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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媳 第一章

春寒料峭。

江南的春天虽然要来得早一些,可是今年天气却偏偏反常,立春以后居然又下了一场足以淹没脚踝的大雪,倒了春寒。

云青萝因为前些日子回娘家探望生病的父亲,结果遇到这春暖还寒的天气,自己也受了凉,一向严苛的婆婆居然难得体谅,准了她多休息几日,不用早起去跟前伺候问安。

所以她今日起得晚了些,鼻子还有些塞,脑后一阵阵地抽疼。

陪嫁来的两个大丫鬟枝儿和叶儿伺候着自家小姐穿衣,枝儿取出大红压金线绣富贵团花的袄子,「昨儿夜里又下雪了,听灶上的刘大嫂子说,有两间柴房都压垮了,这外面还不晓得要冻死多少牛羊,伤了多少人口。小姐的病还未痊愈,今儿可一定要穿厚实暖和些。」

云青萝头昏昏的,因为鼻子不透气,呼吸全靠嘴巴,再听枝儿絮絮叨叨,一时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

叶儿看小姐不舒服,轻轻打了枝儿一下,「小姐正不舒坦呢,妳还话多。」

伺候端水的小丫鬟端来温热的水,叶儿亲自伺候小姐洗脸漱口。

叶儿用柔软的巾子为云青萝拭脸时,她才终于从迷糊状态中清醒过来,有点焦急地问:「昨夜下了大雪?那我的迎春花儿如何了?枝儿,快推窗看看。」

枝儿掩嘴笑道:「小姐可真病得胡涂了,昨儿下午天就阴沉得厉害,临睡之前,您可不是吩咐奴婢把花儿搬进房里了吗?您瞧那花凳上是什么?」

云青萝用手拍了拍额头,「谢天谢地,我可真胡涂了。」

在窗台下的花凳上,放着一盆迎春花,老根老枝,栽在一个紫红色长型花盆中,配着一块不规则的吸水石。

云青萝对这盆景爱不释手,经常修剪,所以保持着优美的造型,枝疏叶茂,生机盎然。在女敕绿的枝条上,已经有了几个小花苞,如果不是倒春寒,这花儿应该已经开了。

云青萝喜好花草,这盆景是她新婚后丈夫何向南所赠送,一直被她珍爱着。

云青萝是去年金秋时节成婚的,到如今刚半年,夫婿何向南乃大族何家二子,但因为他是正妻所出的唯一子嗣,身分比庶出的长兄以及下面两个弟弟都要贵重,而云青萝作为嫡媳妇,地位也显得颇为重要。

但是,曾经是大贵族的何家现在已然没落,何家已不够金贵。

现在的朝代名为「景」,开国刚刚三代,皇家姓氏为玄,当今的皇帝名玄昱。

何家是开国重臣,功勋卓著,何家家主曾当过太尉,掌全国兵事,可谓位高权重。何向南的祖父曾经联合其它大臣废除太子,支持原本是最小皇子的先帝登基,但立了傀儡皇帝之后他还不甘心,竟欲阴谋夺*权。

先帝自然不愿意自家的基业落入别人之手,便与当时担任辅政大臣的原北顾商议合作,暗中打压何家,夺其权势。新皇帝玄昱登基后,何家继续受打压不受重视,也就因此败落萧条下来。

云青萝的夫婿何向南仅为从六品下阶的国子监丞,而他的父亲更差,只有一个五等子爵的爵位,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了。

国子监乃中央官学,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可以在内就读,主官为祭酒,主要负责讲学的则有博士和讲士,而国子监丞只是个负责内部琐碎事物的打杂小吏。

心高气傲的何向南一直为此郁郁寡欢。

云青萝和何向南是指月复为婚,从她一出娘胎就注定要嫁何向南为妻。

对于这个外表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夫婿,她一向敬重,至于爱不爱,年方十七岁的她,还不是太明白。

她只知道要以夫为天,爱他、敬他、伺候他,为他生儿育女,掌管家务,白头偕老,这便是她的一生了。

也是大多数女子的一生吧?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就这样,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云青萝婚后,在外人眼中,夫妻关系还算和谐,两人从未吵过架,但是事实上呢?

事实上是,从他们新婚第一夜开始,他们便没有同床共枕过,何向南虽然会不时到云青萝的院子里来,但每次来都是住在院子里的小书房里。

新婚将近半年,新郎却从来没碰过新娘子,这恐怕是任何外人都无法相信的事,毕竟云青萝不仅不丑,还曾经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呢!

