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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家夫 第二章

打完第十六通电话、签完七份卷宗后,向冉冉缓缓吐气。

很累,疲倦是她每天的唯一感觉,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让她走到哪里都沉重。

前几天高中同学结婚,她去参加了,看见穿白纱礼服的小女人依偎在新郎的身上,笑得如梦似幻。

说不羡慕是骗人的,偶尔,她也想卸下肩上担子,当个笨笨蠢蠢的可爱女生;偶尔,她也希望找个男人,可以靠着、偎着,天大的事情掉下来,只要掉几滴泪,就有人挺身替她挨砸。

同学揶揄她,说她热爱当女强人,念书的时候抢第一名,出社会又急欲闯出一片天地,看在她们这群平凡人眼里,实在羡慕到不行。

她们哪里知道,不是她热爱当暴龙,而是成为暴龙是她的宿命,她不能不替明天的生活打算,不能不驼着背慢慢被生活折磨,不能不把一副副重担往身上加。

那天,她笑着对同学们说:“如果有男人想娶我,我马上嫁。”

同学回应,“哪个男人敢啊,你可是女强人。”

都是玩笑话,却也不难发现真心,可她的问题除了女强人,背后还有个孩子和母亲,她再美丽,都不是婚姻市场上的热卖货。

“Boss,有人找你。”张书棋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闭眼、睁眼,她深吸气,挂起职业性笑容。

她想,应该是昨天约好的王先生,他要到大陆投资,打算请她帮忙,把手边的三栋公寓换成现金。她最喜欢这种客户了,他们大都不会在价格上有太大的坚持。

“请他进来。”

起身,向冉冉踩着高跟鞋走到柜子边倒了两杯热咖啡,连同拟好的合约书拿到沙发前的桌面,抬眼,望向未开启的门。

然而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不是她见过两回的王先生。

他长得很高,一百九有吧,身体很壮,虎背熊腰,是肌肉猛男那一型,如果他自我介绍,“您好,我是一名健身教练。”或者说:“您好,我是一头熊。”她都会相信。

他帅吗?还算好吧,用分数论长相,大概有七十分,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分数,反正不是那种走在马路上,会让女人很想流口水的男人。

他的脸方方正正,不笑的时候有几分严肃,他的唇瓣很红,看起来很柔软,他的鼻子很挺,有外国人的Size,而……向冉冉勾起唇角。说不明白为什么,她喜欢他的眼睛。

是温柔的关系吗?也许,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让人觉得安全无害、觉得温暖的眼睛。

他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的,比较接近深褐色,有一头浓密鬈发,微微的卷,柔和了五官的刚硬。

“请问你是……”她从沙发前向男人走去。

“我叫周传叙。”

“周先生你好,我是向冉冉,请问找我有事吗?”

她向他伸出右手,周传叙握住的同一刻,立即打量起她来。

比起高中时期的清纯,现在的她简直是丑小鸭变天鹅,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道出她性格坚毅,而菱形红润的双唇看起来很好亲。

她美丽、精明,一身合身的浅灰色套装把身材衬得让男人喷火,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光滑的额间不像时下女孩,总在额间留下几缕刘海。

她二十六岁,没有半个男人追求,不知道的人说她有强烈事业心,也有小道消息说她有同性恋倾向,但看过资料,对一切了然的他知道她身上背负着多少压力,而到目前为止,没有男人愿意接手她的压力。

“是的,我想请向小姐帮个忙。”

他应该带红玫瑰来的,但站在花店门前徘徊老半天,还是觉得奇怪,送花给一位素昧平生的女人,她会怎么想他?

“帮忙?”很好,她最热爱帮别人忙了,尤其是买房卖房这种忙,让她帮过的人都知道,她有多么高的效率。“没问题,周先生请坐。”

向冉冉待他坐定后,把咖啡推到他面前,笑问:“周先生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周传叙再多看她几眼,确定这个决定不会让自己后悔。资料上说她是个难搞定的女人,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让警卫护送到大门外。

他没说话,她又催他一回,“周先生,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我想请你嫁给我。”话被催出来了,不够婉转悦耳,他明白,所以把一枚钻石戒指放在桌前,替自己弥补不足的婉转。

什么?不会吧,她才想要嫁人,就有男人出现求婚?今天是心想事成日吗?

老天爷正在举行周年庆大放送?

