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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的两世妻 第六章

一句“我们回去”,绘夏进入宰相府。

不知道是因为她常在恶梦里惊醒,还是因为她常被细小的声音吓到,所以宇文骥在家的时候,总是把她拉在身旁。

他们形影不离,任谁看在眼底,都觉得两人好事将近。

当然,这种事没人敢去问相爷,至于绘夏姑娘,下人们还没模准她的性子,自然不敢贸然出口,何况府里还有个夫人呢。

宁静的午后,屋外几竿修竹让绘夏想起孟婆的小屋,那是个让人心平气和的地方,在那里千年,她学会看淡世情,学会人与人之间的一切终会成为过往云烟,无须过份执念。

前尘钵里,一段一段的故事教会她自己因情爱而受的苦,并不特殊,一个人的生命里,总会有或多或少的一段苦楚,所以所有神仙们都说“历劫凡尘”,俗世红尘啊,本就是由不断的劫难堆叠而成。

可一入红尘,人就变得身不由己,不想再爱上他的,却在那紧密的拥抱之后,再也克制不了亲近他的。

她以为自己是来完成孟婆交付的任务,所以留下,不是为了和阿观再续前缘,而是要拯救他的灵魂,不想他一生荣华,却背上一世罪孽。

然而成仙的她,仍然阻止不了心脉间的情丝一寸寸包缠,阻止不了那颗鲜红的心,一遍遍诉说爱情。

她完了,二度沦陷,她会让裁冬气到把竹林里的小动物全赶出家门,会让描秋的报告写到手软,还解释不清为什么一个仙子会爱上凡人。

叹气,把纷杂的念头甩开。

她望望正在看奏章的宇文骥,那是百官呈给皇上的,皇上会让内侍太监写一份送至宰相府邸,由此可见,皇上看重他的程度。

是,她从来都晓得他是号人物,没有他,不会国富民安,那年若非他犯下无数杀孽,人民岂有今日的安逸,他背负了罪恶,成全天底下千万百姓,这帐是怎么算的,怎会算到让他入了无间地狱,受苦不尽?

一点点不平在她心底升起。

宇文骥放下奏章,看着发呆中的绘夏。她像磁石,随时随地吸引着他的目光、他的心。

越是靠近,他越是无法将她放下,原来爱上一个人也可以这样轻松幸福,没有国仇家恨横在中间,爱情成了仙药,让人飘飘欲仙。

莞尔,他移至她面前的小桌子,弯下腰,上面的几行字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谁教你的?”

“呃?”绘夏从陈思中回神,猛地抬头,才发现他靠得那么近,脸庞迅速泛起赧红。

“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他指指白纸上的字。

“是裁冬。”

说这话的人叫做孙中山,是东方世界第一个提倡民主思乡的伟人,听裁冬谈起他时,双眼放出光芒,她说,这样的男人才是号人物,女人要嫁,就得嫁这款。

可裁冬不晓得,她的阿观也是革命先驱,只是时代不同,他和孙中山一样,企图带给百姓更好的生活。

“你那个一起被绑到红袖招的朋友。”

“是啊。”她一面回答,一面苦了脸。他干么把她说的话记得那么牢啊?

“听起来,她脑子里有不少东西。”

他一句夸赞挖出她的姐妹情深,忘记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那是无庸置疑。裁冬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性,她什么都懂,反应很快,举一反三,没有事能为难倒她;而描秋是我们四人当中最温柔的,看起来很好欺负,但她说以柔克刚,她从没真正吃过亏;至于美貌,就非推剪春不可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足以形容她的美,裁冬说,同她一比,西施、貂蝉、杨贵妃可通通要靠边站去。”

