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作戏 第一章
四年前
李寻武上京赶考,中了探花,本有机会被封为朝廷命官,但因他年轻气盛,在招待宴中无意间得罪了几位朝中重臣,再加上当时的太子独孤靳与他甚是亲近,也引起其他反对太子的势力反弹,於是好好一个探花,非但没得到什麽令人欣羡的好待遇,反而还被指派到北方边境的金川去当一名小小的刺史。
说难听点、根本就是下放!
好好一个儿子考上了探花,却被下放到金川去,李家两老万分不舍,却无奈他们只是小老百姓,要伸冤也无处可伸,只能泪汪汪地目送孩儿离家,还不忘随手送给他一个府里最能干的小管家,以便在路上能照顾李寻武。
李寻武自知树大招风,却也感叹官场黑暗,要是有朝一日他能重得重用,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那些迂腐的老官统统踢回家去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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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到底到了没?”小管家李时叶不断学狗吐舌头,好像这样就能凉一点。
金川位於国境北方,夏天极热,冬天极冷,两人奉派北上的时间正好是最热的仲夏,白日里艳阳高照,走著走著就会不小心中暑,在小管家连续三天中暑无法上路後,李寻武终於决定只在清晨及夜间赶路,饶是如此,一向怕热的小管家一路上仍抱怨个不停。
此行前来,美其名是官派,其实根本就是下放,连护送的侍卫也只有小猫两三只,而且都已垂垂老矣,穿上那身厚重的盔甲根本就是举步维艰,更加拖慢了行程。
李寻武叹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
明明是个探花郎,却给扔到这鸟不生蛋的边疆地区,要不是临行前太子特地找他密谈,并答应一定会藉机把他调回朝廷,他恐怕在路上就会兴起逃跑的念头吧!
谁想在边疆窝一辈子呢?
就这样走走停停,又过了半个多月,一行人才来到金川。
金川是一个连绵的高原,居民以畜牧、打猎为生,金川此名是因高原上有许多小湖泊,每个湖泊间又有人工开凿的水道,每到日落时分,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这些由高山雪水融化而成的水色中,彷若一条金色的大川一样,让人目眩神迷。
金川的主要居民为西双族及白族,三十年前,西双族族长安豹曾陪同先朝皇帝北征,平定北夷有功,因而受封为节度使,官位世袭,传到现在已经是第三代。白族内部则分许多小部落,每个部落间纷争不断,近年来白族更是积极谋反,朝廷几次想用兵将其降伏!却都无功而返,反而折损兵将。
而李寻武被派为小小刺史,官位甚至比那西双族世袭的节度使还要低,加上要面对白族的纠纷,这个官左想右想都只有吃亏的份,还谈什麽一展长才?能把命保住就不错了。
“唉……”李寻武又叹口长长的气。
一行人正经过金川高原的人口,那路十分崎岖,两旁尽是高山。
此刻在山上有两匹骏马,各载著一名少女,一名少女身穿蓝衣,模样像是小婢,另外一名少女则头顶豹冠,脸罩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这就是新来的汉宫?”罩著面纱的少女问。
“主子,没错,就是他们。”在少女身边的阿蓝回答。
“有没有搞错?两匹劣马,几个老兵,再加上两个穷书生?真不知道天朝皇帝在想什麽?”少女嗤了一声,语气里尽是不屑,像是丝毫不把新任刺史放在眼里。
“主子,说不定这新官是在朝廷惹了事,所以才被下放到这儿来的。”阿蓝又探头望了望那一行人,嗯,看起来果然很寒酸,难怪主子会瞧不起这些汉人。
“真无聊,原本还期待能看到什麽新鲜玩意呢,也不过就是几个贼汉人和劣马。”少女哼了一声,策马扬长而去。
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上任西双族族长的女儿安凤。
她的母亲早年病逝,父亲去年也过世後,她就一直辅佐著年幼的弟弟统领全族,名义上虽然是弟弟安狼为族长,但大家都知道,如今西双族的首领就是安凤,所有大大小小事情都需请示她才能处理,而她头上的豹冠也正是全族最高的象徵。
安凤很讨厌汉人,不光是因为汉人根本管不了什麽事,而且还都自以为了不起,仗著自己是汉人,就认为高人一等,即使官位比她低,她还是得喊那些汉人官一声“老爷”,否则那些汉人官便会找机会搬弄是非,不然就是藉机揩油,向她索取高额的保护费。
保护费?真好笑!那些汉人官每次都只带著小猫两三只来赴任,能保护谁啊?