“我有没有听错?”她还是把商业化笑容紧拉在嘴边。

“你没有听错,我想娶你,聘金是房子一栋、五千万现金,如果婚后我先提出离婚,还会给你两亿赡养费,如果你不习惯婚姻生活,提出离婚,你不必将收到的金钱和房子归还给我。”

未免……太有趣了!这种求婚方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完完全全的条例式,不拖泥带水、没有半句多余废话。

向冉冉饶富趣味地望住他。

周传叙也理解这是种诡异的求婚方式,但两人之间没有感情基础,用传统的感性式求婚太假,他知道她需要钱、需要为母亲买房子,而他刚好拥有她需要的部份,所以,诡异就诡异吧,能到达目的才是重要。

“为什么想要找我结婚?有某个女人伤透了你的心,您想用闪电结婚气死前女友?”她在脑袋里飞快寻找所有可能性。

“气人的方法很多,我不必选择最昂贵、麻烦的那一种。”

说的也是,除非他的工作是印钞票,要不然两亿五千万和房子,不是两百五十块,随便掏掏就能拿出来的,何况对许多男人而言,结婚的确是种能避免就避免的重大麻烦。

“你打算开房仲公司,但没有经验,想要挖角,而婚姻是让我忠诚不二的最好条件?”

“我发誓对房仲业不感兴趣。”

“你的父亲留给你一大笔遗产,除非你结婚生子,否则将丧失继承权,你需要一个人来配合你演戏?”这个说法是从韩剧里抄来的,她忙得没时间看韩剧,但她的母亲有。

“我父亲在很多年前就离开了,我现在的财富都是自己赚来的。”

“你对爱情彻底失望,可是财产太多,需要找个女人替你生小孩?”

“你可以不生,我没有传宗接代的概念。”

她一条一条寻找荒谬求婚的背后原因,他一条一条推翻。“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结婚?”

“我需要一个妻子、一个家庭,而你需要金钱。”

“你调查我?”她好看的眉形立即拉出防卫。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不因此感到抱歉。

“为什么是我?两亿可以替你买到许多条件一流的新娘。”

“为什么不是你?你美丽、聪明、灵慧,有许多我觉得可以成为好妻子的条件。”

所以他是在调查无数女人、筛选过无数女人之后,选定她?真感激,原来她的身价不如自己想像的差。

“你需要婚姻妻子、我需要金钱,嫁给你,我们算是互蒙其利?”

“没错。”

“你大概不清楚,我有一个女儿。”她眉梢挑高,看好戏似地一笑。

通常男人听到这句话就会打退堂鼓,她双手横胸等着他发现自己的错误。

然而他没有预料中的尴尬或懊悔,反而一脸理所当然的回视她。“我知道,我调查过你。”

“我不会把女儿丢给母亲照顾。”她加重语气,摆明了——要娶她?行,但是得附赠一个拖油瓶。

“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忍不住猜想,她还会用什么话来阻值他的吓人举动,毕竟一个陌生男子的求婚,不是会天天上演的事件,角色异位,他也会找话来刁难对方。

在周传叙想着要用什么借口继续说服人时,向冉冉先开口了。

“好吧。结婚后,我需要做什么?”

她的意思……是答应?谁说她难缠,根本资讯有误!他迟疑了三秒,她又先一步开口。

“后悔了?从刚刚到现在,你只是在玩我?”向冉冉板起脸孔,退除职业性笑容。

现在的他知道她为什么被叫做女暴龙了。“没有,我只是一时难以相信居然能顺利说服你。”

向冉冉一样很难相信自己会被说服,但……她累了不是?她想找个肩膀靠不是?反正最坏的状况是离婚,孩子她都敢生了,还怕嫁错人?

他迅速恢复正常,回答她的问题,“结婚后,你的工作是做一个妻子、做孩子的母亲,并且在两年内不得提出离婚,对了,我希望你辞掉工作、专心照顾家庭,我会每个月给你薪水,比照这里的待遇。”

这是迟迟的愿望,她不要冰淇琳或玩具,只要母亲的陪伴,身为父亲,他有义务为女儿完成。

“好,我会把合约拟好,下次见面时签约。”向冉冉说。

周传叙没反对,也没对于她将婚姻视为合约有任何不满,点头回应,“明天这个时候,我来找你。”

明天?这个男人还真是急性子。

他离开时,向冉冉没送他出去。

她松下紧绷的双肩,拿起他带来的戒指细看。这男人有很好的眼光,他挑了颗大钻石,却没夸张耀人的式样,就像他的人,给她一种安全舒服温暖的感觉。

照理说,像他那种身材的男人,会带给人压迫、威胁感,而他并没有。

到目前为止,她不知道他的职业工作、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员、不知道他的性格脾气,却贸然同意嫁给他,而最怪异的是,直到此刻,她仍尚未因自己的疯狂决定感到后悔,反而松了口气。

仿佛在海里载浮载沉多时的人,看见了一块浮木飘向自己,便想也不想地攀上去。他是她的浮木吗?或者……他是个看起来像浮木的鳄鱼?