“我觉得你已经够美。”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又突兀地停下。

“什、什么?”是她听错了吗?他不像是会赞美女人的男人,真不可思议。

“我没说错,你已经够美。”宇文骥重复一回。

那么冷的声音怎么能说出那么热的字句,真是怪得离谱。

一点红落在绘夏腮边,然后像水墨画似地,迅速渲染开来,她的脸红透、颈子红透,衬得她的双唇更增红滥。

宇文骥勾起她的下巴,细细看着她的眉目,心动像涟漪,一圈圈扩大难平,他是个自持的男人,但欲念催促着他,教他不顾一切。

他低下头,吮尝着渴望已久的红唇,浅浅的吻,辗转熨帖,她吃了玫瑰酿,唇舌间有酸有甜,他加深了吻,带点狂乱、带点温柔的吻教她沉醉其中,忘却一切。

她的肌肤开始升温,水墨画上的粉红从她的脸庞染至她的胸口,让他一吻再吻,从娇艳双唇一路滑下,在她的颈间制造悸动,而他,下半身的坚硬提醒着自己该喊停。

深吸口气,再用力吻她一回,才勉强放开她,绕过阻隔在两人之间的桌子,抱起她坐在自己膝间,他紧紧圈住她的身子。

绘夏被吻得腿软了,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喘息不已……

她听着他急促的心跳,说不出的愉悦安心,真想就这样靠着躺着,不去管那些纷纷杂杂的事情。

“你曾经喜欢过哪个女人吗?”

话问完,她直觉想拿剪子把自己的舌头剪掉。废话,他喜欢的那个女人不就是贺采鸳,在需要李若予掩护的时候,他仍然冒着危险把人带在身边,不是?

“有。”他想也不想的回答。

“很多个吗?”

“两个。”

所以除了贺采鸳,李若予也是其中一个?心陡地怦怦跳起,光是揣测就让她喜悦得情不自禁。

“哪两个?”

他不曾同人讨论过去,但看着她灿然晶亮的眼睛,他有了说出口的。

“一个叫做江苹,是爹爹同朝好友的女儿。”

一个江苹、一个贺采鸳,她被踢出名单外面?喜悦被泼上冷水,不是冬天,她却从头到脚一阵发冷。

心酸了,虽然早就知道他不爱她,但她问的是“喜欢”而不是“爱”啊;虽然早就知道谁是待在他心底的女子,她不必拿这种陈年老事为难自己,但……究竟是心难平。

难怪裁冬要说她的“不悔”不值钱了!微微的失望掠过,她不该多想。

“然后呢?”她问。

“我们一起长大,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牙口还没长齐,就会对大人说‘苹儿长大要当骥哥哥的新娘。’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懂得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但如果她顺利长大,我想,她会是我的妻子。”

“她没顺利长大吗?”

“受爹爹牵连,在宇文家被抄家时,江家也同时落难,她死的时候才七岁,死在路边,没有人收尸埋葬。”后来的这段,是厉叔叔告诉他的,那个时候他立定志向,这个仇,非报不可。

“才七岁,好可怜。”绘夏抿唇。难怪他要恨她爹爹,要恨上整个李家,那是李家欠他的。

“我常想,如果江苹长大会是什么模样?还会不会一天到晚把我要嫁给骥哥哥挂在嘴边?”

他没想过倾吐会让人感到轻松,但她倾听的表情的确让他紧绷的心得到安慰,搂紧她的腰,不信鬼神的他,感激起上苍,为他送来孟绘夏。

“缘份总是左右男女情深情浅。”月老啊,是个爱人巴结的老好人,他从不去月老祠里求婚姻,难怪爱情不顾。

“而另外一个是我不该爱上的女人,但她善良天真,她用大无畏的精神深爱着我……”

他的话未说完,总管敲了两下门,打断他们的交谈,他在门外发声,“相爷,皇上驾到。”

宇文骥的眉头拧了起来,不耐烦跟着掀开。他生气了,气一个不懂得看时辰的不速之客。

绘夏不自觉地揉了揉他眉心蹙成的三道柔软竖纹。笨男人,要教他几千遍,生气会长白头发,他就是学不来好脾气!

