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 第八章
仓卒急乱的脚步声踩乱沉静的空气,优闲坐在书斋内看书的舒河,慢条斯理地合上手中的书卷,抬首看向站在门边气喘吁吁的冷玉堂。
「怎幺了?」打量着他惨黯的脸色,和眉宇之间挂着的那份心急,舒河不禁感到很好奇。
顺过气的冷玉堂,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身平静的气息。
「你什幺都不知道?」还问他这句话?发生了这幺大的事,他怎还能安坐在府里——不对,从炮轰兴庆宫的事件后,舒河为避风头,就一直留在府里不上朝,也极少去兴庆宫,大多数的时间他都留在府里,与南内臣下们一同商议南内在改革后应准备执行的大计,也因此,没多去留心外头所发生的事情,而这件事来得那幺突然,相信也没有人能在事发之前来告诉他。
「知道什幺?j舒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眼中的讶然。
望着他无知的表情,冷玉堂有点后悔了。
该说吗,瞒着他的话,或许朝野还可以维持一个宁静的假象,若是告诉他,他会有什幺强烈的反应?他会不会莽撞地跑去找律滔?
不如……不如就……在舒河探索的目光睨向他时,他下意识地心虚想闪避,但一想到这关切着南内,他又只好硬着头皮回答。
「樊不问他……他……」他支支吾吾的开口。
「他出了什幺事?」舒河这才想起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樊不问了,那家伙自从不声不响地出了趟远门回来后,最近不是在府里忙着那些堆积的公务吗?
「今日午时……」他别过头去,咬着牙把话说出来,「他己在午门伏法!」
舒河的心头重重一震,手中的书卷自掌心里翻落坠地。
「你说什幺?」他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声调不稳地问。
「圣上降旨给卫王,圣旨里写着……」
他有些急躁地走向冷玉堂,「写什幺?」
「叛谋密杀南内大老,樊不问,理应当斩。」
从没想过哪个人罪名定识至行刑之间的时间那幺紧凑,更何况樊不问还身为南内右相,再怎幺说也该先关至天牢,看看还有没有转圈的余地。但他大抵也明白,圣上会那幺急着斩樊不问,除了是想让这件事快点落幕不再扩大事央,同时也是为了保住三位王爷。
舒河一手抚着额,「那不只是他一人做的,我也有份……」父皇把那件事扯出来摊在阳光下了?为什幺……父皇会突然这幺做?若是要审,怎幺只审樊不问一人?
「圣上知道。」冷玉堂难忍地垂下眼睫,「但樊不问独自承担所有罪名,并说全是他一人所为,震王霍鞑与你只是遭受他的利用。」
舒河有些颠踬地倒退了两步,鼻尖不禁有点酸,「为什幺他要那幺傻,为什幺……」
他不懂,他真不懂这是为什幺,为何在一夕之间突来这些风雨?事前,怎都没半点预兆?他父皇甚至不留时间让他去搭救樊不问,就连一个机会也不给他……是父皇主动要审樊不问吗?不,不对,若是父皇要审,那早该在兴庆宫遭炮火轰击后就该审了,若不是父皇主动的,那是谁把这件案子揪出来的?风淮究竟是接了谁告发的折子?
他的脑海里忽地闪跃过一丝身影。
舒河站定脚步,大约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是他,一定是他!他定是料准了樊不问会亲口应罪,料准了樊不问不愿让自己这枚错走的卒子,令南内满盘皆输,并让三位王爷也跟着被硬扯下罪,他早吃定了樊不问引以为傲的忠诚。
只是,他为何要用揭发这种不光明的手段?他若要藉此扯下南内,他大可以冲着身为南内主谋者的他来呀,他怎可以……叛徒,多年的友情被视若无睹,还背叛了他一直重视的友谊。
心火倏地点燃,愤懑的猛焰窜烧得狂烈难止,狂涛怒涌中,舒河阴惊地抬起眼。
「律滔……」颤抖的音律自他紧缩的喉间释出,破闸兜泄的愤怒,不可收拾地一古脑的涌向事端的源头。
「王爷,不行……」冷玉堂没料到他会那幺快推断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你冷静点。」
「让开!」他使劲地想扯开冷玉堂紧握在他臂上的大掌。
「就算你去找律滔,你也不能让樊不问起死回生!」律涵会做这事,一定早就全盘准备好该如何来收拾后果了,他这一去,岂不是正中律滔的下怀?谁知道律滔是否准备了什幺正等着他?
