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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四号房 第六章

因钱庄近来较为空闲,难得镇日待在家中不出门工作的陆余,端坐在书房里批完案上的最后一本账册后,起身走至窗边推开窗扇,任满园的花香随风送入室内。当他身后又响起一阵轻微的细响时,他走至一旁的睡房里取来条薄被,再走回书房内、一手拦住睡在地板上,差点又滚着滚着,一路滚到门外去的计然,一手为她盖上。

他伸手轻轻拨开她覆面的发丝,这两日来,因性喜拆房的天字三号房房客,又开始在夜半大展身手拆屋毁楼的缘故,计然一直没法睡好,因此白日里她都昏昏欲睡,尤其是在用完午饭后经窗外的暖风一吹,已睡惯地板的她,就毫无招架之力地直往地上躺去。

送来点心的丹心,进入书房后不禁顿了顿,而后她一手指着原本还睡在书房正中央,此刻已经滚到墙角边的计然。

“陆少,这是……”他们已经完全放弃睡在床铺上了吗?

“她睡得正香。”习以为常的陆余,端起她送来的热茶,边说边揭盖吹凉茶汤。

“小然喜欢这么睡?”怪不得前阵子他会向她要求,看看能否在他的书房和寝房的地上全都铺上地毯。

“她最近都是这个样。”听她说近来她常吃得太撑,不动动她会很难过,所以他就由着她去了。

丹心瞥他一眼,“这就是你们至今还没能洞房成功的原因?”

冷不防被茶水呛着的陆余,在咳了好一阵后,冷静地更正。

“是原因之一。”哪壶不开提哪壶?

“辛苦你了,再多加把劲吧,大少和二少还在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呢。”陆家天天都派人来客栈里问她,何时才会有好消息,他要是手脚再不快点,她恐怕很难再替他找理由了。

怎么多加把劲呀?有苦说不出的陆余,颇哀怨地抚着到现下不时还会隐隐作痛的胸口。

关于房事这回事,倒不是他这人有多清心寡欲,只是,与其见小然为了生女一事紧张过日,夜夜毁床破地板,他还不如要她开心的笑,且他们才成亲多久?

他陆家要个女娃儿,缓个三年五载也不迟,相信只要他夫妻俩相处久了、感情够浓厚了,那事还怕不能水到渠成?他有那个耐心等。

只是这般等久了,他不得不说,其实他也日渐有些心急。因为,在这等看得到吃不着的景况下,当盼望与想象搅和在一起,于是渐渐地,等待遂成了期待,而期待,再进一步变成了……虐待。

这种虐待,说得好听点,是男子汉本就该有的美德,可若说得写实些,这根本就是明里像种慢条斯理的折磨,可暗里,十足十就是种张牙舞爪的煎熬。

“陆少,你的性子就是想东想西想太多又太过贴心。”丹心摇摇头,不想就这么看他们继续耗下去,“若你真想快快达成大少和二少的心愿,依我看,你不如强硬点。”

“怎么不强硬点?”

她握紧拳心,“直接压倒小然。”收效最为迅速。

他白她一眼,“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软的硬的、强的横的,有啥子是他没想遍的?她以为当个人夫则会真的很容易不成?

“那为何……”

“我怕我的性命会有危险。”光是想想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就够一身冷汗了,还是识相点,先掂量自己的斤两较妥当……说得也是。

“丹心?”被他们扰醒的计然,爱困地坐在毯子上,一手揉着眼,一手拉着身上盖的薄被,刚睡醒时的红通通小脸蛋,令在场的两人都手痒地忍不住想动手。

“乖,吵醒你了?”动作较快的丹心,抢先陆余一步蹲至她身旁,爱怜地揉揉她的面颊,而后想起一事地转过头,“对了,陆少,你有客。”

差点忘了她来这的正事。陆余意外地挑高眉,“什么客?”除了他家两位哥哥外,谁会来这客栈找他?

“你曾叮咛过不许踏进客栈一步的那位贵客。”不想明说的她,很含蓄地向他暗示。一想到来者每回大家光临这问客栈总搞得上下(又鸟)飞狗跳,她就很想赖在这四号房里,不去外面陪东翁他们面对现实。

在听了丹心的暗示后,陆余虽是已刻意稳定住情绪了,可他的面色还是瞒不过眼地阴了一半。

“眼下贵客正在客栈大厅里候着,陆少要让人进四号房来吗?”

他一掌重拍在桌上,“不行!”