她窃笑,想起身,却被他大手一抓捞回原位,他不肯她离开。

温存半晌,再不甘愿,表弟好歹是皇帝,他还是带了绘夏走往大厅。

厅里,宇文骥和赵铎对坐,座位没有分上下尊卑,只分主客人,而她静静站在宇文骥身边,没被皇帝至高名号吓呆,反而直勾勾地打量起来。

赵铎身穿一袭淡紫色绸衫,面如冠玉、俊朗不凡。他也在审视绘夏,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不管看几次,她都是个让人移不开眼的女人。

宇文骥对他们的互视眼光不满,冷声问:“你来有什么事?”

“绘夏姑娘在,这就不好说了。”赵铎温温润润的笑脸,最能吸引异性缘。

“不好说的话,好,周晋,送客。”他连敷衍都懒,这种态度对皇帝而言很过份,但对自己一手提携的表弟,够了。

“别、别、别,不就是那件事,母后要我再采采表哥的意思,听说李尚书家的闺女琴棋书画样样通,是个才女。”

绘夏听懂了,咬咬下唇,心底不快,但宇文骥下一句,立即弥平她满肚子的不开心。

“我要个才女做啥?”他冷声回答。

“表哥年岁已大,若在寻常人家早就儿女成群,何况表哥贵为宰相。”

“你今天是来批评宰相府人口不是?”他横了眉毛。

看见宇文骥的表情,他忙缓了话头。“表哥,这话是打哪儿说起,我也是奉母之命,行孝顺之道,表哥真没那心思,直对母后说说就是,何必……”

懒得搭理,他淡淡看着找到,没明说,但表情写得清楚——要继续废话的话,我不介意把一个皇帝丢到大马路去,反正自己早就名声狼藉。

闭嘴。赵铎懂得适可而止怎么写。

但他没被表哥的态度惹恼,明白表哥对自己已算格外施恩,要是说这话的是别人,也许早就血溅五步,赐一张草席,准备安息了。

说到底,还是他们有“革命”情谊,在那个复兴家族、振兴国家的时期里,他们是胼手胝足、同心协力的好伙伴,交情不同嘛。

“表哥,你什么时候把绘夏姑娘接到在宰相府里的?”他转个话题。

“我接谁送谁要向你禀报?”宇文骥眉微微一挑,语气不客气。

“自然不必,只是朕那日见到姑娘英勇的表现,印象深刻而已。”

“我们见过?”绘夏插话,一脸迷糊。

“那日姑娘击鼓鸣冤,朕站在表哥身旁,难道姑娘没发现?”赵铎挑了眉。不会吧,一表人才的他,不管站在哪里,都会被人第一眼看见的。

她偏头想半天,摇摇头。“对不起,那天我只看见相爷,没发现皇上。”

她的回答让宇文骥太满意了。原来自从视线对上他的,她的眼光就没外落,压根儿没发现在一旁垂涎三尺的色目。

“是吗?原来朕入不了姑娘的眼?”

这句话裹上威胁,让绘夏紧了眉头。

“不、不是。”她偷偷拽起宇文骥的衣袖,下意识寻找安全感。她知道皇帝最大,而且在这个不民主的时代,皇帝看哪颗头顺眼,爱砍便砍。

宇文骥光明正大握上她的手,他从来就不必偷偷的,手施了力,他用行动告诉绘夏——不必害怕,本人给你靠。

赵铎不怒反笑地问她,“既然如此,怎么见了朕,面无笑容?”他在挑衅,因为表哥的态度很碍眼,好歹他也是皇帝,就算管不动宇文宰相,吓吓他身边的小姑娘,显显威风无妨吧。

绘夏低头,看着握住自己的大手,有了宇文骥的“保证”,胆子膨胀三倍,她不害怕了。她微笑说:“那是因为恐惧,生怕冒犯天颜。”这话有两分敷衍,三分虚伪。

赵铎失笑。她那种态度要是有半点恐惧,他的头马上摘下来给她当球踢。“所以,人人见了皇帝都不敢笑?”

