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夜 第九章
那天晚上，他们疯狂地，仿佛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们已经再没有时间缠绵，只能紧紧把握今夜的每一分每一秒。
在濒临高潮的时候，杰瑞的声音已经转为沙哑的哭喊，那声音让费奇听了，心竟然一阵阵抽痛。
他吻着他，喃喃地说着许多安慰话语，然后在见到他落下眼泪的那一刻，真实地感觉到了心痛的滋味。
为什么要哭？他们刚刚不是才一起达到了极致的欢愉吗？
为什么要这么悲伤？彷佛无尽喜悦转身过后，马上就是无以为继的哀戚与悲伤。
「杰瑞，杰瑞……不要再哭了，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在他怀里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抹去了眼泪，然后再次吻住了他。
这次过后，他们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交集了，所以他不想浪费时间去说话、去解释。
只想至少在这最后一刻，能用自己的身体与记忆，留下这个男人的一部分在自己的生命里。
「只有这一次，我好恨自己不是女人。」
在最终高潮的那一刻，他仰起头，忍住眼泪，轻轻地这么说。
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与温暖的怀抱。
这样缠绵的拥抱很快就会幻灭，然后有一天，他甚至会怀疑，自己到底是否曾经拥有过这个拥抱。
***
半个多月过去了，他们再也没有联络过。
费奇像是消失了一样，而杰瑞也从来不提起这个人，彷佛他们从未相识过。
偶尔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杰瑞还是会想起他，但又能如何呢？
他已经是个已婚的男人了吧？
自己并不想做第三者，而且是这种关系复杂的第三者，他担当不起。
这阵子杰瑞看起来有些消极，但大家都以为是因为上次罗马走秀不受好评的原因，知道真正理由的人少之又少。
而夏琳便是其中一位。
已经快接近春天了，这时正是结婚热季，几个新秀设计师想出联合展览自创婚纱的点子，这几天正在加紧彩排中。
夏琳是杰瑞的御用模特儿，自然也在走秀的人员名单当中。
有了上次罗马展出被人批评太前卫的评语，杰瑞这次改走复古风，而且完全采用高级布料，手工订制的华丽款式，甚至在事前他就和模特儿沟通好，了解每个人的优点，为她们量身打造特制的婚纱。
而他做给夏琳的，是一套浪漫的暖色系礼服，从领口到裙摆都以荷叶边装饰，并融入渐层的色调，让夏琳从成熟的大女人，一瞬间变为甜美可人的小新娘。
「喔，杰瑞，我真是爱死你了！这套礼服真的好棒！我真希望有一天能穿上你为我设计的礼服，走进礼堂。」
「妳喜欢的话，这次走秀完就送给妳吧！」
「真的吗？喔！杰瑞，我真的爱死你了！」她毫不避讳地大喊大叫，然后捧起杰瑞的脸猛亲。
「真可惜，如果我不是同志，我一定也会爱死妳。」他礼貌地回吻在她的脸颊上。
看着夏琳高兴地在镜子前转来转去，他却触景伤情起来。
美丽的新娘，结婚的季节，这些浪漫的、属于相爱情人间的幸福，大概永远都不会属于他吧？
这时夏琳的男朋友来了，她又换了一个新的男友，现在这个男友听说是拍电影的，装扮就是一副艺术家的样子，乱七八糟的鸟窝头、大大的墨镜、嘻哈风格的衣装和刻意不刮的胡渣。
杰瑞不是很喜欢这个男人，总觉得他邋遢不修边幅，而且老是戴着墨镜，连在室内都戴着，好像刻意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眼睛，让人感觉不太真诚。
不过，既然夏琳喜欢，那也就算了，身为同志的他，不会轻易对他人的对象做出任何批判，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殊喜好，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必用自己的审美观或好恶去管别人的感情世界。
「达令，你看看！我这样穿美不美？想不想把我娶回家？」
「当然想！」男人把夏琳抱了起来，顺着她的意，抱着她转起了小圈圈，两个人看起来十分幸福。
这副景象……真是闪亮得让人眼睛都快瞎了。
杰瑞转过身，把空间留给这对旁若无人的情侣，继续去处理其它模特儿的衣眼。
尽管他要自己不去想，但事实是，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费奇，只要手上一空下来，他的脑袋就像自动开机一样地把那天晚上的所有记忆全部重现。
每一幕都很真实，有时候他累得小睡一会儿，还会因此作起很真实的白日梦，梦里有那个男人，连体温都感觉得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根本放不下他。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月兑呢？
是很久、很久以后，还是永远都不能解月兑？
「如果是那样，那就真的太惨了。」杰瑞对自己说。
***
费奇·奥斯特蒙并不紧张，只是有些烦躁。
结婚典礼就要开始了，他和新娘分别在不同的休息室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外头隐隐传来宾客的声音，以及牧师试弹风琴的声音，应该是喜气洋洋的一件事，为什么他却觉得胸口十分沉重。
他并不想结婚，可是又别无选择。
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也许爱上一个同性的事实，也没有勇气去改变现在已有的生活方式，认知到这一点，他终于承认自己是个没用的胆小男人。
他很想念杰瑞。
费奇从黑色的亚曼尼西装口袋里拿出装着戒指的盒子，打开来看，里头精心设计的结婚戒指闪着耀眼的光芒，但他却一点都不感到兴奋。
