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王(上) 第九章
第四章
战地孤儿没有容身之处,连依靠都没有,所以当有人对晏摇光伸出手,告诉她,他要保护她时,她哭了。
有了容身之处,有了依靠,她努力学习各项才艺,不想成为累赘,只盼有一天,她可以报恩,可以献上所学,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可以让这世间不再有战地孤儿。
没想到多年之后,又有个人说要保护她。
她百感交集,因为说的人,是这乱世中,最嗜血残虐的恶鬼。
半梦半醒,意识恍惚之间,冷意渗入骨子里,逼迫着晏摇光不得不清醒。
张眼,黑暗中浓雾弥漫,地面潮湿,泥尘裹着一股腐叶气息,再往上方睐去,只见绿林间穿杂着白雾,冻得她直打颤。
再往旁一看,便瞧见双眼紧闭的玄夜爻。
“王爷!”她猛地起身,伸手探看后察觉他浑身冰冷如雪,赶紧又探向他的鼻息,好半晌,总算探得微弱气息,教她微松口气。
她轻触他的胸口,隔着锦袍感觉不到他身上有半点温度。深雾加上暗夜,她完全无法得知他们掉到多深的地方,最糟的是……下雪了。
“王爷,王爷。”她试着要搬动他,然而力气太小,根本移不动,只好试着拍打他,却模到他的肩上似乎穿刺着异物,她轻颤触碰,惊觉那根本是支箭!“天啊……”
她半点伤都没有,原来是因为他将她护得太好,就连摔落谷底,她也半点痛感皆无。
为何要这样保护她?为什么要保护她?
她真是模不透这人的思绪,也看不穿他的心眼,如果他要的只是她的忠诚,他也赌太大了。
她没有那么珍贵,足以要他拿命来赌。
“王爷,你清醒,清醒啊!”她心中有太多疑问没有解答,他绝不能就这样失去气息。
晏摇光又是扯又是拖,想要赶在雪下大之前,赶紧带着他找到藏身之处,可是任凭她使尽力气,他仍是一动也不动,晏摇光不禁急了,往他胸口掐下。
“清醒、清醒,王爷你快点清醒!”她吼,力道愈掐愈大,直到他蓦地张开眼——那是双猩红的眼,那夜她便已见识到。
然而,眼前猩红的瞳眸有如夜色中暗绽的凶光,仿佛可以吞噬天地,那无法掩饰的妖诡魔魅,像阵流光在她身边急窜。
玄夜爻回神瞬间,随即闭上眼,低哑斥道:“走开!”体内的气息开始暴动,他清楚感觉到栖息在体内深处的魔魅开始躁动,那代表着他的眼瞳又泛血色了,这般近的距离,她瞧见了吗?
“王爷,下雪了,你浑身冰透,咱们得赶紧找个遮蔽处,否则你身上的伤会更严重的。”
她急声说,压根不在意那双血瞳。
玄夜爻微眯着眼,不懂她究竟瞧见了他的眼没,正要试着起身,耳边倏地传来沉又急的心跳,体内的血液急速逆冲,他不禁攒紧浓眉,使尽全力压遏快要破体而出的魔魅。
“王爷?”雪从纷飞到团落,几乎浸湿了晏摇光,然而她始终挡在他的上方,只怕雪会让他的体温降得更低。
“快走!”他咬着牙,发出近乎呜咽的低喃。
该死的月圆……他忘了今夜就是十五夜,尽管天上无月,体内的魔性却如潮汐般记得月盈月缺。
“王爷,咱们现在在山谷下,要走一起走。”她没有抛下他不管的道理。
他俊魅的脸翻青,口中突现青冷獠牙,妖异的唇染上教人骇惧的红,沉闭的眼仿佛正忍遏着剧烈的疼楚,又像是快要无法镇压体内暴冲的气流,双拳紧握到颤抖,直到血自他的拳心淌落。
“王爷……”她颤着音低唤。
他近在眼前,所有变化她皆看得一清二楚,这般超乎常理的异变,让她瞠目结舌。
“你为何不走?!”玄夜爻怒不可遏的低咆,紧抓着仅存的理智,不允许自个儿伤了她。
坠入谷底,是意料之外,偏又遇上该死的月圆之夜!