“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绘夏姑娘,你瞧,这弥勒佛怎么见了朕就笑?”他指了指摆在桌上的佛像。

她白皙如玉的脸颊隐隐涌起血色,像抹了一层胭脂,她窘迫道:“那是因为、因为……因为圣上是天上仙佛转世,乃当今活佛,如今这弥勒佛见了和自己同样是佛的皇上,自然是乐得开怀。”

“真是这样吗?”

不对,是她胡扯的,但面上,她恭敬拘谨。“是这样的。”

“很好,所以姑娘也是活佛转世喽?”

“什么?”她没听懂赵铎的意思。不过,她只是小仙,要成佛大概还要修行个三千年,但孟婆说她情根深种,恐怕此生与成佛无缘。

“既然如此,为什么弥勒佛见了你,也是笑不止?”

话问出口,赵铎和宇文骥同时用看好戏的眼光望向绘夏。

宇文骥很想听听她如何自圆其说,还想趁机教会她,真正聪慧的女人得学会藏拙,像上回的击鼓鸣冤,太嚣张了。

绘夏傻了三秒,话卡在喉头,须臾才道:“禀皇上,弥勒佛见了奴婢在笑,是在笑……奴婢不能成佛。”

此话一出,赵铎抚掌大笑说:“朕这辈子第一次服人,尤其是一个女子,绘夏姑娘,你让朕心服口服。表哥,我可不可以把绘夏姑娘带进宫里,有她在旁边说说笑笑,母后肯定很开心。”

“不行!”宇文骥说,这建议让他满肚子不爽。

“不行!”异口同声的是绘夏。

“为什么不行?”赵铎问。

“因为绘夏是相爷的下人。”她胡乱搪塞。

“可惜这样聪慧的姑娘,要是表哥愿意割爱——”话未说完,就被截断。

“不愿意。”他横眼,用目光传意——还想就这个话题继续的话,我不介意让大燕再换上一个新皇帝。

“好吧,既然如此,只好等朕有空时,多往表哥府里来走走。”

宇文骥冷冷抛过一眼。好得很,从明天起,他保证他会很忙、很忙、非常忙,忙到没有精力傻想。

他拉起绘夏离开待客厅堂,心底想着该怎么三令五申告诫她,不必把赵铎当成皇帝,直接当蜚蠊,见到面就算不能消灭,至少得学会逃离。

但,他一回到书房第一句话和蜚蠊无关、和皇帝无关,他说的是,“记住,你不是宰相府的下人。”

“不是吗?那我是什么?”绘夏回问。

“你是我喜欢的女人。”

情不自禁,她比雪光还亮的眸子晶莹闪烁,唇色透出红滥,她扑上他胸口,拽住他的衣服不放。他说她是他喜欢的女人呢,第三个,在江苹、贺采鸳之后,她排上名了。

她的撒娇甜了宇文骥的心,他揽住她,下颚蹭着她乌黑亮丽的秀发,嘴角漾起一抹笑意。真心喜欢一个人真好!

绘夏被带回宰相府那日,采鸳把屋里的东西全砸烂,她气愤难平、满目阴郁,让贴身伺候的翠碧和玉婶如临大敌。

她更恨的是阿骥把孟绘夏调进书房伺候,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前例,他对所有女人都保持距离,连家中婢女都一样,他只让男仆服侍,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忧心忡忡。

她没猜错,孟绘夏心怀叵测,是个可怕、难以对付的女人,她必须有所行动,不能放任状况持续下去。

在书房外伺候的书僮来向她报料,透露相爷和绘夏姑娘经常聊天、谈民生、谈国事,一聊就是大半个时辰,还说,相爷曾夸奖绘夏姑娘有见识、有看法,眼界不输给男人……

这些话像是一壶开水注入心脏,烧得让她连指间都疼,那无言的恐惧折腾着她的五脏六腑,她要当相爷夫人,她必须当相爷夫人,她绝不让人占去她的地位,她再也不要回到过去,过那种幕迎新人朝送客的日子。

