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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族 第七章

「人类的生命真是太短了…」极翠轻轻喟叹着,「我能了解星子的心情呢。」

「没办法嘛。」重华背着手,「拥有永远不灭的灵魂,和奢求神族或魔族的寿算,人类也不要太奢侈了。」

「人的灵魂真的不灭吗?」她的心里充满不安。

「那当然。」他骄傲的一昂首,「怎么,你质疑我这见多识广,法力无边,聪明智能天下无双的神族?」

「我不敢。」极翠没好气,「只是,来世杳渺啊。这短暂的一生,还是要尽量活得不后悔…」她握拳,「爱就要说爱,不要等死亡降临才后悔。」

「说得对。」重华凝重的按住她的肩膀,「所以,我爱你。」他突然扑倒极翠,「我们不要浪费宝贵的时间了…」

「等一下!」我还没有心理准备啊!

「你刚刚答应我的!」重华气冲冲。

呃…对呀…「你这家伙…」她不再挣扎,红着脸别开头。

「喂喂喂,我那么丑吗?看着我。」重华突然有点担心,「为什么你会答应呢?因为…」他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因为是夜神重华的身体,所以是谁都没关系吗?」

闷哼一声,他的下巴立刻着了一拳。「笨蛋!」

「你也只会骂我笨蛋!」他发火了,「你不讲,我会担心啊!」

…………真是单细胞生物。极翠觉得有点无力,她居然也喜欢这样没大脑的人。优雅冷静睿智的夜神,粗鲁冲动笨蛋的兽神…

对她来说,都是很自然的同一个「重华」。

「不要吃自己的醋好不好?」她模模重华的脸颊,「我爱的是重华。

你是重华吧?」

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重华体温不断升高,偎着她的清凉,像是可以让欲火的苦楚减轻些…

但是狐鬼的事情像是锥子一样穿透了他的脑子,让他突然将极翠一推,脸色大变的滚开来。

极翠以为敌人来袭,转头看了半天,啥也没有。

「你干嘛啦?」她脸孔潮红,「不是天天有这种好机会喔!」

「………」他清清嗓子,「等你胸部大点再说吧。那么小,看了就没胃口。」才说完,就挨了一腿。

「-又踢我的鼻子!」重华-着鼻子发怒。

「谁叫你…」她突然安静下来,「神族和魔族没有不灭的灵魂吗?」

看她这样惶恐,重华还是老实回答,「没有。我们已经有了无穷无尽的寿算。还有可供转生的灵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们死了如灯灭。连尸体都瞬间化为灰尘,只剩下一颗灵珠。」

他站起来仰望星辰,银河像是在旋转,「如果亲人死去,我们就会吃下他的灵珠。也就在吃下去以后,可以继承他生前的忧欢和法力…虽然会递减。但是我们还是得虔诚的吃下去,因为…让亲人的遗体孤零零的等待被其它神族或魔物吞噬,实在太可怕了。只有人类才会将自己亲人埋在土里当蛆虫的饵食。」

「那是因为…我们比较怯懦。」极翠从背后抱住重华,把脸埋在他的背后。「我们无法自己毁去亲人的身体…只好请大地收回他们。」

「…这样说,也对啦。」他把极翠拖到自己怀里,让她看着旋转的银河,「很美吧?我们种族不同,感受到的美感是相同的呀。各种族有尊崇死者的方法,还是互相尊重吧。」他让极翠靠在胸膛,「听,虽然只是造出来的身体,我还是有心脏在跳动。我们都还活着,不是吗?」

这样就值得庆幸。

让他紧紧的拥在怀里,极翠觉得很温暖。这种温暖,有种虔诚的气味。

「那颗星的位置有点低…」极翠喃喃着,突然跳了起来,往狐鬼的方向冲去。

老实说,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她的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这种不祥的敌意。

她自从得到翡翠眼以后,体力肌肉都已经大幅度的提升,反射神经也因为长期紧绷的戒备和战斗高人一等。身体感受危险的能力远远超过重生不久的重华和伤心欲绝的狐鬼,在意识到之前,她已经先行动,等听到令人胆寒的破空声时,流星般的箭矢已经到了狐鬼背后。

只是,她还是晚了一步。

刚刚解开朱里安绳子的狐鬼,觉得背后一寒。他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只是一时的松懈…

电光石火中,他只想到:谁来处理我的尸体呢?

