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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远又近的悲伤距离 26--30

她的猫(二十六)

彩排的时候,她穿着轮鞋在舞台上来来去去的飞奔,帮忙布置的时候,良凯受不了了,终于对她吼了起来,穿着小白礼服的穆棉,手插着腰,和他对吼,气不过的良凯推了她一把,穿着轮鞋的她就往后倒。

惊慌的良凯抓不住她,眼见就要伤重…

她却将手在舞台边缘一撑,凌空飞腾了起来,小白礼服衣袂飘然,应当能平安落地,但是她穿着轮鞋…

只见她一回旋,转了半圈,优雅一如芭蕾伶娜。那一刻,良凯觉得见到了精灵。

有着透明翅膀飞舞的精灵。

「那个时候,开始爱上穆棉。这么长久的时间了。」他脸上露出恍惚的微笑。

罗丝定定的看了他很久,表情却不是感动。

「靠~~你就为了这种笑死人的理由,爱她爱了几十年唷?!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会娶我是因为我的某个部份像她吧?」

没想到良凯居然低头不语,这让罗丝惊慌又好笑。

「你爹的,今天你给我说清楚。哪个部份?哪个部份我像穆棉?」这该死的家伙。

「-的眼神。」良凯的眼睛望着遥远虚无的那一点,「我刚认识-的时候,-正在打篮球,眼神却绝望而安静。像是激烈的球赛只是必须履行的义务而已。」

罗丝张大了嘴。那个时候的罗丝刚好和长跑多年的男友分手-知道,不是每个人能从国中到大学四年都在一起,却在当兵时「兵变」。

更何况,兵变的是男方。

「靠么!我们在演神-侠侣唷?你是杨过?阿穆棉是小龙女?我只是因为像小龙女的眼神,就蒙大侠你垂青?」罗丝揪着良凯的衣领,「大侠…你最好说清楚,省得呆会儿变大虾!」

「-很没风度ㄟ」,良凯还沈浸在自己的悲恋美感中,很不高兴罗丝打断他的情绪,「后来不是了嘛,当然是因为跟-一起很有趣,所以才在一起的嘛!」

「我杀了你!你当我小丑阿?有趣?居然不是因为爱我!骗子!骗子!」罗丝扼着他的脖子,那种夸张的表情,害他的悲怆的情绪都消失无踪,笑得几乎无法动弹。

他轻轻抚模罗丝晒成小麦色的胳臂,「加州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的父母又都过世了,一个人在远地,我总是很悬念。」

压着他的罗丝,露出雪白的牙齿笑着,她小小的牙齿相当可爱,像是一小排整齐的贝壳。偏偏两颗尖锐的虎牙破坏了那种雅致的美感,却平添一种顽皮的气息。

「我很好。正准备攻读第二个博士学位。」

「还念阿?-都三十了。」

「我喜欢嘛。我又不像你们这些人,拼死拼活的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出入非车,穿戴非名牌,不居高位,不住高楼,安措手足似的?

无聊到要用悲恋调剂生活。」

「我才不是调剂生活!」良凯抗议着。

罗丝不理他,「我的生活简单,黑面包白水就是一餐,衣服穿不破不买,你看我的牛仔裤,这么多年了,还是那四条。学生宿舍窄?校园那么大,还嫌逛不够?整个学校都是你的家了,哪里找更大的家去?」

「我阿,要念一辈子的书。念到老,念到死。」她露出可爱的虎牙。

良凯也对着她微笑,「那是因为-的小P在哪儿。告诉我,跟那个蜡笔小新住在一起,是什么滋味?」

「吼~你不能因为人家什么都知道,就忌妒人家。」罗丝抗议着,「长相算不了什么,他又博学又睿智,才不是你这种油头粉面的家伙比得上的!」罗丝又扑上来抓打,良凯急着一挡,笑得几乎月兑力。

说了一整夜的话,天亮,罗丝依旧精神奕奕的离去。她准备骑脚踏车绕行台湾一周,而她的男友小P却已经先到花莲找石头去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羡慕罗丝起来。离婚没在她心里留下任何阴影。她还是精力充沛的活过每一天,任性的生活,任性的念书,任性的爱。

