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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天下 第二章

沈力恒与赵紫心是在锦绣署才认识彼此,那年沈力恒十五岁,赵紫心小了他三岁,年方十二。一个是锦绣官之子,一个是当朝公主,在这之前,他俩素未谋面,遑论深识。

这是当然,沈力恒虽曾跟着爹亲进宫见过皇帝,认识许多的官宦子弟,甚至一同学文习武,但养在深宫的公主,自然不可能有照面的机会。

若非本朝皇室惯例,女子均须至锦绣署学习女红,不分公主、郡主、县主,沈力恒也没机会见到她。

一开始沈家其实觉得很麻烦,要教这批娇娇女繁复的织锦技术,还得让皇上与各宫娘娘、各府王爷满意,真是件苦差事,也因此,沈力恒很快就注意到赵紫心,注意到这个与其他皇室女眷尤其不同的女孩。

爹说,这开阳宫元妃教出来的开阳公主,态度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听说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虽然女子不能上御书房与皇室子弟同学,但元妃自己请了大学士给开阳公主授课讲学,让她年纪轻轻即礼乐诗书无一不通、无一不解。

真有这么神?

沈力恒看着坐在另一方的赵紫心,心里忖度着,那女孩安安静静的模样,不像其他郡主、县主们,聚在一起几乎吵成一团,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要不说,真难令人想到这些都是皇室名门出身的闺女。

只有她,一直安安静静的端坐着。椅子略矮,若不挺直腰杆端坐,随时可能弯腰驼背,但她始终安稳坐在矮凳上,目光落在前方。

听说她只有十二岁,十二岁不才是个孩子吗?怎么样子就这么像大人?爹还说,这开阳公主第一天到署时,便恭恭敬敬的喊了爹一声师傅,让爹好生受宠若惊,直夸果真天子龙女,教养颇佳。

只是他总觉得,一个孩子就该像孩子,年纪这么小就这么礼数周到,这若非是个马屁精,就是个苦苦压抑之人。

但怎么看,都不像马屁精……

那天所有人端坐在讲堂上,包括他,当然,全场只有他一个男的,放眼望去净是女子,年纪都不大,都是孩子就是了。

前来锦绣署学艺的只有这些千金之躯,至于他则是当然要学,毕竟他是沈家这一代唯一的子孙,他很坦然,一切辛苦的训练他自幼就习惯了,有时还颇为乐在其中。

锦绣官也就是沈力恒的爹走进了讲堂,所有人起身,向讲师问声好。这是礼貌,更是对老师的尊重。

他的眼神不自觉的看向她,她也站起身跟着众人鞠躬,嘴里喊着师傅好,然后跟着坐下。

奇怪?为什么我要一直注意着她……沈力恒这样问着自己,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专注在等会儿爹要讲授的东西上。

“诸位公主、郡主、与县主,臣锦绣官今儿个要为诸位讲授有关布料的学问,请诸位专心一致,臣自当全力讲授。”

众人齐呼,“师傅请。”

锦绣官站在讲台前看着众人,当然也看到自己儿子。其实锦绣官自己觉得,这些东西让力恒来说就好,他虽然才十五岁,但技术颇精,简单的讲授应难不倒他。要不是因为这是要给公主等皇亲国戚上课,锦绣官实在毋须亲自出马。

“布料是织锦的根本,不管技法再好,针法再灵,布料不好,终究是场空。因此织锦以布料为源头,源头佳,则好的作品可以说水到渠成,只待技法纯熟即可;但源头差,想要让服饰作品月兑颖而出,可谓缘木求鱼……”

眼神又看向她,沈力恒难得不专心,但这是因为爹这段讲课,现场多数人都意态阑珊,甚至开始蠢动,只有那个赵紫心依旧专心一致,眼神没有丝毫游移,腰杆依旧挺直,看到她这般专心模样,连他都觉得好累。

当然,沈父也发现了所有人都有点不专心,但他并未动怒,这群皇亲国戚,养在优渥的环境,真要她们专心学习一件事还真有点困难。

“这样死硬的知识,诸位想必有点不耐烦。”自嘲说着,“臣来请教诸位一个问题,谁若能答出,臣必将禀明皇上,将诸位的专心认真告知皇上,让皇上来奖励。”

听到这番话,众人终于专心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然净是一群小女子,但能获得皇上称赞,便能在宗室间传名,也是一件光彩的事。“绫罗绸缎,有何不同,又有何相同?”

