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恋 第五章
「我恨你的多情不给我」
凄厉哭喊声伴随着一道锐利刃器贯穿rou体,撕魂裂魄的痛楚沿着后背撞上胸口,他粗喘着口气,却又突地感觉刃器抽离后背,疼得教他趴倒在床榻上,嘴里吐出一口又一口的血丝
他错愕地直瞪着沾上鲜血的床榻,不敢置信她竟会对他痛下毒手她真那般厌恶他,恨得非杀了他不可?
感觉时间彷若冻结了,直到身后传来她凄厉的哭号声,他费尽气力回头,瞧见她泪如雨下,纤瘦的身子抖若秋叶,彷若再抖下去,就连魂魄都快要散了。
是他把她逼到这一步的?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只是认为她不喜见他,他才会
沉痛地敛眼暗咒,眼角余光突地瞧见乍现的银光,侧眼探去,瞧她手持着沾血长剑,眼看着就要往颈上
「不要!」
曙光微露,几抹光束自窗棂筛落,淡淡的光线和梦境中不断回响的男子低咆声催醒了熟寐的楼毋缺。
只见他睡得不甚安稳,微微翻了翻身,眨动了长睫几下,缓缓地张开眼,眼前突然乍现一张模糊的脸,教他不由瞪大眼,身子往后退了几寸。
「你不是说你不怕我的吗?」阮善取偷偷勾笑。
楼毋缺惊魂甫定,略微恼羞成怒地翻身坐起,咬牙低咆:「妳那个鬼模样,谁都会吓着的!更何况本大爷才刚睡醒呢,妳没事把妳的脸凑得这么近做啥?警告妳,往后不准在我睡醒时,靠在我身旁。」险些没将他的魂魄给吓跑。
亏她还笑得出口她的胆子可真是大!
既有这么大的胆子吓人,她当初就不该放纵自个儿的夫君,做个不闻不问的伪善娘子。
「我很丑?」她退了几步远。
「这跟丑不丑无关!」他没好气地道,见她又瑟缩起肩头,他不禁有点小内疚。
呿,有什么好内疚的?他可是被吓的人耶。
横目瞪去,见她躲在一隅不说话,他不禁轻咳了两声道:「连着两天都没见着妳,我以为妳想妳家相公,想得已经离开我家了呢」真是的,明明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要试着打圆场?
前天晚上他用膳回来不见她的踪影,到昨儿个也没见到她,以为隔壁诵经声停,她便已经离开,岂料她竟一早躲在他房里吓他
来得可真时候,噩梦初醒再瞧见她,简直是倒霉到不行。
「不,我只是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地想一想。」
「妳确实是应该好好地想想,然后乖乖地去转世投胎,不用再等那个没良心的男人了。」下了床榻,自花几上抽起一条布巾,丢进木盆里,沾湿之后再抹脸,拉开衣柜,随意取了件墨黑色的衣袍穿上。
「我没有办法再转世投胎。」她淡道。
从前天和他聊起往事之后,她不由地想,在城门守过千年之后,她究竟是哪去了,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如今,总教她给想清楚了。
他回头睇着她。「为什么不能?人家不都说,人只要死了,魂魄一离体就准备遁入轮回?」难不成那些和尚也骗人?不会的吧难不成他先前所知的一切全都是胡乱编来诓人的?
「我没有资格再轮回。」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地上。
「什么意思?」另一段故事吗?
「我又死了一遍」
楼毋缺闻言,用力地闭了闭眼,再张眼时,没好气地直瞪着她。「妳是不已经死了很久了吗?」
什么叫做她又死了一遍?什么时候死的?昨天还是前天,还是一个时辰之前?
「确实」话到一半,她的目光飘远,彷若又陷入沉思。
良久,见她好似没再打算开口,他不耐低咆道:
「然后呢?妳睡着啦?」鬼不用睡的吧!
能不能别老是话说到一半一便径自神游去?好歹尊重一下他,正等着下文呢。
莫名其妙起了个头,却又莫名其妙地打住,怎么,吊人胃口很好玩吗?居然敢玩他,她可真是大胆。
她幽然走到屏榻落坐,视线飘忽。「当年,我同我家相公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但我却等不到他的魂魄,我死心地守在城门,想要等着他的魂魄出城,岂料一等便是千年」
「等等,别又胡乱闪神,把话说清楚再发呆。」他斟了杯茶,原想要递给她,但一想到她不是人,转而一口呷尽,润了润喉。「妳为什么没去转世投胎?为什么可以在城门守上千年?还有,妳刚才说什么妳又死了一遍?」
她不是早在千年多前便已经死了?
