴岳使尽了全力要兰墨尘的命,是以羽箭整个穿透了衣婳逸的身子,再往后鼧向兰墨尘的胸膛,他们两人一同往后倒下,倒在黄沙地上。
艳红的血缓缓流出,将黄色的沙染成一朵朵娇艳欲滴的花儿。
兰墨尘眼眸睁大,感受到她身上温热的血液流淌过他身上,再滴落在沙上,与他的血相融。他怀抱着她,承受着她的重量,却也感觉到正一点一滴地失去她。
不该是这样的!她理当好好地站在他身边与他双剑合壁,为何现下会了无生气地倒下?为何她一动也不动?为何他会感觉她的身体愈来愈冰凉,而由她身上淌出的鲜血则愈来愈多?
谁来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何会受伤?
不!受伤的人不该是她!她为什么要替他挡这一箭?他说过她不是他的贴身护卫,他从来都不缺人来为他卖命,他不要她为他卖命啊!为何她不肯将他的话听进?为何执意要为他挡刀挡剑?
她是个傻瓜!是天底下最傻的大傻瓜!
兰墨尘与衣婳逸双双倒下让陈之成等人惊慌不已,众人心里想的皆是他们保护不力,使得小王爷受了伤,但不知他伤势如何?陈之成急着要冲上前察看。
“该死!”解雠身上有着大大小小被兰墨尘刺伤、或深或浅的伤口,他唾了声,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衣婳逸与兰墨尘。
这同样不是他要的结果,他要的是兰墨尘的命,并没有要衣婳逸的命,结果她却首当其冲,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生命般地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至于兰墨尘是生是死,解雠一时间无法确定,因为兰墨尘同样动都不动,但他那双张大的眼睛却是盛满哀伤。
“就让我当个好人,送你一程吧!”解雠扬刀要穿透衣婳逸的心口,刺入兰墨尘的胸口,来个一箭双雕。虽然他觊觎过衣婳逸,她也真的很美,但对于一个快断了气的女人,他是产生不了半点兴致的,不如就让她少受点苦,提早下地府向阎王告状吧!
“住手!”陈之成见到解雠扬起黑煞刀,吓得心神俱裂。骑兵们个个骁勇善战,不管兰墨尘死了没,他们都不能容许解雠再毁伤兰墨尘的身体,因此所有人一齐冲上,拚命要阻止。
其中最伤心惊骇的人莫过于罗力辅了,他亲眼看见衣婳逸为救兰墨尘而中箭倒下,再见解雠何其残忍地要再补上一刀,他整个人就要因剧烈的心痛而昏过去了。
“你可以杀了我,但就是不能伤她。”兰墨尘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冷冽骇人。
解雠一愣,本以为兰墨尘伤得极重,才会无法动弹,没想到他竟会有力气说话。解雠明白不能再有丝毫的犹豫,得立即杀了兰墨尘,那么他所领的骑兵亦会自乱阵脚,再也拿他们莫可奈何。
然而,黑煞刀尚来不及以雷霆万钧之势狠劈下,兰墨尘已用着不扯痛衣婳逸的方式月兑离胸口那支贯穿衣婳逸再刺向他的羽箭,青虹剑驰出,挡住黑煞刀,左手熟练地抄起衣婳逸落在地上的落霞软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解雠的心口。
“我忘了告诉你,我左手也会使剑。”他冷冰冰地提醒解雠。
解雠惊骇地看着穿刺过心口的落霞软剑,看着鲜血一滴滴地落在黄沙上,再瞧见躺在地上,同样浑身是血的衣婳逸,得意一笑。
“没关系,她在世时我得不到她,现下我们一同死了,她便是我的了!”光想到兰墨尘会有多呕,就觉得一切都值得。这桩买卖无论怎么看,他都是赢家啊!
“你永远都得不到她,不管是生抑或是死,因为她自始至终只属于我一人独有,而且,我不会让她死的。”假如非得跟天争,才能将她留在身边,那么他是争定了!
