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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二爷 第四章

这是一场豪华盛大的婚宴。

显亲王府的迎亲队伍阵容浩大,于府有乾隆皇帝赏赐的珠宝玉器、金银器皿当嫁妆,气派也不逊于王府。

热闹盛大的婚礼在一连串繁复的满人礼俗中完成,在全福太太们高唱「哈卺歌」声中,将新人送入了洞房。

洞房内,衍格臭著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揭起新娘头上的红绸巾,看见了他的新娘--于从月。

她一身繁复隆重的装饰,脸上的妆容明媚细致,他不能不承认,他打从心底不愿娶的新娘,其实非常端庄美丽。

于从月从未如此紧张过,看著衍格身穿华贵富丽的正式袍服,更加衬出他的身形俊伟挺拔,她的呼息有些紊乱,双手在膝上紧捏成拳,在衍格的注视下,勉强挤出优雅雍容的笑靥。

衍格没有回应她的笑容,脸色漠然地看著她,莫名地,觉得于从月的那双眼睛还有眼神都十分眼熟。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他忍不住出声问。

于从月有些错愕。

「或许我们曾经见过面,因为我也觉得衍格贝勒十分眼熟。」她柔淡地回答。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她不相信衍格还能记得。

一听见她开口说话,衍格怔了一瞬,遥远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一点一点地翻涌上来。

「我记起来了。」他森然低视著她的双眼,冷冷一笑。「你是那个曾经教训过我的小姑娘。」

于从月的心剧跳得仿佛要迸出口来。

那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了,她不敢相信衍格居然还能记得她。

衍格当然记得,他自小在王府长大,身边的人对他向来唯唯诺诺,不敢违意,有谁敢像她那样直言冲撞他的?要不是当年看她年纪小,不予计较,不然以他的个性,不争辩个输赢绝不罢休。

「『不食嗟来食』,对吗?二少福晋。」衍格悠哉地双手环胸,带笑的眼中闪耀著冷光。

他冰冷嘲弄的眼神令于从月非常不安。

「想不到你记得这般清楚。」她努力维持轻浅安然的笑容。

「不愉快的记忆我很难忘掉。」他倾身,眼对眼地瞪视著她。

于从月微微一震。

「我无意带给衍格贝勒不愉快的记忆,只是刚好--」

「是刚好吗?」他轻哼。「那年你才多大?十岁吧?穿著粗布衣裳扮成丫鬟出现在王府大门前,为了什么?」

于从月被他的冷眸瞪得有些恐慌,真实的原因,她无法对他说明,她要如何告诉他,她是有目的地前去察看他的?

「二爷非要退婚,中秋佳节请亲赴于府蔷薇架下招芳魂。」衍格低吟起她写给他的信中字句,冷冷眯起鄙视的双眸。「于大小姐,你真懂得抓住人性的弱点,让我不屈服都不行。现在看来,你在当时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懂得耍心机了,现在又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于从月像挨了一记闷拳,他的话让她感到一股强烈的羞辱。

「我不是耍心机,如果我们角色立场互换,你便能体会我为何要这么做。」她试图为自己抗辩。

「到底显亲王府少福晋的位置,能带给你于家多少利益和好处,让你千方百计都要得到?」衍格眼中充满怀疑。由于他的身上隐藏著一个天大的秘密,所以他无法不疑神疑鬼,怀疑她是否知道这个秘密?怀疑她处心积虑想嫁给他的真正动机和目的是什么?

他的话让于从月僵成了一尊木头人,从没有人对她如此轻蔑冷漠,让她如此无地自容过。他有理由质疑她的动机,对她也有合理的怀疑,但她毕竟是宫府千金,也有她的尊严要维护。

「我爹很受皇上重用,若论利益和好处,你显亲王府从我家得到的不见得会少。衍格贝勒,虽然你在皇上面前十分得宠,但是我爹并没有任何想攀附的意思,他甚至希望我同意退婚--」

「喔?那么你为何不肯退堪至还以死要胁,逼得我不得不同意迎娶你?你和你爹玩的是不是两面手法,我又怎么知道呢?」衍格打断她,低柔的嗓音不见温和,反而满含敌意。

面对著他充满胁迫感的犀利眼神,于从月努力不让难堪的挫折从眼眶中倾泄出来。

他的冷、他的傲、他的咄咄逼人,让她无法对他诉说心底的真心话,而她八年来的心情,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的?