「他杀了我多年的挚友!」舒河激亢地喊道。
「是樊不问先去招惹律滔的!」冷玉堂连忙报出未呈报的实情。
舒河陡地一怔,这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
「你再说一次。」去招惹律滔?他又没授意过,为什幺樊不问不事先禀告就自作主张行事?
「在律滔南下巡视秋收时,樊不问曾行剌律滔,虽是得手了,可是律滔并没有死,后来他又掳去葛沁悠强迫她译太阿兵书,葛沁悠不从,他就用上鞭刑。」
为了他,樊不问想杀律滔?为什幺要用他当借口?他可从没有要求过他们这些外人来杀他的兄弟。
难怪,难怪律涵会突有此举,就凭着几年的情谊,樊不问也想模清津滔的底,踩律滔的痛处?连他这个和律滔做了二十多年兄弟,最是了解律滔的人都不会出此下策,更不会去挑衅律滔卸下伪君子的表相,樊不问是自恃哪一点比他还有把握?
他阴冷的黑眸霎时-紧,「在樊不问做那些事时,你怎幺都不告诉我?是谁允许他那幺做的?」
「我以为……是王爷准他的。」刻意隐瞒实情,很希望樊不问能一举成事的冷玉堂,几乎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老五揭发这件案子,是为了葛沁悠?」律滔斩樊不问,是要算樊不问行刺的帐,他无话可说,但律滔不该私仇公报把其它兄弟也扯进来。
「很可能是。」冷玉堂才点了个头,就见他转身大步走向外头,「王爷?」
舒河重重地踩下每一个步子,每走一步,就更加踩碎他怀里藏有的温情。
在背叛了樊不问的友情之后,律滔竟然也要背叛他们之间浓于其它骨血的亲情,擅自-开他,就这幺将他舍弃……这是律滔斩断他们之间所有牵连的方式吗?没想到,他居然一点也不留情。
慌张地想拦下舒河的冷玉堂,在阻止舒河前进时,眼角不经意地瞥见急忙走进的那抹人影。
「雅王,你快栏着他!」他如获救星地朝十万火急赶来的怀炽大叫。
「四哥!」老远就看见舒河阴了一张脸的怀炽,连忙拖住舒河想去找律滔的脚步。
「走开。」他现在什幺人都不想理,他只要见一个人。
怀炽两手紧握着他的肩头,朝他报出另一项更措手不及的消息。
「五哥又开始行动了!」律滔想做的事,可不只有斩一个樊不问那幺简单。
「什幺行动?」舒河讶异的眼眸缓缓游移至他的身上。
「五哥公布了他这些一年来暗中搜集南内大臣的把柄,他已经把这些桩桩都足以让人掉脑袋的罪状送去了六哥哪里!」
「他……」气息瞬间紧窒在他的胸口,舒河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
他从未想过,律滔的心,这幺狠。
断了他视为左右手的樊不问后,律滔还要他赔尽他所有的本钱。
其实,他应当是最了解律滔的人,他怎会看不出律滔的另外一面呢?他怎会不知道,律滔已不愿甘于现状,想加快太子之争的步伐,舍弃了东内向来以静制动的原则,打破了朝中每个人皆意属的默契,径自展开一场真正的政治斗争。
律滔他……就要走远了。
「四哥?」怀炽有些担心地轻推着他的肩。
「去救人。」他回过神来,决定加予反击以保住他在南内辛苦打出来的江山。「你立刻赶去风淮那里救人,若救不出人就叫冷天海暗中带兵去葛府!」
「葛府?」
「去捉来啸月夫人。」既然葛沁悠是他做这些事的起因,那幺,也必然是他的弱点。
「为什幺要捉她?」心乱如麻的怀炽一时无法联想到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舒河泛出丝丝冷笑,「为了葛沁悠,律滔会愿意用那些人来换啸月夫人一命。」
想要提早到达终点?休想。
律滔走不远的,因为他很快就会赶上,那个众人皆想先攻占的终点,最先抵达者会是谁,还很难说——
「我娘?」沁悠怔愕地问着大半夜来到府中报讯的人们。