“为何?”冷眼旁观了许久的计然,在他俩似都当她不存在时,淡淡地出声提醒着像是想瞒住她什么的两人。

“因为……”丹心忙想要补救,“因为陆少和我们都有苦衷。”

她偏首再问:“什么苦衷?”

“人祸那一类的。”额上只差没冒出几条青筋的陆余,一脸悻悻然地补述。

计然意外地看着他把心事都写在面上的模样,嫁给他以来,她看过陆余在家时与工作之时的各式表情,就是没见过他这等打心底厌恶的德行,那位他们口中的人祸,究竟是何德何能啊?

“我能去开开眼界吗?”他们不讲还好,愈说就愈挑起她的好奇、心,这教她怎能不去凑个热闹?

“当然不成!”在场的另两人,默契十足地对她浇了盆冷水。

她秀眉微挑,“理由?”

“小然,那等人祸,由陆少去解决就成了,你就陪陪我吧,柴房里的柴火又不够了。”丹心在脸上推满了笑,一把拉她起身后,速速替她找来衣裳穿上。

她不疾不徐地戳破谎言,“可我前些天才被你禁止再靠近柴房。”

“呃……”

她都忘了柴房里那些多到过剩得拿去卖的柴火数量了。

“我真的不能去瞧瞧你们口中的人祸?”计然穿好衣裳后,绕过丹心,直接走至表情阴晴不定的陆余面前。

他想也不想地就回拒,“不能。”

他不想以后都得过着被骚扰的日子。

“我靠不住?我不能为你分忧解劳?还是我不能够好好的了解你?”她两手撑在案上,每问一句就愈逼近他一点,末了还衬上了一副好不可怜的模样。

陆余直靠在椅背上,“这……”来这招?

“我真的不可以?”丹心放弃地掩着脸,“陆少,你就认了吧。”

闹起家变来可就不好了。不情不愿的陆余,看在计然的份上,虽是没多说上一句话,但他在派出丹心先回客栈回报后,仍是拖拖拉拉了许久,最后才在计然的央求下,满心不痛快地带着她一块去面对现实。

一路上都跟在陆余后头的计然,才踏出本馆来到客栈大厅里,看了眼前的异样后,便忍不住先揉揉眼。

此时此刻,想闪人却闪不得的东翁、脸拉长得像苦瓜的鞑靼、笑得无比僵硬的丹心,全都排排在柜台前站好,并哀怨地对陆余投以求救的目光。

从没见过这三个人整齐变脸的计然,顿愣了好一会见,接着她的两眼遭那站在厅里,身段窈窕、面貌姣好的陌生女子给掳去,因那名女子在见着陆余后,即漾开了媚人的笑意,一骨碌地凑上前整个人紧紧攀在陆余的身上。

早料到会有这招的陆余,二话不说地将来者给推得远远的。

“东翁,她是谁?”计然边盯着陆余不断拍抚着衣袖,状似厌恶的举动,满月复醋意还来不及酿好就消失无踪的她,边侧首问向面有难色的东翁。

“人称骚到骨里、荡到髓里的……绍姑娘。”客栈里的人都因此而跑光光,被迫今日又得做白工的东翁,感慨万分地对她这未曾遭过毒手的新住户介绍前来踢馆的人是谁。

当下一阵寒意直扫向东翁的背后,受寒的东翁抖了抖,忙不迭地赶紧改口。“咳,是知书达理、厚道做人的钱庄大掌柜,另兼小余手下的头号大爱将绍姑娘绍仰。”万没料到他竟会投靠到敌营那边去,陆余用力横他一眼,这令里外皆不是人。

只得两害相权其轻的东翁,无奈地摊着两掌。

“与其惹毛绍大姑娘,我情愿得罪你。”今日认亏赔本就算了,他明日还要做生意啊。

“这还差不多。”趾高气扬的绍仰,在得逞厚,不意朝计然一看,随即一把推开陆余直拉过计然,并在她的小手上模来模去,“哎呀,你就是陆少夫人?”