「我还没说完,你便打断我」她哀怨地瞅着他。
「是我打断了妳?」他不禁冷哼着。「麻烦妳说快一点,别以为本大爷有的是时间听妳说故事。」
若是可以,他还想要拨空去探探念儿,看那帮人诵完经之后,念儿的身子是否真有好转。
「为了要躲开鬼差的捉拿,我无所不用期极地闪避,能够避上百年也已是极限」浓密的长睫遮去她空洞的目光。
「喂,妳不是说妳在城门等上千年?妳说话颠三倒四,妳到底想说什么?」耐性尽失,搁下茶杯,转身自衣柜取出一条束带系上。「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我压根不想勉强妳,大爷我,有事要忙,恕不奉陪。」
阮善取抬眼,见他开门要走,又道:「我说的是城门是指枉死城。」
脚步一顿,他回头瞪着她。「怎么,他是枉死的?」
「是啊」
瞅她一眼,看看外头的天色似乎还挺早的,他索性又回座。「然后呢?」
「而后,阎王受不了我天天跪在枉死城前,受不了我天天哭,天天闹,所以同我谈起了条件。」她的目光定定地锁在他身上。
楼毋缺拿起茶杯把玩着,随意地瞅她一眼。「阎王可真是好商量。」
好一个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她这个阮善取一样可以哭到阎王投降不过是随便闹一闹,便能够谈条件,阎王倒也挺心软的;他得要记住才成,哪日他要是进了地府,也要用上这一招。
「要真是有那般如意,就好。」她苦抹笑意。
「哦,难不成他的条件很苛?」
「倒也还好阎王说,他给我三世的机会,若是我能够在这三世里头找着我家相公,并和他再成夫妻,阎王便原谅我在枉死城前的哭闹。」
「这不是挺简单的?」
「简单吗?得要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呢。」
「哦?」他颇有兴味地坐直身子问:「那么,妳喝下之后真是把他给忘了?」
听人说,过了奈何桥,至少会忘了一半的记忆,再配上一碗孟婆汤,那么此生的记忆是绝对不复还了。
「不,我没忘,可也找不着。」
这么了得?可为何找不着?「妳家相公真有在阳世吗?」
「阎王不会骗我的。」敛下眼,睇着紧握在手的手绢。「况且,我在地府确实没瞧见他,也许出了什么阴错阳差,所以他投胎去了,而我还傻傻地在地府找他。」
「嗯哼那么,妳现下是」说了老半天,他还是一头雾水呢。
「死了。」
楼毋缺闻言,不由狠狠地瞪着她。「妳不是在废话吗?」他是头一天识得她吗?她会不知道她是女鬼?
「这是我的第三世。」
「那又怎样?」谁管她到底是第几世。
「我准备要魂飞魄散了。」
「嗄?」
「阎王给我三世的时间,每一世我只能活到十九岁,十九岁一到,若是没找着人,或者来不及让他迎娶我为妻,我就注定要死,而到第三世之后,我若还找不着他,我就得准备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妳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条件?这阎王根本就是要她的命吧!
要是阎王有意错开他们相逢的时间,她岂不是注定永世不得超生?再者,就算阎王没从中使计,茫茫人海,岂是那么简单便能够找到人?
她是笨蛋吗?为何要答应这种条件?
「每一世的我,身子虚弱得几乎无法走动,我得要拖着病体熬过十九,能碰着他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而每回双眼一合,随即便会将那一世的记忆忘除,只记得最原始的记忆。」顿了顿,她苦笑道:「这一世,我不记得到底有没有找着他,但我既然会魂魄离体,那就代表我没找着,而我的时间也快到了吧」
「什么玩意儿?」他失声笑着,黑眸直瞅着她。「妳可真不是普通的笨蛋,居然为了一个负心浇薄的男人和阎王谈妥这种条件,明知道极有可能找不着他,妳居然还答应,妳这不是笨蛋,是什么?」
蠢!蠢得令人匪夷所思!