宫垂雪和仇项不忍心地将目光自她的身上调开,很想装作没看见她眼底惊讶过后的心焦,跟着一道来的褚福则是把两眼都放在律滔的身上。
舒河在捉走啸月夫人后,除了派人对东内放出风声外,对外并没有大肆声张,一方面,是碍于啸月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另一方面,是希望藉此与东内来个私下交易,只要东内愿撤销那些南内大臣的把柄,他们也不会多加为难啸月夫人。
一室的静默中,沁悠的秋眸缓缓迎向律滔。
该对他开口求援吗?在知道南内是为了什幺而用她娘亲来要胁他,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要求他放弃东内庞大的利益,可是不说,她会后悔的。
「想说什幺你可以跟我说啊。」律滔叹息地拍拍她雪白的芳颊,不明白她是在迟疑什幺。
她垂下螓首,「我答应过你不过问。」事前他们就已经约定好了,她不问不管不看他要做或正在做什幺,至今,她都没有违背过她的原则。
「那不同,这次是你娘。」
「救她。」她迅即抬起螓首,恳求地拉住他的手。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心,照她的意思朝身旁扬手,「仇项,你去风淮那里想办法支开他,然后派人烧了那些证据。」
「可是……」仇项看了身旁褚福难看的脸色一眼,不知该不该照做。
眼看成功就近在咫尺了,烧了那些证据?只差一步就可以让南内吃不完兜着走,现在放弃,褚福这些年来的心血岂不都付诸东流了?
「去办。」律滔不想再跟他说一遍。
「王爷!」仇项忍不住想叫他把大利放在前头。
「你听见了。」他烦躁地打发,又对官垂雪交代,「仇项的事办完后,你直接去滕王府把啸月夫人带至凤藻宫,让她去与皇后娘娘住一阵子。」
宫垂雪有些犹豫,「舒河会这幺简单就让我带人走吗?」
「有了先前的交换条件,他会肯的。」这点他倒还有几分把握,舒河还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女流之辈。
「我知道了。」宫垂雪点点头,在走时顺便把满月复不平的仇项和褚福一块拉走。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律滔不是没有半分遗憾的。
虽然他早知道舒河不会眼睁睁的看南内的臣子毁于他的手中,可是他也没想到舒河采用的方式会那幺有效,只出一招,他就得屈服,看来他实在是太小看樊不问在舒河心目中的地位了,早知道他在捉人把柄之前,也该记得把自己的把柄收起来,不然也不至于功亏一篑。
唉,怪不得别人,谁教他忘了把小辫子收起来给舒河逮着了。
一道温暖的女体自他的身后掩至,他怔了怔,低首看着环抱着他腰际的柔荑。
「你的心血就此白费了,不惋惜吗?」自他身后抱紧他宽大背部的沁悠,声音有些哽咽。
「总比让你掉泪好。」反正这是一场耐力战,跑得太快大早抵达终点,他反而没什幺成就感。
「谢谢。」——
有一失,必有一得。
啸月夫人方至凤藻宫,原本埋首致力于译书的沁悠,手中的太阿兵书解译的工作也告一个段落,在她两手将译好的兵书交给律滔后,律滔随即命人以八百里加急通知野焰,以不惊动圣上的方式暗中返京。
多年未曾回京的野焰,很不能适应京兆的改变。
或许是秋日的缘故,他记忆中的京兆变得清索消寂,以翼王府来说好了,以往他来这里找律滔时,才进门便可见律滔门下的门客们三三五五地漫步于庭中,优闲的气氛写在每个人的脸庞上,可这趟回来,步入翼王府只见遍黄的枯叶在庭中随风穿梭,门客们都聚集在厅堂里议事,商议东内下一步该怎幺走,又该如何把上头的大老们不着痕迹的除掉。
不自觉地,他有点想念卧桑。
倘若卧桑今日还在太极宫内主政的话,那幺他的记忆也不会变调,他更不必大老远的跑回来,就只是为了拿部或许可以助他打败兄长们的兵书。
打败兄长们!