“对……”近在眼前的艳容,是从未见过的无双绝丽,计然在看得呆呆之余,蓦地眼前忽然一花。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把将计然扯回身后护者的陆余,边帮她把遭人撩高的衣袖拉回原处,边瞪向那个手脚素来快得无人能及的绍仰。

满面妖娆的绍仰,嫣然一笑后,出手快如闪电地让计然脚下所处之地再次易拉,还一手抬高计然的下颔左端右瞧。

“我说三少,怎都不见你带小然来钱庄给我瞧瞧呀?”啧啧,好货色,怪不得陆余情愿把她藏在家里,也不把她带去钱庄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

“小然?”已快翻脸不认人的陆余,火冒三丈地拍掉那只狼爪。绍仰美目眨呀眨的,“这么叫亲切点嘛。”

“完全不需要亲切。”眼看计然一张脸都已被模透透了,陆余忿忿地动手再将她给抢回来。

“都是自家人就不必生疏了,小然,你说是不是?”仗着自己有武功底子,绍仰手起手落,一拉一拐,不费吹灰之力即将计然给拐带至怀里。

任人拉来拉去好一会儿后,头昏脑胀的计然,在他俩谁都不让谁,还卯起劲来用力抢时,忍不住想为像个人球的自己出个声。

“我……”他们就不能先为她介绍介绍,或是解释一下吗?

“再碰,我就找人砍了那双手。”隐忍了许久的陆余,再也忍不住地撕去伪相,直接摇下了狠话。

绍仰娇声轻笑,“我会怕你来狠的?”开玩笑,在那家钱庄里负责讨债的,可不只他陆余一人。

“咱们不妨走着瞧。”陆余索性将计然推给后头的大黑看管,走至绍仰的面前眼对眼地杠上了。

处在风暴外头,浑然不知他俩间有哈恩怨的计然,方站稳,一抬起头就被大黑给吓了一跳。

“大黑,你怎一身冷汗?”她掏出绣帕想替他擦擦,往旁一瞥后,她愣愣地看着另一人,“东翁,你的脸色好青啊。”压根就没将客栈里其它人看在眼底的绍仰,在陆余左挡右闪,就是藏着计然不给看之余,没好气地问。

“枉费往常人人都说咱俩郎才女貌,这么不惦念旧情?”

“我还豺狼虎豹呢。”陆余不屑地冷笑,才不吃这套。

绍仰危险地眯细了媚眼,“你说什么来着?”

“听见啥就是啥。”

在他俩就快打起来时,受不了的东翁,含泪地向他们讨饶。

“你们就行行好,别再坏我的生意了……”要是接下来三日都没人敢上门怎么办?

“咱们回房。”无意令东翁为难的陆余哼口气,自大黑手中接过计然后,便拉着她往本馆里走。

声音追在他们后头的绍仰,可没忘了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三少,大少与二少要我来这为你传个话,后天记得回府一趟哪!”哼,等他回家后他就知道有苦头吃了。

陆余再赏一记冷眼,“没事就快滚。”对于刚才在客栈里的那场混乱,从头到尾都模不着头绪的计然,在被他拖着一路往四号房的小巷里走时,直回想着发生了何事,忽然间,她手腕间传来了一阵拉扯,她不解地看着突然站在巷中,沉着张脸,不知在用力思索着什么的陆余。

“你离那个绍姑娘远点,记着我的话,知道吗?”他两手紧按住她的肩,不放心地盯着她的眼对她交代又交代。

“知道……”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计然乖乖点着头,半晌,她一头雾水地问:“为何要这样?”怪了,那位绍姑娘不是他手底下的掌柜吗?干啥要防得这么紧?还有,他究竟是在防什么?

也对,为何要这样?

陆余愈是深想,也觉得这主意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就算她听进了他的话不去招惹绍仰,仍不能保证长了两只脚的绍仰就不会跑来拈花惹草。

“陆余?”

他两掌一拍,“依我看,干脆就去我在蚀日城的别业小住一阵子。”若是绍仰日日找上门来,东翁少不了会摆副苦主样给他瞧,倒不如他先走为上免得又牵连这家客栈。

“你要搬家?”方才她是不是有错过什么?

“不对,不够妥当,我看你还是回娘家一阵好了。”他手下的地盘,绍仰是有哪处不清楚的?

为防患未然,远一点较好。计然愈听愈觉得不对,“我才过门没多久你就要我回娘家?”他是想将她的名声往哪摆啊?

“说得也是,回娘家是欠缺考虑了些,因我大哥、二哥都知你家在哪……”陆余抚着下颔沉思不过一会儿,即快刀斩乱麻地做了决定,“这样吧,选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就起程。”还是早点打包走人才能以策安全。

“起程去哪?”为什么她都有听没有懂?

“总之,先出了们再说吧。”也不多做解释的陆余,抢时间似地弯下(禁止)子,一把将她给扛抱至他的肩上。

“慢着、慢着……”遭人扛着走的计然,一脸茫然地问:“你究竟要带我上哪去呀?”

