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世天女 第五章
「咳──咳咳」
炙烈的阳光自窗扉间射入房内,揭示着已近正午的事实。无视于一串又急又猛的剧咳,沃灵掀开被褥,挣扎着起身下床。
「别起来,太医说您病得不轻,要好好休息。」小雨放下水盆,连忙上前扶住她。
「我没事──咳咳──」沃灵一阵晕眩,又倒回床上。
「都已经发烧成这样,还说没事。」小雨还算镇定道,幸好她进宫前家里弟妹多,早已练就一身照顾人的本事。「奴婢实在不懂了,昨儿个又没下雨,您是如何弄得全身湿淋淋的回来?」
「呃,汝儿他们呢?」沃灵忙转移话题,不想深谈敏感话题。
「晋见皇后娘娘去了。」小雨熟练地拧了条冷毛巾敷在她额上,说道:「屋公公说,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已经听闻您的病况,还特地嘱咐太医要悉心照料,务必开最好的药材。」
「那赐宴的事……」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等您病好了再说。」
「是吗?」沃灵暗吁口气,立刻又想起更重要的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小雨尽责伺候。「您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沃灵楞了下,本想开口拒绝,但随即改口:「对、对,我饿了,你能帮我弄些吃的来吗?」
「没问题,奴婢这就去拿些热粥来。」小雨二话不说,忙张罗去。
愧疚地等着小雨消失门外,沃灵强撑着虚软无力的身躯下床更衣,随手留了张「出去走走」的字条,而后刻意绕过沃求湛养伤的厢房,偷溜出了金徽别苑,朝前日曾经走过的神秘树林而去。
身体的不适加上连续两餐未曾进食,沃灵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无力的四肢。勉强爬过矮树丛,眼前已是白雾一片,她感觉自己似乎快昏倒了。
和无心的约定,支持着她继续前行。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走几步,只知道必须在今天见到他,否则……
「无……心……」她细声喊道。在残存的朦胧意识里,她仿佛看见了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事实上,打从沃灵跨进这方领域的那一刻起,无心便锁定了她的一举一动。
他坐在河边的岸石上,不动声色,只是讶异于她脸上的病容。
她是众人眼中的天女、神圣,且具有灵力,她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占命驱魔,不可否认地,她的事迹与传说引起了他对她的兴趣,在初次乍见的当时,她清灵的样貌震慑了所有人──包括他在内。
如果,她是降世天女,她当然是特别的;如果她不是,那么,以她传奇性的崛起与今时今日的「地位」,她也确实够特别了!
可不管她是与不是,他都需要她──需要她来为他完成某些事!
眯起眼,冷看着她的步履颠簸踬顿,他突然纵身一跃,阻去她继续前进的脚步。
沃灵眨眨眼,确定瞧见了他,即安心地扯扯嘴角,气若游丝道:「我……按约定……来了……」
终于,她不支地昏死过去。
而就在她倒下的剎那,他将她揽进了他的保护之中……
「汝儿,你别一直乱跑,等会儿迷路小哥可不管你了!」沃求涯一面追着小沃汝,一面语带威胁。
「汝儿聪明,认得路。」小沃汝咯咯笑道,开心地在偌大的御花园里跑来窜去。
从皇后娘娘的福宁宫回来之后,她就像是月兑缰野马,坚持游遍御花园的每个角落。
「汝儿,那里不能过去。」沃求涯虽出声制止,但脚步并没有积极配合阻止。没办法,谁教他打前晚惹了汝儿哭泣之后,心里便有浓浓的懊恼,今儿个也就相对放纵了她的任性。