很简单的问题,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有答案,更别提举手回答。心里连个底也没有,举手回答只是丢人现眼。

沈力恒当然知道答案,身在织锦之家,不知道绫罗绸缎的差别,可以说是白活了,相信爹也会气死。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抢着回答——当着这么多皇亲国戚的面,这个锋头总得让其他人去出,自己还是多藏点锋。

“诸位都没人知道吗?”沈父看着四周,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眼神再看看儿子,沈力恒只是轻轻耸耸肩,他当然知道儿子心里有答案,可是不想答,也不愿意选在此时此刻回答。

从小他们对力恒的教育就是要他懂得谦逊,虽有锋芒但不应毕露,以免惹祸上身。

身在官场,应付的又是这些皇室宗亲,这些人习惯被捧上天,习惯众星拱月,稍有不顺意便会大开杀戒,因此他们总要力恒学会忍让,学会掩盖自己的风华,学会避世而处。

不过这个场面实在太尴尬了,竟然没有一个人会,连沈父都有点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然而正当沈父打算换个话题,继续讲授其他部分时,突然有个小女孩举起了手。“开阳公主,您知道答案吗?”

“我试着说说看,不确定对。”赵紫心声音轻轻柔柔,很有礼貌,又很谦虚,她本来就是全场最吸引沈力恒注意的人,因为她的样子跟那些皇亲国戚、郡主县主,真可谓迥异。

“公主就试试看,错也没有关系。”

赵紫心从座位上站起来,想了想,“绫,质地舒松轻薄,上有地纹,可用以书画的装裱;罗,质地紧密,但上有细孔通风,可用以制成夏季服饰,舒适凉爽;绸,质地平滑细致,用途最为广泛;缎,两面质地不同,正面华丽光滑,背面无光,可用以制成礼服。”

一段话说来,声音温柔可人,语气清淡动听,但内容正确,使其听来反而掷地有声,全场都听得一清二楚,连沈力恒也颇为讶异。

“好!开阳公主说的全部正确,果然博学多闻,态度更是自然大方。臣当禀明皇上,让皇上给公主好好奖励一番。”

全场很是讶异,没想到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赵紫心,竟然率先答对了这么难的问题。

沈力恒也看着,心里更是不敢置信。

她不是才十二岁?是个小孩子啊!虽说这问题不难,答案他早就在脑海里想过千百遍,可要由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说出来,还是令人讶异。

果然如爹说的,元妃对开阳公主的教育确实严格,不管从态度、从仪态、从学问,统统要求,没一样放过。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让这开阳公主小小年纪,却没有一点孩子样,反而老成得像个大人,像个身在官场多年的老臣。

“诸位,开阳公主已经答出一半,另外一半谁会?”沈父笑了笑,“方才开阳公主回答的,是绫罗绸缎的不同之处。另外一个问题,绫罗绸缎有何相同之处?”

众人依旧你看我,我看你,这一次,连开阳公主都不知道答案,脸上苦思着;沈力恒依旧知道答案,至少他知道爹亲心里想的答案。

这个答案也可以说是沈家的答案,至少这么多年来,沈家都是这样教育他的。此时此刻,要把这个答案放在心里,不能有丝毫的遗忘。

“没有人知道吗?”

沈力恒举手,让沈父略微讶异,这孩子怎会主动举手答话?这不太像他的个性,虽然这后面的答案,现场除了力恒,肯定没有人会。

沈力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表现,或许是看到那女孩主动举手回话,激励了他一向平静如水的心。

“永锦,你要回答吗?”

“回师傅的话,永锦试试看。”沈力恒挺直腰杆,眼神直视讲台前方的爹亲,声音铿锵有力,“绫罗绸缎,有其不同,有其同;虽是各色布料,但俱为蔽体之用。”

现场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个英俊的少年身上,那眼神里都带着仰慕,连赵紫心也看着他。

这就是沈家家训——不管是多漂亮的布料、多华丽的针法,制成衣裳都是为了蔽体。沈力恒记得爷爷曾经说过,今天沈家制衣,便要想着衣不蔽体之人。

赵紫心听到这段答案,整个人呆住了。她的眼神竟毫无保留的看着沈力恒,想着为什么她从没想过这种答案。

绫罗绸缎,俱为蔽体……

说得好……这天下还有多少人衣不蔽体?