「大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说出口的话就要信守,婚约不是儿戏,岂能随口说说又随口推翻?」她强忍著情绪说。

衍格忽然失声大笑。

「你从小就很懂得说大道理,也很懂得教训人,但我要娶的是妻子,可不是夫子。」

于从月被他的话狠狠刺伤,搁在膝上的双拳隐隐颤栗著。

「你这么爱当少福晋我就成全你,你只管安稳坐著少福晋的位置,但是以后我的事情你休要过问!」

衍格冷冷地撂下话后,便旋身推门离去。

于从月浑身发凉地呆坐在喜气洋洋的洞房中,压抑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止不住地滚落。

这就是她的洞房夜,陪伴她的只有一对流著泪的龙风烛。

她其实早有预期不会与衍格顺利完成洞房,衍格会在洞房之夜离开,也都在她的预期之内,但她认为两人至少能有机会好好交谈,没想到却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结束。

耍心机?懂得抓人性的弱点?他是如此看待她的吗?

他口中的自己,为何听起来如此卑鄙?

不,她不是这样的人。他误解她,只是因为他并不了解她的心。

她独坐在菱花镜前,看著镜中泪流不止的脸庞。

她慢慢地月兑下朝冠,换下隆重的华服,从云髻里慢慢抽出玉簪,缓缓地梳理长发,然后一点一点地卸下被泪水濡湿的残妆。

她的动作缓慢,花了很长的时间褪去身上所有的颜色。

她不著急,因为长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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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巷弄。

简陋的房间。

沈旧的帐幔中传出激情的喘息声。

「二爷--」绷紧的娇吟声充满了激烈的渴求。

「嘘,轻声点!」他在柔润的女体上挺身进击,猛烈驰骋。

「二爷!」她闷声抽吟,妖娆地贴著他汗湿的身躯,随他摇摆,曲意迎合著他的律动。

衍格思绪纷乱,看著身下果裎的胴体,在这个销魂的关头,他竟想起离去时于从月那双惆怅无奈的眼眸,他的心情蓦地异常烦躁起来,咬牙用力挺进身下柔软的娇躯,沉重而猛烈地进袭著,试图摆月兑那双纠缠他的眸光,寻求平息烦躁情绪的慰借。

激情过后,娇弱的女体不胜负荷地伏倒在他的胸怀里,无力地瘫软著。

「今晚的二爷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是新婚妻子让你不满意吗?」娴馨甜腻的嗓音中泛著一股酸味。

「什么妻子?我今天娶的是夫子!」衍格冷哼。「新婚闺房要的是风花雪月,可不是张口闭口的大道理。」

「那……二爷今儿个洞房了没?」她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在他的胸前游移。

衍格轻瞥她一眼。

「如果洞房了,我还有力气来你这里吗?」

这个答案让娴馨心中升起一阵畅快得意。

「今儿个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你却抛下了新婚妻子,跑到这里来找我,我真是受宠若惊……」她掩饰内心真实的心情,眼中水光闪闪,盈满了感动。

衍格凝视著床帐上绣著的一双戏水鸳鸯,心底忽然有股从未有过的落寞,不知从何而来?

「二爷,你在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是我没把爷侍候好吗?」娴馨的红唇在他颊畔颈边轻吻逗弄著。

衍格佣懒地一笑。

「说话别奴性那么重,在床上不要说些什么侍候不侍候的话。」

娴馨一听,激动得面色嫣红。

「二爷生气了?」她焦急地搂住他的颈项。「我只是……只是第一回嘛,什么也不懂,就怕做错了什么,惹你不开心呀!」说著说著,她的眼泪就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我只不过说一句而已,这有什么好哭的?」衍格叹口气,轻轻捧起她的脸,那脸蛋如梨花带雨,愈显娇艳。

「我怕你不要我嘛!」她埋首在他胸前嗲声撒娇。

「何必太多心,我怎会不要你?」他轻抚著她光滑柔女敕的背脊。

「我是清清白白的处子之身,如今给了二爷,怎么能不担心?要是你不要我了,我可就嫁不出去了。」她娇嗔地说,

「你放心,过几日我让喜轿抬你进府。」他低声承诺。

娴馨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虽然她本来有机会坐上少福晋的位置,偏偏于从月使出自尽的招数,害她到手的肥肉飞了,她恨于从月可是恨得牙痒痒的。

「少福晋不会为难我吧?」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你有我,怕什么?」提到于从月,他心烦地揉揉鼻梁。

「要不是少福晋以死要胁你,这门亲事也不会成了,可见得少福晋颇有手段呢!我进府以后,你若是专宠我一房,她能不嫉护吗?又岂会饶得过我?」她假意担忧地问。

衍格眯眼深思。

「她是受过礼教,知书达礼的官家千金,不至于会对你用上恶整的手段,你大可放心。」说完,他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自己对于从月的信心从何而来?