她自问: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求婚?

因为她很累了,有个男人愿意把她的担子顶走,她便迫不及待同意?

因为同学的婚礼给了她感动和震撼,让不相信婚姻的自己也想尝试婚姻?

因为他说要把迟迟当成亲生女儿照顾,而迟迟一直想要有个父亲?

因为她的母亲把父亲回来的难题丢给她,她不能拒绝将死的男人,而她不甘愿与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于是为自己找到另一片屋檐?

不知道,她不确定自己同意嫁给周传叙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只知道,再过不久她会有一个丈夫,一个像大熊的丈夫。

这两个星期,向冉冉很忙,忙着辞职、忙着交接、忙着把手中几个案子完成,也忙着对她的组员做最后几次的工作训诫,她忙得天昏地暗,忙得一停下来,就会觉得头晕目眩。

她常常得对自己精神喊话——向冉冉加油,忙过这段,就有一个男人让你靠。

有用吗?当然有,尤其想到他温柔的眼神,总会让她不自觉地松懈。

而周传叙和向冉冉一样忙,除工作之外,他忙着清出一栋豪宅,忙着买家具布置新房,对于岳母和小姨子的新居,他不敷衍、用了心思在上面;同样的,他也忙着在自己的屋里布置出一间公主房,一心一意弥补对迟迟的亏欠。

他对自己说,他不只对迟迟亏欠,也欠了那个连笑都很紧绷的女人,所以他不但要当个好父亲,更要当个好丈夫。

因为这个期许,他再忙还是抽出时间到办公室里陪冉冉吃饭。良好的夫妻关系才能维持家庭和谐,而他决定,要尽全力维护家庭完整。

可惜,他的尽力常撞到墙壁,他坐在她办公室的时候,冉冉忙着打电话、打电脑、对下属发号施令,就是不会忙着对他多看两眼,他带过去的午餐,她习惯性敷衍,随意吃个两口,模模肚子,就说自己吃得好涨,然后转身,继续和做不完的工作打仗。

可他并没有因此退却,毕竟他是个坚持度很高的男人。

他仍然天天出现,他必须在同居之前,让她习惯自己时时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终于两个星期到了,向冉冉把最后一份工作完成,并从老板那里拿到一张还算漂亮的支票。

离去前,经理对她说:“婚姻不是一切问题的解答,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豢养在婚姻里,哪天决定重出江湖,别忘记回来找我。”

这个话说得委婉,但她听得清清楚楚,意思是——你这种女人不是当良家妇女的料,哪天被抛弃了,别忘记,这里有个好经理张开手臂欢迎你。

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婚姻,包括她自己,自从知道她因为结婚要离职那天起,就有人在赌她这个婚结不结得成、能不能维持一年,她很想大声喊,“光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人没话说,我打死都会和周传叙百年好合。”

但,说实话,她没这个本钱喊,因为她也同样怀疑,建立在金钱关系上面的婚姻真能天长地久?

“所以……”周传叙的声音把她飞掉的魂魄拉回来。

“所以?”她没听清楚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我们是先回你家,请你的家人一起参加婚礼,还是直接到法院公证结婚?”

公证结婚是她“强烈建议”的,如果她想要一个盛大婚礼,他不是给不起,但他知道她的顾虑是什么,她在预留空间,为将来的失败做准备。

“这种事不需要太多人参与,我们自己去就行了。”她直觉回答。

这个话有意思,结婚这种事是越多人参与越好,她却连自己的亲人都不希望参与,唉,她真的很不看好两人的未来。

他没戳破她的想法,点头,伸出大手。

向冉冉拿起包包,看着他伸过来的大手,还得吸一口长气储备足够的勇气,才敢把自己的手交出去。

周传叙握住她,施了一点力气,问道:“你害怕吗?”

“害怕?”她翻白眼,嗤笑一声,“我只差没上过刀山、下过油锅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害怕?”