她看着他,忘记要有所掩饰。这样的眼神,他注意到了。回望她,两人视线相交,他给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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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赵紫心而言,能出宫到锦绣署学女红确实很快乐,不是因为在这里可以认识沈力恒,认识他还是很后来的事情。

因为她可以离开开阳宫,可以出宫。

在宫里,母妃对她极为严厉,不管是仪态,还是学问,统统要求。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为她好,也许是,也许不是,不然母妃也不会一天到晚在她耳边抱怨,说为什么她不是个儿子。

母妃想获得父皇宠爱,无奈父皇另有宠爱的人,也就是皇后娘娘,再加上后来母妃没再能产下龙子,让母妃更是失宠。最后母妃只能透过她,来挣得父皇一丝一毫的注意。

要她高人一等、要她学问渊博、要她仪态万千,要她成为最出色的公主,让父皇关注她、宠爱她。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母妃也许是为了她,总要为她争得最好的一切,包括衣裳冠冕、包括珠宝首饰,甚至包括父皇的注意。当然,母妃也告诉她,她生下来就是皇室的人,将来母妃或父皇要她去做什么,她就必须去做,这不只是为了报答君恩,更是君臣之义。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属于自己,为了让母妃在父皇面前,在皇后娘娘面前可以争一口气,所以她顺着母妃的安排,要她做什么她就做,没有半句怨言,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这往后的日子,也就是这样了……

所以,能出宫,能离开开阳宫,离开母妃的视线,来到锦绣署,她真的觉得很开心,甚至期待着每两天到锦绣署学艺一次的机会。

这天,她又来到锦绣署,身边没有丫头陪着。她一个人走在诺大的就像是庄园内,看着四周空无一人的美丽景色,顿时心旷神怡,烦恼全消。

经过在庄园的小湖旁,她驻足看着岸边杨柳飘逸,微风吹来,仿若舞动。湖面水波粼粼,光影变换让人移不开视线,夺不走目光。

她小心翼翼的靠近湖边,同时看了看四周,没人。她更靠近湖畔,甚至坐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脚举高不敢碰到水。

可是这样还不够,赵紫心到底还是个孩子,玩心又起。她最后甚至大胆月兑下了鞋子,将脚放到水里,果然有点冰冷,毕竟春天才刚来,那阳光的照射让她以为湖水是暖的,但其实很冰。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大胆,在室外将鞋月兑下,露出双足。这在母妃眼中,直接等同“大逆不道”四个字。

女子应洁身自爱,双足为隐密部位,怎可公诸于世,让人看得一清二楚,简直不知羞……若让母妃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又会招来一阵责骂。

可是现在四下无人,不会有人看到的,让她放松一下吧!她真的觉得好累,好不容易离开宫里,独自一人可以避开一切监控与要求,让她放松一下吧!等会儿她会把双足擦干,穿回鞋子,谁也不会知道的。

不会有人知道的……

“着凉了怎么办?”

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让赵紫心顿时吓傻了,不知该如何回话,更忘记要有所动作,比如说赶紧穿回鞋子,逃离现场。

沈力恒从头到尾都看着那个小女孩的举动,也看见她脸上那玩耍般的淘气表情。这样的她,真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到。

原来她也有这般淘气的模样,这才像个孩子。她何必让自己看起来这么老成,这么成熟稳重?“虽然隆冬已过,但春寒料峭,公主您将双足放在水里,着凉怎么办?”沈力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

赵紫心终于醒了,赶紧将脚从水里拿出来,迅速站起转身就想跑,但动作才到一半就发现自己落了绣花鞋,赶紧回头取。

“公主,您怎么了?”