解雠的嘴动了动,想讥笑他太过自以为是,可他的唇就只是动了动,最后仍是没能发出半点声音,旋即软倒趴下,死在兰墨尘剑下。
解雠一死,兰墨尘便刻不容缓地抱起伤重的衣婳逸跃上马背,想快速带她赶回营区求医。
“小王爷!”陈之成见他伤得并不重,这才放心,连忙带了一小队人马护在他身边,就怕他在路上又会有个意外。
他们尽全速策马奔驰,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营区,被留下来的罗力辅则是为了衣婳逸的伤势而心慌意乱,不断地在心中祝祷,冀求她能平安无事。
陶洞庭命罗力辅的人马将所有盗匪一网打尽,力抗者格杀勿论,而他与手下的骑兵则对付犹在挣扎的四员大将。
“大当家!”钱海见解雠死亡倒下,哭红了双眼,他作梦都想不到大当家会有离开他们的一天。
“为大当家报仇!”赵山奋力呐喊,他要杀光所有骑兵,最后再去杀死兰墨尘,好为大当家报仇。
周川和吴岳拚命地想杀死所有人,尤其是兰墨尘,可惜他们早就被包围住,现下不过是做困兽之斗,再逞凶斗狠也没办法撑太久。很快地,他们全被一柄柄的刀剑架在脖子上,无法动弹。
“今日是我们技不如人才会败在你们手上,告诉兰墨尘,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怕他!”钱海慷慨激昂地撂下话后,便将脖子抹向抵着他的刀剑,倒地身亡。
“大当家!兄弟陪你来了!”赵山也跟着自杀。
周川与吴岳亦同时自杀,反正他们犯下的案子多不可数,是难逃死罪了,不如陪着大当家一同上路,在黄泉路上结伴同行才不会寂寞。
罗力辅眼看转眼间死的死、降的降,他们真的是成功地破了“荒漠苍狼”的贼窝,困扰他与父亲已久的“荒漠苍狼”一伙人真的都死了。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好像在作梦似的,一点也不真实。就不知衣婳逸伤得如何?兰墨尘可有办法将她自鬼门关前抢回来?
衣婳逸在黑暗中浮浮沉沈,时而听见有人热切地呼唤她,时而又陷入无边无际的幽暗之中,什么都听不见。
如墨怒泼的深幽中唯独她一人,她足不沾地,一路轻飘,要飘去哪儿也不知道,耳边依稀听见熟悉难听的歌声,使得无所依靠的飘荡身影停了下来,晶莹剔透的泪珠潸然滚落。曾经有一个男人也对她唱过同一首歌,当时他们一同坐在胡杨上迎着月,她倚着他的胸膛听他吟唱,那时的她有着怎样的表情呢?
开心吗?幸福吗?或者在笑容中夹带着淡淡的哀愁?
撩拨心弦的歌声教她的心揪痛着,想要捂住双耳不去听那教她心痛的歌声,可双耳捂住了,歌声却是无孔不入,仍旧狠狠地敲击进心屝,激出更多的泪珠。
傻瓜!哭什么哭?她从来都不哭的!更不会傻得为了个男人流泪,她根本就不喜欢他,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会控制不住眼中泛滥的泪意呢?为何会痛得像被撕心扯肺呢?不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助他抓到“荒漠苍狼”后,她便离开,完全不留恋地离去吗?她的心意该是再坚定不过,为何独独听见那耳熟又令她心痛欲裂的歌声时,竟会涌现出想见他一面的念头呢?
歌声带着泣意,不断地悠悠传来。除了她以外,还有谁在哭泣?谁会为她而哭泣呢?有谁会心疼她?
爹?不可能。
娘?不可能。
哥哥?不可能。
婳净?是了,婳净心好,若知道她难过不开心,定会为她伤心流泪的。但,婳净知道她受了委屈吗?
可唱歌的明明是个男人啊,而且他的声音是她最熟悉不过的,他的声音总是伴着她度过日日夜夜,是他在为她流泪吗?为何要为她流泪呢?
他怎么了?这一点都不像是他,他向来是高高在上,骄傲得令人发指的,从来只有他伤害别人,没有人伤得了他,而他要的东西也向来没有要不到手的,他尊贵的身分地位让他目空一切,如此,还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他真是在为她流泪吗?是否她听错了?
