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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天下 第九章

沈力恒站在门前,望着大门,听着外头的喧嚣声以及李公公的呼喊声,他回望了屋内,确认该躲起来的人都躲起来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如今兵临城下,退无可退,唯一的办法似乎只能开门。

与其死守着门,任人攻进,以一挡百,实力悬殊,到时必死无疑,不如让他开门,由他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

到此他也分不清让大家陷入危难的究竟是紫心,还是他自己,也许事情发展到最后,是他比较多吧……

退开闩,他缓缓打开大门,或许因为这个动作,外头的声音忽然变小,似乎也在屏息等待,确认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门一开,他看见了就站在外头的李公公;而李公公也看见了沈力恒,两人对望,眼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再度见面,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日于锦绣署见过面之后,锦绣署与沈府大火,力恒等人就此不见踪影。

赵本义原想,开阳公主必定与锦绣官在一起,吩咐务必将人逮捕,因此才会攻进锦绣署要抓人,孰料一场祝融之祸,沈家与锦绣署就此付之一炬。

李公公原本想就这样告诉赵本义,沈力恒与开阳公主都烧死了,算是放了他们一马,别赶尽杀绝;无奈赵本义性情多疑,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容他随口说说含混过去。

因此这十天来,士兵拿着开阳公主与沈力恒的画像继续四处搜索,最后是有人通报在这一带看到与画像上相似的男子出没,他才带人找到这里来。

李公公踏进宅院内,后头的士兵也要跟进,但李公公要他们就停在外面等着,他要亲自与沈力恒私下谈谈。

“李公公?”

“你们都在外边等,没咱家的命令,不要进来。”

“可是,会不会危险?”

看着沈力恒,李公公也望着他,只是轻轻摇摇头;士兵们只好听令,统统在外头等着,等待李公公发号施令。

他们都是燕王的家军,这次可以攻进京城,甚至打进皇宫,这些宫里的公公可谓功不可没,王爷非常器重他们,因此也同意由公公们带着军队到处搜索,因为这些公公肯定比燕王军更认识那原先深藏在宫里的开阳公主以及锦绣官。

李公公带上了门,沈力恒退了几步,知道李公公要深谈,于是避开门口,以免外头的人听到,李公公也跟进。

两人站在庭院内,李公公一时间还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许更多了几许尴尬。如此紧追不舍,非他所愿,若非赵本义苦苦相逼,他自己也想放了沈力恒,放了开阳公主。

毕竟深交多年,甚至开阳公主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乍听开阳公主安好,由沈力恒秘密保护着,他也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李公公,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苦笑,“跟上回一样,王爷要见你,咱家来请你。”

“带着大批兵勇来‘请我’?”

李公公更是无奈,直说:“力恒,开阳公主四处躲藏,咱家可以理解。但你大可不必,王爷只是要你织龙袍,这不就是你锦绣官本来就在做的事情?龙袍完成,一切就没事了,也不会再到处追着你。”

这下换沈力恒苦笑了,“李公公,看来赵本义颇器重你,可这里还是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此话怎讲?”

摇头,不愿再说。还有何事,便是那可笑的万龙针法一事,旁人不知那赵本义曾托伍士康前来试探过,显见他心里确实在意。

李公公不逼问,但该处理的事,他不能空手而回。今天,外头大批兵勇都亲眼见到了沈力恒的存在,便不容他当作没看到,放他一马。“力恒,今天咱家非得请你回宫。”

“所以我无处可逃了?”

“可以这么说。”

沈力恒没有一丝害怕,眼神是直视着李公公;而李公公也大胆回望,两人眼神对望之间,似乎有点弄懂彼此的意思。

“那紫心呢?”

李公公点头,“公主?我没有看到公主啊!”

沈力恒松口气。

李公公则压低嗓子对他说:“你随咱家回宫,今天就到此为止,不会继续搜索。”

“外头的人都有紫心的画像,要怎么解释?”

“可他们没有看到人啊!”李公公更小声,“咱家亲自进来,带着你出去,对他们宣称咱家查看过了,这宅院内只有你,没见到公主,他们现在听咱家的,自然就会收兵回宫。”

“……”

“力恒,事已至此,没有两全的余地,你若想保住开阳公主,这已是最佳方法。你想,公主回宫,肯定人头落地;而你只要织完龙袍,一切都没事。”

沈力恒还有要求,“不能让紫心继续待在城里。”

李公公似乎有点为难,觉得这恐怕惹祸上身,但他何尝不希望公主与力恒都能安然活着。“好!咱家来安排,龙华门戍卫兵最少,咱家去买通他们,让他们放松戒备,开阳公主便可安然出城。”

事实上,连日守卫,均无所获,各城门的戍卫兵早已松懈,说不定不用拿钱疏通,此时就算公主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也认不出来。

“我能信你?”