先前为了帮助律滔而有这个念头时,他还没有什幺特殊的感觉,也没有什幺真实感,但现在,他却觉得这一切是那幺的荒谬,再怎幺说,他们不也都是同出于一处、同是手足吗?就为了个太子之位,他却必须去打败教授他一身本领的兄长?
律滔望着心绪错杂的野焰,看不出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幺。
「别皱眉头了。」他将辟闾宝剑以及译好的兵书交至野焰的手里,「好好钻研它,这是你战胜铁勒和霍鞑的最大本钱。」
握着沉甸甸的宝剑,和那部其它两个兄长也想抢得的兵书,野焰不禁一再回想着,冷沧浪告诉他律滔是如何将这部兵书拿到手的经过。
「五哥……」他岌岌欲言,可话到了口,却又不知该怎幺说出来。
「嗯?」律滔讶异地看着这个乐天派难得一见的愁眉苦脸样。
「我听说了樊不问的事。」他边想边斟酌该怎幺说会比较妥当。
律滔主动帮他提供说词,「想问我为什幺杀他吗?」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他挥挥手,一双秀丽的眉挤在眉心。
「别拐弯抹角。」律滔烦闷地长叹,「想问什幺就干脆一点。」他得叫宫垂雪提醒他以后要好好教这个弟弟的口舌。
天生口拙,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比较委婉的说词,野焰只好直截了当的问。
「怎幺你也和四哥一样玩起手段来了?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直都以为这个兄长为人正直,心地也较其它兄长仁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律滔可以为了要斩一个樊不问,把其它三个兄弟全都拖下水。
律滔很不想破坏自己在野焰心目中的地位,但也不想让他不看清事实,一径停留在过去而裹足不前。
他叹息地间:「如果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待人宽厚的五哥,反而是个凶残可憎的翼王,你会不会继铁勒之后再一次对你的兄弟心灰意冷?」
「为何你也变了?」野焰的双眼蒙上一层失望。
「我没有变,一直以来,我给你看的,全是我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律滔缓慢地朝他摇首,老实地坦承,「怀炽之所以看我不顺眼,为的就是因为我是个伪君子。」
「我们这些兄弟……为什幺都要戴上骗人的面具?」卧桑骗了众人,铁勒也骗他,现在又多了个律滔……天知道他其它的兄弟又有哪个是真的?
律滔搔搔发,「为了保护自己吧。」都这幺多年了,要他改回来,还真的有点困难。
撇开别人也这幺做的苦衷不谈,其实,他也不认为这个作法可取,可是想要在朝中生存,这的确是个实际又安全的作法,若是不想骗人又想在朝中安然无恙,那除非得有舒河那种真小人又不会得罪人的本领。
看着手中的辟闾,野焰忽地有点明白律滔会把它交给他的原因。
「三内会有交战的一天吗?」难道他所在准备的,有一天真的会成真来临?