新郎究竟对她有何不满意?

云青萝却没办法将这种羞耻的事对别人说,只能暗自忍下。

洞房花烛夜的次日,喜婆没有从她的婚床上拿到象征清白的落红白布,对她很是怀疑,婆婆也暗中询问了几次,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从那时候开始,婆婆就摆明了很不喜欢她。

云青萝简单用过早餐,继续摆弄她的迎春花。

外面院子里的积雪甚厚,下人们还在辛勤打扫,丫鬟枝儿、叶儿也站在门口看热闹。

枝儿爱闹,握起雪球丢到叶儿身上,两人笑成一团。

快到晌午时分,何向南走进院子。

云青萝快步迎到门口,帮他把沾了雪花的裘毛披风取下来,细细弹掉,才交给枝儿挂在暖盆边烘干。

云青萝又亲自倒了热茶,端给何向南,轻言细语地问:「今日颇冷,夫君在外可有冻着?」

何向南却一反常态,没有与她温存体贴。

他的脸色阴沉,俊脸上满是阴霾,目光只在云青萝的身上盘旋了一会儿,就又移了开去。

云青萝的心也沉一下,小声问:「夫君,怎么了?」

何向南站起来,摆摆手,「我中午去与父亲大人一起用餐,妳自个儿吃吧!」

云青萝又取了早已在热笼上烘暖的家常织绣披风为他围上,送他到小院门口。

望着何向南的背影,云青萝在冷风中呆立许久。

下午,何家三媳妇,云青萝的弟媳林丹妮来串门子。

林丹妮与云青萝同岁,性格外向,喜欢说说笑笑。她容貌只是寻常,只身材窈窕些,所以很是羡慕云青萝无双的美貌,经常来找云青萝说话闲聊。

认真算起来,林丹妮和云青萝还算有远亲关系,所以两人私交甚好,倒是大嫂性子冷清,少与她们往来。

林丹妮人未进屋,声已先到──

「哎呀!嫂子,可不得了了!」

云青萝早习惯了她没事这样大惊小怪,待她掀开厚厚的挡风帘子进来,才笑着看了她一眼,问:「又出了什么大事?」

林丹妮见她面容恬静,笑容温柔,只是两腮有一些因风寒而引起的晕红,却更显娇柔可人,她急促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一停,迟疑地问:「嫂子还不知道?」

云青萝更狐疑,问:「知道什么?」

林丹妮忽然就沉默下来了。然后她跺了跺脚,转身又走了,只匆匆留下一句话:「嫂子还是快找二哥问清楚,早做打算为好。」

云青萝被弄得胡涂,叫来枝儿问:「今天外面可有什么大事?」

「我也不清楚,今日总觉得那些仆人都奇奇怪怪的,看我和叶儿的目光也躲躲闪闪。」

云青萝派细心的叶儿去前院打听,顺便去书房问问何向南是否有空来内宅一趟。

叶儿很快就回来了,何向南没有同来,只是叶儿手里多了一封信。

叶儿的脸色苍白,见到她家小姐关切的目光,双膝一软,跪倒在云青萝面前,泪流满面地把信交上去。

「小姐……」

云青萝接过信,直直看着信封上两个泼墨浓笔的大字:休书。

丈夫休妻,依照律法,有「七出之条」。

所谓七出,乃指「不顺父母」、「无子」、「婬」、「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

云青萝却不知道自己所犯何条?

别的且不说,如果硬论「无子」,在律法上,也是明文规定男子四十无子可允许纳妾,何向南刚二十,云青萝年方十七,才成亲半年,甚至根本没有圆房,这不是欲加之罪吗?

枝儿、叶儿已经哭成一团了。

云青萝却面容冷静,将那张以「莫须有」罪名将她休弃的纸张看了又看,忽然对两名丫鬟笑道:「哭什么,又不是天塌了。」

枝儿、叶儿见小姐面色寻常,甚至还笑出声来,只以为她受了太大刺激反应不过来,不由得更是悲痛。

云青萝却说:「难怪婆婆这几日对我这么客气,原来是早存着将我打发出去的心思。前些天夫君总是晚归,他说是官*场应酬,丹妮却说一定有蹊跷,我还笑她多管闲事,呵……」

她笑着笑着忽然就落下泪来,身子软软地靠在贵妃榻上,任凭豆大的泪珠凄凉滚落。

枝儿、叶儿此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落泪,也不敢多说话劝慰,只怕不小心说错什么刺激到她,让她心神更是受伤。