“当然能,此时此刻,你也只能相信咱家。”李公公感叹,“谁想做亡国奴?可为了保命,不得不如此。但咱家并非不守信义之人,此事若说定,必会全力以赴,力保公主安全出城。”

沈力恒想了想,确实也只能信他。追兵在外,真的是穷途末路了,若想保住紫心,他恐怕真的得回宫。

“力恒,你好好权衡,其中利害,咱家都分析清楚了,你回宫,织完龙袍,一切安然无事;公主若跟着回宫,肯定没命!今日,咱家定要带一个人走。”

叹息,“我跟你走。”

李公公点头,“那咱们走吧!”

“等会儿,让我把话交代清楚。”

“不要太久,咱家怕外头的兵起疑。”轻声交代完最后一句,李公公放声大喊,故意要让外头的兵勇知道:“沈力恒,这才听话,跟咱家回宫吧!”

又压低音量,“去吧!”

沈力恒一拱拳,对着李公公一揖,仿佛将自己的生命以及将屋内所有人的生命,统统交给了他。

李公公心一酸,缓缓回礼。他为什么突然觉得这趟带力恒回宫,会将他带入险境?看着沈力恒那壮士断腕的表情,李公公心里更是闷着,郁窒难舒。

沈力恒一脸沉着,似乎一点都不怕自己即将到来的处境,他唯一烦恼的是,该怎么对紫心说明?

他要放下她了,就在这里放下她……但愿她可以逃出去,可以忘记曾经在京城里的纷扰,走出自己的新人生……

迈开步伐,往屋内走去。

沈力恒回到屋内,将门关上;看着他走回来,赵紫心立刻走向他,沈一虎与平儿也是,他们其实都嗅到不寻常的气味。

大批兵勇在外等着,沈力恒怎么还能像寻常人一样与李公公聊天?这气氛平和得让人心生狐疑,不敢置信。

沈一虎先开口,“少爷,我们该怎么办?”

沈力恒没回话,只是看着赵紫心,手缓缓栖上她洁白细致的脸颊,而她也一动不动,任由他轻轻抚模。

赵紫心很不安,仿佛可以懂得他的心,纵聪明谋略不如他,但隐约可以感觉到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永绵?”

“小虎子,去准备准备,备妥马车、细软,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带着,准备上路。”沉声交代。

沈一虎一动不动,心里依旧大惑难解,“我们可以走?可是前、后门都有追兵,我们要怎么走?”

平儿看着沈力恒,觉得这神情怪,正要叫沈一虎别多问,去做就是了。

可这时,沈力恒说话了。“不是我们,是你们,你们可以走。”顿了顿,很艰困,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随李公公回宫。”

这是条件,方才说好的条件——用他一人,换这三人没事,尤其是他的挚爱紫心。让她走,身在皇家这么多年,最后甚至惹祸上身;让她走,飞到安全的地方,而今而后,平安快乐……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尤其是赵紫心,她伸出手紧紧抓住沈力恒的手臂,用力之猛,指节几乎泛白。“什么意思?”

沈力恒看着她,却不回答她,继续对沈一虎说:“我与李公公说好,他会去买通龙华门的守卫,到时候你们从那里出城,离开之后,到哪去都行。”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语气里有着哽咽。

沈力恒心一痛,但仍让自己的心强硬起来,“去临汾吧!沈家在那里藏有财富,事实上,沈家在各地都藏有财富,你们把东西找出来,便可确保衣食无虑……”

“你问什么不回答我?你要回宫,为什么是你?”

“……”

沈一虎也慌了,“少爷,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您要回宫,然后要我们离开?”

终于,他要回答这个问题,“李公公说了,今天他一定要带个人回去,既然如此那就让我回去吧!”