良凯学不会任性。穆棉也学不会。所以,他让对穆棉的爱情捆死,穆棉让过去的阴影捆死,两个人都束手无策。

接穆棉上班的时候,她没有生气的容颜,突然让良凯觉得疲倦。

穆棉却了无所觉的,吃着一片夹着起司的土司,和一瓶鲜女乃。但是她吃东西的样子却只是机械化的一口接一口,没有享受美食的喜悦。

的确,食物在穆棉的口里,已经不再是喜悦的泉源了。她比较像是为了尽义务,所以吞下每一口能够维生的食物。不让自己憔悴或消瘦。

若是自己憔悴或消瘦,至勤会注意到的。

但是…若是她憔悴一如木乃伊,至勤却完全没发现呢?穆棉没法子承受这种结果。所以,她吞着食物。机械似的。

天气渐渐的寒冷,穆棉也越来越沉默。阴霾的天空,就像她的心情,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

这种透着冷漠的悲伤,却在至勤放了寒假,睡了几场好觉后,隐隐觉得不对。

她的猫(二十七)

表面上看起来,穆棉一如往昔,匆匆的上班下班,回到家只是静静的窝着发呆。但是这种发呆却和以前那种慵懒的享受不同。

像是内在淘空了,只剩下空壳的穆棉,洋女圭女圭似的坐着。而且,她几乎很少把头转向也在家里的至勤。

放了寒假,经过了半个学期的疯狂活动,疲倦极了的至勤虽然觉得打工念书社团都极其有趣,但是这样交相煎实在太离谱了。所以一放假,至勤谢绝了所有的邀约和活动,甚至打工都停了下来。

若不是订不到机票,他可能会带穆棉出国去。那里都好,现在他的存款可以应付出国的费用了。好几个月了呢,他几乎见不到穆棉。

「穆棉~~」他笑得眼睛弯弯,握住穆棉柔软的手,「虽然订不到机票,我们还是去玩好不好?-看宜兰好?还是鹅銮鼻好?」

穆棉大约过了两秒钟才动了一下,原本溃散的焦距慢慢的收回来,这才凝视着至勤。「什么?」

至勤觉得困惑,又重复了一遍。

她将眼光挪开,轻轻的说,「工作很忙,不能请假。」

看着神情漠然的穆棉,至勤觉得有点慌张。有些事情不对了。但是他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穆棉…」穆棉却站了起来。

「我困了。」她笔直的走进房间。至勤被她的异常弄慌了手脚,急急追了进去,发现穆棉已经躺平,睡着了。

呆呆的望着她的睡脸。穆棉…穆棉没有模我的头…穆棉没有搔我的下巴…

她就这样去睡了!至勤突然觉得咽喉干渴起来的害怕。

就是几个月的光景而已…在这种疯狂的忙碌当中,觉得每一天都过得非常迅速。这么一霎那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换成至勤不能入睡。

朦朦胧胧的睡去,穆棉去上班时的那声铁门,惊醒了他。

急急的追出去,只来得及在阳台上看见穆棉。她进到一辆银灰色的车子里,那辆车至勤是知道的。

那是良凯的车子。他的心脏,猛然的沈入深深的冰窖中。

积在内心的忧虑和煎熬,混着一天一天的不安,越来越剧烈。

但是穆棉像是完全没反应一样,对于他的焦心,完全的视若无睹。至勤做饭给她吃,她会安静的,机械式的吃下去,却不像以前那样露出满足快乐的笑容。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对着至勤笑了。甚至连有至勤这个人都忽略过去。

但是良凯每天都来的。接她上班,送她回家,有回买东西回来,看见穆棉少有的,对着良凯一笑。这希罕的笑容居然是对着良凯…

手一松,手上的袋子掉在地上,满地滚着罐头。

至勤的笑容也跟着稀少起来。两个人住在一起,相对无言。气氛窒息而凝重。

直到穆棉超过半夜四点钟才回家,却连通报平安的电话都没有,至勤终于爆发了。

「连通电话都没有,-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没想过我会担心吗?」

至勤疯狂的叫了起来。

穆棉却只是冰冷的抬起眼睛,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睛却没有一点生气,「我有行动电话。」

「晚归是-要打给我的!-不明白阿?」

穆棉没有答腔,垂下眼睑将套装月兑掉,「我要洗澡。」

「不准走!」这些天的焦虑累积,已经超过了临界点了,「我受够了!如果-要我走,直说就好了!不用这样冷冰冰的对着我!」

穆棉背对着他,全身僵硬了一下。终于,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等这天很久了吧?」她的声音轻柔如耳语,「这样你就可以飞到她们的身边去。」

「她们?什么她们?」至勤又生气又悲哀,「不要顾左右而言其它!-

准备接受良凯了,对不对?」

「那你又准备接受谁了?」穆棉转过脸来,她的脸像是打了一层石膏,表情冷静而呆滞,「学妹?郑华年?范心怡?江薇?还是陈雪诸?」

大吃一惊,「-…穆棉…-居然窥探我的隐私!」她怎么知道那些女孩子的?「她们都很单纯,不要随便对她们动手!」他突然觉得害怕。

一下子,穆棉的眼神失去了焦距。至勤在她眼前模糊成一团,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她盘起一条腿坐着。

「我什么都不会做。」出神了一会儿,「算是我错好了。都是我的错。」

「她们只是朋友…」至勤心底却觉得刺痛。穆棉…穆棉为了想他离开,所以故意这样做吗?