采鸳越是恐惧,脸色越是苍白,薄薄肌肤下的青色经络好似快要显现出来。

她是旁观者,从一开始就站在阿骥和李若予身边,她看得一清二楚,即使阿骥极力否认,即使他不断告诫自己,接近李若予是为了复仇,但李若予的善良慈悲,仍旧腐蚀他的坚定。

随着光阴流逝,李若予被他收纳入心,尤其是最后,用自己的死换得他活。

她输得彻底,再没有比这个更狠毒的招数了,自此,阿骥永远无法讲李若予遗忘,他将爱她,终其一生。

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坏的是他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也一样不会爱上她贺采鸳,他们之间只有道义无爱情;而好的是,除了她,没有任何女人可以走入他的生活。

人人都说宇文骥对她情深意重,殊不知,她不过枉担虚名,他爱的女人从来不是她,对他而言,贺采鸳是永远的二嫂,迎她入门不过是为了他早夭的二哥。

但他不知道,女人的青春有限,她也会孤单、也会寂寞、也会想要找个男人在身边,她不可能为一个死去多年的男子守节,即便当年爱过、承诺过。

可她的满满自信被孟绘夏打破,她轻而易举走近阿骥的身边,轻而易举和他高谈阔论,轻而易举让阿骥的眼光定在她身上……孟绘夏做了她努力多年都无法达成的事,她怎能不心惊胆颤。

若是放任他们下去,若是阿骥爱上孟绘夏,若是……这个念头让她的心一截一截冷了下去。好,赶不走她就铲除她。

“我有话同你说。”在长廊里,她拦下端着玫瑰酿正走向书房的眼中钉。

“是,夫人。”绘夏点头,细细审视采鸳,她穿着一伸绛珠绣花滚边云锦袍,上披玫瑰紫肩挂,头上梳着繁复的百花髻,发间插着八宝琉璃旖金簪,脖子带着由十八枚硕圆珍珠缀起的月牙环,一派的雍容华贵。

采鸳眼神示意,翠碧接下绘夏手中的玫瑰酿端往书房。

“走吧,我们找个地方。”她敛下脸颊的尖锐,冷冷一笑,抬手拢了拢发髻,腕子间的玉镯微微晃动。

跟在她身后走入凉亭,她不说话,绘夏也不愿先开口,看着莲池里的游鱼怔愣着。老家,也有这个一样莲池,里面养着硕大的锦鲤,和这池子有七、八分像。

“绘夏姑娘住得可习惯?”采鸳挑了个石椅坐下,明明肚子里有一把火,却轻巧地一挑眉,柔声问。

“谢谢夫人,绘夏住得习惯。”她回答得小心翼翼,逆着光,只见采鸳精致妆容上染了淡淡一层灰,神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拒人千里的骄傲与冷峭。

“书房里的工作,可忙得过来?”

“绘夏尚能胜任。”

她点头,抿唇问:“姑娘害怕相爷吗?”

“不怕。”她直觉回答。

“看来姑娘和相爷相处愉快。”采鸳抓起她的手,亲切地轻拍着。

明明字面上,每个字都是好的,明明她的口气和蔼恳切,可不明所以地,绘夏脖子上寒毛竖立。

抬眉,她触到采鸳的眼光,无端端胆颤心惊,那是一个不符合她微笑表情的狠毒眼神。

“绘夏只是尽心做事。”她想缩回手,却让采鸳紧紧拽住。

“好个尽心做事,唉,看来,又是个嘴刁的丫头。”咬住下唇,眉峰高挑,脸上渐渐透出一片凄厉神色。

原本轻拍手背的手,指甲不自觉地紧紧抠住绘夏的肌肤,松开同时,指甲用力刮过,在她的手背上划出一道带血的红痕。采鸳跷起脚,描着牡丹的丝绢扇子在胸口轻扬,好像那道红痕不是她刻意用的,而是原本就在那段女敕皙上头。