云青萝默默地落了一会儿泪,用手帕擦去了泪,又吩咐枝儿:「帮我拿条湿巾子擦擦脸,叶儿帮我补补妆。」

两个丫鬟各自忙碌,按她的吩咐伺候好。

云青萝换了身外出的正装,月兑了那件新婚时才缝制的大红团花锦袄,换了件鸭青缎袄,下面是水青八幅裙,外面又罩了件滚着貂毛边兔毛里子的连帽披风。

她对枝儿、叶儿说:「妳们跟我去前边儿见老爷。」

所谓的老爷,乃是何向南的爹,何家现任的家主,何鸿荣何大老爷。

何鸿荣与云青萝的父亲云汉生乃是世家好友,云家因与何家的关系而一起衰落,现在云青萝的父亲干脆辞了闲官,安心在家当起了地主老爷,不问世事。

何鸿荣在他的书房见了自家的二儿媳妇。

刚刚年过不惑的他鬓角已经斑白,因为郁郁不得志长期酗酒而眼神浑浊,连鼻头都有些发红,已隐隐露出酒糟鼻的迹象。

他不敢直视云青萝,目光闪躲,表情有些讪讪的。

云青萝按照礼仪向他屈膝问安,然后才要枝儿把那封休书交给公公。

何鸿荣的老脸微红,咳了几声。

云青萝说:「请恕儿媳冒昧,斗胆犯上问一问,儿媳自去年秋嫁入何家,可曾有违反为妻之道的作为?可有犯『七出之条』?」

何鸿荣道:「没有是没有,可……」

云青萝打断他,又说:「公公亲口承认没有就好,儿媳既然没有犯『七出之条』,那么就断不敢接下这封休书。」

休书,对于一个女子的伤害之重,非常人所能想象。

一旦被休,就坐实了这名女子的德行有亏,返回娘家之后,很难再嫁,就算有人愿意再次求亲,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家。况且就算真的再嫁,也会一辈子被欺负羞辱,成为永远抹不去的耻辱。

何鸿荣叹了口气,「青萝啊,是我何家对不起妳,可是这事实在是事出有因……」

「公公,事已至此,青萝已无心再问什么原因,何家决心将我遣退也无妨,但条件须由我出,休书我是万不敢接,请将之换成和离书。」

何鸿荣点头说:「对,对,这是应该的。向南只听他人言,贸然写了休书,实在莽撞。」

「其次,请将我的嫁妆原封不动地归还。」

「这也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云青萝点点头,再说:「那么最后,青萝一旦与夫婿和离,就表示云氏与何氏断绝关系,以后将再无任何瓜葛。」

何鸿荣终于脸色大变,怒说:「胡闹!两家世代通好,岂能因小儿女之事而断绝?妳且回去吧!这等大事非妳一女流之辈所能干涉。」

云青萝也不争辩,只是再次施礼后告退。

当晚,何向南没有回房就寝,只是让人送来一封签字盖印了的和离书。

云青萝将和离书收好,吩咐枝儿、叶儿开始打点嫁妆。

枝儿已经双眼哭红,一面流着泪一面收拾。

云青萝将仍然崭新的嫁衣和所有大红的正妻服装打成两个大包袱,对叶儿说:「妳明日一早将这些悄悄送给灶上的刘大嫂子,这半年多蒙她照顾,我才没有饿着,没有吃残羹冷食。她家的大闺女也快要出嫁了,妳且问她要不要这些衣服?如果她觉得不吉利不要,妳就将这些衣服都填到灶里一把火烧了。」

叶儿的泪流得并不比枝儿少,只是她细心又克制,明白小姐不愿再见这些徒惹伤心的衣物,便点头应了:「小姐放心,奴婢会办好的。」

云青萝房里的家具,大到床、桌、椅、案几,小到瓶瓶罐罐、摆设装饰,都是云家陪嫁的,现在只能通知云家派人来抬回去了。

次日一大早,林丹妮就赶到了云青萝的小院里。

林丹妮一脸的难过哀伤,她难得安静,过了一会儿才问:「这事也实在没办法,不能全怪二哥,谁让他被当今长公主看中了呢?」

「长公主?」云青萝抬了抬眉。

「啊,青萝姊姊,难道妳还不知道?」林丹妮又大惊小怪起来,「我还以为妳应该早就知道点风声了呢!我前些日子不是提醒妳了吗?二哥最近早出晚归的,不都是在陪着长公主吗?其实,听下人们说,二哥追求长公主很久了。以前他曾被长公主拒绝求亲,才因此和姊姊成亲的。谁知道成亲后,长公主反而对他又热络起来,终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云青萝怔忡半晌,忽然一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原来如此……

原来何向南的心中只有那天之骄女,为了那长公主,连正式婚娶的妻子碰都不碰一下,如此才打动了长公主的芳心吧?