他真是声声呼唤要她回去吗?可要她回哪儿去?她又是在哪儿?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衣婳逸脑袋迟缓地看着陌生的四周,黑得吓人,伸手不见五指。照理说,待在这种地方该感到害怕,甚至是想快些离开才是,但为何会没有离开的呢?
是为了他就要娶妻的消息吗?不!不是!他要娶妻生子是他的事,一概与她无关,她为何要因此躲起来不见人?她不过是想离开他罢了,只要给她一丝光线让她找着路,她就会离开,且不再去想要再看看他这种蠢事。
她,不看他,不看他了……
倔强地打定了主意,可泪却落得更凶了。
算了,反正四下无人,哭得再凄惨也没人瞧见,那就尽情地哭吧!至于为何流泪,她一点都不想追究,只知道将满腔的泪水悉数哭尽就会好过多了,所以对于恣意淌下的泪水,并未费事拭净。
可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什么,竟感觉到有一双大掌轻柔地为她拭去颊上的斑斑泪痕。是谁对她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为何她会看不见他?
那掌心的触感、那掌上的温度,以及抚向她带着心痛的感觉,全都是那么的熟悉……
蓦地,颊上感觉到一阵湿意,带着暖意滴在脸上,滑进心底时却教她痛彻心扉,她的整颗心像是遭到烈火焚烧般痛苦,痛得她喘不过气来,痛得她无法再安逸地待在这一方天地间。
“兰……墨……尘……”她低哑着声,终于唤了那个教她心碎又心醉的男子。
此一呼唤像是触动了机关,她的身子猛地腾空飞起,天际忽地出现一道光口,她整个人被吸入,紧接着便感受到更剧烈的痛楚自心口上传来。
她痛得就要无法呼息,整个身子熬不住这痛地翻覆着,可一双坚定的大掌却迅速止住了她的翻动,避免她无意中扯裂了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
“痛……好、痛……”衣婳逸的额际淌出一层冷汗,她好痛,痛到恨不得就此死去!为何会这么痛?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婳逸别哭,我就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在,别哭。”见她总算不再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至少会翻身,兰墨尘高兴得再次淌下泪来。
他差点就要失去她了!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确定能不能保住她,只能不断地向上苍祈求,求衪千万别将她自他身边带走,倘若真失去了她,他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自她受伤以来,他便一直守在她身边,想着为何她会这样的傻?为何要帮他挡下那一箭?假如她没有为他挡箭,此刻她该是生龙活虎地骑在马背上,纵横大漠间。只要不救他,她就不会徘徊在生与死之间,他们俩都不会感觉到一丝痛苦。
“你好傻!真的好傻!”他从来就不希望她为他挡刀挡箭,他一直都希望她能毫发无伤地在他的羽翼下生活,可为何会事与愿违?莫非他的心愿太过奢求?
“好痛……”躺在床上的衣婳逸熬不住身体上的痛楚,又叫了声。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为了我,请你一定要撑下去,务必要撑下去!”兰墨尘无法可施,唯有不停地哄着她。
她的伤势非常严重,但因吴岳的箭是针对他而发,她是为了替他挡箭,是以箭没正中心口,她这才没当场死去,可她的伤势所有大夫见了都是不住地摇头,甚至有人开口要他放弃。
那些个胆敢要他放弃的人全都让他给扔了出去,若非她的伤势过于严重,他不想再造杀孽,连带折了她的寿,否则不会仅让人小小地教训了那些个庸医一番即放他们离去。这方圆百里内,任何一位叫得出名号的大夫都让他派人去延请过来为她诊治,若不是害怕加重她的伤势,他早带着她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让崔御医为她诊治了。
所有能想的法子他都想了,能看的大夫也都看过了,他还派人火速回京带了封信给皇上,要皇上让崔御医赶过来救她。
“我一定会救你,不会让你死的。崔御医就在路上,很快就会赶到了。”他不会让她死!不会!