赵紫心不敢回话,只想迅速离开现场。她知道,今天的事若传回母妃耳中,她肯定又会招来一阵骂。

更甚,她竟然觉得,什么人不好看到,竟然是他。她月兑掉鞋子的样子,竟然进了他的眼。

这真的好丢脸,比被母妃骂还丢脸。

奇怪?她为什么要有这种感觉?她是个公主啊!为什么要怕这个锦绣官之子?

虽说她在宫里总不爱摆公主的架子,但她还是个公主啊!怕什么?

“公主,小心,慢点,别跌倒了。”

赵紫心当作没听到,迅速离开现场,甚至还打着赤脚踩在地上;沈力恒看傻了,真不知这小女孩何以有此反应?

那样子,好像很害怕……

“她干嘛怕成这样?”沈力恒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自己又不是要取笑她,相反的,他想认识她,他根本不可能取笑她……

这时,沈力恒看见一支银制簪饰掉在地上,那肯定就是公主掉的,他弯腰将簪饰拾起,放在手心里。

边掂量,边看着赵紫心离去的方向,心里更是狐疑,却也对这个女孩更感兴趣。一个奇怪的公主,一个不像公主的公主。

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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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面的时间很固定,两天后,赵紫心又来到锦绣署;沈力恒当然要抓住机会,将簪饰还给对方。

下课后,赵紫心还坐在讲堂上整理着东西,众人四散,讲堂内顿时只剩她,还有沈力恒。

借此机会,沈力恒站起身,走向她。

赵紫心也感觉到沈力恒的接近,心里紧张了起来,怕他要问前天的事,除了怕前天自己放纵的事会人尽皆知,更怕他提到自己月兑鞋露脚的事,那真的很丢脸。

“公主。”

他的态度谦和有礼,但还没说话,赵紫心就先抢话。“你……你不要跟别人说喔!”

“说什么?”

“就我……我前天……把……绣花鞋给……”

沈力恒这才发觉,原来这小女孩这么在乎那天他看到她月兑鞋的样子,甚至很担心,很害怕,真是奇怪,有这个必要吗?

他想了想,从袖袋内拿出那支银簪,不由分说,直接拿着簪子帮忙插回赵紫心的头顶,趁着她还不清楚发生什么状况时还退后一步。“臣有罪,冒犯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赵紫心有点讶异,“你没有做什么啊?”不过她的脸红红的,为了他方才为她插簪时的亲密动作,甚至为了自己方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比她高了好多,高出了一个头以上,他虽然是锦绣官的儿子,听说使针弄线非常厉害,但一点都没有脂粉味,宽阔的肩膀反而像是武将。

“方才为公主插簪,冒犯了公主,臣罪该万死。”

“没有这么严重啦!”

沈力恒笑了笑,“这样就扯平了,我看到你月兑鞋,你也知道我冒犯了你,彼此都有把柄,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事情说出去。”

原来……他是要她放宽心,向她保证绝对不会将前天的事情说出去,原来啊……想到这里,赵紫心终于露出笑容。

“只是,臣不解的是……”

“你不用对我称臣,我只是公主,这样很奇怪。”

“是!我不懂的是,前天其实你也没做什么,何必这么害怕呢?”沈力恒淡淡一笑,“我也常常月兑了鞋子在湖边看风景,这不算坏事啊!”

叹息,“要是让我母妃知道,我就惨了。”

坐回位置上,开始收拾东西。今天正式开始进入刺绣课,竹篮子里满满的线,边边还插着针,可里头没有半件成品。

毕竟是新手,况且刺绣各色针法混乱,她听得一头雾水。才刚下课,就全部还给锦绣官了。

“这不过是小事……”

“在我母妃眼中,这是大事。要让她知道了,她肯定要骂我不知羞、不知廉耻,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把脚露在外面。”

“元妃娘娘好严格。”

“是啊!母妃对我真的很严格,我常常在想,我要是不是公主就好了,也许还可以轻松一点、快乐一点。”

她淡淡说着,他却听得心疼,莫名的心疼。不过才认识多久,他竟然为她感到心疼。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可以倾吐心事的对象,赵紫心开始对着沈力恒吐苦水,包括娘亲对她的严格教导,甚至连娘亲常在她耳边抱怨为什么她不是个皇子,都告诉沈力恒。

他坐在她一旁的位置上,专注听着她说话,不插嘴也不给意见,因为他想更了解她,想知道她那不合年龄的成熟从何而来,想知道她眉宇间总带着清愁,又为了何事?