林丹妮哑然,良久才叹了口气。

「是啊,谁让人家生得好,生在帝王家呢?人家要和妳抢丈夫,妳也只能拱手让人。」

云青萝淡淡一笑。

她只为此事哭了一回,之后就一直如在梦中,全没有真实的感觉,也因此并不觉得多么难过。

或许她天性凉薄?或许她天性开朗?

反正,她是不会如那些人期待的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地闹得难看。

林丹妮再次叹息,「我原本是多么羡慕妳和二哥,你们夫妻俩总是相敬如宾,二哥又洁身自爱,从不招惹外面的花花草草,哪里像我家那口子,屋里屋外的,荤的腥的,什么都沾,每每想起我都心窝子疼,唉……以前我难过了还能找姊姊说说话,这日后妳走了,我可怎么熬得下去啊?」说着说着,林丹妮开始低头抹泪。

云青萝对此也无奈,社会对女子多有不公,男人可以一妻多妾,女人却要从一而终,甚至连再嫁都要饱受非议。

「妹妹快些要个孩儿吧,日后依靠孩子,莫把男人当指望。」

林丹妮点点头,「也是,我算看明白了。天下的男人一般黑,没一个好心肠。」

当天午后,云青萝收拾完随身行李,最后目光落在一直钟爱的迎春花盆景上,然后在枝儿的惊呼和叶儿的难过中,她亲手将盆景的底盆打碎,把迎春花种到院子里的花圃里。

她笑笑对两个丫头说:「花草还是栽种在土地里活得长久,花盆那小小的地方,怎能让它轻松自在呢?」

然后,云青萝主仆三人轻车简从地回了娘家。

何向南从头到尾都没有再露面。

云青萝有点失落,心下又对自己的隐约期盼不以为然,这样也好,断得干净,彼此再无关系,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自古道:「男人爱后妇,女子重前夫。」

云青萝在心底狠狠嘲笑两声,凭什么?凭什么让她重前夫?这样的前夫又让她拿什么来「重」?

他既然断得彻底,她自然也从此把他从她的生命中完全抹去。

今日天气晴朗,日头当空,路上的积雪开始融化,路变得格外泥泞难走。

云家原本在京城也有宅院,但是自从云家老爷辞官归隐,便卖了京中的豪宅,搬到京城东郊的别院。这一路不算近,从京城何宅出了东阳门,路过青溪桥,穿过东府城,才能到达云家别院所在的东冶亭附近。

从出了东阳门,枝儿便犹如摆月兑了束缚,开始愤怒地抱怨何家忘恩负义,当年云家如果不是为了保住何家的满门性命,又怎么会被无辜牵累,又怎会衰落下来?

「姑爷,不不,是那何二公子居然连最后一面也不见,连相送一下都不送,实在是太无情,太没担当,就会藏起来当缩头乌龟,呸!」

云青萝淡淡瞥了她一眼。

叶儿推了推枝儿,斥道:「休要胡说!哪有下人说主人浑话的?」

枝儿哼了一声,又说:「他哪里有主人的样子了?小姐自嫁入何家,在他身上贴补了多少?他在外交际应酬,花费那么大,何家困窘拿不出那许多钱,还不是小姐自掏腰包?如今呢?他攀上了金阳长公主,就把咱们小姐一脚蹬开,什么东西嘛!」

金阳长公主,乃当今少年皇帝的同母姊姊,年过二十而未嫁,自称是未寻得如意郎君,看来现在她是看上了何向南,公主不甘与人共夫,更不会做妾,那只有把何向南的正妻解决掉,所以云青萝就成了炮灰。

少年皇帝不喜再与何家人有任何关系,但是金阳长公主要死要活非要嫁何向南,据说闹得沸沸扬扬,很是热闹。

叶儿担心地看着表情平淡的小姐,低声说:「如今看来,何二公子本非良人,如今和离了也就算了,奴婢担心小姐回娘家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枝儿听了,也顿时没了声音。

云青萝笑道:「就妳想得多,日子总是人过的,哪里有那么多难过。」

叶儿应道:「奴婢知道小姐素来坚强,但如今不同以往,虽然说是和离,但毕竟……」

虽然事实上她还是清白女儿身,可是在世人眼中,她毕竟已经是失婚女子,没了清白可言,不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娘家又怎是长久栖身之地?

