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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印 第三章

被监视数日的段凌波,在恢复上朝后,一到宫门大殿外,便将无官职不得进入庙堂的柳仲给甩在外头,无视似印的禁令,硬是在宫里头瞎混了一整天。

刚在工部办完事就接到命令的云掠空,将整座皇宫的上上下下全都找过一回后,终于在太和殿外的花园最偏僻处,找到了那个躲在花丛问正在偷香窃玉的段凌波。

他在段凌波与欲吻上怀中女人的小嘴前,淡淡地出声,「抱歉,打扰了你的兴致。」

老早就听到脚步声的段凌波,不慌不忙地托起躲在他胸膛里的女人的脸,「卿卿,你先回去吧。」

「可是他……」被人撞见好事的美丽女子,惊惶失措地看着云掠空。

「没事的。段凌波轻声安抚着她,并且将她推向花园里的密径。

云掠空冷淡地看着那名女子离去的身影,「刚刚那个女人不是太子的妃子之一吗?」

「她是太子眼前当红的宠妾。」段凌波边拍着身上的落花和草屑,边补述他没说到的部分。云掠空挑高了眉,「你敢沾太子的女人?」这小子婚后怎么还是死性不改?就连在皇帝的地盘上,他也敢乱动皇帝儿子的女人。

「你没听过别人的东西总是比较好吗?」是别人的又怎么样?只要有利用价值,就算是皇帝的女人,他拐也会将她拐到手。

「你这回牺牲色相又套到什么情报了?」云掠空太过明了这个很会善用自身资源的死党,老是和女人牵扯不清的理由是为何,因此也早习惯了他这种行为。

段凌波搓着下巴沉思,「听说司马相国和太子好象对啸王党做了什么手脚。」他有好一阵子没留意司马相国了,没想到那个老家伙又不安分,又扯起他们啸王党的后脚来,但就不知这回那个老家伙又是暗中做了什么。

「难得你曾在外头偷腥。」云掠空坐在花园问的凉椅上淡淡地问:「怎么,你家不能模鱼了吗?」他不是常把女人带回家的吗?怎么反常了?

一想到那个把他看得紧紧,而且让他模鱼模得很有罪恶感的似印,段凌波就觉得头痛万分。

「我家半条鱼也没了。」都怪那个女人,害他得冒风险在人家的地盘上找女人,而且对女人的态度愈来愈不专业,明明怀里抱着别的女人,心底却老想着她。

云掠空不怎么同情地看着他那张郁卒的臭脸,「怎么说?」

「我家有只扬言要阉了我的泼猫,你说我还能在家里偷腥吗?」段凌波哀叹不已地摇着头,「别提这个了,你找我做什么?」

云掠空的脸色马上变得很难看,「帮人传话。」

那个他一看到就讨厌并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战尧修。居然跑去工部找他,并且要他得火速来找段凌波,让他不得不赶快来向这个死到临头都不知的段

凌波报讯。

「贞观呢?」段凌波东张西望地找着常和云掠空凑在一块儿的封贞观,「他没和你一块儿来?」

「你不必再三天两头的担心贞观会找你报仇。」云掠空一把按住他的肩头,以免他忙着落跑,「贞观说,他往后不会再追杀你。」这个和封贞观结过仇的段凌波,每次一想到封贞观,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掉头落跑。

段凌波讶异地怪叫,「那个小气鬼会不记仇?」都已被封贞观那个小气鬼追杀十年了,而他现在居然改口说种话?

云掠空朝他摆摆手,「他说反正你都已经踩到地狱边缘了,杀不杀你,这事不重要。」

「我踩到什么地狱边缘?」

「娶了个美媳妇,开心吗?」云掠空语带保留地问。

段凌波没好气地抬着眼,「你说呢?」娶到那个令他想碰又不能碰的女人,他的日子不要过得很水深火热就很好了。

「你这八面玲珑的花花大猫也有摆不平的女人?」

他往情场上战败?这世上有抗拒得了他的女人出现了?段凌波自信十足地握紧了拳,「我只是暂时性的失利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摆平她。」