真想要撬开她的脑袋,瞧瞧她的脑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笨蛋吗?是怎样都好,我只是想要找他,只是想要再见他一面」那种六神无主,慌乱欲狂的滋味,没尝过的人不会明白。
「找着他又怎么着?妳真还想要与他结连理成夫妻啊?妳该不会是命中带贱,不折腾自己不快活?」他冷言讥诮着。
真是笨得令他无言以对呿,反正也不关他的事,这一切全都是她自找的,她的人生是她自个儿的,她爱怎么玩便怎么玩,轮不到他置喙,他有什么好气的?哼,多事。
「你不会懂的。」她幽然一叹。
「我当然不会懂,这种无聊的妇人之仁,我怎会懂?」淡漠讽道,他起身挥袖要走。
「我只想跟他道歉。」
闻言,他瞇紧了黑眸,回头瞪着她。「妳真是脑子有问题啊,忘了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应该是他同妳道歉,而不是妳同他道歉,妳真是傻了不成?」是魂魄离体没太久,脑子还在泛傻还是怎样?
「是我对不起他。」柳眉深深地紧蹙着,模糊的五官似乎比先前更加清晰了一些。
「妳是怎么对不起他?是太过于宠他放纵他,好让他无法无天,甚至弃妳于不顾?也对,若真要说,妳也该要负上点责任的,是不?分明就是妳」
「是我杀了他。」她声微如蚊鸣地打断他。
「嗄?妳说什么?」他听错什么了?
杀了他?就凭她?就凭她那双青筋暴现的手?
「我杀了他」她沉痛地闭上眼。「那一夜,我自他怀里抽出手绢,那条手绢上头满是廉价的胭脂味,我猜想那条手绢八成是哪个烟花女子的,根本就不是他打算要送给我的我一气之下,感觉心中的弦狠狠地抽动似的,脑袋一片空白,待我回神时,我已经顺手抓起了搁在床楣上,镇煞用的长剑刺进了他的背,这条手绢沾满了他温热的血」
楼毋缺闻言,怔愣地睇着她良久。
能逼一名瘦弱女子出此下策她对她相公的用情是何其之深哪简直是太骇人听闻,教人太难以相信了。
听着她描述,不知怎地,他竟觉得一股痛意自后背一路痛到胸口,疼得教他一头雾水教他不自觉地又联想到方才的梦境,虽说梦中人全然瞧不清楚,但一切就如她所形容的一般真是邪门哪,没事干嘛和她感同身受啊?
「那个欸,妳确定他真是断气了?」这话题一出口,他自个儿都觉得愚蠢到不行。
「血几乎染红了床榻,爷说呢?」
「」不就是废话吗?
「我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我只是一时气昏了头,我甚至还来不及问清楚他,这手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许只是我误会了,但我却」话未成句,泪水成串地自她微颤的长睫底下不断滑落。
睇着她泪如雨下,楼毋缺搔了搔头,回身坐在圆桌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怎么安慰呢?都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还有什么好安慰的?
再者她是凶手耶,他该要安慰的是,那个枉死鬼
「喂,那个那个」呿,别哭了,哭得他心烦意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真是烦人。
「我会走的,爷不用再赶我走了」
「谁说我要赶妳走?」他说了吗?怪了,非得将他视作那般冷血无情的人?「妳尽管待着,就待到妳」魂飞魄散这四个字,他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啊
「爷不赶我了?」她拭去泪水,水眸直瞅着他。
「由着妳吧,妳若是要再去妳家相公,妳就去找吧,要待就待吧。」他难得大发善心,趁着他甫睡醒,脑袋还不是很清醒之际赶紧答应吧,要不可是绝无下次。「不过,妳别冀望我会帮妳找相公。」
「不会的,只因时间大概也来不及了。」话落,她漾起一脸苦笑。
「妳又知道了?」呿,他现下是怎么着?自个儿的事都忙不完了,还要鼓励她?教她给染了傻病。
就连他冷静多年的心,也似乎因为她的出现而稍嫌热络了些
「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命至五更我既已离体,那就代表我的时日不多了。」但最后能够巧遇他这样真性情的人,也算是老天厚待她了,是不?
真令人生厌的说法「妳的意思是说,妳要认命等死就对了?」就像是念儿一样,只能乖乖等死?