“我也要回去。”赵紫心说着。

沈力恒皱紧眉头,“紫心听话……”

“我也应该回去,他们要找的是我、是我!”赵紫心颤抖着声,边哭边说:“那日你们根本不应该来救我,让我死了就算了,现在也不会这样。”

于是赵紫心转过身,想要往门外走去,她认了,追到这里,怎么逃也逃不掉,她真的认了……该死就死,她毫无畏惧,但是她就是无法亲眼见到自己心爱的男人走向死路。

沈力恒一把抱住她,“紫心,冷静一点,赵本义本来就在找我。”

“我才是公主,他要找的是我……”

“傻瓜,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那套万龙针法……他要找的是我。”哑着声音,痛彻心扉。

赵紫心想起他说过的传说,“那你更不能去,这一去不是送死吗?我不要你去送死……”泪水不断掉落,用袖子擦也擦不尽。

“紫心……”

赵紫心挣月兑他的拥抱,仍然想往门口走,“既然他一定得带一个人走,那就带我!我什么事都做不了,一点用处也没有;父皇、母妃都死了,让我们全家人团聚吧……”

沈力恒当然要拦住她,可是她太激动,甚至大声说话,几乎引起外头人的注意,“紫心,冷静下来,不要太大声……”

“我怎么冷静?让我去吧……”

“你答应过我,今生今世,而今而后,只为我活;现在,我要你为我活着。”他低声但充满痛楚的说着。

“我没有办法……”

不得已,深怕外面的人都知道她的存在,沈力恒只好狠下心击昏她,让她彻底昏过去,所有声音在瞬即凝结,紫心眼角带泪倒在他怀里。

顿时四周安安静静的,沈一虎与平儿也都眼眶泛红,但都不敢说话,只能默默擦着泪。

沈力恒将赵紫心抱起,就近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让她安稳坐着;平儿赶紧上前,让赵紫心可以靠在她身上,免得摔下椅子。

沈力恒退了几步,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不断掉落,任由他用袖子擦也擦不尽。过了许久,他收拾起破碎的情绪,这才停止流泪,看向沈一虎,“小虎子……”

“少爷,我陪您回去。”

“你也在闹?别闹了,现在我只信你,你要待在这两个女人身边保护她们。”沈力恒很不高兴。

“可是……”沈一虎才说了两个字,声音破碎,眼泪直落。

他当然知道那个沈家的秘密是真的,少爷常常解释给他听,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趟进宫,少爷不等于是去送死吗?这怎么可以?

“小虎子,我把紫心托付给你,你要好好保护她;我这趟去,可能无法活着回来,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会谢谢你。”

沈一虎大哭,都逃了这么多的日子,怎么最后还是这样,生离死别?让少爷去送死,他无法接受,可是要公主回宫去,他也无法接受。

这般两难,让人好痛苦,难怪少爷会决定由他自己回去,他不但要救公主,更救了他跟平儿。

沈力恒深呼吸,压抑自己所有的不舍,他没有什么恐惧,最大的是舍下紫心这一刻席卷而来的痛楚,几乎让他难以喘息。

转身离去之前,沈力恒对着沈一虎与平儿,双手抱拳,鞠躬行礼;沈一虎脚一软,就这样跪在地上,平儿让赵紫心靠着自己,动不得,只能泪眼婆娑看着。

“小虎子、平儿,大恩不言谢。”

“少爷……”

话一说完,沈力恒转身离去,不看昏坐在椅子上的赵紫心,不看跪在地上不能自己哭泣的沈一虎,不看那平儿,鼓足勇气往屋外走。

沈一虎的心痛真是难以形容,想起老爷,夫人临终前交代要好好照顾、保护少爷,这一刻,他违背了承诺,竟眼睁睁看着少爷去送死。

沈力恒站定在李公公面前,“李公公,咱们走吧!”

打开门,兵勇一拥而上,将沈力恒团团围住;果然有人问公主下落,李公公紧轻描淡写说查过了,没看到,众人果然相信,一把押走了沈力恒。

没再回头,怕自己会心软、心碎,这趟离去恐怕真是天人永隔,忽而,他想起小时候爹娘教他的一句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自认不是什么天纵器材,身无美玉,但为了让紫心安然逃过一劫,他愿意承担罪名。

当天,沈力恒就回到宫中,在李公公的命令下,对他算是礼遇,没有给他上脚镣、手铐,任由他可以伸展四肢、自由行走。

看着那宫里的景象早已不复过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各个神色紧张,显见着新主人并不好伺候。

一路上,李公公还是劝他别想太多,按照王爷的吩咐将龙袍织好,让王爷可以顺利登基,别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别在这个节骨眼谈什么忠义。“你只是个锦绣官,朝中多少大臣统统臣服了,你何必如此?完成龙袍,你便能继续当你的锦绣官,沈家依旧是荣华富贵不断,懂不懂?”