她的口气很倔强,他听出来了,越是脆弱的人越必须用倔强替自己筑一道墙,才能掩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强。

他语调轻柔的说:“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我碰过真正的坏人。”

打认识他那双温柔的眼睛起,她就知道,他非但不是坏人,还是个很温柔的大好人。但她也现实地理解,失败的婚姻往往不是因为对方不够好,而是因为两人不适合,她不确定,这只温柔的大熊适不适合自己。

“有人欺负你吗?”他温柔的眼神敛起,因为她随口的一句话拧了心。

“这本来就是个人欺人的世界,只要你不够强硬,谁都可以来踩你。”

这就是逼清纯小女生转变成暴龙的主因?

心疼涌上,周传叙的大手落在她肩头,承诺似地说:“以后,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只是口头说说,但这么简单的字句,却让向冉冉没来由的想飙泪。

这就是被人呵护的感觉?不知道,她没经验,但她超喜欢这个新经验。

可她没有表现出感动,只是倔傲地挺起胸说:“早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现在只有我欺负人的份。”

周传叙又心疼了。冉冉的强悍、迟迟的敏感,催出他的保护,这两个女人他罩定了。

第一次踏进冉冉的家,周传叙才晓得这是一个怎样的破旧地方。

地方不能算小,但阴湿腐旧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中,这里照不进阳光,即便女主人已经很努力地把屋子打理得整齐干净,但房子的破旧程度是谁也不必争辩的事实。

现在他和迟迟坐在客厅,冉冉和母亲及两个妹妹关在房里吵架。

一直到他出现,她的家人才知道冉冉决定把自己嫁掉,并且“已经”把自己嫁掉。

“你是那个开红色车子的叔叔吗?”虽然他把头发和胡子弄掉了,但她认得出他的声音和眼睛。

周传叙震惊于迟迟敏锐的观察力。太好了!精准的观察力是他们周家的遗传基因。

“对,我是。”他回答。

他的眼睛依然温柔,嘴角轻轻勾起,看着迟迟的眼神很专注,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说:她就是我的女儿!

好奇妙的感觉,原来当爸爸会让人这么兴奋,他没办法把自己的兴奋说出口,只好对着女儿笑,再对自己发誓,他要把全世界捧到女儿眼前。

“你和妈妈结婚了吗?”

迟迟长得很像冉冉,只不过没有冉冉的骄傲与倔强,应该说,她很像小时候的冉冉。

“对。”

“所以你会变成我的爸爸?”

“对。”他想问:你喜欢我当你爸爸吗?但他怕问出一个不悦耳的答案,于是决定给自己一些时间……就半年吧,半年内他为她尽心尽力,半年后再来问这个问题。

“那你……会带我去上学吗?”迟迟看着他。她很喜欢他,尤其理掉胡子之后更喜欢,不是因为他请她吃麦当劳哦,而是因为……她觉得他很像梦里的爸爸。

这句话问出周传叙的幸福感,看来迟迟比屋内另外三个女人更快接纳自己。

“我会天天牵着你的手去上学,天天去校门口接你放学,当你练琴的时候,我会在旁边听,有班亲会的时候,我会带着你妈妈一起去,学校运动会的时候,帮你拍照摄影……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放下手边所有事情,以你为重心。”

他每个字句都说得很真诚,而迟迟是个敏感的小东西,她被他打动了。

她笑开怀,小小的梨涡贴在嘴角旁,点点头,“大熊叔叔,欢迎你当我的爸爸。”

见他展开双臂,她害羞地咬了咬唇,忸怩了一下下才投进他的怀里,她的手圈不了他的腰,但他的手臂粗得可以将她紧紧包裹,这时她才晓得,被爸爸拥抱的感觉真不错。房间里的争执声更大了,向秧秧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已经为了这个家卖过一次,不需要再卖第二次!”

“我没有出卖自己。”向冉冉大声抗议。

“没有卖?那房子和存款薄是怎么回事?”

“那叫做聘金,你不懂吗?所有男人要娶女人,都要拿出一笔聘金。”

“你们认识多久?你见过他几次?你们有谈恋爱吗?为什么这个男人愿意拿出这么多的聘金?你们之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协议?”