「还记得你要找的那块地玉吗?」云掠空神色复杂她:着他,「告诉你一个消息,战尧修说,你家那只泼猫的身上有你要找的地玉。」

段凌波讶愕地回过头,脸上写满了惊喜,「地玉在她身上?」

「嗯。」云掠空的声音却显得闷闷的。

枝头上的黄茸,嘹亮地唱着阕阕清歌,轻跳朗快的音韵,彷佛拨开了段凌波心头上那片沉重浓厚的乌云,为着这名似在十里迷雾里头远行已久的人,带来了丝丝明亮的光芒。

原来,他的心,就在她的身上?他低首看着胸前所佩戴的天玉,蓦地想起这块王的传说。

八卦玉,姻缘玉。这些玉,是一块块女蜗补天遗留下来的情石,而他们,则是被四散别离的情人……他终于明白了那场杏花雨里的情悸所为何来,也明白了,为什么自从见过她后,其它的女人就再也无法进入他的眼底心底。那些曾经被他硬生生压抑下来,属于春天坐秘密的情事,此刻就像种不浓不淡清丽似水的喜悦,像条溪流般地潺潺流过他的心头,莫名地滋润了他干涸已久的心灵。

就是她了,他命中所要寻找所需要的人,就是她。

段凌波简直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太好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一来,他不但可以对战尧修交差,还可以不再掩饰他的内心.正大光明地爱她。

「战尧修还要我转告你一句话。」云掠空的脸上却找不出一丝丝欢欣的神情。

「什么话?」笑意满面的段凌波,不解地看着他那似悲又似是同情的眼眸。

云掠空探吐出一口气,「他要楚似印的一双手。」

段凌波的笑容霎然止住,眼瞳止不住地张大。

「而你,必须负责将那双手砍下来。云掠空闭上眼,将战尧修的命令源源本本地传达给他。

恍恍悠悠的风声,吹进他的耳里,吹散了枝头上的黄莺,落了一地的春花,随风片片凋零,层层的黑云直朝他的心头压过来、压过来……无处躲藏的沉痛,朝他慢天盖下。再也看不见一丝烂漫的春光。

有一刻,段凌波什么也听不清,或者,他不愿听清。冷汗争先恐后地顺着他的额际滑下,他的心房剧烈地跳动。他语气极不稳地启口,「你说什么?」

「看来。你似乎还不清楚你娶了什么人。」云掠空睁开眼定定的凝视着他,「她是什么身分、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她是初晓郡主,皇上亲赐给我的妻。而且他的这个妻,还是战尧修指定要他娶的。

云掠空轻轻摇首,「你少说了一句。」

「哪句?」

「她还是太子党的人,司马相国一手教出来的义女。」云掠空徐徐爆出刚得来的内幕,「她奉司马相国之命来暗杀你。」

她是……刺客?

与似印相处的情景,片段片段地掠过段凌波的脑海。他能记住的不多,他只记得,她在新婚之夜时的莫名泪,她常挂在嘴边千吁万嘱不要他靠近她,她说过,如果他想活着,那就不要碰她……不,他一点也不信,那个在乎他性命安危的似印,怎可能会是司马柜国派来的刺客?他不信,那个为他落泪的似印、拚命不让他中毒的似印,会是要取他性命的人?可是另外一个记忆却从他的脑海中跳了出来,在似印手腕上的那个淡淡杏花印记,那个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的印记,正是司马相国府的印记。

「太子听从司马相国的建议,以联姻的方式,派她这个间谍来探啸王党的底细,所以他才会往皇上的面前为你说媒,要皇上做主将她嫁给你。」云掠空更进一步地传达战尧修要他做的事,「为了避免司马相国的羽翼会因此而愈来愈丰硕,也避免啸王党会因此而占下风,战尧修要你杀了她。」

一种撕绞的疼痛自段凌波的胸口蔓延开来,像被剖开了心般地疼,似印的喜、笑、怒、愤种种面容如浮光掠影般在他的面前飘忽而过,他紧扯着胸前所佩戴的天玉,感觉这块玉彷佛碎成片片,再也不能拼凑齐全。

杀了她?杀了那个杏花慢飞里的亭亭女子?那个拥有他另外半颗心的女子?那个让他想紧拥在怀里的妻?倘若,他如同往常一般听从战尧修的命令杀了她呢?他这颗已经空旷了二十年的心还剩下些什么?而他那因似印而温暖起来的情意,又将搁到哪儿去?

莫非.他今生今世都只能做个失心人?

他感觉地面似是裂开了一个大洞,正震震地塌陷中,让他跌进深幽无底的深渊里,再也无法爬起。

已经许久不会被点燃心火的段凌波,脑中一片昏眩,犹不及思索心中那庞大而紊乱的伤痛,熊熊的忿意即迅速取代了理智,似火般地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不问原由、不经同意地取代了一切。

「为何……」他紧咬着牙,「要我杀她?」

「凌彼?」看到段凌彼的眼眶都怒红了,而且他那种变脸的迹象也都一一冒了出来,云掠空下意识地坐远了些,免得等他发作起来就跑不掉。

段凌波用力地拍着胸口咆哮,「为何要我做个剖心之人?」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事事为战尧修做尽,但他就是不能杀妻杀心,他不能谋杀他等待了近乎二十年的那名女子!

