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爱」的酷刑(冷漠的温柔) 第十章
若不是忘了带钱包,或许她不会匆匆离开书彦。
她折回去拿钱包,正好遇到按门铃的南芬。
「李小姐?李芳咏小姐?」她小心翼翼的问。
芳咏打量一下这个怯生生的美女,确定自己不认识,「我是。」
「…我是书彦的未婚妻。」她紧紧握着自己的皮包。
书彦有未婚妻?她发现久无波澜的心居然汹涌着狂怒。我凭什么生气?她对自己的反应觉得惶恐。
「请进。」她让自己冷静下来,「书彦回家去了。」
「我知道。」南芬低头了一下,「我来这里,书彦不知道。」
芳咏静静的等她说下去。南芬以为自己会看到妖娇或清纯的女人,没想到,书彦的新欢居然这样冷静沉着。这让她有点着慌,准备好的台词全都派不上用场。
「男人逢场作戏都是会的。」她鼓起勇气,「我不怪他。但是…李小姐,你还年轻,不用跟这种逢场作戏的男人认起真来…」
「我没跟任何人认真。」她的声音还是平静的,「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和我这个人?」
「…书彦的妈妈打电话过来,是你接的。她问过你的姓名。台北的地址…也是她给我的。」她紧张的扭扭手帕,如果芳咏跟她大小声就好了,偏偏她还是冷静的面对,连声调高些都没有。
「…那你误会了。」她声音淡淡的,「我只是书彦的二房东。凑巧我们住在一起而已。」
「只有你们两个人住?」
「对。」
「…我不会把他让给你的。」她别过头,「我们在一起很久了…我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他结婚,组织一个和乐的家庭。大家都是女人,请不要破坏别人的幸福。」
「我没这个意思。」她尽力压抑住自己的愤怒,「我不愿意结婚,也不愿意生孩子。你若要跟方结婚,很好。只要他也同意,不关我的事情。」
「请你离开他。」南芬恳求着,「求求你。他是我的唯一…」
「他不是我的唯一。」不想看到这样乞怜的表情,「我本来就准备到日本留学-想太多了。」她站起来,「或许你该和书彦好好的深谈一下,而不是跟我。」她打开门。
「你要离开他吗?他可能一两天内就回来了。」南芬不放心的回头问。
「没有什么离不离开的。」她尽量平静的说,「出国念书是我的既定计画。」
等她走了以后,芳咏才发现自己没问过她的名字。
不重要。她慌忙的收拾行李,一面收拾,一面不知道为什么的哭。她握着手帕,在整理好的行李间哭个不停。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童年里哭尽了,没想到现在还有这么多眼泪。像是这几年的积压一起炸开来,措手不及。
我哭什么?她不断的问自己,我哭什么?趁现在还离得开的时候,赶紧离开。她不想在书彦的人生里占太重要的位置。
所有的人对她来说,都应该是过客。
她匆匆赴日,比预计早到半年。她决心遗忘过去,选了最冷的北海道攻读。
这样,谁也找不到她。或许她担心没有人找她,所以选了最远的地方隐居。
北海道非常冷,夏日只有短短的时光。她却很满意这样清冷的生活,只是,她遏止不住自己深夜的思念。
是的,她思念书彦的体温,思念书彦的笑,思念书彦微微皱着眉的表情,思念他的一切。
不,是自己推开他的手的。是自己说,「不要爱我」。所以,他有未婚妻并不是背叛。
只是,为什么还会觉得心脏开了个大洞?
她租了间宽阔的农舍。习惯坐在窗台赏雪。屋里面有着很强的暖气,她并不那么怕冷。穿著宽松的毛衣,赤着脚,静静的,静静的。
除了课业以外,她发现,自己花了很多时间想念书彦。
我想念他什么?她向来平静的心湖起了阵阵涟漪。我想念他的身体吧。男人的身体都是一样的。
她试着放纵,试着找其它同样寂寞的人。结果她发现,虽然有着相同的体温和激情,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漫天大雪里,她兴味索然的回到自己的农舍,继续看她的雪。放纵的滋味没有想象中的好。是的,她以为的力量很强大,所以会忆念书彦这么深,事实上,似乎不是这样。
在繁重的课业中,除了赏雪,她开始写信给书彦。虽然她永远也不会寄。
「书彦:
你应该跟未婚妻结婚了吧?原谅我不告而别。我叫你不要爱我,因为我对爱这样的恐惧。但是现在…我发现没有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非常冷。
我选择了北海道。因为这里够冷,够荒凉。夏日只有短短的时光,满身遍野的的熏衣草田。抢过那短短的夏日,寒霜之后紧接着雪,我竟日看着雪,像是身心都被纯白的雪掩盖了。
如果真的能这样该多好。
我羡慕你。你是个会哭会笑会生气会爱的人。这些技能我一项都不会。但是在你身边,我似乎也沾染到一点哭笑和生气的感觉。我无法解释现在的情形。我这样畏惧爱这种名义带来的严酷,我却无法制止自己想念着你。
这种爱,我不懂。我从来没有思念过谁。
但是要我终止,我也不愿意。
心脏像是藏了小小的炭火,在北地微弱却固执的燃烧。有点痛,却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很温暖。
说不定,这样最好。你会恨我,也会在心里,忘不掉我。
所有的未完成式最美丽。
我希望在你心里保有这种美丽。
芳咏」
「书彦:
我几乎变成日本人了。