“没有协议,他喜欢我,我喜欢他,有个男人愿意娶你生过小孩的姐姐,你该做的是感激,不是挑剔。”

“但是你们之间真的有爱情,我不但不挑剔还会对他感激涕零,但对不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没有这层关系。”

“原来你还是恋爱专家啊,我怎么都不知道?”向冉冉反讽。

“你不需要对我做人身攻击,我很清楚,你跟我一样看不起婚姻。”向秧秧毫不留情。她们三姐妹都看不起婚姻,那是父亲带给她们的影响力。

“错,我看不起的是姓向的男人、是他给的婚姻——”

啪!一道清脆巴掌声响起。

周传叙的心震了震,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他走到房间前,敲了两下门,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应声,打开门就走进去。

“那个姓向的男人是你父亲,他生病了,没有多久的日子好活,你不可以用这种口气说他!”于希真指着大女儿哭道。

是她的错!她把对丈夫的恨加诸在孩子身上,才造就今天的结果。“不可以吗?是他逼我把自己卖掉,如果我今天真的二次出卖自己的话,请转告他,那是他的杰作!”

周传叙走到她身后,大大的手轻压在她肩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请你们不要这样。”

“请你这个外人滚开,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向秧秧对他不客气。

对于她的不友善,他没有发火,态度沉稳地说:“你们介意的不就是冉冉幸不幸福?我向你们保证,第一,我不是买下她,没有对她心存恶意目的。第二,我会给她和迟迟应得的幸福,请你们给我时间证明。

另外,以后有关冉冉的事,都不会‘只是’你们的家务事,我和冉冉已经结婚了,我是你们的女婿、姐夫,不是外人。”

他转身,对于希真道:“妈,请容许我这样叫您,以后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认识彼此,届时,你就不会这么担心冉冉和迟迟。今天大家的情绪都不对,我先带她们回家,下次我们再约时间吃饭,这是我的电话住址,随时随地,欢迎你们造访。”

话说完,他对三个盛怒中的女人微点头,带着老婆和女儿走出向家公寓。

周传叙开车,向冉冉和向迟迟坐在后座。

从后视镜里,他看见妻子脸上的红痕,心在抽痛。他不该让她独自面对家人的。

“为什么不提早告诉你的家人我们要结婚的事?”他问。

“我很忙。”她别过头,说谎。

“忙到连说的时间都没有?”

“是没有机会,秧秧最近在南部工作,我好不容易才能把她们集合在一起。”

“这种事不必非得等大家集合在一起时才能说吧?”

向冉冉皱眉头,讨厌他的追根究柢。“我怕麻烦。”

“结婚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事情。”

“不,我们的婚结得很简单,我喜欢这样。”她硬着头皮说。

他点头,但点头并不代表被说服,他懂她的逃避,懂向家人的心情,也懂得岳母大人女儿被卖过一次之后又要重蹈覆辙的焦虑。她不说,是等着最后一秒钟大事底定,快刀斩乱麻,不管她们同不同意,都影响不了她的决定。

“别担心,她们会慢慢理解的。”周传叙安慰。

“爸爸是好人。”迟迟突然插进话。

“爸爸?你们已经那么熟了?”向冉冉讶异。女儿很胆小,不容易亲近人的。

“爸爸说,要带我去上学。”她的口气里充满喜悦。

向冉冉看了周传叙一眼。可以这样麻烦别人吗?不管话说得再漂亮,迟迟总是拖油瓶,他愿意接纳,她已经心存感激了。

“迟迟已经长大,可以自己……”

周传叙抢过话,“就算迟迟已经年满十八岁,只要她需要我送她去上学,我就会送她。”他的口气不容置喙。

“那……爸爸,你可不可以念故事给我听?”她在软土深掘、得寸进尺。

向冉冉回答,“你已经会认注音符号了,要自己念,才会认识更多中文字。”

接在她后面,周传叙说:“念床边故事没关系吧?”红灯时,他转头看了冉冉一眼,然后对迟迟说:“不只念故事,我还可以画故事书给迟迟看。”

“爸爸也喜欢画图吗?我好喜欢画图哦!妈妈说,等她赚到更多钱以后,就送我去画画班上课。”

“你不必到画画班,爸爸教你,爸爸是很有名的画家哦。”

画家?直到这时,向冉冉才晓得自己嫁了个画家。她想,她是个不及格女人。

“你是有名的画家?”要够有名,才能负担得起她的聘金吧?就她所知,多数的画家都是穷兮兮。

“我画图也投资,大部分的钱是靠投资赚来的,不过现在,画画也能让我养活你们。”

“那我长大以后,也可以靠画画养爸爸妈妈吗?”迟迟天真的问句,逗出他们的笑意。

周传叙胸有成竹地笑着接话,“当然可以,我周传叙的女儿,要在画坛上占有一席之地有什么困难?”

