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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君怜 第八章

他竟然同意让那个无法无天的盗匪头子掠夺雷风寨?

由于易南天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让柳段儿完全说不出话来。

她思索了一整个晚上,就是搔破了头,她还是无法理解,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不懂,为什么你非得如此委曲求全?”

正当她努力从贫瘠的脑子里挤出追问他的话时,看见他开始动手褪去身上的衣裤,一面走向置于屋角的水盆,接着他拧干布巾擦拭着身子,浑身上下几乎一丝不挂。

易南天身上留着无数过去的伤疤,柳段儿不禁猜想,如果那些可怕的伤是出现在一般人身上的话,可能早就承受不住了吧?

“多年前我便曾听闻,那英武绝伦的云麾将军曾经以一挡百、克敌制胜,多次在以寡敌众的战役中赢得胜利,这足以证明,以你的能耐对抗那些山贼绰绰有余,既然如此,又为何宁愿示弱,任凭那些乌合之众对你予取予求?”她不解地望着他的背影,“是什么让你变得如此、如此……”

“懦弱是吗?”易南天替她说出未竟的话,但并没有转过身来看向她。

他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哀伤,柳段儿咬着下唇,内心一阵翻搅。

“我不怨你这么想我。”他苦涩的一笑,眼眸中闪现出深沉的痛苦,思绪也回到了从前,那个还一心为国、赤胆忠心的他。

当他身披战袍,征战沙场,奋勇杀敌之际,那个昏君却在宫中整日纵情声色,日日欢宴,夜夜春宵。

当他苦无援手,兵退边境的城楼,教骑兵日夜百里加急回京,请求朝廷派遣精兵相助,结果孤军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依然没有等到朝廷派来的援军。

当他满怀着悲痛,对朝廷还抱着一丝信任回到京城,却是亲眼目睹他的死讯被贴在城墙上,他顿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个双手沾满鲜血,只懂得为朝廷杀人的傀儡,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

那一夜,他尝尽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滋味,自嘲如一叶飘零,内心的凄楚与悲怆,谁又能够明白?

最教他心寒的是,那个在他年满十四岁即送他上疆场,淳淳告诫他要忠心为国、保家卫民的父亲,最后竟对他的死不曾闻问,一件破损的战袍便信以为真,认为长子已经战死,匆匆为他立了衣冠冢,几乎是迫不及待。

没有多久,原为小妾的姨娘被扶正,成了镇国将军府的夫人,而他那庶出的弟弟也成为易家的长子。

而他,只能带着破碎的记忆,重回边关故地,守着一群还愿意相信他、跟随他的人们,从此与山林为伍,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忆起过往,易南天眼中掠过痛苦的阴影,哑着声音低喃。

“你可曾看过,那满城满地的尸骨无人收埋,一个又一个的孤儿寡妇只能坐在街边乞食,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对战祸的恐惧和无奈?”

缓缓转过身来,只见他的视线虽然停留在柳段儿身上,却已失去了焦距,嗓音里更透着一抹痛苦。

“为了纵横天下,多少英雄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可是如此显赫一时、威震四方,表面上是为国杀敌,保疆为民,但又有多少无辜百姓因此丧命,失去了家园?”

想起过去那些令人沉痛的往事,他唇角扭曲,扬起苦笑。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无数百姓的生死更不能由一个人或少部分的人来决定。而我……”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声音里透着痛苦,“不想再当那个罪魁祸首。”

“可是,难道你一点也不想找回自己过去的身份?”堂堂一名将军,却沦为草莽野夫,任凭一群山贼百般欺压,却仍一声也不吭?

易南天摇头苦笑了下,回道:“的确,要在这么多的危机下生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可是,他早已经厌倦过着让人操控,只能满手血腥且身不由己的日子了。

如今,不过是要他向一个山贼头子俯首称臣,那又如何?

只有村寨的百姓可以保全性命,安居乐业,就是要他将仅存的自尊扯下来丢在地上任人践踩,他也无怨。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如果时间能倒转,我依然会作这样的决定。”

“我不懂,你为何……”

“你不需要懂。”易南天打断她的话,不让她继续问下去。“你不觉得你今晚话已经说得太多了吗?与其当个包打听,还不如好好想一下,你还有什么事是尚未向我交代的?”

“我?”柳段儿一头雾水。“我还能有什么事必须向你交代?”