良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门是开着的。」穆棉轻轻的说。

他开门,寒气严森森的扑上来,将他几乎夺眶的眼泪凝固住。

等那声铁门关上,穆棉缓缓的溜倒,躺在地毯上,浓厚的长发无助的蜿蜒着。她的神情依旧呆滞,没有悲喜,也没有眼泪。

这样好。失去了就不用再担心。心脏也不用继续开着大洞。因为已经没有心脏了。

曲着身子侧躺,这样可以减轻心口淘空,痛苦的感觉。躺了很久很久,躺到日光金黄的镶着窗边。她乏力的四肢爬行的找了药吞下去。用最正常的声音留了言给良凯,沉没到安静死亡般的睡眠中。

过了两个小时,至勤推开房门进来,望着穆棉灰败的神情。他伏在穆棉的被上,乏力的连痛哭都没有眼泪。

穆棉的话在他心底回响着。每一个女孩子的名字,缓缓的扩大,交集。我没爱上她们,为着自己辩解着,只是比较要好一点,只是跟她们聊天比较愉快。

但是,他多久没跟穆棉聊天?从来不向穆棉提她们,是体贴?还是私心?

说这些都来不及了。

垂首坐了一会儿,他开始慢慢的整理东西,一夜没睡的疲劳,让他手脚有些不灵光,连存折都掉到字纸篓里。

去捡的时候,却发现了药袋。

穆棉?穆棉为什么要到T大看病?这两天没听见她咳,也没有生病的样子。

她最讨厌医生了。怎么会自己去看病?什么病?

他觉得荒谬。日日和穆棉住在一起,居然不知道穆棉生什么病。

推开歉疚的感觉,开始细细的翻着抽屉,找到了相似的药袋,里面的药已经吃了一半多了。

各拿了些和外包装,到医院问人。

「这是百忧解。」

「什么?」

「百忧解嘛!就是专门用来治疗忧郁症的药,疗效不错。」

忧郁症?穆棉有忧郁症?我和她住在一起这么久…居然不知道她有忧郁症?

我在干嘛?

回到空空荡荡的家里,长期习惯的嚣闹,在乍然的寂静中,突然让他好生不惯。

这种寂静,就是每天穆棉单独面对的。因为这种孤独,所以穆棉犯了忧郁症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穆棉打开门,在玄关坐了一下,双眼死寂的望着虚空,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至勤的存在。

但是扫过至勤的眼神却不再有任何波涛。那是放弃的眼神。

至勤没有说什么,「吃饭了。」

没有违抗,静静的坐在餐桌进餐。

「我没走。也不打算走。」至勤说,「-说过,我是-的猫。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的汤匙停在半空中,像是一下子不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欧,是阿。你是我的猫。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然后她继续低头吃饭,没有说话。

吃过饭,她坐在墙角,抱紧猫玩偶。至勤望着她,想要握她的手,却被闪掉了。

「不要对我好,至勤。」穆棉低低的说。

「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将脸埋进玩偶毛茸茸的颈子,抱着猫玩偶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

「是我忽略。我不是只好猫。」

良久,轻轻的,穆棉说,「你是人,不是猫。」

将脸偎着玩偶,穆棉看起来像是个小孩,却不管至勤说什么,她都不再说话。

即使天天送穆棉上班,接她下班,但是穆棉眼底的神情,还是一天薄弱过一天。至勤觉得焦急,却只有深深的无力。

直到穆棉不再看他,他才发现,穆棉对他这么重要。因为知道她会忍耐的等下去,所以至勤很放心的,贪婪的过着自己的人生。

我是-的?。穆棉若渐渐的消失了生气,那我也…那我也…我也失去快乐的感觉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尽量的陪伴她,至勤不知道该怎么办。

即使是上班时间,也渴望见到她。起码上班时的穆棉,和以前相差比较少。

悄悄的绕去想看她,却看见她和良凯双双走出来。上班时间,要去哪里?