「慢着……」云掠空不安地举起手,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踩到这头睡狮子的哪个禁忌。

段凌波突然爆怒起来,像头出闸的狮子,凶狠地一掌拍碎面前的石桌,汹涌如涛的掌劲毁灭性地夷平四周的花草树林,虽有先见之明退得老远的云掠空,都还是躲不掉一波波直扫而来的掌风。只好运劲使出火云掌来抵挡那个发作起来就六亲不认的火爆狮子。

佩挂在段凌波腰际的伏义剑,似在响应主人的呼唤般迅即出销,流光似用的银彩环绕在他的身边,四处寻找着祭血的敌人。

知道大事不妙的云掠空,在闪躲之际。猛地想起了段凌波以前发起火来就失去神智时,总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剑,出鞘的话就必定杀尽,不然则不轻易出鞘……「凌波,等等!云掠空忙上前赤掌握住他的剑,在他的耳边大吼,「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掠空,你快看清楚!」

浑身热血沸腾的段凌波,在朦胧中恍恍地听见他的声音,但他的双目刺痛,看不清他到底是敌还是友,依旧想举剑劈杀,令无可奈何且不想在皇宫中生事的云掠空,不得不近身一掌袭向他的心窝,并看他颠颠倒倒地退了几步。呕出数缕血丝的段凌波,在尝到口中自己血腥味后,神智瞬地被拉回,迷茫地眨了眨眼,「掠空?」

云掠空喘着气,「你消火了没有?」每次都这样,平时就像只懒洋洋的睡狮,对人总是嘻皮笑脸极少动怒,可是若真正惹毛他,他就变脸变人,不但没啥理智还四处乱咬人。

「我……」段凌波抚着胸口,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如此勃然大怒。

「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照着战尧修的话去做,不要和你自己以及其它人过不去。」云掠空看他清醒了大半,于是踱回他的身边帮他收剑回鞘,并且在他耳边语重心长的叮咛。

「明知地玉在似印身上,战尧修怎还要杀她?」段

凌波气得肩头频频抖索,」他不想完成八阵图了吗?没有她,谁来放上最后一块玉?」

「战尧修说,他只需要楚似印的双手放玉,并不需要她活着。」云掠空一掌放在他的肩头上,暗暗施上内劲试着把他给镇住。

段凌波振声大吼,「失了一双手,她还能做人吗?」

「所以战尧修才要你杀她。」云掠空忍不住别过脸,「这二十年来,你虽然对战尧修忠诚无比,但战尧修仍是要看你的忠心。」

他凄吟地笑,「杀妻来证明我的忠诚?」这二十年来,他做的还不够多吗?为何那个男人要这么待他,就连一颗心也不留给他?

云掠空自袖中抽出一柄亲自打造好的精致短刀,将刀塞进他的掌心里。「你若要证明你的忠诚,就在立春那日砍下战尧修所要的那双手。」

段凌波无言地看着那柄刀,在刀影中,愤怒和伤心全都沉淀了下来,他看见了自己那双彷惶不定的眼眸,也看见了他那颗陷入两难的心。

云掠空斜睨着他,「这回,你要你的心,还是要听从主子的命令?」每回只要战尧修下令,他总是会不计一切地达成任务,但这回,就不知他会怎么选。

段凌波黯然地问:「贞观所说的地狱,指的就这个?」这不是地狱,这比深陷暗黑无浮屠的地狱还要残冷,这是心的炼狱。

「我已经把话带到了。」云掠空重重拍着他的肩,「立春之前,你可要好好考虑。」

天色渐暗,虫鸣卿卿,看着天际的云朵由绊红逐渐转为妖异的蓝紫,段凌波彷佛看见了一缕缕游魂在他的四周急急窜摇,喧嚣哗噪地呼啸而过,而能拯救他的光明再度远去,又将他留在黑暗里,留下他这抹无处可去、无处可从的孤魂。