「我是个罪人啊」
「那也是他该死吧,说不准就是他命中注定欠妳一刀。」很多说书的人都是这样讲因果,讲轮回的,他虽是不信,但也许她会相信,说一说,教她心里好受一点,也省得他看她掉泪心烦。
见她敛眼不语,好似偷偷在掉泪,他不禁无语长叹,聚精会神思忖了会,才又开口淡道:
「我说啊,妳家相公不爱妳,又对妳不仁不义,妳杀他,没有人会说妳错,话又说回来,倘若妳家相公爱妳,只是笨得不知道该如何示爱,那么,就算他死在妳的手里,我想他应该也不会太责怪妳,毕竟人落土便注定得死,不过就是一死,早晚要死,经由妳的手,那也」
啐,他在说什么?愈说愈荒唐了,压根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他不会安慰人啊,说得全是乱七八糟的鬼话。他已经够烦的了,可不想无端再添烦事。
「爷,你可真是懂得如何安慰人。」
「我懂得安慰人?」他哂笑道。「妳要是听得进去就好。」
只要别再掉泪,要他再多编些可笑的说词也无所谓,不过,他可从不知道自个儿原来是一个很会安慰人的人若不是她,他绝对不会编那一堆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哄她。
呿,他居然承认自己在哄她这可是他人生头一回,安慰的对象还不是个人唉。
「也许吧,但不管如何,要是能再见上他一面,我定要同他道歉,不求他原谅,只求心安。」
「怎样都好,随便妳,我」
「爷,你醒了?」门外响起大木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醒了。」他没好气地对外吼道。
「爷,房内有人吗?」
「没。」她不是人。「我待会便到前厅去,你等我一下吧。」
起身,回头睇着她。「我有事要忙,妳随意走走吧,就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家,别客气。」话落便打算开门外出。
「爷」
「又有什么事?」他没好气地回头。
「你能帮我找我家相公吗?」她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会才道。
楼毋缺闻言,用力地闭了闭眼,咬了咬牙,恨声道:「女鬼,妳不知道人海茫茫吗?妳以为要找个人有那么简单吗?再说妳和他已相隔千年,他现下变成什么模样,妳会知道吗?」
见鬼了,要他怎么找?
沿街敲锣打鼓,问看看谁是她家相公?
「我听人说,人死前之因在转世之后会变成胎记,记载着他上一辈子的功与过,注定了他此生是大富还是落魄」她的目光飘忽不定。「我家相公是被我一剑刺穿而死,遂他的前胸与后背该有一片胎记才对。」
「就凭胎记?妳在说笑吧」他似笑非笑地道:「妳可知道放眼一个苏州城就有多少男人?能有什么法子要他们一一月兑下衣裳?妳可知道妳家相公在这千年里头已转世几回?说不准就连胎记都磨散了,妳上哪找胎记?再者,妳自己也说时间不够了,妳要怎么找?要是找着一半妳魂飞魄散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痴人说梦,倒不如省省力气。
「我自己找吧。」
见她如抹幽魂自身旁飘过,他一把扣上她冰凉的手腕,月兑口道:「妳急什么?我说了不帮了吗?」话落,他真是恨不得咬掉自个儿的舌头,压根不相信自己竟会不假思索地答应她。
真是太邪门了,这女鬼不会对他下了什么符还是咒的吧?
「爷愿意帮我?」她喜出望外地道,死气沉沉的粉颜难得透出些许煦光。
唷,她的五官似乎清晰多了,深陷的眼窝似乎圆润了些,削瘦的颊似乎也丰腴了些,看起来真是有七分像人呢。
瞧她这喜孜孜的模样,他拒绝得了?「先等我把事忙完再说吧不是要诓妳,而是我真有要事非得出去不可,先待我将这事忙完,我再帮妳想办法。」
「多谢爷。」她婷婷袅袅欠身。
「不用言谢。」只要别再他面前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就好。
走出门外,踏进偏厅,便瞧见大木古怪地直瞅着他不放。
「瞧什么?」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随即走出主屋。
「觉得爷」大木跟在身后。
「怎么着?」觉得他像是疯了一样,老是窝在房里自言字语?哼,要是同他说他房里多了个女鬼,还怕不吓死他?
「似乎开朗了些。」他由衷道。
「嗄?」开朗?难不成他一直都很阴沉?
啐,因为一个女鬼的出现而让他变得开朗?真是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