「小哥,你快来追我啊!」汝儿扬声道,显然打算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便一头钻进假山群中。
炙热的阳光让她颊上颈间布上一层薄薄的汗水,她背着小乌龟在曲折多岔的花园小径中匍匐前进,偶尔顽皮地露个小脸观察沃求涯的动向。
「嘻──」在明显拉开两人距离之后,汝儿索性拐进另一侧的别苑中,继续她的藏匿行动。
弯过一座高大树丛,她突然看见一群人正围蹲成一圈,不知在做些什么。
蹑手蹑脚地趋靠过去,小沃汝好奇地探出头,问:「你们在玩什么?」
「啊!」所有人皆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掩盖放在地上的东西时,才发现来人是个小女孩。「搞什么啊!吓人。」
「你们在藏什么?」小沃汝挤进小圈圈中。
「嘘──小声点。」他们全是宫里的小太监,正偷懒在这里聚赌。「若被屋公公发现就完了……」
「汝儿也想玩这个。」她放轻声道,两手托腮看着地上的赌具。
「你有值钱的东西可以玩吗?」其中一个叫小喜子的小太监问道。
「值钱的东西?」她偏头一想,随即兴高采烈地卸下背上的小乌龟,道:「我有小龟。」
「一只乌龟?」所有人皆露出鄙夷的表情。「哪值什么钱?」
「你们别小看小龟,它可是很厉害的。」汝儿再三强调。
「少唬人了。」他们决定重起战局,不再理会她。「来来,该谁了?」
汝儿抿起嘴,生气起他们「漠视」的态度,于是耍赖道:「你们不让我玩,我要去找屋公公来……」
「喂、喂,等等!」小太监全弹跳起来,抓住她这个小恶魔。「好、好、好,让你加入总行了吧!」
汝儿开心一笑,跟着蹲成一圈。「我叫汝儿,这个怎么玩?」
「没关系,我们教你。」小太监们彼此交换视线,露出坏心的笑容,准备来好好「痛宰」这个「不速之客」……
而此时,在花园彼端,沃求涯正逐渐因为汝儿的调皮而失去耐性。
「汝儿?别闹了,快出来。」他喊道,视线搜寻花园的每一个角落。「汝儿?」
还是没有响应!
沃求涯开始对汝儿的「突然失踪」感到焦躁不安,「出门在外」,他向来不让她步出视线之外的,可怎么才转眼间她就不见了呢?
转过假山,他正打算绕进另一个别苑时;突然,一阵异常尖锐兴奋的惊呼声响起包围住他。
「瞧!是神君!」一大群经过的宫女尖声怪叫着,全拢上前将他团团围住,毕竟要在奴才们出入的地方看见像他这样的大人物才叫稀奇!
「长得可真俊哪!」宫女们咯咯发笑,绕着他品头论足。其中两个比较大胆的宫女竟然主动挽上了他的手臂说道:「可不可以帮咱们姊妹算算命呢?」
「对不起,我正在找人。」沃求涯仍在引领张望,根本没空搭理。
「找人?咱们可以帮你,这里咱们很熟的。」宫女们七嘴八舌,热心的背后全都是为了借机亲近。
在这里,上上下下看到的不是老太监就是小太监,要遇上生得这般俊俏的男子确实不太容易,更何况是鼎鼎有名的神君呢?!
热情的宫女们簇拥着他,打算对他这般被传诵的人物来番彻底的了解。机会难得,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就这样,待沃求涯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被团团围住,难以月兑身了……
阵阵草药味混合淡淡纸香,弥漫鼻息之间。
沃灵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在这陌生的寝房内,她感觉温暖。
缓缓掉转视线,她在房间角落寻到无心孤挺的侧影,他正半倚卧在窗边的榻上看书,冷峻的脸部线条显示出他的专注。
才打算多偷看他两眼,无心即察觉到她的视线,将目光自书卷移向她。
「对不起……」沃灵濡濡干裂的双唇。「我……」
「你病得不轻。」他沉声开口,表情比刚才柔和许多。而就在沃灵几乎以为他正要进一步关心她的同时,他却起身走出了房。