就像是现在这样。听完她所说的话后,大清早就板着张脸的陆余,直在她的面前走来走去,还不时走至窗边瞧瞧外头是否有人窥探,一刻也没法定下心来。

“你想去钱庄帮忙?”

“嗯,我念过几年书,且待在家里我闲着也时闲着。”计然不解地瞧他似防贼的模样,不懂他这两日来怎就是一直这样。

“不成。”早知那日在扛着她离线时,就算是被人拦了下来他也该强行闯关的。

“为何?”她拉住他,阻止他继续在她面前绕得她头昏眼花。

他的两眉揽得紧紧的,“钱庄里有个绍仰。”

她反而不解,“就是绍姑娘来信找我去帮忙的呀。”那位绍姑娘在信上说了,钱庄里主事的只有陆余与她二人,近来陆余勤快地跑外务,她一人都快忙不过来了,因此想请当家主母过去助阵。

“此话当真?”陆余当下大大怔了怔,且极度防备地扬高了音量。

“嗯。”

他直摇首,“那你更不能去了。”把她摆在家里他都嫌不安全了,还让她亲赴狼口?那个又换了新口味的绍仰,在打什么主意他不用想也知道!

“昨儿个我已回信答应她了,待会她会请大黑来这送我过去。”不说清楚他是怎了,也不给个理由,这教她怎么回绝绍姑娘?

且她老早就想去钱庄看看了,若能多少替他分担点工作上的事,她说什么都要去。

没料到这事她事前连商量也不跟他商量一下,陆余盯审着她那双已下定决心的眼眸一会儿,而后有些不痛快地走至一旁的长椅用力地坐下。“陆余?”她步至他面前瞧着他生闷气的模样。

他满心抗拒地问:“我若坚持不行呢?”他都这么识货了,没道理那个阅人无数的绍仰,会不识货地高抬贵手放过她一回。

“我只想试试而已。”计然拉来他的掌心,闭上眼将面颊靠在上头,“镇日窝在家里又无事可做,我闲得慌。”

她本来是日日往外跑在外做生意的,虽说要她待在家也成,但这阵子下来她觉得已经够了。就算是养只金丝雀,也得让它偶尔到花园里看看走走,而不是只将笼子挂在楼阁上,让它一再地想象着蓝天的怀抱吧?任何事,适度就成了,若是能工作与家里两边兼顾,岂不是更好?

陆余也知一直将她摆在家里像个花瓶般地供着,着实是太为难了她点,可一想到钱庄里正等待着她的某人,他就……

满心妒意的他,不情愿地哼了口气,拉开她的手将她拖抱至身上,低首亲向那日首先被绍仰吃一旦腐的双手,再吻上她的颈项,在她面带不解地看着他时,他索性低下头封住她的唇,在她柔软的唇瓣上辗转吮吻了许久,感觉到她回应后,他便掠夺式地开始吻得更深更重。

“陆少,有人送信来客栈,想请你帮个小忙。”来得很不是时候的丹心,站在门外一个头两个大地瞧着手中信件上熟悉的字迹,全然不知里头那对小夫妻正面临别的状况。

“你说谁找我?”满怀软玉温香的陆余,不情不愿地舍下近在眼前的红唇抬起头问。

“呃……封浩。”

“他不是出门流浪去了?”光是听见那位邻居的大名,一股子闷了多年的火气,当下便在他的月复里熊熊窜烧了起来。

“他……”

“又做赔钱生意了?”他眯细了眼,“这回他当了什么?”那个换业如换衣,三百六十五行里行行都做的家伙,他怎还是学不乖?

“他本人。”丹心无奈地再禀,“陆少,这信上说,你若是不派人去赎他,他就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陆余火大地将话轰出窗外,“叫他死得通透些,省得下回他又把帐记在我头上!”每次赔钱就只会叫他带钱去钱庄赎人,他又不是天生欠他封浩的。

“谁是封浩?”不明白来龙去脉的计然,边拍抚着他急速起伏的胸口边问。

“你不会想认识他的。”他随口带过,低首就想再吻她一回。“少爷。”已经在外头等了很久的大黑,为免耽误了时辰,不得不在丹心碰了一鼻子灰后紧接着开口。手边之事一再受挫,再次手工熄火的陆余捉狂地大吼。

“别再打扰我了!”就让他做做夫妻间的功课成不成?他们不知道他已经饿了很久了吗?