“唉……”不若李公公想得这么简单啊!他确实一言难尽,不说也罢。倘若连李公公对沈家传说都不知,显见这本来真的已经是个传说,没人在意,更难登大雅之堂。

就是因为这样,沈力恒才会对赵本义这么在意感到讶异,更不知这个消息他是从何听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都打进皇宫了,还在意一张从来未亲眼见闻过的万龙御天图,显见赵本义对自己能不能坐稳龙座,还心存怀疑。

终于来到御书房,进去前,李公公再度交代他,“力恒,咱家劝你,不要太执着,听话一点,保命要紧。”

“谢谢你的劝告,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李公公还想再说,但御书房已宣,他只好带着沈力恒赶紧进去。

沈力恒一踏入,还是那熟悉的御书房景致,只是江山易主。那燕王赵本义就站在他跟前看着他,表面上带着和蔼的微笑,但眼神里有着盘算。

李公公赶紧跪下,“奴才给王爷请安。”

沈力恒没有出声,只是拱拳一揖。

赵本义看着,不禁一笑,“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锦绣官。”

“不敢。”

“沈家是五百年前的织锦世家,有锦绣天下的美誉,前日传出遭祝融之灾,还有人说锦绣官丧命,本王就想这怎么可能,沈家应该是充满福气,怎么可能如此福德浅薄?”

不知如何回言,毕竟那火是他要小虎子放的。

看向李公公,“李公公,你起来吧!”

“谢王爷。”

赵本义盯着沈力恒,表面温和,但语气略显不满,“本王等你太久了,久到本王快丧失耐性。”

“不知王爷在等什么?”

“本王就要登基,选了几个日子,都因为找不到锦绣官而作罢,本王有没有在等你?”

李公公赶紧接话,“回王爷的话,这次特将锦绣官带来,给王爷督造龙袍,凭锦绣官的技艺,定能顺利制成龙袍。”

赵本义笑着挥挥手,“龙袍不重要,本王在乎的不是龙袍。”

“我知道,王爷在乎的是万龙御天图。”沈力恒淡淡一回。

李公公一时还听不懂,但见到赵本义那眼睛一亮的样子,心想这难道是比龙袍更重要的东西吗?天底下有这种东西?

“伍将军那时亲自前来找我,便讯及此事,当时,王爷还没起兵呢!”沈力恒淡淡说着。

赵本义脸色有点难看,当然知道沈力恒在讽刺他,暗讽他早就有狼子野心,多年来一再隐藏,如今终于露出马脚。

有点狼狈,有点难堪,更有点讶异,先是这沈力恒踏进御书房,气势不卑不亢,态度沉稳,毫无畏惧;再来还能绵里带棍、话中有刺,看来这个锦绣官虽然官小,但不好应付。“所以本王希望你,帮本王将万龙御天图织出。”

沈力恒淡淡一笑,“王爷何以确定小臣会?”

“你不会?”赵本义笑着,笑声带着一丝嘲讽,“那本王怎么打下这个天下的?本王登基在即,天子易位,你说你不会?”

“真没想到王爷这么深信所谓的沈家传说。”

李公公在一旁听着,愈听愈模糊,力恒这趟进宫,不是要为王爷织龙袍吗?怎么谈论的都不是龙袍,而是那幅什么御天图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什么又是沈家传说?怎么力恒从没提过?

“我本不信,但现在我已经打下天下了,我就是真命天子,正朔易位,你们沈家也该有子孙无师自通这针法……”

“王爷,那是乡野传说,未必是真。沈家几百年来再三解释,历代先皇都从未追问,怎么到了王爷手上,却这么热衷那些老百姓平时取乐的传说?”

“不相信这是假的,这肯定是真的。”

沈力恒突然懂了,这个王爷想要证明自己即位的正当性,硬要拿这数百年的传说来证明,如果他确实能织出万龙御天图,则代表赵本义就是真命天子,起兵也是顺应天命而为,顿时可以摆月兑起兵造反、叛变逆主的恶名。

他猜得没错,赵本义开始觉得自己的位置不稳了……

“王爷,历代先皇之所以对这个沈家传说毫无兴趣,是因为他们都是好皇帝,专注处理政事、解决民疾民苦,万民拥戴,江山自然牢不可破,一幅万龙御天图自是无用。大行皇帝虽然软弱无能、优柔寡断,但仍为善良之人。”

“你想说什么?说本王连那死老头都比不过吗?”骂的当然是日前才自尽的大行皇帝。

“王爷若想稳坐江山,得民心即可,有或没有沈家的万龙御天图,一点意义也没有。”沈力恒铿锵有力说着。

事实上,他确实还想劝,如果这江山确实无可避免要由赵本义来坐,那至少希望他将心思放在百姓身上,为百姓谋福利。

他确实不在乎谁当皇帝,王与霸,人民自有选择;赵本义能起兵成功,势如破竹,便代表民心向背。

“你个小小的锦绣官,敢跟本王说大话?本王准备了十五年,这才打下这个天下,该怎么当皇帝,还要你这个毛头小子来教?”