不知独自在这儿站了多久,浓重的夜色带来了一轮似钩的银白细月,晚风喧腾而起,卷起一地的落花,也将他的神智吹醒。

段凌波低首望着手中森冷的短刀,瞇细了眼把心一横,蓦地举刀划向空中,朵朵被吹落的杏-花迅即在空中一分为二,凋零落散。

***

似印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段凌波的身影在一个又一个女人之间飘来荡去,梦里的他,眼眸闪闪晶亮,可是他的眼神却很不安定,倒像个四处流浪的孤影,他连笑也显得不真,像是数了张面具般地来面对众人,用虚假的笑意来面对每一名女子,每一个靠近他的艳容……她看不清楚他真正的样貌,不知他是否真的笑得很开心,或者,他整个人都是一张极好的面具,被他用来欺惑世人,伪装自己。看着他的那双眼,她为他感到孤寂,她好想揭开那张面具,好好地看看他,看他那双不说话的眼眸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清冷的夜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得悉窣作响,夜色暗制而来,一股幽风吹开了缕缕纱帐,冷意徐徐坲上她的脸庞,催促着她自迷梦中醒来。

似印循着冷意幽幽睁开眼,一抹人影在她面前遮去了烛光,看不清来者是谁也察觉不出气息,像抹幽魂似的静默。

她防备地移动,起身偏过那抹影子,在烛光下看清了来者,赫然发现那个方纔还在她梦里的段凌波,此刻就近坐在她的身边,默然无语地执起她的双手,看得十分专注。无穷无尽的挣扎在段凌波的心底翻腾着,犹豫辗转地在他脑海里荡漾。

红融融的烛光下,似印的小手显得格外洁白柔细,似是白玉细雕而成般地滑女敕美丽,在那上头,深深浅浅的纹理画过她的掌心,就像是一条条细致的红色丝线,静卧在她的掌心上,也同时丝丝卷绪地缠绕在他的心头,织成一张网,四面八方地包围着他寻不着出路的心。

这双放心停搁在他掌心里的小手,他怎舍得将它们砍下?云掠空的每一句话,此刻徘徊在他的脑里挥之不去,每一句,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她是名来杀他的刺客,虽然他不愿相信,可是他所派出的人探来的消息,都说明了她是出自相国府的人,如云掠空所说是司马相国的义女,奉命嫁给他并取他性命,他即使再不愿,仍得接受这个事实。

那柄藏在他袖中的短刀,轻轻凉凉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像是在提醒他该是动手的时刻了,可是他好想再多看她一眼,好把她细细地镌刻在脑海里,以防她会在他的回忆里消失无踪。

他只能告诉自己,他也和她一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好属下,尽责,忠诚,对于战尧修的命令从不质疑,从不背弃,他总相信战尧修所下的每个命令都有着他的道理,他不需考虑不需思考,只要照着去做就行了。是啊,他只要像往常一样遵行命令就行了,只笑轻轻一掌,她就会像那些凋落的花朵,无声,安静地掉落,枯萎,死去,只要他狠下心来……心?他还有心吗?在他胸膛里,一直以来不是都只有半颗心而已吗?这二十年来,就算没有她,他不仍活得好好的?就算没有情,没有爱,他的世界也不会因此而改变什么……还需要犹豫什么呢?站在敌我分明的立场上,他根本就不需要考虑的,他只要拋弃了一切不去想不去看,在麻醉了自己后,麻木的动手去做就成了。

灯影下,静看着他且不明所以的似印,发现他飘忽不定的眸子,视现逐渐集中在她的身上,而他的眼神也突地变得森冷,阵阵寒意袭来,令她忍不住打颤。

「段凌波?」她瑟缩着肩,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那肃般的眼眸。

他的手缓缓爬至她光洁的额际上,对准她的天灵,打算快速地,无痛地一掌击毙她时,在她那似水的眸子里,他看见自己倒映在她眼眸中的凄楚面容,顿时,一种啮人心肺的感觉又回来纠扰着他,钱撕万扯的,令他有如失掉了心般地创痛,搁在她额上的掌心,彷佛遇热烫着了般,逼得他不得不猛然抽回手。

谁说把心硬生生的割去很容易?杀她,比杀他自己还要痛苦,他必须费尽千辛万苦用尽力气,才有办法把自己扯裂的心拾回。

豆大的汗珠纷纷渗出他的额际,心跳急如擂鼓,轰哄然地在他的耳边骤响有如万马奔腾。他紧闭着眼,思绪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无处可攀附,无处可栖,不知该如何下手,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怎么?」似印担忧地抚去他额上的汗,「你还好吧?」她从来不曾看过他这副模样,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轻柔的指触像春风似地抚过他的额际,驱走了他一身的寒冷,带来了阵阵温暖。段凌波深细口气,缓缓地睁开眼,低首看进似印那一瞬也不瞬看着他的关怀眼眸。他不禁百感丛生,尤其是愧疚感和罪恶感,更是将他煎熬得难受,因为,他差点就做了个杀妻之人,他竟然为了自己的主子,想伤害用这样一双眼神看着他的人。