讲着讲着,赵紫心这才发现自己讲太多了,不好意思的闭了嘴;沈力恒看着她这个样子,竟然开心笑了。一时间,气氛是温馨和谐的,友谊也就这样展开了。

赵紫心看着竹篮子里那堆线,“今天上的我都听不懂,回去母妃问我,大概我也讲不出来。”

“你哪里不懂?”

“就师傅说的那些针法。”

“那很容易,多练习你就会了。”

看着他,“听说你的针法技艺超群,你真的好厉害,还是个男生。”

“不过也有人说,我真可怜,出生就得做娘们做的事。”

“才不是呢!普天之下,谁可以给父皇造龙袍?现在是师傅,以后就是你啊!”没有超群的技术,怎能承担这重责大任?

她的称赞,他收在心里,拿起针线,“你现在有时间吗?”

“他们去帮我备轿,也不知道备到哪里去了。”

“那我示范给你看,很快。”拿起五根针,每根针都穿上了线,对着那块布,沈力恒迅速展开刺绣的动作,每一根针都有不同的针法,同步进行,都刺在同一个图案上。

赵紫心看着,目瞪口呆,眼神一会儿看看那绣样,一会儿抬头看着他,发现他那全然专注的眼神,她脸红,低下头,可是她又想看,又抬起头。

果然,就在公主的底下人前来迎接公主去乘轿之前,沈力恒迅速完成了一个绣样,同时用五根针、用五种针法,完成这绣样。

赵紫心完全不敢相信,甚至那绣样,从不同角度看,还可以看到不同的东西,正面看是朵小花,侧面看却是只蝴蝶,蝴蝶藏于花中,似在取蜜。“好厉害……”

沈力恒笑着,“这送给你吧!刚刚的针法都是最简单的,都记住了吗?”

“我回去试试看。”

“加油。”

两个年轻孩子都笑了,笑容里藏着一丝甜蜜的感觉。然而,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的沈父,却是忧心忡忡。

怎么会……这是真的吗?

传言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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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沈力恒就被带进了沈家庄园祠堂内的密室。

沈家庄园与锦绣署相连,中间仅隔了一道墙,将官署与私宅分离。而沈家庄园的历史较为悠久,数百年来均矗立在此。直到任官后,这才沿着沈家兴建锦绣署,至今也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了。

沈家在官场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在商场却是赫赫有名,五百多年来掌握天下织锦事业,沈家庄园的正厅甚至还摆放着前朝皇帝颁赐的“锦绣天下”牌匾,象征这五百多年来锦绣事业之不衰。

如今,沈家在各地握有织造局、布庄、染厂、织房、绣坊,产业遍布大江南北,沈家更掌控了天下主要的织造、刺绣技术,也因此被朝廷延揽,专司皇室贵胄与文武官员之冠冕服饰。

沈家代代相传,家族事业是如此,织锦官之地位更是如此。沈力恒正式接任织锦官前,是由他的父亲主导锦绣署的公务。

沈力恒十五岁那年,父亲为锦绣官,爷爷尚在世,但已将锦绣官职传予儿子。这是朝廷的恩赐,锦绣官世袭罔替,沈家代代相传、连绵不绝。

那晚,夜已深,亥时末,本该是就寝之时,但为避人耳目,只能选在夜深时刻。毕竟此事非同小可,重责恐举家丧命。

沈力恒来到祠堂,讶异发现,所有长辈都到了。爷爷、女乃女乃;爹、娘,甚至魏叔、魏婶全部都等在那里,脸上有着一丝焦急、不安。

“爷爷、女乃女乃,爹、娘,魏叔、魏婶,你们叫孩儿来,有什么事吗?”

身为沈家大家长,爷爷站出来,看着这最令他感到骄傲的孙儿,心里又是不舍,又是难过。“永锦,沈家的列祖列宗都在这里,你过来,跪下,给所有祖先诚心诚意瞌个头。”

沈力恒听话,跪在祖先牌位面前,专心一致,心无旁骛,磕头。他并未立刻起身,嘴里说着,“爷爷,永锦身为沈家子孙,给祖先磕头,理所当然。只是爷爷能否告诉永锦,是否永锦做错了什么事?”