“……”

“本王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要不要织?”

沈力恒抬头挺胸,毫无畏惧,即便迎面而来的将是生死交关,他依旧毫无恐惧。心里唯一挂念的是,紫心他们现在如何?

离开宅院了吗?在路上了吗?出城了吗?紫心醒了吗?他那一击,会不会太用力?她伤着了吗?

唉!种种问句,不能亲眼见到她,只能自己忧心,一依旧无解。“小臣不会,也没有什么特殊针法,无从织起。”

赵本义看着他,不禁大怒,似乎更害怕面对一个事实;他本没有资格得天下,天命非如此,沈家没有子孙会。

他宁可是得到的答案是,沈力恒不愿织,而不是不会织,因为沈家子孙不会织,便代表这江山不该易主。

沈力恒想通了,心里更是一叹,看来毋须期待赵本义,此人必大行皇帝还要昏庸,固执,不思行正道,竟相信这些乡野传说。

“拉下去,关起来,好好伺候他,直到他愿意织为止。”

兵勇冲入,左右箝制沈力恒,用力往外一拉。王爷下令,他们也毋须顾忌,这段日子,已经这样对付了几个不肯臣服的前朝大臣。

李公公看着,更是忧心,想要劝,却发现赵本义怒气冲冲,脸色涨红,顿时不敢言语,只能焦急看着。

这时与沈力恒擦肩而过,那人便是拒为赵本义起草即位诏的大学士,对方年近七十,沈力恒见过一面,知他原本身子骨硬朗,但这段时间或许常遭刑求,显得消瘦气弱,但仍顽强挺立,不肯倒下。

大学士看着沈力恒也被拉走,不禁大笑,笑声里净是敬佩,“连锦绣官都知道忠臣不事二主,这满朝文武都该惭愧啊!”

“大学士……”

“对!别给这猪狗不如的畜生织龙袍,他哪有资格?畜生穿了龙袍,还是畜生……哈哈哈——”大学士饱受折磨,早已失去过往的翩翩风采。

沈力恒被拖走了,临走前隐约听见那御书房内的争吵声——

“即位诏?你别想了!”还啐了一口唾沫。

“你,本王定要杀你九族。”

“九族?十族我也不怕。”

“好!本王将你的乡党亲友,授业传习,当成第十族,一起杀……”

沈力恒闭上眼睛,这果然就是赵本义的真面目,是个为达目的,不择说短,残酷无情之人,幸好……幸好是他回来,不是紫心……

幸好……

不幸……不幸……

马车辘辘向前,趁夜行进在路上,前方仅有沈一虎驾驶。平儿陪着赵紫心,坐在后方车棚内。

平儿想要开口劝慰,却说不出口,反而泪水擦也擦不尽。

赵紫心不听任何话,靠在车窗旁,任由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干泪痕,却吹不走心里的痛。

眼一闭,泪水再度滑落,颈后还在痛,却比不上心痛;赵紫心抱着自己,从默默泪流,到最后放声痛哭。

平儿不敢劝,生离死别最痛,只能陪着哭,不断流泪。

前方驾马车的沈一虎当然也听到了,只能加快速度,往前奔去,想让风声遮盖着那两个女人的哭声,一怕旁人听见这莫名的女子哭声,二来怕连带引起自己的伤心。

马车行进得快,不抓稳几乎坐不牢,可是赵紫心一点都不害怕,甚至振起身子,跪着看着窗外。

“姊姊……别受伤了……”

“……”

“姊姊……唔唔唔……”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换成哭泣。

赵紫心泪水未干,哽咽说着,“往后我该去哪里?”

“虎子说,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过了一阵子就会出城……”

“不是,我是问,我还能有什么盼望……”这辈子她都不为自己活,一张容貌再美,也只是戏偶,而线就操纵在父皇、母妃手上;直到后来线断了,她也如同跟着死了一般。

但是永绵进入她的生命,成为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就像绵,系着她、带着她,让她活过来。

他说,如果她还学不会为自己活,那就为他活;可是现在也没有他……

今生今世,她到底还有什么盼望,又还能往哪里去?谁来告诉她?

失去永绵,真的最痛啊……

不再说话,泪水却不止,平儿跟着心痛,却不知该说什么,一整个晚上,一整段路程,只有滚烫泪水彼此相伴,可以稍稍抚慰冰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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