狐疑的招了出租车。一路跟到T大医学院。然后走过长长的回廊,进了精神科。那刺眼的招牌,笔直的刺进他的心里。

她的猫(二十八)

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他闯进去。

「还是不愿意多谈?」医生职业性的温和,对穆棉却没有什么用处。

「只要拿药就好,谢谢。」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客气。

至勤的闯入,让穆棉和医生都一愣。

「我们回家,穆棉,回家。」他拉着穆棉,「不要在这里-不是病人,不是的。」

「你是…至勤?」医生心平气和的微笑着,「难怪我觉得名字耳熟,可不是柯警官的继子?柯警官…」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温和,「柯警官也是我的病人。」

至勤回头看他,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和愤怒。

他知道。他知道继父对自己的肮脏。斜着眼睛看他,不发一语,只是扶着穆棉。

「我还得看病。」穆棉有些局促的说,「回家去,至勤。别这样。」

「不要。穆棉,我不要-生病。」

医生在镜片后面的眼睛,仍然那么的温和,「至勤,谁都不喜欢生病。所以医生是种讨人嫌的工作。更何况是精神科大夫。但是穆棉需要治疗。」

原本对着穆棉撒赖的至勤,眼神森冷了起来,「哦?大夫,那么,你的精神状态百分之百的健全吗?」

大夫无懈可击的温和,却在千分之一秒钟有着短暂的崩溃,虽然又迅速的重建起来。

「世间没有所谓的正常,只有一千种疯狂的面貌。」

至勤笑了,「大夫,你自己也承认了,你也是诸多疯狂相中的一种,又何必治疗,或是自以为治疗的好穆棉?」

换大夫笑了。「但是我能让穆棉的疯狂相不感到那么的痛苦,让她接受自己的那个面相。」

「是吗?」至勤露出美丽的笑容,那是含着邪气和天真的笑容,强烈的让人无法眨眼睛,「穆棉让你治疗多久了?十年?十五年?你治好她了?」

「若不是她的生活有了新变化,穆小姐已经好些年没发病了。」

「你在指责我!」至勤勃然大怒。

「不。我没那种意思。不过,至勤…叶先生。说不定你会需要我的帮助。」

在至勤冲过去揪住大夫领子之前,穆棉喝住他,「做什么?至勤?」

不甘愿的听话,他将脸偏一边。

「不好意思,大夫,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原本眼中一直没有生气的穆棉,却这样冷静自持的微笑着,「至勤,出去。」

「可是…」

「乖。」她抬头看着至勤,温爱的,「听话,我跟大夫说点话。」

静默了一会儿,至勤点点头,先出了诊疗室。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大夫对她笑着摇头。

穆棉的脸闪过一丝嫣红,虽然只是一下下,「让大夫看笑话…不过,我的毛病和至勤无关。」

无关?大夫推推眼镜,「下个礼拜还是来跟我聊聊天?可好?穆棉?」

她终于肯直视大夫,眼中有种悲壮的凄怆和欢喜。

走了出来,至勤又和良凯对上了,两个人怒目而视。

「别像个斗鸡似的。」她拉了拉至勤的臂膀。

良凯坚持要送穆棉回家去,却不能避免的也载了至勤。

可恶,边开车,良凯边在心底痛骂,早知道就别去买那啥劳子的烟。

居然让至勤闯了去,穆棉几乎变成我的了…事实上已经是我的了!这混蛋小子却又勾引得穆棉向着他!

至勤当然知道良凯的想法。罪恶感?那是什么?他只想抱住穆棉大笑三声。穆棉是我的。

「穆棉是我的。」正在开门的她,让至勤粗鲁的从后面一冲一抱,差点撞上门,对这种冲动的热烈,穆棉却没推开他。

叹口气,轻轻的拍他的手背,「是阿,整个都是,我们回家吧。」

回家。穆棉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决定让失去至勤的恐惧成真,省得天天零零星星的凌迟。总是要走的。早晚总是要走的。

但是…他却追来了。怎么拒绝他?怎么拒绝他渴求的眼睛?

像是那些心伤悲痛都只是梦一场。只要他开口。只要至勤开口,就算是心脏都可以挖给他,更何况是小小的悲怆?