“大黑,有事你就说吧。”计然拍拍挫折不已的陆余,扬首对外头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的大黑说着。

“少爷,你忘了今日你得回老家一趟吗?大少何二少都还等着你呢,且我得送少夫人到钱庄去,你就别再把少夫人给绊在房里了。”想亲热的话,他也得看看时机吧?他不如就快点放人好让大家都去办完正事,回到家后,他们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培养感情的。

“你也听到了,就别让大黑难做人吧。”计然虽是觉得很可惜,但也认为他只是拖延时问不想让她出门。

陆余臭着一张脸,老大不爽快地看着计然推开他去里头换妥了外出的衣裳,而后拉着他一道走至门外,在大黑接过她时,他一把揪住大黑的衣领,一字字地向他沉声警告。

“她要是在绍仰的手里掉了一根发,唯你是问。”大黑苦情地点着头,“是……”这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也太不人道了点吧?这对主仆到底瞒了她什么?

看着大黑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以及身后那个活像是她去了钱庄,就不会再完整回来的陆余,计然携带满月复的惑水,举步走出家门,坐上了大黑从来没有驶得那么慢,慢得她以为钱庄永远都不会抵达的马车,在来到了钱庄,也再次见着了那日令她惊艳的大美人后,先前累积在她心头的疑惑,登时

更是堆栈得像座小山似的。

抬首看去,近在眼前的绍姑娘,依旧风情万种、美艳无限,可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这位美人的身材,与那日所见的……似乎有点不同。

简单对她介绍完钱庄里的事务,与做帐的基本要领后,公事公办的绍仰便交给她一本账册,要她也跟着试试。

“哎,你的笔,落得不正哪。”站在她身后紧紧盯着她一举一动的绍仰,在她方落笔写没几个字,便托着香腮直对她摇首。

“有吗?”计然疑惑地看着自己握笔的姿势。

“是握的方法不对,你该这么握才是。”力行言教不如身教的绍仰,说着说着便靠至她的身旁,亲切地握住她的手。

“绍仰……”眼看最坏的预感马上成真,大黑在绍仰的另一手攀上计然的肩头时,忙着拍掉那只造次的手掌。

“块头那么大就别杵在这里碍事,招呼生意去。”绍仰扬起一掌,落力地驱赶着他别来坏事。

“没客人上门。”不想回家后难以对陆余交差,大黑虽是不愿,仍是站在原地生根不敢走。

绍仰瞪他一眼,“到外头扫地去。”

“可是少爷交代过要我照顾好少夫人。”无辜到极点的大黑,闪躲着冷箭,硬着头皮将绍仰连人带笔地带离柜台远点。

“我是会吃了她不成?”绍仰边说边又把计然拉回来了一些。

聆听着与上回所听有些不同的声调,计然多心地问。

“绍姑娘,怎么今儿个你的嗓子有些粗?”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染上风寒或是什么,怎她的嗓音却明显比上一回有段差别?

“只是着了凉嗓子有点不适。”绍仰笑靥如花地握住她的掌心,将它拉至面前,高兴地左端右瞧,还模了又模,“瞧瞧你,虽是不白,但肤香肉滑的,就算是黑了点……”

愈看愈觉得哪不对的计然扬高了柳眉,“黑了点?”

“也无妨。”绍仰说着说着就要将唇印上去,就在那时,忠心护主的大黑,将时间拿捏得极为妥当地适时伸出一掌。

定眼瞧着大黑过于保护的种种举动,以及额冒青筋直瞪向老来坏事的大黑的绍仰后,夹在他俩之中的计然,本是想不着痕迹退离他两人之间的,但就在她挪动脚步时,绍仰又正好朝她这方向靠了过来,就在这一退一进,肩头不意撞上了绍仰胸前的她,在这么一撞之后,她总算明白为何今日她老是觉得哪儿有些怪了。

“绍……绍姑娘?”她盯着方才所撞着的东西,结结巴巴地开口。

“嗯?”