惊讶与不解引发她心里淡淡的失落。
重咳两声,沃灵勉强自己离开温暖的床卧。由这间房的摆设看来,这里应该是个书房,而卧床则是用来休憩之用。
推开被褥,脚尖才刚触及冰冷的地面,一碗飘散着浓浓药草味的黑浊汁液突然出现她眼前。
「喝了它。」他矗立在她面前,命令的口气不容置疑。
瞄了眼他手里的药汁,她没有立刻接过,只微蹙眉道:「这是什么?」
「我煎调的,退热止咳很有效。」他面无表情道。
「你也懂医药?」她吃惊道。事实上,她是讶异于他竟会煎药给她喝。
「略知一二。」
尽管他的态度轻描淡写,但由他的神情看来,她猜想他应该不仅仅只是「略知一二」而已。
捧过温热的药碗,她先暖了暖手,才缓缓凑近唇边。
「你加什么在里面?」才啜饮一口,沃灵即惊讶地发出疑惑。「为什么不会苦?」淡淡的药草香略带甘甜,和她喝过的药汁大不相同。
「不管加了什么,治得好病最重要。」无心温暖修长的大掌覆上她的额际,确定她体内的热度后,顺势递上一套女敕红色的女装,说道:「你流了不少汗,换掉这身湿衣裳,我一刻钟后进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步出房门。
看来,这男人已习惯发号施令,并且不容许他人有置喙的余地。
捧着色彩鲜艳、布质细致的漂亮女装,沃灵无奈叹气,只好依言进行换装动作;然后,她不经意地瞥见了雪白果臂上那道早已结痂的刀痕。
如果你真是降世天女,那么天下间,确实没有人比我的血更够资格了……
祈雨法会上,无心的狂气宣言再度窜回她的脑中,她虽不明白他话语背后的涵义,但她却有挥之不去的在意,因为她根本不是什么降世天女!
她知,他也知!
想起先前自己「蒙骗」世人的小伎俩被他当场撞破,她便有着说不出的羞愧。在认定她不再是降世天女之后,她很想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
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还是装神弄鬼的骗子?
算了,无论他怎么想都不重要,只要他能保守秘密,不让他们姊弟妹几个被砍头就行了──而她今天就是来跟他「谈条件」的!
换妥装起身,无心正好准时回到房里。
女敕红色的衣裳将沃灵的脸颊衬托得较为红润有血色,整个人看来也娇俏许多,和她先前纯白清灵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定定看她,不发一语。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哪里拿来这套衣服?好香……」沃灵紧张地抚顺衣服的绉褶,随意找话题打破静窒的气氛。
「宫里多得是女人。」
「呵,说得也是……」她傻气地笑着。
无心扯动嘴角,端着一只托盘走向靠窗的榻上。「过来。」
「嘎?」她怔住,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要她过去。「这是……」她迟疑地看着托盘里的食物。
「给你吃的。」他将托盘放在榻上矮几,推至她面前。「妳的肚子吵得很。」
语毕,他似笑非笑地拿起书卷,斜倚在榻上继续阅读。
沃灵抿起嘴,正想开口反驳时,她的肚子果然很不争气地咕噜作响。「我……」她红了脸。
「吃饱再谈。」他面不改色道。
沃灵连忙闷声埋头,不敢再攀谈。
天边斜阳自窗棂间轻洒进来,勾勒出他好看的侧脸线条;沃灵喝着粥,偶尔忍不住抬头偷瞄他两眼,但随即又怕他发现似地假装欣赏窗外的景色。
静谧的午后,闲适的气氛,外带她浓浓的尴尬,沃灵就这样度过了她有生以来最食不知味的一餐。
「谢谢,我吃饱了。」
当她终于放下碗筷时,他已不知何时掉转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妳用餐挺慢的。」