“我的衣裳呢?”他提醒她,故意引开话题,“我们早上不是才说过,你要再替我赶制一件?”

“这……”糟糕,光顾着跟他辩论,她都忘记这件事了。

“听清楚了。”易南天拉起她的手,紧紧圈着他的胸膛逐一道:“平常我不喜欢穿得太紧,胸围大约是这个宽度。”说完,他把她的小手往下拉去,又道:“我不太胖,这样刚好。”

看她一张小脸越来越红,因此他故意又拉着她的小手更往下探去。

“至于裤子,通常我喜欢合身一点的,所以这样的臀围对我来说刚好。至于裤头的部分……”

“我都给你做拉绳的裤头。”柳段儿羞窘的抽回自己被他握在掌心里的小掌,面红耳赤的道:“所以这个部分我们就用不着量了。”

“喔?”易南天扬了一下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那真是可惜了。”

虽是与平常一样的温柔目光,她仍被他看得双颊泛红,羞态难掩,急忙道:“我现在就给你裁衣去。”

“不急。”他拉住她,不让她走。“晚一点再裁吧。”

“夫,夫君?”

“我想抱抱你。”他的动作非常温柔,让她的脸颊轻贴着他的颈窝,然后轻抚着她的面颊,在她耳边发出一道轻微的叹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她不解地问。

“我不该让你随我入寨,陷入危险中。”

“我不怕。”柳段儿双眸微湿,感觉他一双大掌正轻抚着她脑后的发,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充满怜惜,教她身心都松弛了下来。“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一定会保护我的。”

他笑而不语,只是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低下头,他的唇缓缓在她唇上游移,印上许多细碎的吻。

当柳段儿呼吸急促,被吻得浑身燥热的身子已被成功的挑逗并且充满着渴望时,猛然想起某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打断了这样的亲昵。

“写信?”易南天疑惑的看着她。

“对啊!”柳段儿小嘴一嘟,嚷道:“要不然,你肯陪我回去一趟?”

故意不看她那张噘得可以挂上三斤猪肉的小嘴,易南天四两拨千斤的回道:“我还抽不开身,修筑堤防的工作才进行到一半,我不能丢下不管。”

“这不就是了?”她很识相的,绝不会拿这种小事烦他。“所以我才提议写信,如此一来,既不会烦扰到你,也可以让我向家里的人报声平安,一举两得,你说如何?”

犹豫了片刻,他严肃地问:“你能保证不泄漏任何有关于雷风寨的事?”

“当然。”她点点头,“我保证。”

“那好吧。”因为不想再看见她一脸失望的神情,他只好勉强应允,“书柜里有纸墨,你可以写信。”

为了不让她失望,易南天表面上虽然妥协了,但事实上他根本不会把她所写的任何一封信送出雷风寨。

由于寨中的男子大多是流亡将士,一旦让朝廷得知原来他们一直藏匿在这片隐密的山林中,难保不会派兵前来围剿,届时寨中老老小小的安危谁能保证无虞?

因此,为了杜绝这样的危险,他就是铁了心也会阻碍这一次。

看着那个被他蒙在鼓里的小女人兴匆匆的从书柜里取来纸笔,然后开始磨墨、提笔写家书,他眼中不觉流露出一丝歉意。

易南天不禁心忖,一旦让她得知真相,他的下场绝对不是像昨晚那样,光是不准他进房去就能够平息的。

于是,他悄悄来到柳段儿的身后,弯着身子,将她困在他与书案之间,决定施以干扰战术,先发制人。

“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老想着回家?”当易南天在她耳边低语时,唇同时也轻刷着她微露的粉颈。“是不是觉得我冷落你了,嗯?”

他呼出的气息使得她皮肤发痒,周遭的空气也突然变得燥热、潮湿,充满浓浓的,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身后的他身体的某一部分已变得坚挺。

“别这样。”他暖暖的鼻息令柳段儿一阵轻颤,很难集中思绪。“我还得写信。”

“不急。”易南天极尽能事地诱惑她,喃喃地说着,“我现在比较需要你。”

在他火力全开的勾引之下,柳段儿根本坚持不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已兵败如山倒,举白旗投降了。

她柔若无骨地跌入他怀中,娇媚地噘起嘴仰视着他,心有不甘的娇嗔道:“你这是存心干扰我!”

