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无戏言 第四章
「什麽?!你见过那个男人了?」李寻玉只差没吓得原地跳起来,「他有没有对你怎麽样?」他急急地把女儿转来转去,像是检查珍爱的宝物有没有被人家玩坏一样。
「爹!我没事啦!有事我就不会在这里了,不是吗?」白芸芸没好气地说。
李寻玉倒抽一口气。
听听,这是什麽态度?芸芸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和他说话。
还有、还有,什麽「有事就不会在这里了」?说这话好像是在埋怨那个男人没有色心大发染指她!
虽然说女儿总是要嫁出去的,可是天底下男人那麽多,她为什麽偏偏要和独孤靳扯上关系?
这……这不是剪不断,理还乱吗?
难道他们就注定要和独孤靳牵扯一辈子吗?
而且……而且那个独孤靳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耶,他不能眼睁睁看著女敕女敕的女儿被一只老牛给看上!他绝对不允许!
「芸芸,东西收拾收拾,回家去。」不等女儿回答,李寻玉已经难得勤快地替女儿收拾起行李。
「爹,我脚痛,得要在宫里休息几天才行。」白芸芸伸出扭伤脚踝的脚,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脚受伤了?怎麽回事?爹看看。」
李寻玉毕竟疼女心切,抛下手上的包袱巾,上前查看女儿的伤势,看到已经包扎好的脚踝,他松了一口气,「好像不是很严重嘛!」
「是啊,还好御医来得快。」
「御医?你请御医来?」御医不是通常只看皇族亲戚,他女儿哪来这麽大架子,请得动御医?
「不是,是皇上请的。」
「皇上?皇上为什麽对你这麽好?难不成他看你跌伤了,还亲自抱你回来?」
「他没有抱我回来。」
正当李寻玉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白芸芸又语出惊人!
「他把我抱进御书房里。」
李寻玉再度倒抽一口气。
「抱你回御书房?芸芸,你把话给我交代清楚!你不听我的话跑去御花园乱逛,扭伤了脚,被那个男人发现,然後他把你抱回御书房?」
「是啊。」
「那他是不是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你和他独处一室?」
「是啊。」白芸芸微微红了脸,觉得爹爹真厉害,一猜就猜到了。
「然後他是不是一直深情地看著你,看得你、心里小鹿乱跳?」
白芸芸低下头,显然是默认了。
受到太大的打击,李寻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得扶住桌子才勉强站得住脚。
「乖女儿……那他……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有没有什麽?」丝毫不知道自家爹爹为何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白芸芸好奇地问。
「他有没有……对你怎麽样?」想了想,还是换个比较隐讳的说法好了。芸芸毕竟是女孩子家,话问得太明也不好。
这一问,让白芸芸想到了独孤靳印在她脸颊酒窝上那个轻轻的吻,她伸出手模模自己的脸颊,彷佛还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吐息,以及下巴那些微的髭须所带来的轻微麻痒感觉。
李寻玉看著自家女儿一脸怀春的模样,本来怒到极点,但猛地又垂下双肩,一副皮球泄了气的模样。
完蛋了。
他女儿被吃掉了。
呜……是不是他年轻时太风流,所以这是他的现世报?
连自己的乖女儿都管不住,还特地带她到「火坑」里来给那个男人享用,要是风儿知道了,铁定又会和他打上一架了。
看著爹爹沮丧万分的模样,白芸芸好奇地问:「爹,你怎麽了?」刚刚不是还精神奕奕地要替她收拾包袱,把她踢回齐王府吗?
「乖女儿……都是爹不好,爹保不住你的清白……」李寻玉鼻头一酸,心里一疼,眼泪险些要掉出来。
「清白?」白芸芸瞬间红了脸,「爹,你别乱说啦!我……人家……」
嗯?事情好像有转机?
莫非那个皇帝突然良心发现,不忍心残害这株美丽的小花,所以放过了她?
「乖女儿,你就实话实说吧!那个男人到底对你做了什麽?」
「他……亲我。」
「亲你?!」李寻玉怪叫起来,「他居然敢亲你!要不是看在他是皇帝的份上,我马上要你娘拿剑去砍死他!」
「爹,有这麽严重吗?」白芸芸疑惑地问。
不过就是亲亲脸颊而已,她小时候爹不是也常这样亲她吗?
「乖女儿,这种事的确是很严重,姑且不论这是你的初吻,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居然敢玷污我的宝贝女儿,我就恨不得拿琵琶敲昏他!」
「呃……爹,要这麽说,你应该先拿琵琶敲你自己吧?」
「为什麽?」
「因为我小时候你就常亲我了,不是吗?」
怎麽?只准爹爹自己享用,不准别人碰一下吗?