偏偏阿爹就是不愿惹事,每次都让那些汉人官予取予求,养贪了他们的胃口。
但是安凤不一样,她精明干练,早就看不起这些汉人官的贪污行为,是以她一掌握全族便摆下架子,以後西双族的事务统统由族人自己管辖,汉人官要是想插手,得先经过她这关。
之前的刺史就因为这样碰了几次钉子,要不到油水,也没便宜可占,气呼呼地告了一状回朝廷,然後换了个新刺史过来。
本来安凤还在想这新来的刺史是不是朝廷派来的厉害人物,但看看他带来的人也不过四、五个,根本就不够看,所以也就没把李寻武放在眼里,而以为他不过又是另外一个无能的汉人官。
但後来发生了一件事情,让安凤从此对这位新刺史完完全全改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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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这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吗?”小管家哀怨地看著眼前几乎可说是简陋的刺史府。
天啊,这种破房子要给大少爷住?他们在苏州的老家都比这大啊!
“阿叶,既来之,则安之,先别计较那麽多了,赶快把行李搬进来吧!”李寻武也无可奈何、但人都来了,抱怨也没用。
就在他们整理行李之际,一个老人匆匆忙忙跑过来拜见。
“拜见李大人。”老人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老丈,你没事吧?”小管家好心地问。
“没事,没事。李大人,不好意思,刚刚因为有点事情耽搁了,所以没能来得及迎接你。我是陈师爷,以後还请你多多关照。”说完,陈师爷就要叩头。
李寻武连忙扶起他。
“陈师爷、你快别客气。我初来乍到,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你呢!”
“李大人真是客气……呜……”陈师爷突然一阵感动,好久都没有人对他这麽客气了,之前的那些刺史只会不断对他抱怨,说金川是什麽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不是问他有没有什麽办法能调回京城,就是问哪里有油水好捞,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像这位李大人这麽彬彬有礼又体贴,呜……好感动。
陈师爷是汉人,早年跟著其他汉人到这里开垦,和这里的姑娘订了亲,便在此定居,没有再回中原的打算。他略懂文墨,又熟悉地方民情,是以一直在刺史府担任师爷一职,
有了陈师爷的帮助,李寻武很快就对地方上的事务熟稔起来,也明了了西双族和白族的情势。
西双族与白族虽然目前和睦相处,但私底下暗潮汹涌,谁都看谁不顺眼。白族底下部落众多,常起内讧,调解各部落的争端也是刺史的任务之一;西双族因为人数较少,民风也较善良,族人也相当团结,管理起来似乎比较容易——当然,只是“似乎”而已。
西双族族长安狼目前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所以族中事务都由他的姊姊安凤代理,虽然她未成亲,但族人还是称她为安太太,表示尊敬之意。
李寻武一开始对这位“安太太”并没有太在意,他以为对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虽然号称管理族中事务,但多半也是交由族中长老定夺吧?
但等到他上任没多久後,就知道自己之前对“安太太”的看法是错误的,
原来所有关於西双族的事务,小至农舍的一只鸡,大到春牧的日期,统统都是由“安太太”来决定的。即使李寻武想要买一匹新马!都要经过“安太太”的同意才能买到。
他不得不对这位女子另眼相看,而且还升起一股好奇之心。
但陈师爷老对他耳提面命,说这个女人不好惹,没事最好不要见面,日子久了,他也渐渐被陈师爷影响,认为这个女人最好别见,一见就会有麻烦。
日子一天天过去,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但实际上,安凤派来刺探李寻武的探子却是从没有断过。
她一直很纳闷,这位新刺史怎麽没有一来就给她个下马威,像从前那些不要脸的汉人官一样?