沈父叹息,“孩子,你先起来,你没有做错事。”

沈力恒不解,站起身,所有长辈都看着他,甚至女乃女乃、娘,还有魏婶,她们的眼眶里都泛着泪。

魏叔带着沈力恒坐在椅子上,桌前有着各式针线,这在沈家理所当然,织锦之家,什么没有,针线最多。

爷爷看着他,“永锦,这块布上有七根针,针上都穿了线,你今天在公主面前怎么绣,你现在原封不动绣出来,样式不要求,唯一一个要求就是,这七根针你都要用到。”

心里尽管百思不得其解,但依旧听从祖命,拿起针开始刺绣,样式就用今天绣给公主的样式。

所有长辈都站着,看沈力恒坐着刺绣。这孩子专心一致,没有丝毫分心,眼神均专注在绣样上,这就是力恒这孩子的个性,永远让人放心。

只是现在,这孩子可能背负着不好的命运……

时间很快流逝,沈力恒其实已经学会同时用五根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学会的,某天莫名其妙在练习时,就这样学会了;而现在要用七根针比较麻烦,但还算可以控制。

一炷香的时间,沈力恒完成了,他将东西放下,抬头看向所有长辈。“孩儿完成了。”

爷爷将东西拿起来看,其他人都凑过去看,那绣样正看只是一朵花,相当精细,但侧看却像是只蝴蝶,甚至再转还可以看见另一种样式的蝴蝶。

爷爷全身一震,不敢置信……竟然是真的!

沈父看了看孩子,再看向父亲,“爹,这……”

沈母与女乃女乃眼泪流了出来,这让沈力恒更是不解,以为自己做错了,赶紧站起身,想要问清楚。

可是他没开口的机会,就听见爷爷哀伤的说:“真要如此,那就是他的命啊……”

沈母上前,抱住沈力恒,“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气氛一阵低沉,女人们哭哭啼啼的,男人们则皱紧眉头,沈力恒心里也跟着慌了起来。

“爷爷、女乃女乃,爹、娘,魏叔、魏婶,孩儿做错了什么吗?”

爷爷看着这个孙儿,摇头,“永锦,你这是沈家独有的针法,叫作‘万龙针法’,唯一用这套针法制成的作品就是‘万龙御天图’,迄今失传了两百多年,你爷爷我,还有你爹都不会;你这自然是自己学来的,没人能教你,在你之前,这套针法都只是传说。”

“孩儿只是……有天深夜睡不着,自己试着玩的……”

“这套针法,沈家从来没有文字传世,也无绣样可稽,自然也没人能教,其针法之混乱,近乎随意,也无从研发……”

“既然如此,这是好事啊!你们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沈父走上前,“孩子,听爹的,往后此事你要绝口不提,有任何人问,你都要说没这回事,知道吗?”对着在场其他人,“今天这事,谁也都不要说出去,一定要保密。”

众人点头。

“……是。”他本就不爱炫耀,也没什么好说的。

“甚至将来在外面,你不能再像今日一样施展这套针法,知道吗?”

“是。”

爷爷看着孙儿,心里一阵凄然,“我爷爷说得没有错,早知道,咱们沈家就不接受这个官职了。”

“我不懂,你们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说不出口。

“孩子,该你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爷爷语重心长,“最后,爷爷告诉你,将来的事没人说得准,真要有一天天下大乱,你不要顾念什么家业,保命要紧,你是沈家唯一的根苗,沈家家业可以毁于一旦,但根苗要保,知道吗?永锦!”

“孩儿知道。”

沈父跟着说:“没错,真到了那一天,你连爹娘都可以不要顾,该走就走,不要留恋;事实上,沈家在各地都藏有财富,离开这里,你的生活不会有问题的。”

这番话说得令人心沉、心酸,沈力恒看着诸位长辈,有的泪涟涟、有的长吁短叹。

当时他不解,一直到后来,他才懂……

沈家传说,每当子孙中出现有人无师自通“万龙针法”,制成“万龙御天图”,代表当朝气数将尽,天子更迭在即,正朔易位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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