「那不一样,爹只是亲亲你的脸颊而已,我又没有亲你的嘴。」
「他也没亲我的嘴啊!」
「你不是说他亲了你吗?难不成他只亲你的脸颊?」
「是啊!」
李寻玉好像听到这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样。
「你是说,他和你共处一室,却只亲亲你的脸颊而已?」
白芸芸点点头。
李寻玉顿时安了心,却马上矛盾地埋怨起来,「啧!这男人眼睛长哪去了,我女儿这麽可爱大方,居然只亲她的脸颊,是不是他脑袋有问题……」
「爹,你怎麽这麽奇怪?一下子大呼小叫的怪人家占我便宜,一下子又好像嫌人家便宜占得不够多,你到底在想些什麽啊?」
爹爹真是奇怪,不过,她很喜欢独孤靳就是了,虽然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以及有时候有些悠远的目光,让她觉得他眼里看的好像不是自己,但那种带著寂寞与沧桑的神情却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心,让她不由自主地希望自己能好好安抚他,让他露出动人的笑容。
李寻玉叹口气,「芸芸,事到如今,为了你的将来,我也只有和你说实话了。不过这事儿千万别让双双知道,最好连你娘都瞒著,她一直不希望你们蹚入上一代的浑水。」
这下白芸芸的好奇心被勾起了,她满脸期待地等著爹爹说出真相。
她好想知道所有关於那个男人的事情。
「那个男人……也就是皇上,他在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和你娘在一起过。」
白芸芸的惊讶简直无法形容,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出生之前,皇上就与她的爹娘有过这样一段渊源。
「但是他为了巩固地位,爬上皇帝的位置,舍弃了你娘,娶了云南大理国的公主为妻,图的就是一场利益交换的联姻。你娘那时很爱他,听到这个消息後气得要死,最後居然突发奇想,想要也去找个男人嫁了,最好能气死独孤靳。」说到往事,李寻玉的脸上出现无奈的苦笑。
「结果,娘就找上了你?」白芸芸马上猜出当年娘挑中的倒楣鬼是谁,「爹爹,你就这麽听话,让娘拐回家啦?」
「唉,这中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我就先省了,总之,我後来也是真心待你娘的,可是那个臭男人居然又想吃回头草,先随便找个罪名诬陷我不说,後来……」李寻玉闭闭眼,无限惋惜与伤痛,「後来,你娘为了救我,还因此失去了孩子。」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爹,这是真的吗?」
李寻玉瞪她一眼,「你当爹是说书的,能一下子就掰出这样的故事吗?这当然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问那位始作俑者。」
白芸芸沉默许久,脑子里千头万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厘清。
怎麽会是这样的?
原来独孤靳曾喜欢自己的娘亲?
原来他曾经害得自己的爹身陷大牢,还害得娘流掉了那未曾谋面的哥哥或姊姊……
可是为什麽除了震惊之外,她对那个男人竟涌起了浓浓的不舍与怜惜?
他一定还是爱著娘的吧?
现在她终於明白,为什麽她总觉得他不是在看她,而是彷佛透过她,在看著另外一个人!
原来那个人就是她的娘亲白轻风。
她心里有一些不值,原来她不过是个替身,但更多的,却是对那个男人的深情的感动。
过了这麽久,他还是忘不了娘呢!
想起独孤靳看著自己的眼神,她明白他心里还是有娘。
「芸芸,现在你知道了吧?那个男人贪的不过是你和你娘长得极像,根本不是真心喜欢你的。」
不是真心的吗?
虽然她不想就这样当一辈子的替身,可是她发现自己无法痛恨那个男人这样的行为。
「爹,我觉得他好可怜喔。」
啊?李寻玉满脸黑线地看著宝贝女儿,「他可怜?我比他更可怜好不好?想当年我……」
「爹,」白芸芸不慌不忙地打断又要气得跳脚的爹爹,「我问你,你後悔有我这个女儿吗?」
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的李寻玉,即使心里疑惑,还是连忙回答:「怎麽会?!爹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有你们这对可爱的女儿啊!」
「那你後不後悔和娘在一起?」
「当然不会。」他笑了笑,原本沸腾的心情瞬问平静下来,甚至还升起一股恬淡的幸福感觉,「我从来没有後悔与风儿在一起过。」
「那就是啦!爹,你也不想想看,当初要不是皇上,你和娘会相遇,然後在一起吗?还会生下我和双双吗?回头去想,这一切的一切,其实还不都是皇上促成的?」
这……虽然他这几年来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可是此刻由女儿嘴里说出来却让他惊讶无比。
他还以为把真相说出来,芸芸会义愤填膺,气得以後再也不愿意见那个男人了,怎麽现在好像起了反效果?而且女儿不但不怨恨他,还替他说话?
「爹,他可是皇上,天下唯有一人的皇上,他如果真要什麽东西,还愁没有方法吗?他成全了你和娘,还不是因为他爱娘爱得那麽深,不忍心见她难过?」
哇……好深情的男人,好无私的情操……
糟糕,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独孤靳了。
白芸芸非但没有生气,或是觉得自己只是个替身而失望,相反地,她甚至露出有些娇憨的微笑,喜孜孜地说:「爹,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了那麽久,好可怜喔……」
看著女儿眼中异常明亮的光彩,李寻玉心里开始大叫不妙。
糟糕,完了,他这招根本就是弄巧成拙,把那个男人塑造成天下第一的痴情种了!