他是看不起她,还是另有打算?
结果对方越是沉寂不动,安凤就越好奇,好几次她甚至偷偷扮成男装溜出来,只为了想瞧瞧这位奇怪的汉人官到底长得什麽模样。
只可惜她总是只能远远地看上几眼,虽然模样瞧不清楚,但他英挺的背影却留在她的心目中。
没想到这位新刺史居然这麽年轻,而且身材似乎挺不错的耶,不像之前那些官,脑满肠肥,一肚子油,看了就讨厌。
低调的李寻武反而更引起了安风的兴趣,她甚至开始期待李寻武主动来找她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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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李寻武最近一直在查办一件偷羊贼的案子,在边疆有许多不务正业的汉人专门偷取金川运到中原的羊毛料,他已经布下陷阱!好不容易要收网了,这群偷羊贼居然跑到了西双族的圈地里,让他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追。
追下去,就等於他未经“安太太”的许可擅自进入西双族的圈地里,陈师爷警告过他,西双族的圈地是全族命脉所在,所有的牲畜都集中在这里,如果没有经过许可就进去捉人,一定会惹事。
不追,那这阵子辛苦查办的工夫不都付诸流水了吗?
李寻武左思右想,最後又和陈师爷讨论了半天後,终於决定请人去向“安太太”取得许可,进入圈地抓人。
没想到派去的人没多久就回来,说“安太太”拒绝让他进去圈地捉人,又说如果他真要进去,那就亲自去见她,徵得她的同意。
李寻武又沉思了一会儿。
“安太太”如此要求是何用意?
随即他想起陈师爷曾告诉过他,之前派来这儿的刺史总是把西双族视为次等人民,就算对领有节度使头衔的西双族族长也是毫不客气,甚至对族长颐指气使,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家奴一样。
既然这样,那他不如就以慎重的官礼,好好去拜见这位“安太太”吧?
“李大人!你真的要这样做?”听了他的决定後,陈师爷很是吃惊。
去拜见“安太太”耶!这可真是他当师爷以来,头一遭遇上呢!
“是啊!大少爷,你这样不是委屈了自己吗?对方不过是个女人,干嘛和她这麽客气?”小管家也不服气地说。
“阿叶,人说官场作戏,虽然我只是小官,但这戏却不能不作。对方既然官位比我大,我穿上官服,正正经经地去拜见,自是理所当然。我来这儿这麽久了,却一直没有向当地节度使问好,也实在是失礼了。”
“李大人……”陈师爷又忍不住热泪盈眶,“呜……李大人,你真是好人,从来都没有人对西双族这麽客气,之前那些刺史都欺负对方是个女人,有的人甚至……
甚至……”那些下流肮脏的话他怎麽样都说不出来。
总之,就是那些狗官精虫上脑,一听对方是女人就满脑子歪念头,甚至还要他这个老头去传达想邀请“安太太”共度春宵的意愿!
他起码也是师爷,不是青楼的龟公好吗?
虽然拿人新饷,但被这样使唤也实在是太过分了吧?
“大少爷,那我也要陪你去。”小管家连忙自告奋勇,“听说那女人厉害得很,我不放心。”
“其实你也想看看那位‘安太太’,对不对?”李寻武笑他。
呃……是没错啦,总是有点好奇这麽厉害的女人,不知道是什麽模样呢?
“好吧,你打扮一下,等会儿也一起去吧!”李寻武转头又吩咐陈师爷,“等下麻烦你写封拜见的公文,到时候送给‘安太太’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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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凤拿到那封公文的时候,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这……天要下红雨了是不是?
刺史居然要‘拜见’她耶!