段凌波贪婪地看着她,云掠空的话语渐渐消逝在他的脑海里,他不知不觉地忘却了敌我,忘却了主仆命令,忘了他不从的话将会有什么下场,他只能记住此时此刻,这张让他日思夜念的容颜。

生命太脆弱,爱情太脆弱,只要稍稍一放手,这两者就会轻易错过,但他都想紧握,他想要紧握这两者不去取舍,因为他知道,要是他违心照令而行的话,他这一生都将会活在懊恼之中。

「你病了吗?」似印感觉他额间冰凉凉的,眼神也不对劲,「要不要我去找大夫来?」

「不必。」他哽涩低哑的出声,眼眸流连在她那张为他操心的脸庞上。

似印轻蹙着细眉,「可是你……」

「我没事。」段凌波伸出一指轻按在她的唇上,将她暖融融的身躯压进他冰冷的怀里。

「不要……」感觉快被他的力道揉碎的似印,不安地推拒着他的拥抱。

「一会儿就好。」段凌波埋首在她的发间喃喃低语,「让我这样一会儿就好。」

似印仅在他的怀里,想起了方纔的事,想起了梦中他那双眼眸中流动着的凄凉,一如他这冷冷的怀抱般,令人忍不住想传递些温暖给他。下意识地,她展开双臂拥抱着他,双手在他那宽阔的背脊上轻缓有律地抚着,希望能为他带来些温暖,不让他的怀抱再那么地冰凉。

嗅着她的发香、感觉着她那温柔的拍抚,段凌波紧闭上眼,再度在心底深庆他没真的那么做。

她是敌也好,不是也罢,再怎么说,她都是将一生交至他手上的妻,他怎能对他下手?更何况,她明明是被派来杀他的刺客,可是她非但迟迟不动手,还小心地防备着他会误触她身上的毒,这不禁让他揣想着她的心思,她到底明不明白不杀他的话,她将会有何下场?以司马相国的作风她若是没完成任务,她将连自身的安全都堪虑……他不禁为她感到担忧,她究竟在顾忌些什么,是因为他吗?她的不动手,也是因为他吗?他可不可以贪婪的以为,她是和他一样,因为目标是对方所以才不忍杀之?他可不可以,偷偷的在心底暗想,她的情丝也和他的一样那么地长,长到了宁愿以另一种态度来对待对方、保护对方,将自己换上了一道假面,用力将真心压在心底深处悄悄眷顾深恋?

聆听着他紊乱的心跳,似印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那个梦太过深刻,让她无法就这样对他置之不理。自嫁他以来,她看过他许多模样,可就没看过他这么失落凄凉的样子,这让她好不忍。

看他一径地拥着她不发一语,似印忍不住想帮他走出来。

她在他的怀中仰起头,刻意板着小脸,「我听柳仲说你把他甩在宫外,而后独自在宫里瞎混了一整日,你今天是不是又去找那些野猫了?」

段凌波因她的话怔愣了一会儿,瞬间心底的千头万绪都被她的话语冲散,什么忧虑哀愁、难以取舍都不复见踪迹,改由满满的笑意取而代之。

他笑不可抑地拥紧怀里这个爱吃醋的女人,「今天我想找我养的家猫。」

似印愣皱着眉,「家猫?」他换口味了?

「你。」段凌波轻点着她的悄鼻,宠溺的眼眸无法自她的小脸移开。

「你想做什么?」理智飞快地回到她的脑海里,在他那异样的眼神下,似印忙不送地与他拉开距离。

「冷落了你这么久,我总要弥补你一下。」段凌波挑逗地在她耳边说着,边说边舌忝她那小巧的耳垂。

在他的舌忝吻下,阵阵战栗的悸动瞬间传遍她的全身,令她红着脸七手八脚地想将这个把她当成鲜鱼来舌忝食的大猫男人给推开。

「乖,别躲,让我亲一口。」段凌波将她勾回怀里,抬起她柔美的下领轻声地诱哄。

「我说过……」似印才要开口反对,一个来不及阻止的热吻便印上她的唇。

似印登时怔住,睁大了眼愣愣地看着他那近在面前的脸庞。

甜甜的杏花香味自段凌波的唇中慢了开来,段凌波刻意品尝着那属于倾国之吻、百次毒的味道,同时也将她一同拉进那个让人挣扎不了的地狱里,要她陪他走一遭,不让她一人独行。

「为什么这么做?」似印木然地推开他,眼中蓄满了晶莹的泪。

段凌波捧着她的脸庞,与她额抵着额、脸颊与她摩掌着,感觉她的泪流至他的脸上,温热热的,令他温暖了起来,不会有过的强烈归属感,让他舍不得放开她。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要碰我?」似印啜泣地拍打着他的胸膛,「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话?」