「嘎?」她没料到他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不过胃口倒是不错。」他又道。
「什么?」
「能吃能睡,不出两天,你的病就会痊愈了。」他断定道,又现出看穿人的眼神。
沃灵想起先前不争气地在他面前昏倒,不由得又红了脸。「抱歉给你添了麻烦,因为我太急着来赴约,所以……」
「这表示你还算个守信的人?」他挑眉问,口气明显试探。其实他没料到她真会依约前来,那让他十分意外。
「当然,我答应别人的事从不食言。」她坚定道,不悦于他的质疑。
无心点点头,又道:「那皇后的赐宴呢?食言了吗?」
「你知道赐宴的事?」她吃惊地瞪大眼。
「我也是宫里的人,这种『大事』没有理由不知道。」他邪气一笑。
「那你还故意约在今天见面?」虽然不想相信他会使坏心眼,但她还是忍不住怀疑。
「不是故意,只是凑巧。」
他挂在唇角的浅笑显然不具任何说服力,沃灵当然不相信他的「凑巧」,只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被耍着玩的感觉。
「如果你期待看到我对皇后食言,那你就错了!」她鼓起腮帮子,抬高下巴,不太服气地道:「托这场病之福,皇后娘娘改期了,所以,我没有对任何一方食言。」
「那么你是否该感谢我呢?毕竟是我把你『吓』进河里的,不然你也不会生病。」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冷眼看她隐动怒气。
「这……」沃灵一时语塞。
没错,因为她生了病,所以赐宴改期──她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她掉进了河里──而她之所以会掉进河里,确实是归因于他的突然出现──所以,他这么说基本上好象是没错──
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沃灵紧绞眉头,努力思索,显然被他的说法搞得有些胡涂了。
欸,等等!如他所言,她掉进河里,纯粹是因为他的出现。
但话说回来,如果他不出现,她就不会摔进河里──她不摔进河里,也就不会掉了假发还被他撞见──如果她没有掉假发,当然更不必受他牵制,非要今天前来赴约,碰上与赐宴争期的两难局面──所以结论是,他明明是罪魁祸首,却还要拐她感谢他?!真没道理!
幸亏她聪明,发现得早,否则真要被他给唬去了!
「如何?终于想通了吗?」
一丝捉弄在无心冷情的眼瞳深处闪烁跳动,他像欣赏稀世珍宝一般,欣赏着她「峰回路转」的表情。
「当然,虽然生病,可我的脑筋还清楚得很。」她相当自豪。
「很好。」无心颔首道,表示满意。「那么现在可以来『谈条件』了?」
一听到他提及今天赴约的主要目的,沃灵立刻正襟危坐,准备接招。「没问题,只要你愿意替我保守秘密,什么都好谈。」她高扬下巴,增加气势。
无心再次颔首道:「在谈条件前,我先问你几个问题。」
「请问。」她的下巴抬得朝天高。
「首先,你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弄了顶假发骗人?」
「很简单,增加气势和说服力罢了。」不用想也知道。
他点头,又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赚钱,我有弟妹要养。」理由很实际。
「难道你不怕有被拆穿的一天?」
「怕,当然怕,不过我们有因应之道。」
「哦?」他习惯性挑眉。「什么因应之道?」
沃灵清清喉咙,心想既然话题都摊开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了。
「第一,我们只会让自己『小有名气』,不会『太有名气』,一旦名声响亮起来,就只有一个办法解决──搬家!
「第二,我们很少在同一个村子久待,因为待得越久,上门求救的奇怪案子就会越多,我们当然知道自己解决不了,所以还是这招──搬家!