对他而言，这枚戒指就等于是个枷锁，从此就要将他牢牢套住，他会变成一个「已婚」男人，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了孩子。天啊！想到这点他就觉得恐慌，他觉得自己根本都还没有完全长大，现在就要去当别人的爸爸了？这太荒谬了吧？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结婚？
是的，何必结婚？
但自己为什么没有坚决提出不结婚的勇气？
他到底还要窝囊多久？
随着时间越拖越久，他也就越说不出口，现在变成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结婚了。
周遭的人没有人了解他的心情，大家都赞美这是一段好姻缘，郎才女貌，家世又相称，两人又是真心相爱，彼此就像分不开的家人一样。
众人的祝福压得他只能拼命微笑，不想结婚的念头怎么都说不出口，好像有这种想法的他，是罪大恶极的。
「新郎准备好了吗？」
他的大学同窗兼好友伴郎，推开休息室的门问他。
「当然。」他露出自信的微笑，心里却在滴冷汗。
你准备好跳海了吗？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作好心理准备？
华格纳的结婚进行曲在古雅的小教堂里回荡着，观礼的宾客们已经把椅子坐得七、八分满，伴娘先捧着礼花，配合着音乐的节奏，慢慢走进来，之后便是新娘的父亲牵着今日的女主角，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仪态万千地优雅走进教堂。
艾莉森的新娘礼服是特别订制的，上半身是丝缎材质的珍珠色马甲，再搭饰同色系刺绣的薄透材料双袖，既婉约又带着野性，下半身的长裙则采用缎面柔软的衣料，营造出飘逸的感觉。
新娘本来就是个大美人，如今再穿上美艳的婚纱，更是迷倒不少在场男士，让他们在暗中扼腕。
费奇知道艾莉森的婚纱是特别订制的，他一看见那婚纱，就会想起杰瑞，想若他是不是也能设计出这样美丽的婚纱？
他知道杰瑞最近才参加完一场由新锐设计师连手合作的婚纱服装走秀。当他在设计那些女人才能穿上的婚纱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羡慕，还是嫉妒？
还是心酸？
喔，天啊，为什么他只要想象那个画面，就连自己也小小心酸了一下。
他们以后真的不能见面了吗？
新娘正往他的方向走来，他仍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新娘有些不安的慌张很神。
牧师走上前，微笑地看着这对璧人。
然后牧师开口了，「今日我们齐聚在这里，见证这两位新人……」
「Stop！」
突然有人喊了出来，费奇吓了一跳，宾客们也吓了一跳，但最吃惊的，还是站在新娘旁边的父亲。
因为喊出「Stop！」的正是新娘本人。
「呃……请问新娘这样喊是什么意思？」牧师有些尴尬地问。
只见艾莉森深呼吸一口，转身勇敢地看着费奇，她说：「很抱歉，费奇，我不能和你结婚。」
「可是，提出结婚的不是妳吗？」费奇惊愕地看着她。
「是的，亲爱的，我知道。」
底下宾客开始议论纷纷，原本会成为费奇老丈人的父亲大人，也着急地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想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费奇，达令，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我只是发现自己再也不爱你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和你就像家人，可是家人和恋人是不一样的，我期待有着爱情的火花，还有恋人的浪漫，可是我和你之间似乎只剩下公式的嘘寒问暖和，这不是我想要的。之前我说想要和你结婚，其实最大的原因是出于私心，我想看看这是不是只是倦怠期而已？说不定，在我内心深处，我还是希望能与你长相厮守的，所以我再给了自己一次机会去试试看，但是我做不到……」
费奇很意外自己还能这么冷静。
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早就气疯了，或是早就揪着新娘的衣领，问她是不是有了别的恋人？
但费奇只是静静地听着艾莉森说，他甚至觉得艾莉森说出了他心里真正想说的话。
「费奇，如果你恨我，我完全可以谅解，我真的是个很自私的女人，但是我……」
她愣住了。
因为费奇拥抱住了她。
无声的拥抱，但胜过干言万语。
饶是女强人性格的她，此刻也禁不住红了眼眶，鼻头一酸。
「谢谢你，费奇。」
「亲爱的，只要妳觉得快乐就好。」他吻了吻她的头发。
然后嘴角含笑，心里简直乐疯了。
Yes！Yes！
上帝啊，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有奇迹的。
他终于可以从婚姻的火坑中月兑逃了！
而且还可以不用担当罪人的角色，因为艾莉森全帮他包了。
只是他们现在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艾莉森，亲爱的，等一下再感动我是个这么体谅的温柔好男人吧！我们现在得和大家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次的婚礼要喊停了。」
没有人能想象他现在有多快乐。
他自由了，他不用结婚了，虽然失去了一个相交多年的女朋友，但却换来一个突破性别的至交好友，以及家人。
艾莉森和他把话都说明白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正式从恋人升华成好友，那种感觉其实也蛮不错的，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失落。
费奇离开了婚礼会场，假装强忍悲痛地接受至亲好友的安慰，然后在大家的注视下，刻意孤单一人走向停在教堂旁的礼车，默默地把车子开走了。
才开过一个转角，他就快乐地开始飙起车来，一面还忘情地哼着歌曲，双手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