因为他的一吻,毒性已经开始在他的体内蔓延,她所有想保住他性命的心血,也全都因此而忖诸流水、前功尽弃。她千防万防就是防着这一天,可是他就偏偏不肯听她的励、不理会她的警告,这样一来,他还有多久可活?她不敢想,她甚至不敢想象他毒发身亡时的情景。段凌波任她捶打,「我没办法答应你。」

「你会后悔的……」哭打到后来,又倦又悲的似印紧捉着他的衣襟,靠在他的胸前,将泪流进他的胸坎里。

段凌波只是抬起她的脸庞,缓缓地在她唇上印下安抚的一吻,无言地拭着她的泪。

似印埋怨地望着他,而他的眼神却是出奇的平和宁静,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般,这让她更是泪不可抑,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错,可是就要因此将生命葬送在她的手里。

「这次为何不再阻止我吻你?」段凌波在她的唇上淡淡地问,看她眼睫中的泪水逐渐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她抱憾地闭上眼,「来不及了……」

段凌波将她搂至怀里,深深地感觉她的心跳,她跳动的心律和他的是那么地一一致,都是那么地伤心。

他轻轻拍抚着她,抬首看向远处,「这世上有很多事,其实在它还未开始前,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他很清楚,在杏花雨间初次见她到、,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两人往后将走的道路,往后,他们都将只是两个因为背叛而没有退路的人。

***

是段凌波变了,还是她自己太过敏感?这阵子,似印总觉得段凌波在那晚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不但性子捉模不定,整个人也愈变愈怪。

以往总爱在外头偷腥采花的段凌波,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不但不再有女人偷偷模模溜进府里找他,他也变得很安分,一下了朝就乖乖地待在府里不出门拈花惹草。可是……世上哪只猫儿不偷腥?这种享受惯了软玉温香的渔色男子,怎么可能会安分守己的待在她的身边?说到安分守己……这词似乎也不适用在他身上,因为他虽然对外头的女人非常安分守己,可是对她就不同了因为他似乎已放弃对外发展的念头,改而全面性的对内发展,把目标指向她来了。

这日午后,段府里所有的下人们,又一致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一走出房门就开始纠纠缠缠的男女主人身上。

「把手放开来。」似印用力办开那双又不规矩溜上她腰间的大掌。

「别老是舌忝我。」她又缩着肩头,想闪避耳间阵阵火热的舌忝吻。

似印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吼,」不要一直跟着我!」

这男人是猫啊?整天老是在她的身边跟上跟下磨磨蹭蹭,转来转去的怎么也赶不走。

「不跟着你我要跟谁?」缠似印缠上了瘾的段凌波,倾身在她耳边坏坏地问:「别的女人吗?」

似印马上扬起拳头警告「你敢?」

「我当然不敢。」段凌波笑意满面地将她揽进怀里,啧啧有声地亲吻着她的粉颊。

「你……」当院里所有忙碌的下人全都冽笑着嘴向他们行以注目礼时,似印红云满面地提醒他,「克制点,下人们都在看。」

段凌波一点也不介意,「他们会很愿意看到这种场面。」

似印推抵着他的胸膛,「放手……不要和我拉拉扯祉的。」他的脸皮厚,她的脸皮薄,她才不要和他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种暧昧的事来。

「不拉扯那来纠缠好了。」段凌波也很好说话,两手一松、改抱着她直躲到院里的杏花林里。

「段凌……」似印两脚才一沾地,就马上被他推倒在柔软的草皮上,声音迅即消失在他印上来的吻里。

这种带着甜蜜和害怕的吻,总让她心惊胆跳的,她永远也没有办法适应他吻里会让她失去神智的柔情,因为在那柔情的背后,她看见了正在等待着他的死神,可是他的吻是那么地诱人、醉人,让她忍不住想要沉醉其中,就这样把那些忧虑和惶怕都拋诸脑后,只记今朝。

可是有种永不落实、轻易陷落的感觉,也同时徘徊在她的脑海中。

在他的吻里,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软弱,如此轻易被占据,她的心,不再安分地留在她的心房里,时而出走流浪;流浪到这个喜欢腻着她的男人身上地若是不出声召唤,她的心便停留在他的身上不愿回来,她从不知自己是那么地不克自持,那么地容易受诱受惑。