「少福晋美吗?」她想先探探敌人的斤两。

「别提她行不行!」衍格不耐地起身穿衣。

「二爷别走!我不说就是了,您别生气!」她急急高嚷,顾不得全身赤果,跳下床来紧紧抱住他。「只要能进王府当爷的侍妾,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我不奢求别的,只求爷疼我怜我,不要辜负我对爷的一片心。」

这番话让衍格受到了感动,他张臂抱住她,为她拭泪。

「不走了喔?」她轻轻一笑。

衍格俯身堵住她的嘴唇,她的轻笑立即化成了一阵微微娇喘。

「二爷,要不要上床来?」她在他唇间风情万种地低语,身子若有似无地在他身上磨蹭。

「不了。」他松开她,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回身上。「我要在天亮以前回府,免得被人抓到把柄。」

「什么意思?」她觑著他问。

「我要让王府里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和于从月洞房过,这么做不仅让我对我阿玛可以交代,将来于从月生不出孩子,也可以成为我休妻的最好借口。」他淡淡地说道。

娴馨噘嘴挑了挑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没有人看见,在衍格离去之后,她脸上的那抹歹毒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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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夜。

洞房门启,衍格自黑幕中回来,

龙风烛已熄灭,烛泪未干,纱帐深垂。

他悄悄走到床榻前,轻轻拉开纱帐,静静看著纱帐后熟睡的于从月。褪了胭脂粉黛后的脸庞冰莹如雪,清丽如百合。

她靠著内侧睡,身旁的枕头和被褥整整齐齐地叠放著,她的身上裹著一床锦被,长发结成了发辫,丝绸睡袍领上的鸳鸯扣扣得一丝不苟,连睡觉的姿态都规矩得很。

睡梦中的于从月,比醒著时可人多了。

空气中悠悠飘荡著一股淡雅的香气,他不知道是于从月薰了香,还是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总之,这个香气很好闻。

他卸下了大氅外袍上床,俯近近地注视她,想知道她是真的睡了还是假寐。他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脸颊,她的睡容沉静,似乎正作著好梦,意外地,他看见了她湿濡的长睫,还有微红的眼眶。

她哭过了?

他微愕,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缓缓地在她身旁躺下。

他在心中暗忖,自己是否对她太过分、太残忍了?

不。他不希望自己这么轻易就被迷惑。于从月执意嫁给他的背后真正目的是什么,他还没弄明白,不能一时心软就怜惜起她的处境。他不相信她的理由只是「信守承诺」那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多年前,阿玛曾接获密旨彻查龙珠的下落,他不敢再把龙珠收藏在身边,还把其中两颗交给贝蒙,把这弥天大罪分给了他一份,这么多年来,阿玛仍然秘密进行著搜查龙珠的行动,并未间断,为了牵制贝蒙不供出他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暗中与贝蒙见面,确定龙珠完好无恙。

当贝蒙在紫光阁经皇上钦点为干清门一等侍卫,而他自己也成为监察御史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多,也更频繁了,渐渐地,两人原本的互疑牵制心态慢慢有了转变,变得气息相投、无话不谈,也因为两人之间有著共同的秘密而变成了知己好友。

虽然这么多年了,龙珠的下落始终不曾被发现,他和贝蒙也将龙珠藏在非常隐密难以被人发现的地方,可是因为拥有龙珠的事实太敏感,让他的个性变得很多疑,对人不容易产生信任感。

也因此,他对于从月坚持不肯退婚的目的和动机始终存疑,她那双眼睛里藏著秘密,绝对不是她对他所说的「大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那么简单。

于敏中长年在内廷行走,每日与皇上奏对,私下又与阿玛熟稔,一定很清楚阿玛接旨搜查龙珠的事,有没有可能于敏中父女暗暗知道了他的秘密?当年阿玛与于家口头允婚之后,小小年纪的于从月就改扮装束出现在王府门口,难道不是想来查探什么吗?

