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8
第31节:米砂(6)
米砂(6)
那天,我从医院回到花蕾剧场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我以为那里不会有什么人,可我推开门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他。
他坐在舞台一角的一张椅子上,见我进去,放下稿件,起立转身,说:“你过来。”
我走上舞台,跟着他走到幕布后面,他呼啦一下扯掉绿色绒布,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架漆黑的,漂亮的立式钢琴!
钢琴一尘不染,明显被刚刚擦过。我有些惊喜地看着路理,他说:“是许琳老师帮的忙。不必感激我。”
我带着一种说也说不清的情绪坐下去,摘掉手套,露出冻得僵硬的手指。
“弹一曲怎么样,暖暖手。”路理鼓动我。
我转头,故做幽默地问:“为什么不是你帮我暖暖手呢?”
一说完,我就脸红了。真是的,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就讲出了真话。
我紧张地按音,准备弹琴。可是第一个音就出错。
“呵,”他走过来,跟我坐在同一张琴椅上,伸出修长的手指,说:“我就是比较喜欢弹琴暖手。”
说罢,他弹奏起来。弹的是《渔舟唱晚》,很有意境的中国民乐。
我坐在他的身边,一颗心七上八下。我的天。与他并肩坐在一起,心好像呼啦一下飞了出去一般。
弹完以后,他回头对我一笑:“好听吧?”
“好听。”我花痴地说。
“哈哈,我很少露技。”他仰头一笑,仿佛很得意。可是他很快站起身,离开我的位置,说:“好了,轮到你了。虽然我相信凭你的实力根本不需要练,但是,作为交换,你还是要弹一首。你说对不对?”
我吸一口气,闭上眼,弹出第一个音。有他在身边,音符变成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围着我舞蹈,让我差一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又一次坐到我身边。等到结束音响起,他说:“米砂,你真的是个才女。”
“是吗?”我矫情地问。
“你说呢?”他狡猾地反问我。但很快又说:“要知道,我从不吹捧人。”
我们隔着很近的距离,我看着他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起米诺凡,想起小时候,因为我偷着弹琴被米诺凡一把抓起来,差一点扔到半空中。我的手臂被他抓得很疼,蹲在地上嘤嘤的哭。我的哭声更加地激怒了米诺凡,他走近我,伸手在我脸上抓了一把,算是揩泪。然后,他打开黑洞洞的储藏室大门,将那架小小的咖啡色钢琴推了进去。转过头对我说了一句话:“钢琴不能让你成功。忘记它。”
我不再哭。而是选择坐在储藏室门口,一动也不动。米砾走过来问我:“你作业写完了吗?我要抄。”他吸着鼻涕蹲在我身边,蹲了一会,又走了。
“米砂,起来!”米诺凡端着咖啡从我身边经过,命令我。我没有动,我们僵持了一会,他也走了。
“米砂,我要抄作业。”米砾烦躁地走来走去,又看看我的脸,说:“你别这样了,这样没用。”
米诺凡从书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空的咖啡杯。他说:“你现在不理解,总有一天也会理解。要坐你就一直坐,爸爸现在同情你,就是在杀你。”
“你常常这样走神吗?”身边的路理看着我,很好奇的问。
“噢,是。”我赶紧收回思绪,冲他傻笑。
“想什么?”他问。
“你说呢?”我学他的口气。
他笑。又是那无敌的要人命的笑容,我在那样的笑里慌了神,赶快没话找话:“很抱歉,我今天误了事。”
“她没事吧?”路理问道
“还好吧。”我赶紧答,“就是病了,可能得住两天院。”
“她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莫醒醒,这名字很怪呢。”
“我今天真对不起大家。”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也没事,都排到这份上了,再说你这么聪明,要知道,两天后的演出我可是很指望你的。”
“有多指望?”我低着头,厚颜无耻地问。
“比你现在的体温还高的一颗火热的跳动的心,正在深情期盼。”他舌头一点不打结地完整表述。看来真的不得不佩服他的文艺部部长头衔。
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凑到我耳边悄悄地说:“跟我合作,很多人都很嫉妒你。”他的语气郑重,够不要脸。
我也不要脸地继续哑着嗓子:“尤其是蒋蓝。”
“你跟她似乎有仇。”他的手指在钢琴上轻声敲击,漫不经心的语气。