血花四溅,他却不觉得痛。重华一声悲痛的暴吼,突然跳到空中,旋着狂风飞扑,「百加列!你的箭矢为什么不朝着我!?」

极翠跑到狐鬼面前跪倒,他满身是血…却不是他的血。

刚获得自由的朱里安,用他的身体挡了这一箭。

「好…好痛…」朱里安苦笑着,「神箭这么痛吗?烧起来了…」

极翠含着眼泪,将小小的药丸放在他嘴里,「这是黑甜香。吃了…就不痛了。」本来是拿来麻醉外科病人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我会救活你的。」狐鬼脸色褪得雪白,「我会的…」

「箭射过我的心脏…」朱里安摇摇头,「只是神箭不该射中人,所以我才能苟活片刻…」他的意识渐渐浑沌,靠在狐鬼的怀里,「姊姊…

在这里吧?姊姊…让你献祭以后,我天天都吃得好饱。没有再饿肚子了…」他的眼泪滚出来,「我们村里很好,狐王给了我们好几口井,喝都喝不完,很甜呢…」

他的眼睛慢慢昏暗,「但是姊姊,我想你…我宁可没水喝,没饭吃,也想跟以前一样跟你在一起…我们去放…放羊…」

「星子一定听见了。」狐鬼压抑着情绪,平静的说,「她和我在一起。」

朱里安短短的清醒了一下,「你会吃下我吧。」他抓紧狐鬼的衣服,「会吧?我要跟姊姊一起。我没有家人了…」

「你是我的家人!」狐鬼激动起来,「我一定会吃掉你的!」

「姊夫吗?」他微微笑,那是狐鬼看过最信赖的笑容,「我也…我也这么想…我现在…也觉得很幸福…」就此停止了呼吸。

乱世。妖魔辈出,他们的父母都死于泽神。既然是神,为什么比他这个妖魔还残酷?!为什么要看着人类活活饿死,一滴水也不赐予?这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唯一可依赖的姊姊献祭给我这妖魔求命…

他长久以来,压抑所有情绪,祈求法力能够释放出来。即使知道这样的修炼是错误的,他的压抑已经变成了常态,在柔软的心房构成了坚硬的壳,好让所有的伤害都堵绝于外。

亚里安代他而死,那射穿亚里安的神箭,也残忍的射穿了他坚硬的壳,柔软的心和情绪都从那个箭伤汨汨而出,混着痛苦和鲜血,压抑这么长久光阴的情绪,狂暴的激荡起来,汹涌如狂涛,将他所有的理性都淹没了。

陌生的情感…他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平静…

他纵目望着云梦,在新娘们葬身的所在,所有的悲伤与孤独。族人皆丧生,在尸身诞生的死寂。只能冰封自己,不让任何人伤害,没有任何去处的心…

「该死的神族!」他悲切的声音撼动天地,完全忘记千年之劫,只顾着将所有的斗气释放出来,宛如流星般袭向加百列。

***

「哦?你以为,这样的返魂假身能够抵挡我什么?夜神?」加百列嘲弄着,挽着弓优雅的笑着。

这个天界军的首领,雪白的羽翼轻扬,眼睛宛若晨星。万年战争时,他和重华都是上神最钟爱的战将。与重华不同,重华对毁灭自己种族的上神总是疏离着,尽着臣子的本分。加百列的族人也因为万年战争几无活口,却对上神有着至高无上的崇爱。

在他眼中,上神是唯一的,强大的,是光,是一切。是他加百列的一切。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只能为他崇爱的上神存在,谁也不能违逆。

他很高兴能为上神毁灭所有不弯曲膝盖的不敬者。奉献他的身和心,服侍这唯一的神-中的神-,是他生存的唯一目的。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上神独钟那个冷漠的重华。明明重华拒绝了上神的眷爱和信赖,明明他是这样的一个渎神者。

为什么上神不准任何人处决重华,即使幽闭着他,还是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至高无上的上神,为什么独独宠爱重华更甚于自己。