绘夏看向手背上的伤口,直觉抬眉与她四目相对,那是一双怨慰的眼睛,没有多余言语,便已经足够让她明白,她恨她。

她紧了心,颤抖着,因为对方眉角深刻的仇怨。

采鸳唇角微掀。这不过是下马威,正式的还在后头,想同她作对?惦惦自己的份量先。“还是提醒姑娘,不管相爷有什么恩赐,都别忘记我毕竟是相爷夫人,该给的尊重千万别省略。”眉头不经意一挑,眸子里的千年寒冰轻轻晃动。

“夫人,绘夏不懂。”

“要我把话挑明?行!那就是你想当相爷的小妾,还得通过我这一关,否则偷鸡不着蚀把米,终落不得好下场。”

说完,她轻浅一扫,那种摧枯拉朽的寒冷目光令绘夏惊惶。

她低着头绕过长廊,返回原来的方向,试着把采鸳的怨毒目光抛诸脑后,不再多想,可人才跨进书房,就看见翠碧伏趴在地上哭得双肩抽动,而新做好的玫瑰酿流了满地。

翠碧发现她,更是放大声量嚎哭不止。

“相爷,这毒不是我下的,是绘夏姑娘嫁祸于我。”她抓住绘夏的裙摆,死不松手。

玫瑰酿被下毒?不可能,从采花到酿制,都是她一手包办,除非……她瞄向地上的翠碧。

“奴婢在半路上碰见绘夏姑娘,她把玫瑰酿递给我,说是要要紧事得去办,要奴婢端进来给相爷,奴婢想,绘夏姑娘是夫人的救命恩人,待她自然与旁人不同,便一口允下,可我真的不知道这里面为什么有毒。”她口齿伶俐地解释来龙去脉。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绘夏就全然了解这是谁主导的戏码。原来采鸳口中的“落不得好下场”是这个意思。

宇文骥的深幽目光直直迫视她,满目惊怒转为失望,他信了翠碧?

他静静走到她面前,未语,低叹一声。

“绘夏姑娘,求求您说实话吧,府里上上下下都说姑娘出现的时机太可疑,事情怎会这样刚好,坏人出现,姑娘三言两语便救下夫人,会不会是同人演戏,企图混进宰相府?还有啊,明明姑娘都离开了,怎么又会碰上相爷,让相爷把姑娘带回来,世间哪有这样凑巧的事?可翠碧都站在你这边替姑娘说话,翠碧说,绘夏姑娘人好心善,绝不是他们口中居心叵测的坏女人。”

这是在替她说话,还是刻意把流传的谣言顺势传进宇文骥耳里?她身体僵冷,肩头微微佝凄。

她是不是百口莫辩了?贺采鸳既聪明又狠毒,知道怎样就能轻而易举将人踩在脚底下。

宇文骥直视她,她的眼底一片坦然,没有惊惧、没有惶恐,有的是无力感。

“绘夏姑娘,你说实话吧,相爷是宽容的人,只要你说实话,夫人会为你求情的……”

“闭嘴!”他喝阻翠碧的滔滔不绝。“你出去。”

翠碧看着宇文骥再望望绘夏,惊恐的双瞳里目光闪烁,她颤巍巍起身,抖个不停的双脚踉跄了几下,才勉强走出书房。

他用力拉过绘夏,迎向她的探究。

他待她好,因为他终于正视自己心底的欢喜;他宠她,因为他下意识想要弥补些什么东西,于是他纵容她在自己面前高谈阔论,虽然她那些人生大义,慈悲、善良等等的字句让他很嗤之以鼻。

但上次她提了,自瘟疫过后,城南还有几百个上京躲瘟疫,却没有足够银子返回家乡的百姓,问他要不要捐点银子赞助赞助。他没回答她的问题,但私底下派人去处理;她说婆婆的儿子和赌场、底下钱庄的问题,他一样没正面回话,却让人去扫荡赌场和地下钱庄。

她爱助人、爱把事招揽在自己身上,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想要毒害一个待自己好的男人?