他修长的手指仍在琴键上游走,从哆到西,从西再到哆。敲击着我每一根体验幸福的小小神经。
果然如路理所料,圣诞节那天的演出,相当的成功,我做为一号女主角,大大地压过了蒋蓝的风头。在轰轰烈烈的掌声里,路理牵着我的手谢幕。他掌心传来的温热让我的心像春天的花骨朵在微风里颤动。
可惜的是,我亲爱的醒醒还没有出院,她没有看到我的风光,分享到我的喜悦,对我而言,这是多么多么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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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米砂(7)
米砂(7)
新年一过,期末考试就临近了。醒醒出了院,但因为身体虚弱,还需要在家住一阵子。
我们的学习变得非常紧张,就连晚间的自习课也被各科老师占用。一直到考试的前一个周末,我才有空去醒醒家看她。
来开门的是他的父亲,我很礼貌地向他问好,他很客气地迎我进门,告诉我醒醒在阁楼上。我迈着小心的步子上了阁楼,楼梯有些窄,我轻轻推开阁楼的门,呼唤醒醒的名字。她从床上惊喜地探起身来,我看到她的手里握着一本英语参考书。
“嗨!”
“米砂!”她微笑着说,“我就猜到是你呢。”
“怎么样?”我坐到她床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地问:“你身体恢复了吧,可以回去参加期末考么?”
“应该可以吧。”醒醒说,“明天到医院复查一下,没事就可以去上学了,其实我自己没什么,是我爸太紧张。”
正说着,醒醒的爸爸已经上来,替我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手里。
我跟他说谢谢,他说:“应该我谢谢你才对,在学校里,都是你照顾醒醒吧,我们家这个姑娘,就是自理能力太差,让人操心。”
“没有。”我赶紧纠正说,“我们是互相照顾!”
我一面说,一面看到醒醒将我送她的沙漏放在床头,看来,她和它很亲密。
那些病痛,会被根治,永远抛弃掉。
“你出去,别碍我们说话。”醒醒轻声命令她爸爸。她爸爸噢一声,很听话地退了出去。我和米诺凡之间是不会这样的,我从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哪怕是撒娇也不可以。他是严厉的,一般不管我们,管我们的时候只需要告诉我们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从某个角度来说,我羡慕醒醒。
“你们的演出很成功啊。听说你的歌把好多人都唱哭了,”醒醒说,“我还没有祝贺你呢。”
“你怎么知道的?”我奇怪地问。
她迟疑了一下,微笑着说:“猜的啊。”
真的假的,猜也能猜着。
“你还好吗?”我问她。
“还好。”她说。
“米砂,这些天我想了很多。”
“说来听听?”
“我觉得活着太累了,我怕我活不过十八岁。”
我被她的话吓住,上去就捂住她的嘴:“不许胡说八道!”
她的嘴不能说话了,就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看着我。我放开她,轻声说:“醒醒,求你。”
“恩?”
“醒醒,”我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从我上小学的第一天起,就没有人知道呢。”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跟你一样,没有妈妈。”我说,“在我四岁那年,有一天,我和米砾从幼儿园回到家里,妈妈就忽然不见了。后来,他们都告诉我她死了。可是,我不信,米砾也不信,我只是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为什么会丢下我们!妈妈走后,米诺凡带着我们搬好了几次家,一直到读初中的时候,我们才来到这个城市。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我身边的爱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多,但是,我们总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精彩才行!”
我说完,把床边的沙漏拿起来,用底部面对着醒醒:“你看到这行字了吗?”
醒醒把沙漏拿过去端详。
“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礼物。”我说,“她留给我的唯一的爱的证据,让我相信她一直都没有远离过我们。醒醒,我把它送给你,你今天应该知道是为什么了,对不对?所以,求你,求你不要跟我说那些丧气话,好不好?”