「你的箭矢应该对着我。」重华咬牙切齿,「为什么对着无辜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好问题。」加百列抽出光华剑,「上神不准我杀了你-还在等你悔改。没想到你不悔改便罢,居然和低贱的下族人准备到九疑山禁地。难道你不知道,那是只有上神能履及的圣地吗?」他优美的脸庞出现阴森的狞笑,「不能杀你,只好杀掉那群下族人。这么一来,我看你们如何穿过九疑山的大门。」

使君的话是真的。

重华挥出火爪,怒吼着,「九疑山到底有什么?!上神惧怕我们看到?」

加百列轻轻松松的架住他的爪,光华剑发着寒光,「你说会有什么?

可惜你永远不会知道了!」

若论武艺,重华应当在加百列之上。但是只用假身的他,法力和持续力却远远不及加百列。若不是加百列将上神的命令奉为圣旨,不能杀死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重华恐怕早就粉碎。

有了这层忌惮,重华才能勉强支撑。发狂的重华一味猛攻,只是他这个返魂假身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法力,已经有了微微的龟裂。

多年被禁锢的憎恨和旅伴被杀的新怨,让他更奋不顾身。

「加百列!你这个阴险的小人!」他依稀还记得夜神被加百列这位「好友」阴谋陷害,喝下忘魂水无法动弹,才让上神桎梏的往事,「你除了会放冷箭和下毒,你还会什么?你不配当天界军的首领!」

「你这个只会使蛮的笨蛋!」加百列像是玩弄老鼠的猫,笑得这样阴沉,「『兵不厌诈』,只靠蛮力和漂亮脸蛋,你也只配当个孪童!」

光华剑激射光芒,重华的微血管皆爆裂,到处渗着血,嗓眼一甜,鲜血涌出唇角。

「怎么了?」加百列嘲弄的问,「天界最强的斗神怎么了?这样就不行了?」

重华一提气,惊觉胸臆空空荡荡,一口真气提不上来,狂风骤散,眼见就要笔直坠落…

身子猛然上提,笼罩黄金斗气的狐王现出真身,鼻上狞着怒纹,一条狐尾卷着他,轻轻的将他-掷在树上。

「闪远点。这个该死的家伙是我的。」他怒不可遏的望着加百列。

「半只神族,又来了个战败者的王者?」加百列耻笑着,「你想对我这天军总指挥怎么样?」

「让你死!」他满口獠牙闪闪发光,尖锐的斗气比寒风还刺骨,席卷着天风,扑向加百列。

原本满心轻慢的加百列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魔族的法力不像受过战败者契约的约束。

他又拉满弓,「去死吧!看流星箭!」

光箭像是会转弯追着狐鬼,他像是流动的黄金避开光箭,牺牲一根尾巴诱使光箭射穿,同时他也咬进了加百列的咽喉。

「为什么暗算我?」

「咯咯…」他几乎发不出声音,「我只是…想让叛乱的夜神痛苦…要怪,就怪你不该跟夜神同行…」

狐鬼咬得更深一点,「我要跟谁同行,需要你的批准吗?!」他的爪子挖进加百列的胸膛,破开心脏掏出灵珠,「你连被吃的荣耀都没有!」

就在他面前捏碎灵珠。

加百列尖叫着消逝,「上神不会原谅你们这群叛神者~」

「你们如果是主宰世界的神,这种世界,还是灭亡的好。」他几乎耗尽灵力,从半空中跌下来,重华接住了他,冉冉的落地。将昏迷的狐鬼交到极翠的怀里,沉默的兽神,到河里提了水,开始替死去的勇者净身。

「等一下。」耗尽所有力气的狐鬼挣扎着,「让我来!这是我的责任!」极翠楞了一下,紧紧的拥抱他,然后含着眼泪扶他走近。

刻意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这瞬间爆发。他苦练不知道正不正确的冰系魔法,不能随便波动情绪。但是这瞬间…