“那个……”她一手指向地板,很努力维持着正常的神态,“你的包子掉了。”

怪不得她头一眼就觉得,这位绍姑娘的身材今日丰满得有些太过天赋异禀。

“啧,没黏上就是不牢靠。”绍仰撇撇嘴,弯身拎起那两颗今早才出炉的肉包。

打从嫁进有间客栈以来,看过太多违背常态之事,已经不知惊讶两字如何书写的计然,将一双饱含疑问的眼缓缓滑向一旁眉心打结的大黑。

“他是……”

“我的同门师弟。”很不想承认这事的大黑,郑重地向她重新介绍。

她头痛地抚着额,“他有女装的癖好?”怪不得陆余防他防得那么紧,瞧瞧这等长相、这等打扮,说他是女人不会有人怀疑也是自然。

大黑娓娓道出师门里的秘密,“他打小就想当女人,日日女装都往身上套,就算打死他,他也绝不承认他扮得不像是女人。”

“原因?他爱女人。”大黑感慨万分地叹了口气。

“呃……”他不说还好,愈说头昏脑胀的她愈想不通。

他清清嗓子,“简单的说,他爱女人,也爱扮女人。”

“我懂了……”自认接受度满强的计然勉强点点头,“既然他这么爱女人,他怎不找蔺大夫帮忙?”依她看,这是心病吧?听陆余说,在神医蔺言的手里,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治得成,他们怎不带他去试试呢?

大黑的叹息更是无止无尽,“蔺言说,她的医术还没有高明到能把男人变女人。”他们早就试过这一招了,可蔺言很坚持,这家伙的脑袋根本就无药可医。

她讷讷地开口,“这……心这样啊。”

“打从那日起,这小子就更加自暴自弃,一股劲地卯起来用力扮女人,而我们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早已接受事实的大黑,一回想起从前惨不忍睹的过往,就很想再次替全师门掬一把男子汉的清泪。

就在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绍仰时,不知是在何时,他们话题里的正主儿,已无声无息地来到大黑的身后,摊开两掌掌心,而后老实不客气地一把模上大黑壮硕的胸肌。

为免绍仰再将禄山之爪伸向计然,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大黑,只看了身后一眼,便认命地转过头任身后之人为所欲为。

站在前头的计然,在绍仰一路从后头模至前方,并伸长了两手改模向大黑的背肌时,她语带抖音地问。

“你……不是爱女人吗?”

“也爱男人啊。”痛快上下其手的绍仰,边模边对她抛了记媚眼。

“他……”计然一手指着身旁荤素不忌的仁兄,愣愣地看向惨遭辣手摧草。任人吃遍豆腐的大黑。

“他呀。”大黑无奈地仰天长叹,“无论男女,众生同等,一律通吃。”

门前冷落车马稀。因无客上门,打不起精神的东翁趴在柜台上,两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手中的算盘,而在外头枯站了一整日,还是什么客人都拉不到的鞑靼,则是难得地窝在门边无事可做。

在见着远处自大街急驶而来的陆家马车时,鞑靼站起身瞧了瞧外头,再瞧了瞧客栈里东翁那张憔悴的脸庞,直想着,不知道陆余在得知这几日那个害得客栈都没生意做的绍仰,对他捧在掌心上的计然做了些什么后,他和东翁的脸色比起来,哪个会比较青?

说起那个貌美无比、勾人不遗余力,但人见人怕的绍仰,除了是大黑他们师门的心头之痛外,亦是东翁开店以来最深的噩梦之一,每回只要绍仰一出现在客栈里,所有的客人便恐慌地躲的躲、逃的逃,就怕一个不小心会遭男女通吃的绍仰给看上,害得老因绍仰而做赔本生意的东翁,不得不求陆余与绍仰来个约法三章。

可他们万没想到的是,那个见猎心喜的绍仰,这回竟不顾东翁与陆余的口头之约,趁陆余不在家之际,硬是为了计然专程跑来这坏东翁的生意。

唉,妖孽啊。

遭人绊在老家连着三日都不能回家,一心急着想赶回客栈的陆余,在马车一抵客栈门前,即动作飞快地跳下马车,一骨碌地就想奔回房里探探爱妻,可老早就堵在大厅里等他的大黑,却挑在这节骨眼将他给拦下,并在他耳边啰啰嗦嗦了一堆他不在时钱庄里新增的公事。

“你说他们要我做什么?”陆余阴沉地问,压抑了数日的妒意、焦急和火气,终于在那一番话里全数冲出心中的栅栏。

“呃……”负责传话的大黑,也觉得那些人选的时机太差了点。

陆余不客气地吼在他头上,“这等小事,我那些堂兄就不能自个儿搞定吗?”

他连家事都摆不平了,谁还有空出远门去替那些堂兄收太子底下门人所欠的帐款?