「呃……」柳仲掩着红透的脸,自树后悄悄采出头来,「大人?」看来,他好象来得很不是时候。

「我在忙。」段凌波边啃咬着似印白玉般的颈项,边挥手驱赶这名不速之客。

柳仲用力地咳了咳,「可以……请你等一下再忙吗?」

「有屁快放,没事快滚。」段凌波丝毫不顾似印的反对,在她的纤颈上吻印出朵朵吻痕后,才漫不经心地再朝柳仲扔出一句。

「我……可不可以借一下夫人说几句悄悄话?」愈看脸愈红,可是又不能不通报的柳仲,想要找的人并不是忙碌的段凌波,而是怕怀中被人忙碌着的似印。

「可以!」似印使劲她推开段凌波的脸庞,大声地向柳仲应着。

「不借!」段凌波两手紧搂住她的腰肢,马上对那个想和他抢人的柳仲打回票。

「你这只猫……」似印又羞又恼地在他怀中挣扎者,「不要缠着我!」

段凌波冷冷她瞪视那个坏了他好事的柳仲,「你要是再不滚就准备回乡下老家吃自己!」

想要保住饭碗的柳仲脚跟一转,马上走人。指着已经站了很久的秋焰夫人,「夫人,又有女人挖墙钻进来找大人了。」

「去告诉那个女人,叫她滚。」段凌波在似印的醋劲还未发作前,就先一步出声驱逐那名也想来坏他好事的女人。

「什——么?」不只是似印和柳仲,就连站在远处的秋焰夫人和招呼着她的桃孟及杏季都一块儿张大了嘴讶愕地大叫。

「看样子,你们好象都不太能接受。」段凌波搔搔发,「好吧,那就改个较委婉一点的说法。」也许是他平常作假作得大成功了,所以今日一露出本性来,才会吓坏了这票人。

似印不可思议她看向他,「什么说法?」这个花心大萝卜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告诉那个女人,说我很抱歉,我必须对我的卿卿爱妻从一而终,从今以后我不再消受她们过多的芳心,以上。」段凌波火速地把话说完,随后又挨在呆愣的以印颈间尝着她美妙的滋味。

桃孟怀疑的两眉挑得高高的,「卿卿爱妻?」

「从一而终?」杏季直掏着双耳,以为产生了听误。柳仲忙不迭地朝其它的下人挥着手,「来人哪,快去请大夫来!」

「凌波!」秋焰夫人难堪地涨红了一张脸,「你赶我走?」

「你没看见我们在做什么吗?」段凌波烦躁地挥着手,「识相的就别打扰了我们夫妻的恩爱好事,哪边凉快哪边去。」

「你……」秋焰夫人在所有人纷纷对她投以同情的眼光时,气得频频跺脚。

忙得不可开交的段凌波突然又回过头来,「对了,拜托你要走时别走我家大门,哪钻进来的就请你从哪钻出去,我还要顾及我爱妻的颜面,多谢。」

又羞又愤的秋焰夫人,马上掩着脸,抽噎啜泣地离开这块伤心地。

似印怔怔地看着她哭泣离去的背影,难以想象段凌波这个大众情人居然会这么对待女人。

打发了干扰他的人后,段凌波好整以暇地搂紧似印的腰肢,一手抬起她娇俏的脸蛋,才想再好好吻她一番,却发现她的两眼根本就没有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不满地轻啄着她的芳唇抱怨,「爱妻,你很不专心喔。」

「她……」似印吶吶地指着远方,「她在哭……」

段凌波朗眉微挑.一脸的不以为然和不屑,「我会偷笑就行了,谁有空管她哭不哭?」不必再装着笑脸,和那种又要人哄又要人骗的女人周旋,他不放鞭炮大肆庆祝就很好了。

「你怎么变了性子?」她不能适应地听着他的话,简直不敢相信她在他脸上所看见的憎厌表情。

「为了你,再有几个女人敢钻进我家来,我还是会一个个叫她们滚。」段凌波又笑意盈然地棒起她的脸庞,「来,亲一个。」

似印一手掩往他的唇,一手抚上他的额,「你到底是哪儿病了?」他一定是病了,不然他怎么会对那女人一脸不屑的样子?

「我没病。」他拉下她的手,正经八百地否认。

「那你……」没病?没病的话他怎么会连风流的性子都变了?还亲自推掉主动送上门来的女人?