孤独在族人尸身的死寂里诞生…怀了他的孩子却总是难产的人类新娘,笑着逝去青春的生命…为了他舍生的人类朱里安…

「我该吃了你…」他的泪沿着颊滑下,滴在朱里安安详的脸上,「但是…我吃不下…我吃不下了…」

极翠心痛的上前一步,「不要碰他。」重华的声音严肃,「过来。让他和自己的亲人告别。还有…亲手埋葬在自己的身体里。」

她埋在重华的怀里痛哭起来。

哗啦啦的,精灵小径开始下雨。像是为他们哭泣着。

***

化成真身吃掉朱里安尸体的狐鬼,回复人身以后,灵力和情绪都爆发完了,里外都像淘空了一样,楞楞的淋着雨。

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重华,驮马和骡子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雨哗哗的下着。

极翠脸上混着泪水和雨水,却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狐鬼心神俱失,重华也因为跟加百列一战大动元气,他们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现在不是她顾着自己哭泣的时候。

只是…啊,这泪和雨,为什么不停下来?

「前面的旅人!不要再往前了。」白纱覆面的女人如鬼魅出现在他们面前,哗哗的雨点滴也不曾落在她们身上,「往前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极翠觉得非常疲惫。好几次重华因为太疲倦跌在地上,精灵小径对神族原本就不是容易耐受的地方,他又艰苦的战斗了一场。

「我们一定要过去。」她恳求着,「最少让我们避雨。我的同伴都病了,我们又累又饿,没办法回头了。」

「往前是巫女修行的地方。」女人不为所动,强大的结界让极翠倒退几步,重华摔倒了,狐鬼仍然漠然的站着。

「不要求这些臭女人。」重华喘着。他重生的身体由土和荷花组成,天生就畏惧雨水。经过苦战和精灵之气的侵蚀,点滴雨水像硫酸一样在身体里刺痛着。

她交握双手,咬着嘴唇。若是只有她自己,她一定头也不回的离开。

但是…

「求求-!如果这里是巫女修行的地方…请看在『大母神』的份上,收留我们这些旅人吧!」

女人震动了一下,有些举棋不定。巫女信奉的神-是禁语,只有巫女才听得懂这种精灵语。这个看起来满身血腥的女孩却能正确的说出大母神的名字…

「为什么还没叫他们走?」威严的声音,另一个女人又出现了,「不走就让他们留在外面饿死…」那个威严的女人惊愕的看着她,「歌…歌姬?」

极翠也惊愕,「…你认识我妈咪?」

那个女人望了她很久,「你是歌姬的女儿?」

「我是。你…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妈咪?」

女人缓缓的拿下自己的面纱。极翠瞪大眼睛,扑了过去,又被结界挡回来。「妈咪?妈咪!」她开始捶着看不见的结界,「妈咪!」

「我不是歌姬。」女人微露悲感的微笑,「我是跳神舞的舞姬。」

雨仍然哗哗的下着。

***

他们在大母神神殿安顿了下来。

最初的惊愕过去,她也奇怪自己怎么会认错。舞姬吩咐巫女们带他们去安歇饱餐,但是狐鬼和重华都不让任何人碰,极翠歉意的笑笑,领着他们去沐浴,重华还能自己洗澡,狐鬼还是楞楞的,任由极翠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狐鬼。」慢慢的帮他洗澡,「狐鬼,还认得我吗?」

他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生气。

「狐鬼,我若死了,我的尸体要怎么处理?」她柔柔的问。

他的眼神慢慢回来,「你不会死。」声音干涩着。

「人都会死。」

「那我就吃掉。」他浮出一丝悲感的笑。

终于了解,为什么狐鬼坚持要她的尸身了。被这样的魔族爱着,她也觉得很幸福。

帮精疲力尽的两个人穿好衣服,重华连饭都没吃完,就昏沉的睡着了。狐鬼根本没吃饭,只是力竭的睡过去。

扶重华上床,他咕哝着,「你比较爱狐鬼。」

「那不一样好不好?」她点了点重华的鼻子。

对狐鬼,是感激,是恩。是一种深刻得接近爱的亲情。

重华却让她的血沸腾。

等她沐浴更衣以后,已经很夜了。她浑身酸痛不已,还是撑着去见舞姬。

「你应该叫我阿姨。」舞姬慈爱的笑。

极翠讷讷着,颓然的摇头,「我没有资格。我是那个男人的女儿,没有资格叫你阿姨。」

「…歌姬吃了很多苦吧?」舞姬抚着她的头发,「那男人的罪过不是你的罪过。再说…你不能选择父母,而歌姬嫁给那男人,一半是无奈,一半也是她的选择。」她沉默片刻,「本来要嫁给亚里斯王的,应该是我。」