「而且,爹,别忘了你现在有的一官半职,不也是他赐给你的吗?不然你还不是在家里无所事事,然後成天被外公瞪?」
「你……」这种事情也拿来说?
反了、反了,人家都说胳膊往内弯,为什麽他的女儿偏偏向著外人,把自家老爹贬得一文不值啊?
「你给我回齐王府去!」李寻玉恼羞成怒,决定摆出爹爹的架式。
不过很可惜,女儿不吃这一套。
「我脚痛。」白芸芸理所当然地指著自己可怜的脚踝。
「脚痛算什麽?大不了我背你到宫门去上轿子,用不著你大小姐走一步路,行吧?」
「爹,我连身子动一动脚都会痛呢——」她继续撒娇,就是不肯出宫。
「你就是迷上那个男人了是吧?」李寻玉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我哪有?!人家真的是脚痛嘛!爹,御医说我要多多休息,脚才好得快,你就别在这里打扰我了。」
「你会不会嫌弃爹嫌得太快了点?」李寻玉有些哀怨,「小时候还天天嚷著要做爹的新娘,现在长大了,眼里有了别的男人,就恨不得把碍眼的爹推到旁边去。」
白芸芸用手遮住一个小小的呵欠,「爹,你想太多了。」
瞧瞧,连听他讲几句话都觉得不耐烦了。
唉,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看来果然是真的。
幸好他当年生的是双胞胎女儿,没了芸芸,至少还有一个双双。
李寻玉也只能暂时这样安慰自己了。
郁郁郁
御花园里,凌安王独孤胤正与自己的皇兄忿忿地争辩著什麽,但不论他说什麽,他的皇兄独孤靳都只是摇头。
最後他怒气冲冲地离去,只留下独孤靳一个人望著花园中的池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芸芸老早就躲在上次不小心绊倒的那块大石後头,目睹了这一切。
她并不是故意要跑来偷窥的,只是她好想再见见独孤靳,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所以第二天就不顾脚痛,一拐一拐地走到御花园来。
果然,她又见到他了,只是在与凌安王说完话後,他的心情似乎更不好了,原本没什麽笑容的面容变得更严肃,甚至有些无奈与疲惫。
凌安王说了什麽呢?
好想知道喔,可是她知道自己这样贸然跑来已经很失礼了,要是被皇上发现了她躲在这儿偷听有一段时间,他会很不高兴吧?
可是……见到他那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她的心就一阵疼,甚至还有一些罪恶感,因为他会有今天这副孤寂模样,大半都是自己的爹娘造成的吧?
想起爹娘和乐融融的情深模样,她就更觉得对不起眼前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还是只是出於属於女人的一种母性,她只想让这个男人能露出欢快的笑容,再听听他那爽朗的笑声,即使要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才能达成这个愿望,她也愿意……
她……是不是爱上他了?
看著那伟岸的背影,她模模糊糊地忆起了什麽,好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见过那样忧郁又深情的眼神……
沉思了许久,独孤靳终於叹了一口气。
感情的事情外人终是不能勉强的,为何胤弟就是不了解?
胤弟的新娘乃塞外贺兰族的公主,前来朝贡时被胤弟看上,用计留了下来,他知情後就知道,那位公主绝对不会安於留在皇宫,毕竟习惯了自由的风,怎麽可能屈就於这黄金打造的牢笼中?
所以她跑了,胤弟气疯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请兵要攻打贺兰族,表面上是说贺兰族与他族勾结有意谋反,但他知道,这都只是藉口,胤弟想要的不过就是那位公主而已。
他想,他应该知道那位公主现在藏身何处,但是他还不想告诉胤弟。胤弟太年轻、太冲动,很多事情并不总是像他所想的那样简单,他必须多留些时问,好好沉静一下,才能思考出其中的道理。
唉,看著胤弟这样为爱而慌乱,他不由得想,自己的确是老了吧?他居然有些羡慕胤弟,因为最起码他还有一个心爱的女人能让他这样爱得入骨却又气得跳脚。
他这些年来感情生活一直平静无波,平淡得他觉得自己几乎与和尚都没两样了。
臣子们纷纷劝他再立后纳妃,不光为了留下子嗣,也可以管理後宫。
独孤靳却只是冷笑一声。
後宫?三年前的那场政变杀得後宫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几乎没什麽女人在那儿了,何须管理?
至於子嗣?他有胤弟在,目前还不需要太担忧。
女人吗?
脑海里突然浮现那娇羞小女人的模样,有那麽好一会儿,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脑海里浮现的那个小女人,到底是风儿,还是那个穿著桃色衣裙的小姑娘?
思及白芸芸,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昨日遇见她的那块大石头,意外地,见到一角女敕绿色的衣裙露在石头边。
他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起来。
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