「第三,我有一对能干的弟弟,他们会负责去打探所有村人的身家背景、祖宗八代,以增加我们占卜的『灵验力』,而我只要负责将那些资料背熟即可。当然啦!有时我也会出错忘记,不过我都有做备份资料随身携带,以防万一。」
她一口气全盘托出他们姊弟行骗的伎俩与始末,听得无心是暗自惊异,因为他压根儿就都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种「人生」。
「所以你们就不断搬家?并且以同样手法到处骗……呃,『谋生』?」他吃惊问,终于有点不一样的表情了。
「没错。」她坦然道。
挂着十足探索的神情,无心俊挺的面容向前贴近,眸光紧锁住她。「不过你们这次好象不是『小有名气』,而是『大有名气』才对吧!」
沃灵一脸哀怨地承认。「没错,这次是个意外,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名气越大他们只会越烦恼。
「但它确实为你们带来好日子。瞧!天底下有多少人有幸在宫里当座上宾呢?」
无心指出事实。殊料,她却极力摇头。
「你错了,『伴君如伴虎』,这种『殊荣』只有换来随时被砍头的危险。」
她的话让无心微微诧异,他意味深长地盯住她半晌,才缓缓说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没错,我们『全家』都是这样想的。」她用力强调,接着像想起什么似地,突然抗议道:「等等,你问了好多问题,不公平!」
耸耸肩,他表现出大方。「无所谓,你也可以回问我几个问题,以示公平。」
「真的?」她半信半疑。在确实得到他首肯后,才磨刀霍霍地提出第一个问题。「你……也是宫里的人?」
「当然。」
其实是「废话」的意思!沃灵皱皱鼻子,觉得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又呆又蠢。她用力思量后,小心翼翼地又问:「你……为什么会在河里游水?」
「因为宫里没有其它地方有水可以游──」他回答,但随即配合她的心理期望改口说道:「好吧!你也可以当我是锻炼身体。」
看着他只差没打呵欠的表情,沃灵知道自己又问了蠢话。不过没关系,她总算有点头绪了,至少从他的结实胸膛和回答拼凑看来,她猜想他可能是官任宫里侍卫兵总管之类的职位。
再问。
「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庆幸终于想起最重要的一点。
「什么话?」他挑眉。
「就是祈雨法会上那句。」她一鼓作气提问道:「你说如果我是降世天女,那么天下间,确实没有人比你的血更够资格了,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原来你还记得!」他笑得诡异。
她则等着他的回答。
「问题是──你真是降世天女吗?」他反问,见她怔忡不安,即接着笑道:「如果不是,那么我的血够不够资格也就不重要了,是不是?」
这狡猾的男人!
沃灵咬咬唇,怒目迎视。
「如何?问完了?」他坏心一笑。
不行,她才问了三题,吃亏!非要再问一题不可。
「你……可有喜欢的人?」
情急之下,她不经思索便月兑口而出,话才溜出舌尖,她即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有。」
他的回答倒也干脆。
要说她的情绪没受到影响是骗人的!沃灵不明白自己突来的沮丧所为何来,只觉得后悔加入这无趣的问答游戏。
「问完了?」
「问完了。」也完全没劲儿了。
「现在可以开始『谈条件』了?」
「当然,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可是她看来却兴致缺缺了。
「你确定?」他试探性又问,将她的心不在焉尽收眼底。「我可不想『趁人之危』,被指控是『占人便宜』。」
她确定道:「我说过了,我还没有『病入膏肓』,脑筋还很清楚。」只是问了些蠢问题罢了!她在心里忖道。
定定打量她半晌,无心邪气一笑,示意她竖起耳朵仔细听。
「我的条件其实很简单──」
他凑近她,倾身附在她耳畔,以极为低沉缓慢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帮我毁了皇太子!」
「你是疯了不成?!竟然要我去杀皇太子?!」
沃灵的惊声尖叫震动了窗外所有飞禽走兽,她已顾不得隔墙是否有耳了。
无心冷静重申。「不,是毁了皇太子。」
「那有什么分别?」她激动叫喊。「要我答应你,还不如直接被砍头来得爽快。」她又不是嫌命太长、脖子太硬。
「砍头?连你弟妹一起?」
一语命中她的弱点!
「可是……」沃灵开始踌躇动摇,进退两难。「我根本……不可能答应你这种事,况且我也没这本事……」
「我猜想你也不会答应。」他不意外地的反应。「所以我可以给你另一条路选择。」
「什么?」她已不敢奢望还有什么好条件了!
「很简单──」他唇角微勾,目光如炽,低声道:「成为我的女人。」
「什……什么?!」她惊叫一声,忘了男女间该有的矜持,反射性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道:「是我烧得耳朵有问题,还是你也发烧,脑子有问题?」
「我没发烧,你也听得很清楚。」无心一把攫住她细女敕的手腕,平贴于他的左胸膛前,眼神充满掠夺。「只要你点头,我保证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她拚命摇头。
「你的要求实在没道理。」沃灵试着抽回她的手,却被他牢牢紧握,动弹不得。怒目对望两眼后,她决定跟他「讲道理」。「你刚才明明也说过──宫里多得是女人,为什么还要开这种无聊的条件寻我开心?」
「『无聊』的条件?」他面色一拧,表情突然严峻起来。
虽然明知即将触怒一头蛰伏的野豹,她还是坚定自己的立场。「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你的行为。」
「你要理由,我就给你一个理由──」
无心加重指间的力道,将她的柔荑紧困在他大掌之中;灼热的目光恍若盯上猎物的野兽,危险且具侵略性。
「因为你──」他刻意放沉嗓音,撩拨她全身每根紧绷的神经。「够特别!」
「特别?」她从不觉得自己特别啊!