“我有吗?”易南天状似无辜地问,却加重了搓揉,得到她几声难以抑制的可爱喘息。

在他熟稔的调情技巧下,柳段儿早已媚眼如丝,娇喘连连了。

不多时,一张妩媚的小脸渐渐展现出屈服投降的柔媚神态,大大的眼睛露出乞怜的目光。

“你这样,我无法——”她口齿不清地道,声音模糊难辨。

“你的声音真是可爱。”易南天柔声说着,并热切凝视着她颤抖的双唇,然后缓缓俯下头。

瞬间,欲火在两人之间燃烧,吞没了所有的话语……

“这已经是第五封了……”

自从那晚之后,柳段儿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固定写好一封家书,然后在清晨丈夫出门之际郑重的交给他,请他差人传送。

可是屈指一算,就算马儿再慢,走一遍京城不过只需要数天的时间,为何到现在她仍未收到爹的回信呢?

搁下手中才刚又写好的一封家书,柳段儿微蹙着眉,觑向一旁兀自拭剑的丈夫,疑惑地问:“你想,我爹真的有收到我写的家书吗?”

“别问我。”易南天避重就轻地道,“我又不是你爹。”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爹一直没有回信,他是不是……”

“我有些困了。”将剑收回剑鞘,易南天匆匆结束了谈话,“你写好了信就搁在桌上吧,明天我会把信交给格达,请他托人送信。”

“咦,你不陪我把信写完吗?”好讨厌,每次只要她开始写家书,他就像是闪游着什么似的,总是不愿待在她身边,活像她突然得了瘟疫。

况且,身边少了他的陪伴,她觉得好孤单,四周的空气好像也变得冰凉。

“好冷喔!”匆匆写完了信,柳段儿浑身冷得直打哆嗦,可怜兮兮的捱近床沿,热切地望着她的专属怀炉。

“还不快过来?”拉开被窝一角,易南天如平常般朝她张开双臂,露出暖烘烘、舒适又宽敞的胸膛,等候她大驾光临。

看着那厚实的温热胸膛,她没有犹豫,连忙打算投入他的怀抱,怎知双腿不小心绊了一下,整个人就这样直接摔扑上去。

只见她整张小脸撞上他的胸口,耳边还听见他的闷哼声,教她当场羞窘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最后,柳段儿只有烧红着脸,小声的在他颈边喃喃说了声抱歉,“对不起,我实在太粗鲁了。”

“不要紧。”易南天浅笑了声,轻轻环抱住她。

包裹在他温热的怀中,她不再冷得发颤,感觉他一双轻抚在她背上的厚掌是那么的温暖且充满了安全感,不禁希望,两人这样幸福的时刻永远持续下去。

一切如常的,在他的柔抚之下,她的身子逐渐放松,很快的,沉稳的呼吸声在他耳边轻扬,舒适地蜷伏在他怀中的她,已经安稳地坠入香甜的梦乡。

直到又过了好一会儿,易南天这才睁开双眸,缓缓的起身下床,悄悄来到桌案旁。

他凝视着案上那封柳段儿在就寝之前写好的家书,像是做惯了似的,眸子眨也不眨一下,拿起那封信便就着烛火一把烧个精光。

未了,他将手中即将燃尽的信丢入一旁的炭炉中,转瞬间,那封信便在炉内化为灰烬。

可是易南天万万没有料想到,一向畏寒的柳段儿,竟会在这个节骨眼醒来。

口渴的她,原本是想下床为自己倒杯水来喝,却不经意地目睹了这一切。

这一晚,她气得再也没有办法入眠。

我在哪儿,那儿就是你的家,我不会让你再回到长安去,除非我疯了。

他居然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居然敢!

柳段儿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男人在被她揭穿了秘密之后,竟然也不否认,最后干脆大大方方的坦承罪行,直接道出他心中的话。

如此蛮横不讲理的他激起了她的火气,在熊熊的怒火中,她气得直想砸东西。

整整一个早上,柳段儿极力按捺着脾气,不断在房内踱步,眉心始终纠结,决定不受易南天的要挟,执意为自己找出一条活路。

哼,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她就不信,没有他的帮忙,她便不能将信送出雷风寨!

正当柳段儿叨叨絮絮,嘀嘀咕咕,在心里把那个食言而肥的男人狠狠臭骂了几百遍,一道甜美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夫人一个人待在房里?”