万一那个完全不忌口更没节操的绍仰趁他不在时吃了她怎么办?谁能赔给他一个计然?东翁边喝着茶水打起精神,边出声解救一下站在虎口前还不知道要跑的大黑。

“小余,你的脾气愈来愈差了。”现下是怎样,在外头为恶太久了,所以回到家里连演都懒得再演善良老百姓一下吗?

“该不会是因为……夜晚的夫妻生活不满足?”跑到里头凑热闹的鞑靼一手掩着嘴,颇为坏心眼地问。

陆余也没同他客气,当下就大刺刺地杠回去,“那又怎样,你是能替我排遣吗?”

登时将口中的茶水喷得鞑靼一脸的东翁,呛咳了一阵后,心境惨然地再次趴回原位。

他心目中乖巧有礼的小余……已快荡然无存了,唉,算了,幸好客栈里还有个小然可以安慰他一下。

“少爷,还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大黑在他举步又想绕回四号房时又再拖住他的脚步,并在他的耳边又说了一堆。

愈听愈是额冒青筋的陆余,在他一把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冲向本馆内。

“大黑,你究竟同他说了些什么?”活该被波及的鞑靼,边拉着衣袖擦脸边问。锤炼多年,演技已是炉火纯青的大黑,事不关己地耸耸肩。

“没什么,不过就是煽风点火而已。”只要能让陆家大少、二少尽早达成心愿,也让陆余逮着了借口得偿所愿,他偶尔也是可以扮扮坏人的。

“啊?”

压根就没时间去计较大黑所说的话是真是伪,像狂风似的陆余,以无人能阻之势凶猛地冲回四号房,三步作两步地拾级上楼,强势地刮进了房里,令刚浴沐完正擦着发的计然不禁一愣。

忙了一日,她才从狼爪下逃生回家,现下又是演哪出?

陆余踩着愤懑的脚步,大步大步朝她逼近。

“我全都听大黑说了,姓绍的他模过你哪?”什么全身上下都被模透碰遍了?

姓绍的祸水明日是想横死街头吗?

那个不管大事小事全都打小报告的大黑……不是说好了,这事绝不告诉他家主子的吗?站在原地被迫浴陆余大眼瞪小眼的计然,默默在心中抱怨起那个老是说话不算话的大黑。

不耐的眼神直直向她戳来,似是不得到个答案不肯死心般,她叹了口气,伸手指指身后一头遭绍仰爱不释手模了一整日的长发。

“还有呢?”陆余盯着她那头方洗过还沾着水珠的发。

她再撩高两袖,主动将两臂都交给他检查。

“还有哪?”他反反复复看了许久,而后像是心有不甘地举高她的两腕凑至嘴边,一路自腕肘吻至臂上,为此,计然微微挑高秀眉。

他火大的问:“只这样?”

她迟疑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指着自己的面颊,下一刻,他果然一个劲地左右亲起她的两颊,面对愈来愈好拐的他,她努力忍住笑,再故意指了指自己的唇瓣。

“没别的了?”他重重吻上她的唇,还制造出满大的响音。

她微偏着头,“这我得想想。”既能瞧见他满心醋意的模样,又能享受他的亲吻,其实她是完全不反对全身上下统统都指过一回的啦。

“往后别再让他碰你,不管他装得再怎么像女人也不成!”一想到日后她还要去钱庄帮忙,愈想就愈不放心的陆余,告诫再告诫地对她叮咛。

“你对他的成见真的很深是不?”看来是很难改变绍仰在他心中的印象了,其实只要言明了她不喜欢这样,那么绍仰不见得会继续那么不识相,可偏偏每个人见了绍仰就是一个劲地用力躲,反而让绍仰更是乐得四处追。

已经气昏头的陆余才没管那么多,“不许让他用力瞧,必要时你就一掌打死他知道吗?”

“可那会死人的。”他忘了他们干哈打从婚后就睡在地板上了吗?

他用力哼口气,“挂了他正好!”这些年来那不男不女的妖怪做过太多令人发指之事了。

“噢……”难得见他为了她的事激动成这样,心花朵朵开的计然开始觉得,去钱庄帮忙并日日都得想法子打发绍仰一事,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一鼓作气发泄完了后,接连几日下来的忙碌,令满心的疲惫随之排山倒海而来,陆余两手握住她的肩,垂首在她的面前低声喃喃。

“拜托你……别再让我当个妒夫了。”若是他还得再忍受绍仰多碰她一下的话,他实在是不能保证日后他能只是吼吼就算了。

他不像她一样,可以事事都不在乎,天大的事只要是打不过它就加入它,而他更不习惯的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往日里,她可爱的笑脸,她人见人爱的性子,有多么受到客栈里的人们喜爱,他全都睁只眼闭只眼就当大家是爱屋及乌,可一想到除去她表面上也给他人看的那些,眼下这专属于他所有的种种,他人也能分享亦能看见,他就有种忍受不住那等快要失控的感觉。

“我会尽量与绍姑娘保持好距离,好成全你这小小的心愿的。”总觉得他会生气、会发怒是件好事的她,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很高兴见他的性格不再人前人后那么地走偏锋。

他盯着她的眼瞳,“绝不食言?”