律滔挑挑剑眉,「很有可能。」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的话,很快的,朝中的战火就不能满足他们这票人了,想必大伙一定没那个耐性再僵持下去,最后考虑用战争来解决一切。
「你真的想登上太子之位吗?」那幺积极的找来这些东西,是因为他很向往大权在手的滋味?
律滔睨他一眼,「你会助我,不就是想看我登上太子之位?」怪了,这不也是他的心愿吗?
「是没错,但……但……」他的舌头又开始打结。
在野焰支吾得更多前,律滔上前把他手里的东西交给一旁的冷沧浪,拉着他一块坐下。
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我记得,风准以前也曾问过跟你同样的话,那时,我告诉他我不想成为另一个卧桑。我想,风淮可能因此而误会了。」
误会什幺?没那幺多心机的野焰眨着水亮的眼。
「我说我不想成为另一个卧桑,并不是不想当太子,而是不想成为一个左右受制而身不由己的太子。」他把那日所说的话重新解释一次。
野焰这回就听懂了,可是却无法理解卧桑在他口中的处境。
「我并不是想说卧桑的是非,但我不得不说,卧桑实在是太会做人了。」律滔说着说着,便将他累积在心底的不满全都倒出来。「他总是要求面面俱到、不得罪任何人,让天朝一直维持在他能力所及的假象里。可是就是因为他的容忍,才让有心人士有了成长的空间,也造成了那些压在台面下的动乱,到后来,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得不弃位远走,将烂摊子留给我们这些皇弟来替他收。」
「大哥他……」野焰有些讶然,「我还以为他一直都掌握得很好。」若是律滔不说,他真的会以为英明的卧桑完美无缺,根本就不该私渡至东瀛。
律滔揽着他的肩,「即使我尽了全力,而最后登上大典的人却不是我,那幺不管是哪个兄弟登基,我还是会希望,咱们兄弟里不会再出现另一个卧桑。」
现在的情势看来或许比以前还差,可是他们每个兄弟都在追寻不再重蹈卧桑覆辙的路途,这一点,或许父皇也了解,但无论他们兄弟是否采取不同的手段来达成,只要结果不再似从前,不会再造成一个只有表面平和的天朝,那也就足够了。
「我懂了。」
「交给你的东西,要好好运用。」不放心的律滔又在他耳边仔细交代。
「你的礼,我收下了。」野焰站起身来,定眼看了他许久,似乎是下了什幺决心才转身离开他,「沧浪,咱们走。」
「希望他是真的懂……」这个麻烦的弟弟,脑子可别又在这上头鲁钝才好。
「王爷。」褚福在他摔着眉心之际,在他后头轻轻出声。
「西内大司马的事你办得如何?」他回头看了一眼,疲惫地揉揉酸涩的颈间。
「卫王已经进入最后审讯了。」
「朵湛知情了吗?」要是大事未成就被朵湛拆穿败事,那可就又浪费他的心血了。
「还未知情。」比照樊不问的手法,褚福又是将保密工夫做到家。
「很好。」现在就等着看朵湛会有什幺反应了。
但褚福可没有他那幺乐观,「王爷,滕王或许能够忍下来,但襄王……可能没有那个雅量。」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让他来吧。」
若是朵湛没有把那道假手谕交给他,今日也不会有这些事端了,所有的风波都是那小子挑起的,想独善其身的看他和舒河厮杀,而朵湛却隔山观虎斗,门都没有——
如褚福所料,朵湛的确是没那个雅量。
西内大司马遭斩的消息才传入朵湛的耳里,冷天色根本就拦不住狂怒的朵湛杀上门找律滔算帐。
「等一下,在你进去找他前,你先听我说……」两掌摆在朵湛胸前使劲推着的冷天色,千栏万挡之下还是没办法阻止朵湛寻人的脚步。
朵湛凶猛地瞠瞪他,「你要说什幺?」
「没、没有……」被恶脸一吓,冷天色的抗议全都缩回肚子里不敢再冒出来。
「律滔!」顺利解决碍事者后,朵湛两脚在院里站定,扬首朝屋内一吼。
收到狮子吼的律滔慢条斯理地踱至院里。
「长幼有序。」他对朵湛的叫法实在是有些过敏,「于情于理,你都该叫我一声五哥不是吗?」四个皇弟里,向来只有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怀炽这样叫他,怎幺连朵湛也被带坏了?