他说的是真心话,向冉冉却误以为这是他承诺将迟迟视为己出的证明。

“爸爸……”她看了妈妈一眼,站起身,小小的手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爸爸,迟迟很喜欢你哦,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你,女儿,记住了,爸爸非常爱你。”

他不是善于表达感情的男人,但迟迟的真诚勾引出他的表达意愿,他很乐意让女儿知道他爱她,而且这份爱,会终其一生、不灭。

听见他的话,迟迟满足地坐回位置上。“爸爸,你小时候就想当画家吗?”

“对,那是我的梦想。”

“我也是耶,虽然我会弹钢琴、吹直笛、拉小提琴,但我最喜欢的是画画,我希望长大以后可以当画家。”

迟迟这么多才多艺?太了不起了,他居然有这么棒的女儿!周传叙不由得对冉冉肃然起敬。一个单亲妈妈能把孩子带得这么好,真不容易。

“你可以的,我保证。”

“爸爸,除了画画,我们还有没有一样的地方啊?”

“嗯……我最喜欢吃面,你呢?”

“我也喜欢吃面,而且最喜欢吃……海鲜面。”

“海鲜面。”他和迟迟异口同声。

周传叙笑开怀。原来奥秘的基因里,藏着这么多被控制的事情。

“那你最喜欢什么颜色,数一、二、三,一起回答?”他再次提出了测试题,“好,一、二、三,蓝色。”

“蓝色。”第二次雷同,迟迟高兴极了。“爸爸最喜欢什么花?”

“百合花。”

“百合花。”

“爸爸最讨厌吃什么?”

“牛肉。”

“牛肉。”

“最讨厌什么事?”

“一个人睡觉。”

“一个人睡觉。”

没有事先约定,却出现一个个雷同,让周传叙的心情好极了。这就是亲情、就是血浓于水,即使他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年。

向冉冉没有插话,看着他和女儿之间的互动,深感欣慰。原来他们注定要当一家人,所以第一次见面,她便对他感到安心,迟迟对他产生感情,首次,她觉得自己这个婚没结错。

玩过一阵,女儿累了,趴在她的腿上睡着,而周传叙嘴角的笑容始终没停过。

“迟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他说。

“如果你再多认识她一点,会发现她敏感而脆弱,没有她表现出来得这么开朗,很多时候,我觉得她的开朗是为了让大人放心。”

他不是没想过,迟迟对周传叙的热络,是不是为了表示对她的支持——在外婆和阿姨们不支持母亲的状况下。

“我注意到了,她很乖、很早熟,懂事得让人心疼。”

“我知道她会说谎,却从没戳破她,因为她的谎言大都是为了让我们安心。”

周传叙浅浅一笑。很好,她虽忙碌,却没有忽略过孩子。

向冉冉续道:“迟迟从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很乖,那时我刚刚成为正职员工,而且迫切需要这份工作。十九岁的女孩不能让人发现怀孕,否则会丢失工作,迟迟为了配合我,长得小小的,小到人家以为我是发福,不晓得我已经怀胎十月,她出生的时候,是足月儿,却只有两千三百公克。”

“为什么给她取名叫迟迟?”

“预产期到了,她还迟迟不肯出生,整整两个星期,我每天带着一个肚子去上班,担心得不得了,害怕要是上班上到一半,她突然决定出生怎么办?幸好,她还是乖乖撑到我打卡下班,那是我第一次浪费钱坐计程车,因为我觉得羊水好像破了。”

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当年,她为了这个患上产后忧郁症,可是再忧郁,她还是强打精神,在最短的时间恢复上班。

“辛苦了,单亲妈妈是非常累人的工作。”

辛苦?她从来就不敢想、不愿意想起这两个字,生怕这么一想,她再也坚持不下去,可辛苦两字就这样被他戳破,忍不住地,她眼眶泛红,仰起下巴呈四十五度角,让泪水顺着鼻管流回肚子里。

“不辛苦,我是女强人。”

说话的时候,她直觉挺肩,不管累不累,这条路都是她自己选。

周传叙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发红的鼻头,心卡住。

“累的话,休息一下。”

那是双关语,她可以在他面前无限制休息,他将补偿她的辛苦、补偿他不在她身边的若干年。

向冉冉听懂了,但她是女暴龙,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同情,于是她把腰板挺直,脸上挂起职业性精明,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我不累。”

看见她的骄傲,卡住的心多了不舍,周传叙从来不晓得,女人的骄傲也会让男人心疼……会的,总有一天,他会让她不害怕卸下装备,会让她理解,即使脆弱,她的身边都有他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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