沃灵吞吞口水,对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明显感到不安,她想她绝对有必要将目前的「暧昧」状况解释清楚。
「我以为你已经够明白,我根本不是什么降世天女,那全是装出来的……」
「无所谓。」他打断道。「你知、我知、其它天下人不知,所以无妨!」
「可是……可是……我论长相没长相、论身材没身材。不信?你仔细瞧!我的两双眼睛还长得大小不一……」
她再三强调自己的缺陷,企图让他打消这荒谬的念头。
无心将脸凑向她,以极端接近又亲昵的姿态,紧紧瞅着她瞧。「你该知道,其实你长得很好看,至于身材……」
他似认真似调侃的赞美让她霎时羞红了脸,在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令她更羞愧的话之前,她急急辩解道:「你错了!大错特错,我一点都不好。真的!事实上,我还有点笨,老是记不住别人交代的事,常常念错咒,所以我一点都不适合你,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适不适合?我会判断。」他粗嘎道。对于她的托词推拒感到有丝恼火,难道她真要避他如蛇蝎?
倏地,他的手腕一转,猛然使劲拉她上前,上身横过阻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他灼热霸道的嘴唇覆贴上她的。
所有思绪与对谈,全静止在这骇人的一刻。沃灵根本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红唇与意识即全然被他给占据。他专制的热吻带着蛮横的魔力,来回在她唇瓣间施咒作法,像是探索又似验证,强迫她接受他的攻掠与安抚。
自始至终,沃灵都瞪大眼盯着他。她无法感受,只有震撼!
当无心终于放开她时,她依然呆若木鸡。
「我觉得我们挺适合的。」
无心哑声宣告,占有的手指抚过她发红的唇瓣──吻她的举动,出乎他的意料,却好过他的想象。她的反应生涩,这表示男女间的情事,她不曾沾染过,这让他感到莫名满足。
而将她纳入唯一的念头,亦在他心底深深扎根。
「我……我……」沃灵蠕动嘴唇,渐渐回神。「我还没答应……成为你的……你的……」她结结巴巴,声音发颤。「你竟然……你竟然……」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飞舞着一串又一串的惊愕与委屈──她完了!她被轻薄了!她嫁不出去了!她以后该怎么出去见人哪?!
「我竟然──吻了妳?」
无心替她接上话,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烁着十足侵略的光采。
伸手抹去她滴落的泪珠,他知道自己那颗死寂已久,未曾有过热情的心,正隐隐为她蠢动。
他从不缺乏女人,但他只想要自己认定的那一个。
「你……你别碰我!」
使出全身的蛮力挣月兑他的箝制,沃灵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连退到门边,让自己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我……我要走了!」
她转身开门,飞快的心跳不断敲击着她尽速离开的决心。
「我想我们条件似乎还没谈妥──」无心沉声说道,没有移动分毫。他知道自己吓着了她,而他并不打算再吓她第二次。
沃灵停下动作,回过头。「我……我宁愿去诱惑皇太子,也不要……不要和你谈条件!」
大胆话语一出口,她便全豁了出去。
「对,没错!只要我得到皇太子的喜爱,我就不怕他们会砍我的头,所以,我根本就不用求你!」她骄傲地高扬下巴,企图稳住自己的阵脚,也顺便挫挫他的锐气。
无心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挑衅宣言产生莫大的兴趣,他两手交叉胸前,好整以暇地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你难道不怕我将你是假天女的事宣扬出去?到时……」
「到时,太子殿下肯定已经爱上我,也就不会计较了!」她用力点头,不甘示弱。
「哦?这么有把握?」他的眉毛挑得更高了。
「当然,我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点自信。」话……是说得太满了些,但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自信?」无心浅露嘴角的笑意,说道:「是指用你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去勾引皇太子吗?」
「你竟然这样批评我的长相!」她气呼呼道,感觉受到严重伤害。
「这话到底是谁告诉我的呢?」明知故问!