「为什么?为什么穆棉又肯理我了?」这种小孩子似的娇态,也只会在穆棉面前展现,「为什么吗?为什么嘛?」

穆棉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笑出声音。

总不好告诉他,因为你追来了。

因为你追来了,让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多么的重要。虽然你走的时候,我会被摧毁的非常彻底。是的,彻底。

她握紧胸口挂着的护身符。恐怕…就算是廖哥哥的遗言,也不能停止我自毁的时刻。

轻轻拍着依偎着的至勤,悄悄的拭去眼角甚出来的泪水。

她的猫(二十九)

至勤却从墙上的镜子,看见穆棉悄悄拭泪的表情。他失神了一下子。酸楚而甜蜜的感伤。

我终于,抓住了穆棉的瞬间。

第二天他回到学校。放寒假的画室,冷清清的像是有鬼魅般。已完成未完成的人物静物,目不转睛的看着至勤专心一致的画画。

一直迟迟无法下笔的地方,就在那一刻,有了。

完成后,昏暗的冬日,缓缓的飘起刺骨的雨,切割着模模糊糊的窗户。将下巴搁在手背上,看了许久许久自己的作品。细心的,用油纸一层一层的包起来,不让雨水打湿了。

慎重的放好,蒙着布,至勤开始打扫,煮了穆棉爱吃的菜。

然后,等。

他一定是睡去了。纷乱的梦境,自己似申辩,也像是在发怒。不要抢走。别抢走我的…我的…往下望着抢回来的人儿,却渐渐的缩小,缩小。

缩小到能温驯的抱在怀里,有着光洁柔白毛皮的猫。

我的赛茵。

醒来,正好穆棉蹲着看他,疲劳的眼神,温爱的看着。

那也是赛茵的眼睛。至勤笑了。

「这么高兴?」穆棉笑弯了眼睛,「有什么好事?」

「有阿。」至勤正在热汤,拿着汤勺的他,「我爱。」

穆棉轻轻摇摇头,好脾气的拿他没啥办法。

吃过饭,至勤将画拿过来,上面的黑布还是没有拿掉。

「做什么?神秘兮兮的。」

「本来想生日的时候给的。不过,我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候。这段日子,我不是只学会了跟女生搭讪而已。还不好,不过,我尽力了。」

他将黑布拉下来。

穆棉的笑容一下子全部消失。

面目酷似她的女子,反剪着双手,赤果的脚踝链着极粗的铁链,深深的系在海底,满头长发在水底漂荡,身上纵横着无尽的,触目惊心的鞭痕。

深黝极蓝的海水,深幽没有声音的寂静。

不能呼吸,也无法死去。

但是,另一个天使模样的海魔,却用着少年的面容,半闭着眼睛,似安详似痛苦似愉悦的抱着她,身上有着相同的鞭痕,两个人一起遥望极远的海面,蔓陀罗花般的太阳,那么的娇弱而遥远。

酷似自己的女子,专注的穿透了冰冷的海水,眼神却像是被炙热的艳阳燃烧似的。勉强用冰冷的海水压抑火般的情感,每一道鞭痕,像是压抑不住这火热的痛苦,就要焚烧起来。

和眼神相反的面容,却是和平温柔的。眼角含着泪。

穆棉的心思一下子飘得很远很远。

从她懂事之后,就发现,自己是个幸运儿。相爱的父母,用相同的爱情爱着共同的女儿。她的世界向来和谐。父母对她至大期望不过就是堂堂正正的做人,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压力。不合时宜的父母亲,连跟别的孩子比较都觉得羞愧。

「穆棉就是穆棉,干嘛得跟别人家比阿?好或坏,都是我们的穆棉阿。」

为了这份放心,她从来没有让父母亲失望过。

十九岁,考上大学的时候,父母跟她一起吹蜡烛。

二十岁,廖哥哥不好意思的来送生日蛋糕,爸妈热烈的欢迎他。笃定的,还年少的穆棉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廖哥哥是,「家人」。

二十二岁,廖哥哥的爸爸妈妈送来和服做礼物,吃着妈妈做的戚风蛋糕,欢欢喜喜的和初见面的穆棉及爸妈相谈甚欢。

这是应该的,因为廖哥哥的爸妈,当然也是我的,「家人」。

年轻的穆棉这么的相信世界。相信她的家人会渐渐增加,每增加一个「家人」,就是增加一个爱她的人。

直到那天来临。世界倒错翻转。那个窒息的血色黄昏。

赶去日本,她深爱的家人只剩几小袋碎肉,但是廖哥哥的遗书,居然躲在不锈钢保温瓶里留着。

潦草的几乎看不懂的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希望自己真的没见过这张纸条。

活下去。小棉,为了我们全部,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微湿的纸条,她的泪水和廖哥哥的泪水混合,真的非常非常的苦涩。