谷底,只剩下他和她!没有白萝在旁,没有白萝的血让他平息体内的疯狂,他要是丧失了理智,饮了她的血,要是累得她也变成异类……思及此,他咬紧牙,用尽最后气力,逼迫自己跃起,身影如魅地奔向远处,眨眼间消失在浓雾弥漫的树林间。
晏摇光愣在当场,惊魂未甫又厘不清头绪,难以理解他到底是怎么了。
但不管怎样,她现在都不能抛下他不管!
握紧拳头,指上掌心的痛教她震了下,看着发颤的双手,光是这样的伤,她就好痛好痛,那么他呢?
想着,她随即爬起身,不管纷飞雪水湿透了她的劲装,模黑过了深浓绿林后,她听见轰轰作响的急爆声。
朝声音来源走去,过了蔽天绿林,只见月光洒落满地银辉,前方崖壁有座山洞,清瀑从崖顶冲刷到谷底,形成一洼水潭,水质清澈见底,当然她也瞧见了浮在上头的……“王爷!”她惊喊,管不了秋浓霜冻,立即跃入水潭,朝他游去。
“王爷、王爷!”待游到他身旁时,他浑身冰冷,脸色铁青,唇色发绀,她赶紧拙住他颈间脉门,确走尚有微弱气息,才赶紧环过他的颈项,将他带往潭边。
吃力的爬上岸后,山风拂来,晏摇光冷得直打哆嗦,费尽千辛万苦才将玄夜爻扯上岸。
“王爷、王爷,你醒醒。”她心急如焚的轻拍他的颊,就怕他从此不醒。
玄夜爻紧阖的眼,在浓睫轻点数下之后,缓缓张开,将她由忧转喜的娇俏神情烙印脑海。
“王爷,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她轻勾笑意,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还醒得过来,就没什么大问题。
可下一刻,玄夜爻便黑眸紧缩,体内翻涌的血如蚁钻动咬嚿。唯有泡在冰冷的水里他才会好受一点,如今被拖上岸,痛楚如浪兜头落下,教他痛眯了黑眸。
“疼吗?”晏摇光直瞅着他,然而他身上伤口太多,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疼,抑或者是受冻过头。
紧闭双眼,玄夜爻笑得自嘲。她也会担忧他?这真是让人开心的事,可是,不是时候。
他低哑喃着,“你去找出路,快点离开。”
“好,等我把王爷安置好再去找。”现下月光明亮,先找个可安身的洞穴,再找路也不迟。
“你又何必假惺惺?你不是讨厌本王讨厌得紧吗?”他哂笑,故意激她。
晏摇光一愣,只觉心头顿时像被人拽得死紧,几乎不能呼吸。“……王爷,你当我是那种人吗?一码归一码,你为救我而受伤,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就算要走,也是咱们一道走,岂有我一个人离开的道理?!”
她气愤的说,恼他竟是这般看待她,小嘴抿得紧紧的,水眸里难堪的泪水死命收住,绝不为他淌落。
玄夜爻怔怔地看着她,感觉湿意从她身上淌落,一滴滴的水珠盈着初冬的寒冷,竟也有股别致的温暖。
他探手掬起她湿透的发梢,哑声问:“你不是怕本王吗?”他现在才正眼瞧她,发现她浑身湿透,一定是想也没想地就跃入水潭里救他了,是不?
“我为什么要怕?”这天底下,她只怕战事不休,盛世不临。
“……你没瞧见本王的变化?”
“那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头一次见到。”
他不禁微愕。“……不是头一次?”
“那晚刺客闯入太子府,我就看见王爷的眼泛着红光。”她还是一脸不解,捉模不住他的思绪。“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还是……王爷以为我会怕,所以要赶我走?”
虽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救她,但既然救了她,就没道理还要恶意嘲讽,简直像是故意要赶她走……这念头突生,她忽地感觉有些捉模到他的思绪了。
被一语道破心思,玄夜爻也没否认,只是笑得更自嘲。
他期待有一天,自己不垄言语,她也猜得中他的心思,如今她似乎猜中了,他却开心不起来。
“你不怕本王真是个鬼子?”
“那又怎样?”她冻得唇办发黑,直打哆嗦,可偏偏体内又有把怒火烧得正烈。“王爷,这天地万物里,无奇不有,是人也可以是鬼,是鬼也可以是人,王爷又何必执着本质?”
玄夜爻错愕地瞅着她,被她一席话震慑住。
是吗?是鬼也可以是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