极翠抬头看她。她苦笑着,「但是你母亲一看到亚里斯王就爱上他,亚里斯王也是如此。本来政治胁迫的婚姻能够有彼此相爱的结果…我们也觉得很欣慰。只是没有想到…」

亚里斯王攻击了母亲的故乡。极翠垂下眼睛。

「再也不会了。」舞姬安抚着她,「原本巫女都在清静峰修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迁回来城里。修行不能保卫家乡,修行何用?」

「所以在精灵小径的尽头盖了神殿?」

「是呀。那是唯一能够平安渡过树海的途径。我们三百零八个巫女,都是为了保护天湖之国而存在。」她把纤细的手放在胸口,「也包含我。父王死后,我是天湖之国的女王。我再也不准许政治婚姻的存在,也不许喜欢战争的男性继承王位。既然是巫女守国,天湖之国就该由女子继承王位。」

极翠信赖的笑笑,她相信这位坚强的阿姨会好好的守住这个山国。

「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天湖。」阿姨拍拍她,「看看你母亲成长的地方。」

她觉得有些悲酸的甜蜜。点了点头。

返回寝宫的时候,她已经疲乏得几乎走不动。

「极翠小姐…」侍女们扶了她,「您的寝宫在这里…」

她温柔的一笑,「我跟伙伴睡在一起就行了。」

「但是他们是粗暴的魔族…」「还有粗暴的神族。」

粗暴?呵,或许吧。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伙伴呀。」她的笑容如许明亮,「看不到我,他们会哇哇叫的。」她眨了眨眼。

侍女们都笑了起来,她突然有种身心安顿的感觉。

这里的人…没有那种针刺般的敌意。

她进了寝宫,狐鬼微微睁开眼睛,口齿不清的问,「你去哪里了?」

安抚的拍拍他,「我只是去跟阿姨打招呼。」

他不再约束自己幻化,转成真身九尾狐,「…极翠。」

「嗯?」

「跟我睡好吗?」他的声音有点呜咽,「我一直在做梦…」

一向冷静接近冷酷的狐鬼,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好呀。难得在屋子里睡觉,我也觉得怪怪的。」她搂着狐鬼,将脸埋在柔软的毛里。正朦胧欲睡,又觉得有人挤上来。迷迷糊糊的重华,从背后抱住她,又睡得如此无邪。

嘻嘻,幸好是通铺,要不然,床会垮掉的。

她觉得很温暖舒服…或许太温暖了,所以有点想哭。

活着,真的太好了。自己的伙伴都活着…

天亮的时候,来服侍他们的巫女们轻笑着唤友朋来看。有两人身长的九尾狐和肌肉强健的兽神,拥着娇小的女孩熟眠。女孩以兽神的手臂为枕,九尾狐的尾巴覆在他们身上,像是厚厚的毛毯。

三个不同种族的族民,睡得这么和谐,这么甜美。

就算在睡眠中,女孩一手紧紧抓住九尾狐的毛,一手紧紧抓着兽神的头发。

舞姬看着他们,挥手不让巫女们打扰他们。

不应该这样吗?各种族的族民,不能和谐来往,一定要彼此杀戮吗?

大母神…我们能有答案吗?

大母神慈爱的神像仍微笑着,却默默无语。

***

等他们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狐鬼幻化为人身,坐着发呆,「那个笨蛋兽神肚子饿的声音,居然可以把我吵醒。」