他不正经地朝她冽齿而笑,「春天到了,我这只风流大骚猫在对你发情。」

「发情?」似印愈听愈迷糊。

「要不要我叫春叫几声来给你听听?」他朝她眨眨眼,讨好他挨在她的耳边徐缓轻舌忝。

「我不要留在这里陪你这疯子发疯!」似印瞬间红透小脸,急着与他拉开距离。

低低长长的猫叫声马上自她的身后传来,「瞄呜……」

「你这只疯猫……」似印赶紧回过身摀住他的嘴,井朝那三个早就看呆的男人们吩咐,「桃孟、杏季,你们两个快去找大夫来,柳仲,你去帮大人请假几天告病不上朝!」

三个被似印叫回魂的男人们.连忙照着她的吩咐去办。

「你别疯了,先和我去看看大夫要紧。支使走了三个人后,似印无奈地拍着段凌波的脸庞,实在很担心他的脑子是哪儿出了差错。

「爱妻。」段凌波突然眼眸炯炯地盯着她。

「什么事?」被他叫得浑身不自在的似印,一手按着发烫的脸颊,一边闪避着他那会烫人的眼神。

段凌波伸手勾揽住她的腰,将她拉近眼前细看,「我今天才发现,你是如此的美丽诱人。」以前总是没心思好好看她,现在他才知道,他娶的这个老婆,远比他泡过的任何一个情人都还要来得美。

「啊?」似印听得一愣一愣的。

「看看你这张倾国倾城的小脸。」段凌波心满意足地盯审着地无瑕的脸蛋,修长的十指也纷纷顺着她的脸庞游走。

似印抬高了柳眉,「脸?」

「亲一口,它就会变得粉粉女敕女敕。」他边说边在她的颊上印下声响吻,并且说出经观察而得知的心得,「再亲一口,它就会红艳得比扑上了胭脂还好看。」

美丽似霞的红云在他的亲吻下,迅速地在似印的脸上炸了开来,她两手掩住脸颊,一点也不知道该拿这个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的段凌波怎么办。

段凌彼邪笑地在她的唇上轻舌忝,「要是再亲一口,它就…」

「段凌波!」头顶都快冒出烟的似印一手掩着他的唇,一手拖着他闪避至树后,免得所有人都看到他这副发春的模样。

「爱妻,请叫我凌波。」段凌波讨价还价他说着,并且将她拉坐在青葱的草地上,而后舒舒服服地睡在她的双腿上。

似印睁大了杏眸,「凌波,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这回他又是在搞什么花样?

「睡午觉。」他满足地躺在她的腿上享受树间筛落的暖融日光。

「睡在我身上?」似印脸红心跳地看着他在日光下的俊容。

「没比这个地方更合适的了。」他伸手勾下她的后颈,慢条斯理地经吻她一记,而后回味地舌忝着唇,「嗯,好甜。」

他挑诱的一举一动,令她的心用力地撞击着她的胸腔,一声比一声急,一下比一下快,几乎就快迸出她的胸膛。

似印无力抗拒他脸上那种心满意足的笑容,动也不动地愣看着他搂着她的腰肢,就在她的腿上闭上双眼.就像只慵闲懒散的猫咪,放松了身心在她身边酣然人睡,一种心安又静讥详和的感动,缓缓沁人她的心房。

「凌波?」好一阵子没听见他的声音,也没看见他再乱动,她忍不住伸手轻推他。

微风轻吹过树梢,风声之外,四周静得无半丝声响,她倾身聆听,只听见段凌波沉沉而均匀的呼吸声缓缓传来。他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似印没好气地瞪着腿上这个说睡就睡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仰靠着身后的大树。

她真不知他是怎么了,而她相信,就算她去探究,他也不会正经地回答她。她还记得,那晚脸上带着犹豫惨伤神色的他,而现在的他,就像只飞出笼子的鸟儿,那么地快乐自在,这一切,是不是因为那晚他的心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的指间轻轻流画过他的眼眉,他俊美的五官,看他睡得这么安心,她也不舍得打破此刻的情境。

如果,他们可以再回到当初彼此那么陌生冷淡的时刻,也许她现在就不会如此为他的性命而忧心忐忑,也不会想要紧紧捉住时间的尾巴,不让洋溢着淡淡幸福的此刻偷偷溜走。

愈是亲近他,她愈是谈心的想要让这一刻永远停留,只记现在不顾未来。她好想永远留住他现在的欢笑,不让时间再多前进一刻,就让她这么伴着他,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顾忌,和他当一对真正的夫妻,做一对在她梦里一直期盼着的爱侣。

假若,她真能许一个如果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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