日本人有礼而疏离,虽然对我这个少有的外国学生好奇,他们还是守礼的不多问什么。
不过,因为我的用功,老师约见了我。她劝我这样用功自然很好,还是需要休闲一下。听说因为我太用功了,激发其它日本同学的民族意识,个个用功到深夜。
我听了几乎笑出来。日本人真是奇怪的民族。
不过,不念书能够干什么呢?我不能成天想念你,我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走。
今天老师几乎是强押着我去轻井泽。他们热爱夏天,轻井泽的初夏的确非常美丽。气温还是很低,大家已经迫不亟待的穿上薄薄的春衣,戴上草帽。
我这个亚热带来的台湾人,在他们眼中分外神奇。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衣,也笑了。
我反而喜欢冬天一点。到处都有暖气,我不用穿大衣。
台湾的夏天一定很明艳吧?我开始怀念晒到月兑皮的日子。
当然我也可以回台湾…但是我怕我忍不住会打听你的消息。千山万水的阻隔反而好,我可以默默的祝福你。
你这么喜欢小孩,还是早点生吧。
芳咏」
「书彦:
今天有个同学欺负我。
我倒没想到居然在千山万水的冰天雪地见识到日本有名的校园欺负,更糟糕的是,大家都上大学了,还在玩这种愚蠢的游戏。她盯上我只为了我优异的成绩和外国人的血统,她倒是支那猪支那猪的叫个不停。我?我没有反击。我一再的说『Sorry,pleaseagain?』然后说上一大堆英文,她居然被我吓退。
如果她知道我说的是暗黑破坏神的台词,大概早就气昏了过去。
所以说,玩Game是很有意思的。
负笈在外,对一点点的温情都会感动。我仍然讨厌人群,网络提供了我一个隐遁的好地方。
没想到会写一点东西就能被喜爱,这倒是始料非及的。甚至有网友热情帮我买暗黑破坏神寄过来,只因为我辛苦写文章触动他的心弦。
我在台湾的时候,那么痛恨与人接近,连多说几句话都不耐烦。没想到到了日本,我却会这么想念的连回台湾的BBS站。
收到包裹的时候,我心里是很温暖的。
在荒野探险,可以把白天的鸟气一起出尽。我很快乐。
或许我会在网络上遇到你?不太可能。你不喜欢在BBS瞎混。
所以,我可以放心的写点东西,算是散散心里的淤血。
只是我记得,是我放弃了,这绝对不是你的错。
芳咏」
「书彦: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见又回到老家的回廊。其实这是很熟悉的梦境,我总是在回廊寻找母亲又逃离她。每次的哭泣都一样剧烈,醒来觉得精疲力尽。
但是这次,我却梦见一个陌生的叔叔,来回廊领我出来。
我记不得他的脸孔,只记得淡淡的ANNASUI的香气。
不过,从那天起,困扰我多年的恶梦居然就这样消逝了。
为了怕恶梦又从恐惧的深渊爬出来,我跑了好几个地方,终于买到ANNASUI。
我相信这熟悉的香味能够驱除恶梦。的确如此。
摇着黑色的瓶子,里头有你的祝福。
我喜欢把那个叔叔想成是你。你的确引我离开孤寂。起码,你在我孤寂的岁月里,为我指出一条比较温暖的路。
别担心,虽然我是太平公主,还是有人追求我的。但是,我决定还记得你的时候,就不折磨别人。这对谁都不公平。
再说,没有人会像你这么傻的想溶解我的冰霜。再也没有人。
你可以安心。你给我的关爱,我已经打包带走了。这些回忆够我用一辈子。
希望有见到你的一天。只怕那时你以儿孙满堂,我也已经齿牙动摇。若是有那一天,我希望能够告诉你…
我花了多少年才彻底忘记你。
这会是个很巨大的工程。
芳咏」
她停下打字的手,捡来的雪野猫亲昵的蹭着她。
书彦的确溶解了她内心深重的冰霜。离开他才发现,自己受到他多深的影响。以前,她从不管其它生物的死活。有生必有死,这是自然定律,没什么好难过的。
现在…她开始注意到无辜的小生命,雪野就是她从雪堆里救回来的。
她拥着雪野猫,望向难得的晴朗冬天。「雪野,我本来想回台湾开家与众不同的幼儿园。现在…我却不想离开寒冷的北海道。或许,我该接受老师的建议,留在日本,印证所学。」
这样,她就不会情不自禁的跑去打扰书彦安静的生活。
静静的看着缓缓飘落的雪,鹅毛般,落地无声。
只剩下忆念。
***
「你怎么确定那是芳咏?」他的声音颤抖。
「拜托,老师,『曙光女神』有版-,我网友的网友的网友寄过暗黑破坏神给她过,他还留有有『曙光女神』的地址,真是谢天谢地。」
能见到她吗?书彦颤抖的接过潦草的地址,内心激动的很厉害。
几乎没有耽搁的,他立刻出发。
在飞机上,他怎么也睡不着。这段旅程像是漫漫无期,他这么的焦虑,害怕他到来的时候,芳咏又逃走了。
冬天的北海道冷极了,出租车都开着暖气。他满心思都是芳咏。下车后,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行,左脚追着右脚的。
抵达到芳咏的门前,他的心脏蹦蹦跳,想按电铃,却发现门没上锁,他悄悄的走进去,慢慢接近穿著枣红色宽松毛衣的女子。她坐在窗台上,倚着冰冷的玻璃窗,正陷入沉思中。
他还看不到那女子的脸,只是那身材气度,很像她。
宣判的时间到了,他微微的挺挺肩,一步步的走过去。
走向她。窗台冉冉的鹅毛雪继续,满地晶莹的雪光。
多年的企盼让他的心脏微微抽痛。害怕承受失望的打击,他只能走向她,一步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