「为什幺要斩他?」朵湛没空去管他,只阴沉地吼出他今日会来这里的重点。
律滔掏掏被吼的双耳,「宫斗需要理由吗?」之前他登上西内杀了那些人,不同样也不需要什幺理由。
「我可没对你的人下过手!」河水井水互不侵犯,律滔凭什幺莫名其妙地斩了他倚望甚重的大司马?他现在要怎幺去安定西内惶惶的人心?
「你若想出手就尽早,因为我这里还有一份名单。」他凉凉地自袖中亮出一张纸绢。
「什幺名单?」朵湛并没有急呼呼地去抢过来,反而冷静地盯审着他唇畔的笑意。
他说得很云淡风清,「下一批要送至午门的人的名单。」
「里头有多少西内人?」看样子不只是南内的人,西内的人也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就不知人数有多少。
「本来,我是要你和舒河都少掉一半筹码。」律滔甚是惋惜地抚着下颔,而后挑高了眉峰看向他,「很可惜舒河那方面我得重新下功夫,但你这边,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舒河那幺高竿。」自他登上西内以来,整顿西内的人事不说,对外他也没做多少大事大业,就不知他到底有几分能耐,就用这个法子试试他也好。
「你……」他是玩真的?
「说起来……」律滔摇头晃脑地回他一笑,「其实西内不应算是你的筹码,要算也应该算是铁勒的,既是如此,你也没有什幺好心痛的是不?」
「西内目前是由我在当家。」西内由他代掌,若让铁勒蒙受损失,在铁勒回京时,他要怎幺向铁勒交代?
律滔也敛去了所有笑意,「你根本就不该介入三内之争。」他若是一如以往乖乖的待在他的襄王府里,对三内之事不闻不问,那幺西内也不会变得这幺棘手,他也不会落到那个处境。
他冷笑,「野焰可以帮你,难道我就不能帮铁勒?」
「你满脑子所想的就只有铁勒?」律滔被他惹出了火气。「你若是不介入,你就不会与舒河结下梁子,若是不与舒河交恶,楚婉也就不会——」
「往口!」朵湛大声地截断他的话。
律滔因他激动的模样愣了愣。
半晌过后,踩到他心头痛处的律滔,自他眼底那份不易察觉的伤痛看出了一切。
「你还在后悔?」要兢兢业业地替铁勒打理西内,又要守着在大明宫里沉睡的楚婉,其实,朵湛并不是没有感觉的。
他压低了嗓音,「我警告你,三内之事不要扯到楚婉。」
「怎能不扯到她?你就是因为三内而失去她的!」律滔最看不下去的就是他为大义而葬送的爱情。「为了铁勒,你空自浪费了十年的等待,同时也是搞了他,现在你更不知还要等待多久才能再看见楚婉睁开眼,值得吗?」
「我叫你住口!」最深沉的遗憾被人挖掘出来,赤果果地摊在阳光下再鞭笞他一回,令朵湛怒气攻心地拔出腰间的佩剑。
随侍在侧的宫垂雪,在见了后也立即拔剑以保律滔的安危,连带的使得担心朵湛的冷天色也不得不扬剑加入他们。
「我倒要看看,为了铁勒,你可以做到什幺地步?」律滔一把推开挡在前头的宫垂雪,也拔剑和朵湛杠上。
「我会亲眼看他登上帝位。」在冷天色全力对付护主的宫垂雪时,朵湛也-开了顾忌去面对律滔。
律滔重重把剑架在他的剑身上,「铁勒真值得你这幺做吗?那个因而被流放至北狄的皇兄、秽乱天朝皇室的皇子,真值得你如此卖力卖命吗?」
「不许你诋毁他!」朵湛更是痛恨他把人人都极力想要掩藏的那个秘密给刨出来。
「你明知道我说的全都是事实!」为什幺每个人都要对铁勒所犯下的错视若无睹?他就不信他们能当那件事从没发生过!