但翠碧指证历历,她是采鸳身边的丫头,没道理害她。

“真是你做的?”他勾起她的下巴,逼她迎视自己,如果她说不,他就信。

“你认为呢?”她不回避,心坦荡,眼光自然坦诚。

“我要你自己说。”

“你不信任我吗?”

“没有合理的说法,我都不信。”

“我为什么要害你,动机是什么?”

裁冬说过,人做坏事,最重要的是动机,如果纯粹是吃饱拿刀子到街上去乱砍人,不必怀疑,那人一定有精神疾病。

“想杀我的人很多。”他没对那些恶官斩草除根,他们的子孙朋友要报仇,理所当然。

想杀他的人很多?心不舍,疼了、痛了,这样的好人,为什么有很多人恨他?

是因为过去造的杀孽吗?难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难怪他对人们不信任,难怪他永远是一张充满防卫的冰冷脸孔,这样的生活肯定艰辛难耐,吸吸鼻子,她不生气了,胸口里只剩下对他的心疼。

她柔声问:“是玫瑰酿被下毒?”

“对。”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杀你的方法那么多,真有心害你的话,没道理选择一种伤害不了你的方式。”

“你怎么知道它伤不了我?说不定我没察觉,就把毒吞下去。”

“问题是你的血能解百毒,世间没有任何毒物能害得了你,既然如此,我何必多此一举?”话月兑口而出,她握住他的大掌,想给他一些信心。

但猛地想起,她又想敲掉自己的脑袋,绘夏松开他的手,懊恼不已。她忘记自己不是李若予,忘记自己不该知道这些事情的。

她的话、她的表情全入了宇文骥的心。

她竟然知道他的血能解百毒?谁告诉她的?但既然她知道他有百毒不侵之身,就更没有下毒的理由了。

所以真的是有人设局陷害她?是谁?翠碧、采鸳……或其他混进府里的细作?

如果是翠碧,目的是什么?在主人面前争宠?不,绘夏一直待在他身边,她们不需要争宠。还是采鸳?采鸳知道他不会中毒,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伤害他,而是嫁祸于她?她和采鸳之间有嫌隙?

宇文骥摇头。他不该怀疑采鸳的,她是个温柔识大体的女子,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那么就是细作了,就像当年潜入李温恪的宰相府一样?没错,府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外发生,也许他该彻底清查。

“我知道了。”他简单的回答。

“你信我?”绘夏讶然问。这么简单?

“信。”

“为什么?”因她提出合理解释。天,她宁可自己提不出。“你不怀疑我?”

她问的是——你不怀疑我和李若予有什么关系?

而他以为她问的是——你不怀疑我是凶手?

所以他回答,“不怀疑。”

这个答案解除了绘夏的紧张。她笑了,握住他的手,仰头望上他的俊颜,她看他,看得几分沉醉。

“你看什么?”宇文骥不自在地问了声。

“我在看,这么好、这么良善的人,为什么外面要把你说得风风火火,好似你是个大恶魔?”

“因为我杀人不眨眼。”

“杀人啊?为什么要杀?”

“因为不得不杀,因为治乱世,不能心软。”他从不向人解释杀人的动机,对她,算是又破了一次例。

绘夏点点头。“那么,现在还是乱世吗?”

宇文骥嘴角掀起骄傲得意。在他的治理下,乱臣贼子已销声匿迹。

他笃定地说:“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别杀人了吧!既然以前是不得不做,现在没了不得不做的理由,就可以舍重典,以恩德教化百姓了对不对?”

他没回答,但柔和的眼角让她知道,她说服了他。

拉起他的手,她说:“走吧,没了玫瑰酿可吃,咱们去叨扰婆婆,婆婆的卤味可是一绝。”

他回握住她的,软软的手在他掌心里包裹,他由着她带、由着她拉,这模样传出去肯定不像话,但不像话就不像话吧,他就是要纵她、宠她,谁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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