他脑中胡思乱想,杯弓蛇影,满月复狐疑,终于在天将亮时才迷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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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从月双手抱膝坐在床的内侧,晶亮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望著躺在她身旁熟睡的衍格。

昨晚她流著泪入睡,什么时候睡著?衍格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不知道。当她醒来时,才发现衍格已经在她身边陷入了沉睡。

她不知道,他最后竟然会回到她身边来,只是看著他熟睡的脸,她的心就跳得厉害,心口隐隐的有一丝酸甜滋味。

他穿著白绸中衣,胸膛随著呼吸轻轻起伏,俊俏的脸庞,高挺的鼻梁,柔和平静得宛若作著美梦的少年。他身上的锦被凌乱地掀在一旁,她想伸手替他盖好,又怕惊醒了他,便作罢了。

他昨夜去了哪里?她很想知道,却不能知道。她很清楚,知道得太多,只是徒增烦恼。

趁著衍格尚未起身,她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跨过去,轻轻地放下纱帐,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悄悄地打开房门。

一个小丫头坐在外间问靠著墙睡得香甜,她走过去,轻拍小丫头的肩。

小丫头立即惊醒过来。

「二少女乃女乃!奴才只是闭了闭眼,没有睡著!」她急忙解释。

「没关系。」于从月笑了笑。「你替我送热水进来,我要梳洗,顺便叫紫鹦进来替我更衣。」

「是。」小丫头立即走出去,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轻声些,二爷还在睡,别把二爷吵醒了。」于从月已坐到梳妆台前拆解发辫,俏声吩咐著。

「是。」小丫头抿了抿嘴,乖巧地把热水轻轻放在梳妆台上,拧了条热毛巾递给她。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回少女乃女乃的话,奴才名叫红儿,刚吃过十四岁寿面,奴才原就是二爷跟前递茶递水的丫头。」小丫头伶俐地答道。

「往常都是你服侍二爷的吗?」于从月轻声问,对这个模样甜净的红儿颇为喜爱。

「是。」红儿替她梳理长发,笑著说:「二少女乃女乃,奴才服侍二爷惯了,很会打辫子,但是却不太会梳髻呢。」

「不要紧,等紫鹦过来吧。」

纱帐忽然撩开来,红儿机敏,见衍格起身,立即走过去撩起帐幔系上。

「奴才请二爷安,二爷起得好早,该多睡会儿。」红儿毕竟是侍候惯衍格的人,和衍格说话就比和于从月说话自然得多。

「不用了。」衍格站起身,看也没有看于从月一眼。

于从月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衍格,正好紫鹦这时走了进来,看见紫鹦,她忐忑的心情总算放松了许多。

「奴才给二爷、小姐请安。」紫鹦恭谨地行礼。

衍格微一点头,也没有叫起,便转过身自顾自地和红儿说话。「我要洗澡,去给我打热水来。」

「紫鹦,过来吧。」于从月起身牵著她的手回到梳妆台前坐下。

「小姐,昨晚睡得好吗?」紫鹦注意到了她眼下淡淡的黑晕,见衍格态度冷漠,便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委届。

「还好,但是有点认床。」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紫鹦是她精神上唯一的依赖。「紫鹦,我想要我原来床上的那个枕头,你能让家里人送过来吗?」

「好,今儿有空我就回府替你取来。」紫鹦一边替她梳髻,一边应允。

「二爷,您的背是怎么回事?!」替衍格换下白绸中衣的红儿忽然失声叫出来。

于从月和紫鹦同时转头望去,赫然看见衍格的背上有四道淡红色的抓痕。

「这是指甲抓伤的吧?」红儿惊呼。「二爷,是谁抓伤了您?」

衍格回眸,有意无意地轻瞥一眼于从月,嘴角扬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容。

「谁抓的?」他邪气地一笑,目光暖昧地望向于从月。「好像二少女乃女乃的指甲太长了,是不是该修剪一下了呢?」

紫鹦和红儿张口结舌地看著于从月。

于从月惊愕地抬眼瞪向衍格,神情彻底凝住,脑中轰然乱响。

不,那不是她抓的!

衍格为什么要这么说?

在对上衍格眼中不怀好意的冷寒眸光时,她豁然明白了。

然而,她却强忍著情绪,不辩解,一迳抿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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