“别忘了你曾承诺过要永远伴着我,绝不离去的,你不会想毁诺,让我笑话一辈子吧?”兰墨尘心疼地为她抚开汗湿的发。
她的脸比纸还白,几乎要变成透明状了;她的手冷得像冰雪,盖再多的被褥也无法使她温暖。她已昏迷一个多月,整个人不断地消瘦,他担心她再这么瘦下去,即便身上的伤没要了她的命,也会因为过度的消瘦而熬不下去。
在她昏迷的这段期间,他以唇哺喂,想尽方法往她的嘴里灌进滋补的汤汤水水与汤药,但流出来的永远比喝进去的多,每见流出来的汤汤水水,他的心就拧着、痛着。
头一回如此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她的生死跳月兑了他的掌控,除了不断告诉自己她能平安捱过这一劫外,他不知道还能告诉自己什么。
“婳逸,我的婳逸,快醒醒!哪怕是醒来骂我、打我、不理我都好,快些醒来吧……”他深情呼唤着。
衣婳逸的双手胡乱挥舞,很快地便落入他的掌握之中,大掌紧紧包裹住小掌,轻轻烙下一吻,吻着她纤细的指节。
“婳逸,难道你讨厌我,讨厌到连睁开眼看我一看都不肯吗?”
不是的!不是的!她没有不想看他,她只是痛!痛得她全身都不舒服,而且眼皮好沉重,仿佛有千斤、万斤重,让她想睁开眼看他都难。
她想要跟他解释,想要告诉他,其实她并没有那么痛,她只是累了,只是想再好好地睡一觉,想要告诉他,他可以放心去娶康亲王的女儿,她会离开的,绝对不会造成他的困扰。
但,她真正想要说的其实是她好痛,真的好痛,痛得她连躺都躺不住了。
她根本不如表面上的大方,她不要他娶康亲王的女儿,连看康亲王的女儿一眼都不行!还有,她也不想走,真的不想离开他身边,可是这些话都得仔仔细细地藏好,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不教人发现。
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说着反话,自我欺骗说这一点都不难,就算心碎得快要死去了,都要大声地告诉自己——不痛!一点儿都不痛!如此,她才会有熬下去的力量。
她的真心一直被她深深地埋藏起来,就怕被人发现,就怕遭众人讪笑她不自量力,不知轻重,不懂得安守本分。
“婳逸,我的婳逸,求求你醒来好吗?你若再不醒来,恐怕我就得上天下地追着你去了……”布满胡渣的脸轻轻摩挲着雪白的小手。
这辈子他未曾这样过,可在她面前,他愿意卑微,只要她肯醒来,他什么事都愿意做,真的!
“婳逸……”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痛……兰墨尘……我……好痛……”唯有在昏迷中,她才不用再逼着自己说谎骗人。
兰墨尘倾身吻去她颊上的泪水,她的小脸布满泪痕,看得他心魂俱裂。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只要你肯睁开眼睛,就会减轻不少疼痛了。婳逸,听我说,睁开眼来。”她的痛是他无法想像也不敢想像的,可为了让她醒过来,他可以说谎,谎骗她一切都会变得更好,只要她醒来。
他的诱哄渗透进了她的耳中,使她相信了他,相信只要她睁开双眼,那么疼痛便会减轻,她再也不会感受到椎心刺骨般的疼痛。
慢慢地、用力地、沉重地、缓缓地,使尽了全身的气力,她终于睁开了眼,看见了面容憔悴消瘦的兰墨尘。他的模样好陌生,他变得完全都不像是他了,而且,他看起来好似好久没能睡上一觉,连衣袍也没好好打理一番,这真的是他吗?
“婳逸?!”瞧见她好不容易睁开了双眸,兰墨尘喜出望外,激动地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
这一眼已耗去她太多力气,衣婳逸随即又疲累地合上眼,她的喉咙干得像是很久没能好好地喝上一口水。身上的痛楚并未减轻,反而是变得更加鲜明,更令她难以承受了。
他骗了她!
“……我不痛……一点都不痛了……”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些话来。他骗了她,她也骗他,两不相欠……
“傻瓜!你这个大傻瓜!”兰墨尘紧握着她的手,泪水差点再次淌下,但他强忍住了。
她明明痛到就要无法呼息了,却仍是要骗他,好教他安心,这样的她,如何不傻?
但她能醒来就是好事,哪怕是会让她痛不欲生,能醒来就表示他重新拥有了希望,他的心能够再次跳动,他已成功地自阎王手中夺回她了!
感谢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