他自由了，而他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那个人。
车子熟练地在小巷子里打转，绕过交通巅峰的阻塞路段，来到他早就想来的地方。
看看手表，现在他应该不在家吧？
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工作？
难道这次他也要等个老半天才能等到杰瑞，还是……等等！
他没有眼花的话，那个刚刚从公寓里走出来的人不就是——
「杰瑞！」他难掩兴奋地透过车窗喊他。
杰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才愣住，他停下脚步，眼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辆克赖斯勒里的那个男人，自己是在作梦吗？
有可能，他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大概有点精神耗弱，所以才会……
「杰瑞？」
费奇把车停好，走下车，来到他面前。
「你怎么了？」他狐疑地看着杰瑞一脸茫然。
「你是真的？」
伸手模模他的脸，温温的，下巴还有些刺刺的，触感好真实。
可是他之前也做过这么真实的梦，所以……
「杰瑞。」不满这个男人居然对自己的出现毫无反应，他用力摇着杰瑞的肩膀，一面问：「难道才半个多月不见，你就完全把我忘了？」
「你不是去结婚了吗？还有，不要摇我了，我的头好晕。」
「我不结婚了，我的新娘抛弃我了。」
原本以为杰瑞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却没想到他俊秀的眉缓缓收拢，皱了起来。
「你被抛弃了，所以才想到来找我吗？我对你而言是不是一直都只是替代品？哪天你又有了喜欢的女人，是不是又会离我而去？你真以为我那么傻吗？」
费奇的满腔热情马上冷却下来。
他不否认自己像是被意想不到的人突然猛打一拳，吃惊又愤怒，而且觉得很受伤。
他摆月兑婚姻的枷锁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杰瑞，而且他也真的来找他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冷漠地责备自己？
但是杰瑞不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而是转过身快步离去。
费奇愣在当场，他要追过去吗？
如果真的追过去了，不就承认自己是个输家了吗？
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费奇握紧了拳头，忍着怒气，他要自己冷静、冷静，千万不能发怒。
自己已经伤害过这个男人太多次了，所以他从清纯可爱的小绵羊变成冷漠的陌生人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如果他真的想挽回的话，第一步就是要放下尊严先和他道歉。但是，天啊！他做不到，他就是该死的说不出「抱歉」这两个字！
杰瑞这方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是真的吗？
费奇不结婚了？
而且他真的来找自己了，这是表示，他愿意和自己有进一步的关系，他愿意接受自己了吗？
心跳不听话地加速起来，脸蛋也开始烧热，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只能继续加快脚步，不想让人发现。
喔天啊，他刚刚怎么会对费奇说出那些话来？
他其实是很高兴的啊！
只是昨夜他一夜没睡，火气有些大，突然面对这个情况，有些无法控制自己，于是把先前的不满与怨怼统统一口气发泄出来。
然后就开始后悔，像所有的人一样。
人们总是在愤怒过后才会冷静下来，思考刚刚的行为，然后领悟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杰瑞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把费奇远远抛在后头了！
天啊！他怎么能这么做？
他马上转身跑回去，费奇已经不在了。
啊，不会吧？他把费奇气走了吗？
他真是个蠢蛋！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却被他活生生错失了。
在原地懊恼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突然想到，费奇之前不是把手机号码留给了他吗？
工作也不管了。杰瑞连忙跑回公寓，却吃惊地发现费奇居然就站在他家公寓的楼下，一口又一口地猛抽着烟。
「费奇？」
他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然后稍稍扶正自己的眼镜。
抽着烟的男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努力抽烟，像是想用这个动作来拼命掩饰些什么。
「费奇，你生气了吗？我刚刚……」
「你说的没错，我欠你一句道歉。」
对于男人意外的低头，杰瑞有些惊讶。
「你是说真的吗？」
费奇似乎更烦躁了，烟抽得更快、更凶。
杰瑞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再说话。
但他并不介意，因为他知道这个男人的个性。
「这就是你的道歉吗？」
费奇握了握拳头，然后不太情愿地点点头。
「那我接受你的道歉。」杰瑞好笑地看着他。
「很好。」他终于把烟放了下来，正眼看着杰瑞。
那眼里有一种舒心，还有依恋与渴望。
杰瑞不会看错那种眼神，只是他作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个男人身上见到。
「我等一下有个很重要的约会，是关于工作方面的，」杰瑞说。
「嗯。」
「不过我想他们不会介意我迟到一下的。」
然后他牵起了费奇的手，往自家的公寓大门走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