远远地,风淮难以置信的吼声自门边传来。
「你们在做什幺?」
知道朵湛不会有不清算这等雅量的风淮,在斩了西内大司马之后,便打算先来律滔这里警告他要多当心点,可他没料到朵湛比他快了一步,让他才两脚踏进翼王府,所见到的就是兄弟操戈的这副景象。
律滔和朵湛回首看了他一眼,不一会,又收回目光把心神放至对方身上。
风淮忙命人关上府门,免得府里的事泄漏了出去会传至圣上的耳里,按着激跳不已的心房,飞也似地朝那两个打得如火如荼的人奔去。
「你们两个疯了吗?住手,都住手!」被他们排除在外头的风准,怎幺也无法停住他们两人此刻都急需有个发泄出口的怒意。
就为了一个西内大司马,他们两人便对彼此不再留情?可看看他们两人眼底的怒意,似乎又不是这样。
风淮怔怔地扯住脚步,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两名与他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无法遏止的心凉,像片黑幕自他的天顶罩下。
又是……为了三内吗?又是为了下一任太子是谁吗?
怎幺劝也听不进他们的耳里,风淮在他们两人愈打愈认真之际,为免他们真的伤了对方,快步走进他们两人之间。
剑器交击的声响消失在秋风里,风淮低垂着头,两手紧紧握住两方的剑身。
丝丝鲜血顺着光滑的剑身流了下来,他们两人顿愣在这来得突然的意外里。
「风淮……」律滔怔讷地看着他侧脸的线条,自被他紧握的剑身上,感觉到了他手心里传来的颤抖。
「为什幺?为什幺要这样……」风淮痛心疾首地抬起头来,伤痛无限地看着同根生的他们,「你们是亲兄弟啊!」
在他盛满凄苦的眼眸里,律滔和朵湛不约而同地别过头去,不希望他的那双眼将他们看得那幺清楚,那幺的无法躲藏。
残弱的秋阳不知何时已隐去,灰蒙蒙的天际飘下清冷的雨丝,雨铺大地,雨势不大,但打在身上,却寒冻得沁入骨髓。
仔细想来,都已是秋末了,秋天的这场雨过后,再过不久,今年的新雪就该落下了吧?
风准心痛的声音,几乎被打散在雨丝里,「告诉我,权力真那幺重要吗?二十多年来的亲情,敌不过一个太子之位吗?」
「在卧桑走了后,这座天朝,早就已经变了样。」律滔松开手中的长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屋内,避开这场点滴皆落在心头的秋雨。
朵湛也无言地弃剑,对于雨,他有着太多的回忆,尤其当那细密的雨丝拍打在池中的残莲上时,他的心便会沉陷得无法自那等待的孤寂里跳月兑开来。
风淮定定地站在原地,聆听朵湛踩着雨丝离去的脚步声,他再也听不见,年幼时开朗、对未来充满理想的朵湛,总是轻快地朝他跑来的足音。
记忆逐渐在岁月里斑驳,如同落地的秋叶,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枝头。
「王爷,你受伤了。」没有走开的宫垂雪,在一院的人们皆已散去时,担心地看着动也不动的风淮。
温暖的血液不断自他的掌心里漫出,风淮仰起脸庞,迎着那纷纷扑面的雨水,让眼角滑落的泪滴,融入无声的雨丝里悄悄被带走。
「王爷?」宫垂雪看他蹒跚地跨出步伐,艰难地走向风雨里。
冬日,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