谁都知道汉人一向自视甚高,即使她的弟弟领有世袭节度使官位,见了那些刺史也得喊一声“老爷”,不敢摆官架子。
如今这位李大人居然真的把他们当成上司了?
怎麽办?怎麽办?她从来没遇过这种事,饶是精明如她,一时也乱了手脚。
最後,她把弟弟安狼叫来,嘱咐他:“小狼,等会儿那个汉人官要来拜见你,这次姊姊不能帮你了。你先自己去应付著,姊姊躲在屏风後面看状况。如果你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就回头喊我,姊姊自然会帮你。”
安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就是要他装大人,见见那些新任刺史吧?这种事情他也算常做了,难不倒他的。
一切都准备妥当,安凤才怀著一颗不安的心,带著弟弟来到了正厅。
她把弟弟一个人留在正厅前方咱己则躲在角落处的屏风後,静观其变。
没多久,穿著一身官服,风度翩翩的李寻武便带著管家与师爷来了。
躲在屏风後头的安凤,第一次发现自己这麽紧张,居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属下拜见节度使大人。”李寻武一进门就朗声的说,把小小的安狼也吓了一跳。
哇,他长这麽大,从来没有一个汉人官向他“拜见”呢!
“呃……免礼、免礼。”情急之下,安狼只记得这句姊姊交代过的话,说完後就不知道该怎麽办。
还好李寻武也不特意为难他,行完礼後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后特地又要了一个位子给年迈的陈师爷坐,免得他老人家站久了又犯关节炎。
“安大人,属下此次前来有一事相求,还请安大人帮忙。”李寻武不浪费时间,马上开门见山地说。
“什麽事?”安狼毕竟还是小孩子,也不懂迂回,直接就著问题回答。
“就是关于那几个逃入贵族圈地的偷羊贼,不知道大人是否能行个方便,让我带人进去捉贼?属下追查这群偷羊贼已久,实在不想让他们再逍遥法外,赚尽黑心钱。”
“呃……”糟糕,姊姊没教他该怎麽回答耶。
安狼眼珠子转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来该怎麽回答,最後他只好跳下椅子,跑去屏风後头找姊姊撑腰。
“姊姊,我该怎麽办?”安狼小声地问。
“嗯……”安凤想了一会儿,“你去告诉李老爷,就说这件事我们会替他办妥。还有,之前李老爷上任,我们一直没有什麽表示,实在很过意不去,请他择日来我们这儿吃顿饭,顺便话话家常。”
“姊姊,你要不要自己出去告诉李老爷啊?”他背不起来这麽多话耶。
“我……不行,姊姊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她胡乱找个理由搪塞,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有点儿害怕。
害怕那个有著爽朗声音与威严气度的汉人官,害怕他会因为自己一开始对他不理不睬而瞧不起自己!害怕今日她来不及仔细打扮,不够漂亮……
她模模自己有如烧热的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太紧张才脸红,还是因为害羞。
可是她连那汉人官的面都还没有真正见到,只是听到他好听的声音而已,怎麽就会脸红呢?
这实在太丢脸了,她才不要现在出去见他!
“快快快,快出去,别让李老爷久等了。”安凤也不管安狼还没把她交代的话搞清楚,就把弟弟推出了屏风。
安狼跑出来,对著李寻武乖乖行了个礼,“李老爷,我姊姊说没问题,她会帮你把事情办妥。还有,我姊姊要请你吃饭,记得要来喔。”
“长官吩咐,不敢不从。”尽管被称为“老爷”,李寻武对於小小的安狼还是十分有礼貌。
安狼被他这麽一说,也觉得有些轻飘飘起来,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大官呢!
陈师爷坐在椅子上,下巴差点掉下来。
没想到李大人这麽厉害,三两下就把这刁女人安凤给驯得服服帖帖的。
之前那些刺史想要见安凤,或是有什麽事情要拜托安凤解决,总是被百般刁难,吃足苦头,从没有一次这麽顺利的。
看来这位李大人是个不简单的人物!