沃灵一时语塞,气愤自己仍受制于他不减的气势。深吸口气,她重整思绪。
「总之,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更不会成为你的……」她又红了脸,但仍硬着头皮道出那难以启口的两个字。「你的……呃,女人……」呼,终于宣告完毕。「就这样,我要走了。」
「等等。」
无心低沉的嗓音再度唤住她离去的脚步,虽然心里不愿意,但她还是勉强回过身,等待他的「辩驳」。
「如果你坚持不把『它』一起带走,相信不用我去宣扬,大家也会马上知道怎么回事吧!」他手上晃着她的白色假发,好心提醒她。
沃灵心一惊,讶异于自己的假发不知何时落到他的手上,而她竟一点知觉都没有。
「还我!」她鼓起腮帮子,又气又恼。
无心没有刁难地、爽快地将白色假发拋向她后,见她战战兢兢地一同捞走自己原先换下的衣裳时,他有些失笑于她的孩子气。
「别急!没有我带路,你是走不出这里的。」他懒洋洋道。
沃灵顿住,咬了咬下唇,挺有骨气说道:「别想吓唬我,我不会信你的。」她虽然记性不好,但绝不是个路痴,只要是她曾走过的路,她都会记得的!
打开门,只见到一条长而窄的信道,沃灵更是信心不少──唯一的出路,顺着走就对了,有什么难的?
迈开步子,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视线。可下一刻,沃灵随即发现自己是个恼过头的白痴,因为──她根本没来过这里,而且是在昏迷时被带进来的,怎会知道「曾走过的路线」?更何况,这间书房的位置着实怪异!
走出狭窄的信道,映入眼帘的竟然不是宽敞大道,而是一墙又一墙的书籍。整栋建筑里,除了书还是书!她确实有些傻眼。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穿过阵阵书墙,沃灵不免惊讶于这里书类之众多、数量之庞大,仿佛集尽天下书籍于此。左弯右拐,东张西望,一方面找寻出路,一方面被墙上书目吸引,若非急着离开这里,她一定会停下脚步好好翻阅那些书籍。
一本本都是宝贝啊!
在书阵中又持续徘徊穿梭好些时间,沃灵才发现自己完全迷失当中,根本找不着出口,寻不定方向。渐渐地,她开始感到心慌。
难道……没有人带路,她真走不出这个地方?
她不信邪!
抱着克服环境的坚强毅力,她硬着头皮在书堆中绕来绕去,可窗外天色已暗,再加上身处书阵当中,又无油灯照路,想走出去根本是难上加难。
半晌,就在沃灵越走越没信心的情况下,无心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跟我走。」二话不说,他转身带路。
虽不确定他是否会「乱带路」,又把她耍得团团转;但此刻,她别无他法,只能倚靠他了。
跟着他前转后绕好一阵,终于,他们走出了那栋建筑,循另一条小路来到皇城西侧的别苑。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你就可以回到金徽别苑了。」无心指向前方,并将手中的提灯让给她。
「喏,我先声明了,是你自愿带我出来的,可别又要和我谈条件!」她心里是想道谢的,但丑话还是要说明白。
无心倾身上前,以指扣住她骄傲扬起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只要你不把在此遇到我的事说出去,我就答应你不谈条件。」
「没问题。」她爽快允诺,丝毫没有察觉他已在谈条件了。
连退两步避开他亲密的碰触,沃灵转身跑向小径深处……而就在她的身影逐渐没出视线时,忽地,无心高扬起手臂,一抹圆胖的身影立刻从旁现身窜出。
「确定她安全回到别苑。」淡淡丢下一句命令。
「是。」
屋公公叩首,意味深长地看着无心消失在藏书阁内,随即矫捷地遁入小径彼端,执行任务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