更何况,云青萝的生母在她五岁那年就已病逝,父亲将他原来的侧室江氏扶正,江氏是个表面温柔实则尖刻的人,如果不是云青萝还有个同母嫡出的哥哥为她撑腰,如果不是江氏只生了三个女儿没能生出儿子,如果不是云青萝的亲姨母嫁入了当今三大豪门之一的薛家成了当家主母,云青萝的命运只怕更为坎坷。

马车刚刚经过青溪桥,忽然后面一阵急促马蹄声,云青萝正疑惑,只听马儿一声长嘶,竟缓缓停在了她的马车旁边。

乌黑的骏马上,端坐着一位年轻斯文的男子,一身雪白的锦缎长袍,玉带束腰,玉冠束发,剑眉星目,笑容朗朗。

当微风吹过,男子的衣带轻扬,马如骏龙人如玉。

男子朗声问道:「请问车中可是云氏大小姐?」

云青萝答:「是。请问阁下是?」

「冒昧打扰,在下原氏修之,见过小姐。」

枝儿小声惊呼了一声,压低声音嚷道:「哇!是原家大公子耶!第一名门原家的大公子耶!」

云青萝阻止丫鬟的大惊小怪,淡然问道:「不知原公子拦下奴家的马车,所为何事?」

原修之微微一笑,「修之冒昧,听闻小姐已是自由之身,所以特地前来向小姐求婚。」

这次连叶儿也惊讶了,悄悄掀起马车的窗纱向外观望,结果一看到那骑在高大骏马上的英俊男子,顿时涨红了小脸,赶紧回头对云青萝说:「小姐,那原公子好人才。」

枝儿连连点头补充,「是啊是啊!比何家二公子要英俊多了。」

云青萝却是又羞又窘,还感到几分荒唐和不可思议。

「原大公子可知奴家曾嫁过人了?」

「自然。」

「那原大公子可介意奴家曾嫁过他人?」

「当然不。如若介意,怎会前来求婚?」

「原公子不介意,可原家满门又怎么会不介意?」

「这不消小姐劳心,修之自有解决的办法。」

「那么,奴家冒昧问一声,原公子为何向奴家求婚?」

「情有所钟,情之所向。」

云青萝轻笑,她却不信。

原修之也笑道:「小姐可是不信?那么小姐想必也曾听过修之以前曾发下誓愿,必求天下第一美女为妻,否则宁可终身不娶。小姐之美,乃世人所公认,这个理由可否?」

「朝如美人,暮似黄花,女人的悲哀,莫过于此。原公子,你且回吧。」

「小姐,修之是诚心来求婚的。关于未来,修之只有一句话:一朝为夫妻,永世不相负。」

枝儿激动得盈盈欲泪,紧握住云青萝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小姐,小姐!」

叶儿也道:「谢天谢地,总算天无绝人之路,小姐,好人有好报呢!」

云青萝沉默了一会儿,反复思考原修之为何会突然向她求婚?

以原家现在的权势之大,根本不必对云家这个没落贵族有什么贪图吧?

更何况,原修之乃原氏长房嫡长子,比何向南的身分还贵重,京城有多少清白的千金贵女期盼着能嫁入原家做嫡长媳,又怎会轮到她这个凋零衰落的昔日黄花?

「奴家如今凄凉返家,原公子莫要拿奴家取笑了。」

原修之一笑,回她:「小姐暂回娘家,在家静待佳音,便知在下的心意了。三日之后,不,明日,明日我就上门求亲。」

云青萝皱了皱眉,问道:「公子当真?」

「当真。」

「那青萝有三个条件,请您考虑清楚。」

「小姐请讲。」

「其一,我要做正妻,要明媒正娶,官府备案,不做偏房侧室,不做妾室奴婢。」

「这是自然。」

「其二,如若为夫妻,便要二人互相忠贞,不可娶偏房侧室,不可纳妾,不可收通房丫鬟,如若奴家一直未能生育,会自请离家,不劳公子休离。」

「好。」

「其三,如果公子实在心爱其它女子,请尽早对我言明,莫让我做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到那时,我要休夫,而不再是和离。」

原修之怔了一下,随即温柔答道:「甘愿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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