「…是我的肚子。」极翠脸红的承认。

「啊,」狐鬼慌张起来,「我们赶紧去吃东西吧。」

「喂!笨狐狸,你还真差别待遇-!」重华拨起满头覆在脸上的头发。

「那当然。你又不是我的主人。」狐鬼扁眼回答他。

「你那是什么眼神?!欠扁喔!」

极翠起来洗脸,已经习惯这种低层次的吵架和打架。她拧了两条毛巾,「好啦!洗脸啦!」在狐鬼脸上胡乱抹了一通,又在重华脸上粗暴的抹一遍。

「再吵架就不让你们吃饭了。」她领头先出去,两个怒目而视的男人也跟着。

侍女们都偷笑着,「满像驯兽师的…」

重华大吃大喝,狐鬼却拨着盘子里的肉无法下咽。

极翠对他微笑,「重华饿惨了。你盘子里的肉让他吃,好不好?」

她把肉倒在重华盘子里,塞了满嘴的重华抗议,「我又不是垃圾桶…」极翠又在他嘴里追加了一根鸡腿。

「要不要喝香菇汤?很香喔。还有水果。」她把素食拿给他。

「谢谢。」他接过来,心里一阵暖意。经过情绪和灵力的爆发,他有种空虚的感觉。第一次,他吃人肉吃得那么痛苦。现在他也不想看到任何杀生的肉。

但是极翠却发现了。就算什么也不说…

我终生…都会服侍她吧。为什么要占有她呢?占有就会失去。她终究会嫁给人类,就算如此,他也会待在极翠的身边。看她成熟、生子,衰老…

直到她寿终正寝,他还可以得到她的尸身。成为真正的家人。

狐族的血缘到我这里为止就好了。他已经不想再娶妻。若人类都无法生下他的孩子,其它种族也不用问了。

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好。

「快吃呀。」极翠笑嘻嘻的,「很好吃喔。」

「嗯,真的很好吃。」他真正的笑了起来。

饭后舞姬和极翠一起到天湖散步,狐鬼和重华虎视眈眈的跟在后面。

「他们很担心你的安危。」舞姬微笑,「你有很好的侍卫。」

「不是的,我们是伙伴。」极翠伸伸舌头,「其实,我会做这趟旅行也是因为…」她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九疑山?你真的要去那里吗?」舞姬凝重了起来,「不要去。孩子,那里不是你去的地方。」

「…我只知道很危险。」她不好意思的模头,「我也知道太自大了点。这么点微末本事就想去…但是,使君说,要五个种族聚集,九疑山的大门才会为我们开启。我也非去不可…我要把夜神解救出来。」她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不要再看亲人死去了。」

「夜神重华是神族。」

「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当他的新娘了。」极翠坚决的按着自己胸口,「说出来的话,誓言就是誓言!他是什么种族都不要紧,他不娶我也没关系,我要他活下来!不要他被链在黄金桎梏里衰弱而死!」

舞姬苦笑着,慈爱的模模她的头,「你的确是歌姬的女儿。看这天湖吧。太阳就要下山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天湖。

像是一只柔和的蓝眼睛,碧幽幽,深情的望着天空绚丽的彩霞,夕阳沉入广阔天湖的怀抱,染得半湖金碧火光。

呼唤牛羊回家的牧童,炊烟,归航的渔船,笑声,闹声。

因为有了这些人烟,这美丽的天湖像是活生生的,温柔的荡漾。

「我们都认为,这是大母神的眼睛。」舞姬交握着手,「所有的祈祷和努力,她都会看见。」她掬起一捧纯净的水,「喝吧。孩子。只要虔诚的喝下湖水,就会再回到这里。」

啜饮着舞姬捧着的水,凉冽洗涤了她的心灵。

「我要回去晚祷了。走吧。」太阳半沈,舞姬也该回去了。

「阿姨…」她恋恋的,「我再散一会儿步好吗?」

舞姬温柔的笑笑,「在天湖之国,你很安全。」

看着女王的背影,极翠默默的回答,我知道。

「来,」她对着伙伴招手,「听说喝了天湖水,就会再来。」她捧起水,「人有不灭的灵魂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喝了这里的水吧。即使暂时分离,一定要在这里重逢。」

狐鬼听话的啜饮她掌里的水,重华却不动。

「重华?」极翠奇怪着,冷不防被他拉进怀里,舌忝了舌忝极翠嘴唇上的湖水,「嗯,喝到了,果然很甜。」

「你想对极翠做什么?!」狐鬼发火了。

「怎么样?咿~」重华对他做鬼脸。

极翠苦笑着,真是破坏气氛的家伙…但是,看着美丽的天湖,听着伙伴的笑闹声,也很不错,不是吗?

新月还没等夕阳隐没,已经在锭蓝的天空,拉起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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