一名相貌娇艳的女子款款走进屋里。她近看比远看还要更美上几分,不但容貌娇美,身上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如麝似兰,很是特别。

“你是?”对望了半晌,柳段儿只觉这名女子面生得很,不记得曾在哪儿见过她。

看出柳段儿眼中的疑惑,女子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出自己的身份。

“小女子姓白,单名梅字。”笑了笑,她又提醒道:“夫人对白朗一定不陌生吧?他正是家兄。”

听到这里,柳段儿这才一脸恍然,“原来白姑娘便是那位传言中的美人?”

“夫人说笑了,怎么我竟成了传言中的人了?”闻言,白梅掩唇一笑,那羞涩的脸儿飞起朵朵红云,煞是娇艳妩媚。

连同为女子的柳段儿,也不禁为那妩媚的一笑着了迷。

“我曾听佟大娘说过,白朗有个妹子,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年养在屋里,只和一群鸽子为伍。”

眼前的白梅淡妆素衣,含羞带笑,像一株盛开的梅花,煞是清雅,令柳段儿不禁又是一叹。

“如今一见,白姑娘果真人如其名,比花儿还娇艳呢!”

“夫人谬赞了。”白梅腼腆地笑着,道:“白梅自小身子骨就不好,一直以来都是哥哥兄兼父职细心照料,白梅才能无病无痛的平安至今。”顿了顿,她忽然问道:“适才见夫人在屋里不断踱步,是否有什么令人烦心的事吗?”

“让你看见啦?”路段儿尴尬地笑了笑,红着脸说:“其实也称不上是什么太过令人烦心的事,我不过是想寄封信。”

“寄信?”白梅不解地望向她。

“我想向家里的人报一声平安。”她解释道:“我被带来雷风寨也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为了让家里的人安心,只是写封家书也不为过吧?可是我所写的每一封信统统都让那个出尔反尔的男人烧了,一封不留!”每每想到这儿她就有气!

“夫人是说,那些信……全被易大哥烧掉了?”白梅诧异地问。

“不是他还有谁?”柳段儿气呼呼地道:“一连烧掉我五封家书,若不是昨晚让我撞见了,恐怕直到现在我还被他蒙在鼓里呢!”也不晓得那个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是寄封家书,有必要如此防范吗?

“真有此事?”白梅点点头,忍不住为柳段儿抱屈,批评了易南天一句,“这未免也太不体贴了。”

“可不是!”简直把她当成傻瓜一样耍弄嘛!

白梅沉吟了片刻,之后朝她嫣然一笑,道:“无妨,不过是寄封家书罢了,这又有什么困难的?”

“你有办法?”

“当然,难道夫人忘了,平日白鸽就是与一群鸽子为伍?”白梅笑道:“我所饲养的每一只鸽子都机灵得很,或许可以帮得上夫人。”

“真的吗?”闻言,柳段儿的眸子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这件事就交给白梅吧!”

在掌握柳段儿急切与家人联系的想法之后,本就有意接近柳段儿的白梅见机不可失,又怂恿道:“往后只要是夫人想送家书,尽管交给白梅便是。”

“那就劳烦白姑娘了。”

“哪里。”一抹优雅的浅笑悬在红润的唇角,可是白梅一对莹亮的眸中却反映出炽烈的火焰。

长久以来,白梅心底便一直爱慕着易南天,这更是寨中早已公开的秘密,她自始至终认为,易大哥终究会迎娶她的,而且不光她这么认为,雷风寨里的人们哪一个不早已把她当成易南天未过门的媳妇儿看待?

偏偏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出现,不但成功掳获易南天的心,更是摧毁了她多年来的梦想。

这口窝囊气,教她如何吞咽得下!

白梅一双深幽的眼淡淡扫视了一眼那个对陌生人毫无防备的蠢女人,眸子里显现出短暂的寒芒,但在柳段儿看向她时马上敛起,被刻意佯装出的温柔笑意所取代。

就这样,柳段儿在白梅的鼓励之下,隐瞒着众人写了一封封的家书,以飞鸽送往长安。

殊不知,她此举已经一步步让自己深陷于一场精心策划、足以教她日后百口莫辩的陷阱中。

果不其然,一阵之后,一场惊心动魄的灾难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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