“米砂。”醒醒丢掉沙漏,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欢◇迎◇访◇问
第33节:米砂(8)
米砂(8)
冤家路窄,我们在门口遇到蒋蓝。“哎呀,我的公主,你这是咋了?”
我们都懒得理她,她却在我们身后冒出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病菌啊,我看这整幢宿舍楼都得好好清理清理,万一是艾滋什么的,整个天中就该毁于一旦了!”
我猛地推开醒醒,转身冲到蒋蓝面前,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她,用嘴巴紧贴着她的脸颊,朝她的脸上一口一口地猛哈气,她拼了命也甩不开我,就听到她发出猪一样的嚎叫声:“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我回到醒醒的身边,她表情忧郁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责备我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嘿嘿,这种人,就要这样对付才行!”
“我们去医院吧。”醒醒说。
“啊!”我说,“不用了!”
真的不用了,哈哈,收拾完蒋蓝,我发现我的病已经神奇地好了大半!
我决定跟醒醒去吃晚饭。学校的大食堂已经关门了,就算没关那里面的饭菜也没法让我欢喜。
晚自修前的拉面馆人烟稀少。我们踏进去的时候,有两个初中部的女生正好从里面出来,她们用好奇的眼光看了我们一眼,嘻笑着跑开了。我听到其中一人在喊我的名字。看来,我还算得上是个名人。
醒醒的眼光,却有些不安。我想她一定是大病初愈。
我拉她坐下,跟老板要了两碗拉面。她大声更正说:“一碗就好。”
“两碗!”我冲着老板喊。
“那你一个人吃。”她说。
“我要你陪我吃。”我赌气地说,“如果你不吃,我也不吃。”
“米砂你不要这样。”她站起身来说,“你吃吧,我先回教室去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晚自修早已经开始,可是,醒醒却不在座位上!
我坐下,转头问米砾:“看到莫醒醒没有?”
他头猛地一抬:“啊,我还以为你俩集体逃课!”
我在教室里坐立不安地呆了半小时,猜醒醒会去了哪里,我的手机振动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那条信息的内容是:你该去琴房看看,有好戏。
琴房?
那是许老师常呆的地方,难道是醒醒和她之间出啥事了?
我加快步子,跑到琴房门口,推一下门,门是虚掩着的。我悄悄的走进去,里面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
“谁!”一声断喝,吓得我半死。我听到开关的声音,瞬间,我就暴露在白花花的日光灯下。我伸出手遮光,再一看,路理手上拿着一个黑家伙,奇怪地看着我。
“米砂?”他模模头,说:“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呢?”
“路过。”
“去哪会路过这?”路理把他手上的黑东西举起来摆弄了一下,我才看明白那是架照相机。
说的也是,花蕾剧场在这个学校的最深处,再往旁边走,就是荒凉的栏杆了。
我只好憋着红脸说:“那个,那你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呢?灯也不开,鬼鬼祟祟!”说罢,我没事一样搓搓手,好像很冷的样子。
“我来拿这个。”他晃晃自己的手,“拿了就走,我知道在哪,何必开灯。”
“是吗是吗,那我就先走啦。”
就在我伸手跟他再见的瞬间,他举起了他的相机。
他,好像,给我照了张照片?——其实我已经听到了喀嚓的快门声。
心慌意乱的我拔腿就跑。
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我的声音:“米砂,等等……”
我跑得更快了,很快就跑出了剧场,跑出了那条唯一的窄路,跑过路灯灿烂的篮球场,一直跑到女生宿舍楼下。
我刚刚站定的时候手机短信又响了,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笨蛋,不是告诉你有好戏吗?你应该回头看看!
我拿起手机,拨那个发短信的号码,我想一定是蒋蓝,这个可恶的人在捉弄我。可是,电话一声一声地响,对方根本就不接!
我本来已经打算去宿舍看看醒醒在不在了,但鬼使神差地,我又走了回头路。这一次,那里的灯是开着的,靠近窗口的时候,我看到了两个身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醒醒和路理!
我看到醒醒低着头,路理把他的手放在醒醒的肩上。那个姿势,像极了一部经典韩剧的广告片。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或许,我是最后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