为了这张纸条,她咬牙捱过这么多年。生活的鞭痕。寂寞的鞭痕。想念的要发狂的鞭痕。穆棉的眼前模糊起来,紧紧的抓着护身符,里面藏着廖哥哥给的纸条。

为了不再失去,除了赛茵,她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勉强自己走下去。但是赛茵的死,却崩溃了她。然后她遇到了一定会失去的至勤。

不要离开我。悄悄的,绝望的,在心底-喊着,却永远也说不出口。

「我不会离开。」至勤从背后抱住她,声音接近呜咽,「所以,请-不要离开我。」

眼泪终于慢慢的滑下来,朦朦胧胧的眼睛中,缓缓西落的星月,泛着五芒六芒的霜花,渐渐模糊,扩大,像是蔓陀罗一样。粼粼的水光满室。

终于,他们一起看到,画里的深海,还有海面上蔓陀罗颤抖摇曳的光。

她的猫(三十)

相吻着,像是就要没有明天。

严寒日趋浓重。在短暂的寒假里,回到过往的安静气息中。待在家里的至勤,在朝东的小房间里画画,有时背着摄影机出外取景,要不就看书,玩计算机,彻底的享受安静,享受和穆棉相依的光景。

但是穆棉连在轻笑的时候,眉间都有忧愁的阴影。

「试着相信我,好不好?」轻轻揉着她的眉间,「相信也是过一天,不信任也是过一天。但是…-相信我的时刻,却可以快乐着。将来的忧愁,将来再来承担,好不好?」

望着他清澈通透的眼睛,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不禁抚着他的头。

「的确,我没办法时时刻刻爱着穆棉。在工作的时候,在上课的时候,在社团的时候,是的,很少很少想到穆棉。因为穆棉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脏,「所以我用不着时时想着。因为就在这里。」

「但是,只要一空下来,我的心里,就只有穆棉而已。」

酸楚涌上眼眶,停了一下,让眼眶里的泪退回去。

「我们差了十七岁。你还有很多好日子要过。」穆棉温柔的说,就因为如此,所以…她不敢阻挠至勤的未来。

「如果没有穆棉,再好的日子也不好过。」将穆棉的头搂进怀里,「十七岁而已。」

「我可以当至勤的妈妈了。」抱紧他,享受被照关怜爱的感觉。

「但是,穆棉不是我妈妈。」

「将来我会先老。」

「我也只是老得慢一点。」

哭泣是一天,欢笑也是一天。她的眼泪慢慢的干了,开始有了真正的笑容。

年夜饭。至勤拒绝了母亲要他回去,穆棉也拒绝了良凯要接她回乡过年的计划。

他生气的摔了电话,穆棉有些黯然,缓缓的放下话筒。

至勤从背后抱住她,「没关系。我在这里。」他听见了摔电话的声音了。

穆棉勉强的笑一笑,握住至勤的手。

坚持年夜饭要由他来请客,穿着昂贵雪纺大衣的穆棉沈思了一下,笑咪咪的指定地点。

至勤挑高了眉毛,想想,又笑了。

所以他穿了颓唐的长风衣,挽着贵妇般的穆棉,漫步在龙山寺附近的夜市。

夜来灯火缭绕。冷得几乎僵硬的大年夜,整条夜市沸腾着,弥漫烤香肠的气味,为了畏寒,相偎着行走。

这样的他们,在庶民风格强烈的华西街夜市很受瞩目。清丽月兑俗的少年,和雍容优雅的中年美女,用着自然的暧昧态度,让人揣测两个人的关系。

吃了烧酒鸡,吃了蚵仔煎,等再也吃不下的时候,便到处游荡着夜市。

至勤顺手买些小东西给穆棉,这让她觉得像是回到被宠爱的日子。但是看着极力装出大人样的至勤,她还是觉得好笑。

「至勤,你就是你,不用装大人了。」她轻笑着。

被看穿的至勤,伸了伸舌头,「我想当穆棉的家人呀…疼爱穆棉的家人。」

定定的看着他,柔声说着,「至勤早就是家人了。」

但是我想疼爱。就像被-疼爱一样。不仅仅当-的猫。我也把-当成我的猫。

用力的握紧她的手,在五颜六色的饰品中,看到两圈简单的银戒。虽然心不是戒指可以拴住的…但是他想把自己铐起来,让穆棉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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