“是,我保证。”她笑靥如花地挽着他的手臂往房外走,“别不高兴了,我听丹心说吞月城好像有什么大喜之事,因此今晚城内会施放烟花,咱们下楼去园里瞧瞧吧。”

衬亮了漆黑天际的朵朵七彩烟花,让柔美的月色多了短暂的美丽伴侣,满园像是在夜色里睡去的花儿,安安静静地在亭外承接着夜露的洗礼。

与她肩并肩坐在小亭里远望吞月城另一端的天际,陆余根本就没注意天顶上的银花火树,他的两眼,只见着了倚在他身畔的她,她那轻触着他的面颊微湿的发梢,闻起来就像花儿一样清鲜,而她笑意盈盈,全心全意地倚靠着他的模样,在不知不觉间已将他数日来的烦闷焦躁给逐至远处,心平气和的感动、柔软的旖旎,转瞬间盈满了他的心房。

若是可以的话,他很想打造一个金丝的鸟笼,就这么将她给困在里头,不让任何人来与他分享她的一颦一笑;再不然,他想把她给牢牢拴紧在身上,不再任她离他那么远,就这么待在他的身旁哪儿都别去。

这不禁让他想起,许久以前,他曾笑过左刚对蔺言恪守着为人夫的三从四德、两眼只看得见蔺言、俨然就是蔺言身旁一只忠狗的蠢德行,可现下想想,他不也是差不多的一个蠢样?

看了天际许久的计然,在颈间有点酸之时,忍不住想动一动,却意外瞧见他压根没在欣赏烟花只是一径地瞧着她,她担心地模模看起来像是有点累呆的他。

“怎还绷着张脸?”陆余以指覆上她的指尖,继续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她。计然顿了顿,而后二话不说地吻上他的唇抚平他的不安感,见他还是愣愣的,她索性捧着他的脸庞,专心地吻得更加热切,就像是要弥补这些天来的孤寂一般。

仿佛受到了什么鼓励,当下理智全都离家出走的陆余,热切地与她唇舌交缠,陶醉在他的热情里的计然,模模糊糊地想着,若是这样就能让他快乐些的话,她会很乐意时时对他这么做的。

靠在他的胸膛上微微喘着气的她,在他以指尖代替发梳顺着她的长发之时,她看着满天瑰丽耀眼的烟花直在心底想。

曾几何时,她已是这么的习惯起这具怀抱?而她对他的依恋,又是在何时已是这么深了?

萦绕在他俩之问的感情,无法秤量,也无法斤斤计较地去数算,它就只是在暗地里默不作声地日日囤积着,再沉甸甸地搁置在她的心头,在她已将它视为她的生活之一时,她这才迟钝地发觉,原来这份看似沉重无比,其实又让她整个人有若棉絮轻软飘飘地沉浮在空中的感情,其实就是他人口中的爱情。

而这份爱,就藏在他面上的浅笑里、他徘徊在她耳边的低低徐言中、他温柔感动她的举止里。

总是宠溺着她的他,为了她,可以是缠绵日夜不断的潮汐,也可以是包容广纳的海水,这让她想起那个以往生活充满了辛苦的种种,和那个摇不可及的心愿。或许她的人生就只能像是她未出嫁之前那般,败倒在生活里,一日复一日地,只能冀望着美好的明日,可又或许,那些年的忍耐与等待,其实都是为了迎接他的出现。

“陆余。”自她口中逸出的低喃,浅浅的,像是风儿在园子里的回音。

“嗯?”

“陆余。”

他不解地低下头,看着紧闭双眼的她,小心翼翼地拥着他,一声声地唤着他的名,那虔诚的模样,像是在说什么咒言,又像是在许愿似的。

“你是我的,我一人的,对不对?”

陆余怔了怔,半晌,他收拢了双臂,理直气壮地答道。

“这还用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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